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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失富兒鏢師受斥責 得徒弟大俠顯神通

第六十五回 失富兒鏢師受斥責 得徒弟大俠顯神通

胡大個子道:「東家萬不可去見他的面,銀子我自己拿去給他便了。我祇等他把小東家放下來,仍得跟他見個高下!」盧敦甫連連搖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一千兩銀子既經給他了,還見甚麼高下。」胡大個子說要見個高下,原不過是一句要面子的話。盧敦甫這麼一說,反覺得面上更難為情了!
胡大個子還沒回話,即聽得房簷上有人說道:「盧敦甫不要著急。我不是強盜,是特來收你兒子去做徒弟,教他練習能為的。練成了便送他回來。使你父子團圓。胡大個子這種草包鏢師,花錢聘在家裡太冤枉,請他滾蛋罷!」
胡大個子聽了不由得有些冒火的話,簡直摸不著頭腦。接著聽得硬說要借一千兩銀子,一時更不知要怎生回答才好,又暗自尋思道:「這東西的本領,我十九敵他不過。不給他銀子,自免不了與他動手,動手被他打輸,銀子還是得拿給他,我五十年的成名,又從此喪盡了。不動手就拿銀子給他也罷,我自己不但拿不出這多的銀子,就是拿得出,也沒有當鏢師的暗中賠銀的道理。待向東家那裡去取罷,我是得薪俸在這裡替他家保鏢的,這種話如何好說出我的口來?」
胡大個子如此一著想,不知不覺的氣就餒了許多。見白衣人祇冷笑不做聲,便接著說道:「你再不回答,我就要對不起你了。你可知道,我在這裡是於甚麼事的?不是我歡喜得罪江湖朋友,與江湖朋友作對。古人說得好,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我胡大個子於今既吃了盧家堡這碗護院的飯,一概由不得我自己作主。」胡大個子說這話的用意,是恐怕來人不知道他是久享盛名的胡大個子,於今日改受了盧家堡的聘,所以特地表白出來。
盧敦甫雖十二分的驚慌害怕,然因自己是一家之主,責無旁貸。又為心痛兒子,反把自己的危險看得輕了。連忙趕出院落來看,祇見胡大個子在地下打滾,走近前看時,胡大個子口中滴出許多鮮血,果見一口凝痰,正著在胡大個子的臉上。胡大個子一開口,就吐出幾顆牙齒來,連連的搖頭說道:「好厲害,好厲害!世聞有這種凶惡的強盜,我的本領也委實夠不上當鏢師,用不著他教你請我滾蛋!」
胡大個子正在如此躊躇不決。自衣人已連聲催促道:「快拿,快拿!這有甚麼遲疑,我不能顧你願意不願意。你願意,爽利些如數拿出來,免我勞神費力,果然是好。你就不願意,我也非從你身上拿一千兩銀子,決不離開這盧家堡。」
話說胡大個子正待竄下床來,忽聽得冷說道:「久仰大名,原來是好一個大飯桶!請從容下來,不要嚇壞了你的小徒弟。」胡大個子聽了,不覺怔了一怔,暗想:這東西半夜到我房間裡來,被我覺察了,還能是這麼從容說笑,可見他的膽量不小。他若沒有可恃的本領,決無如此大膽。我這房間裡,豈是半夜三更外人好隨意進來的。被我一刀砍死了,冤也無處伸訴。這東西來得如此從容,我倒不可輕視他。五十年的威名,不要一日壞在他手裡才好。胡大個子心裡這般著想,兩眼就撩開的帳縫,向房中一看。
此時盧敦甫已深入睡鄉了,被胡大個子叫了起來,問甚麼事?
盧敦甫見胡大個子發怒,自悔出言魯莽。心想:有胡大個子追上去,兒子倒有回來的希望。若和胡大個子弄翻了臉,真個不竭力去追,不是眼見得自己子永遠落到強盜手裡,沒有見面的日子了嗎?祇得勉強按納住性子,向胡大個子作揖賠話道:「師傅不可見怪,我是一時痛子心切,口不擇言,千萬求師傅原恕。師傅能替我出力,將我兒子追回來,我感激師傅。無以為報,就拿這一千兩銀子送給師傅,作為酬勞的意思。」
不知盧敦甫許不許胡大個子辭職?且待第六十六回再說。
胡大個子聽了這般聲口,益發不敢用硬工夫對付了。祇得把單刀放下來,雙手向白衣人抱拳說道:「我雖沒有眼力,然看了你老哥的氣概行為,也知道你老哥是個夠朋友的好漢。一千兩銀子算不了甚麼事,請坐下來談一談罷,」旋說旋端一張椅子讓坐。
胡大個子扛著銀子在前面走,盧敦甫便悄悄的跟在背後。胡大個子一時心裡又忿怒又慚愧,也不覺得有盧教甫在背後跟著。走到自己房裡一看,那個穿白衣的人己不見了。清明如水的月色一仍從窗口射入房中,照映得與白晝無異。胡大個子不由得詫異起來。
「這時小東家己被挾得在那廝脅下叫痛。我一想不好,那廝是個江洋大盜,殺死個把人不算事。等到小東家有了差錯,我便將那廝砍成肉醬,也不能抵償小東家的命。並且這種江洋大盜,不來則已,來便不止一人。為一千兩銀子,認真得罪他們,使東家永遠提心吊膽的防備。就令他不將小東家挾在脅下,我也不想過於認真,給東家惹禍。所以忍著氣來找東家商量,看東家的意思怎麼樣,好在一千兩銀子不是大數目!」
盧敦甫的這類話,原是於無可安慰之中,尋出這些話來安慰。然在胡大個子聽了,忽讓想起剛才回答盧敦甫要他償命的話來,這話一句句針鋒相對,簡直是拿他的拳頭,打他的嘴,心中更是覺得難受了,那裡還有顏面在盧家堡當護院鏢師呢?一時半刻都停留不下,當下也不再說甚麼,捧著腫臉回房,連夜拾奪了行李,不待天明就去向盧敦甫辭職。
胡大個子這句話才說出口,猛聽得背後一聲:「哎唷,不得了。我的兒子呀」的哭起來。胡大個子沒想到盧敦甫在背後,哭聲突如其來,又受了一驚非同小可。吃驚後,知道是盧敦甫了,心中更著急。在盧敦甫跟前掩飾搗鬼的話,被剛才無意中露出的言語證明虛假了。然心裡著急,儘管著急,表面仍得竭力鎮定著。祇得安慰盧敦甫道:
胡大個子見不是綠林中夜行人打扮,不由得自己寬慰自己,心裡略安了一點兒,便不存心畏懼了。一面踴身下床,隨即立了個等待廝殺的架勢,一面朝著那白衣人喝遭,「你是甚麼人?半夜三更闖進我房間裡來,有甚麼事故?快說,快說!言語支吾,就休怪我魯莽。」說時,將手中刀緊了一緊,祇等白衣人回答,一言不合,就要殺將過去的模樣。
祇是胡大個子的年紀已有五十多歲了,對於江湖上綠林中情形,據有些兒閱歷。知道世間有能耐的人很多,稍不謹慎,胡亂和人動手,說不定頃刻之間,就弄得身敢名裂。暗忖這盧家堡不比尋常莊院,四圍護莊河有兩三丈寬,一丈多深。河這邊又有一丈多高的土城包圍了,非有大本領的人,休想在半夜偷進裡面來。並且夜行人照例是穿黑衣,為的黑色在夜間使人不容易看見。這廝卻渾身著白,不是有意給人好辨認瑪?若沒有驚人的本領,怎敢是這麼行徑?
「叵耐那廝知道論本領敵不過我,原是有意挾著小東家在脅下,使我不敢動手殺他。我一動手,他必先下手將小東家置於死地,如何肯容易放下來呢?他說:『要我把你的徒弟放下來使得,我是短少了一千兩銀子的盤纏,你祇如數拿出來,我便將你的徒弟還你。你若使強,有本領祇管使出來。不過徒弟在我脅下,我不和你動手沒要緊,一動起手來,我不能使勁,使勁把你的徒弟挾死了,你卻不可怨我。』
那白衣人並不回答,祇斜著兩眼望著胡大個子冷笑。瞧不起胡大個子的情神,完全在這冷笑上面表現出來了。胡大個子無端遭人這樣白服,恨不得立時動手,一刀將這廝劈死!
白衣人一面就坐,一面說道:「一千兩銀子自然算不了甚麼事,就去拿來給我好走路,」胡大個子側著身子坐下來,陪笑說道:「我很願意拿一千兩銀子結交老哥這麼一個朋友。請問老哥尊姓大名,貴處是那一省?」
白衣人哼了一聲道:「誰和你做買賣爭論價目似的,要多還少,一千兩少一錢一厘也不行。你替人看家,一年才積下這一點兒銀兩,就孝敬我使用了,也不痛快。你去向你東家說罷,少了是不行的。」
胡大個子祇急得搔耳爬腮,半晌,又對白表人作了個揖道:「望老哥體諒我,既吃了東家這碗護院的飯,每月受東家的薪俸,這種話。委實有些不好意思向東家開口。」白表人不待胡大個子說了,即將兩眉一豎,厲聲說道:「廢話少說些!不教你去向東家開口,吉安一府少了富家,取不出一千兩銀子嗎?我為甚麼巴巴的跑到這裡來,你是識時務的,便不要囉唣惹我生氣。」胡大個子至此已知道軟求是絕望了,祇得垂頭喪氣的起身,到裡面敲盧敦甫的門。
「本當使出些手段來,給點兒厲害他看,一看小東家在他脅下,投鼠忌器,嚇得我不敢動手。祇好暫時用軟工夫對他說道:『朋友,若是一時短少了路費,不妨向兄弟明說。兄弟是個歡喜結交的人,銀錢最不吝惜。何必把我的徒弟挾在脅下,使他小孩子受驚嚇呢?放下來好好的商量罷』。
「師傅不要這麼說,這人剛才在房簷上說不是強盜,話雖是由他自己說的,然照情形看起來,也實在不像是強盜的舉動。若真是強盜,舍間有的是金珠寶物,憑他的能為,甚麼東西取不去?我兒子值得多少錢,他巴巴的來劫去,有何用處?如果是強盜有這種本領,將師傅打傷,劫了我的金珠寶物去了,師傅便可以說不夠當鏢師的話,如今打傷師傅的,既不是強盜,古話說得好,『強中更有強中手』,世間沒有個真能打盡天下無敵手的人,便沒有個能誇大話當鏍師不被人打傷的人。舍間聘師傅是為保護銀錢,祇要銀錢沒被強人劫去,師傅就算盡了鏢師的職務了。」
胡大個子吞吐了一會才說道:「今夜落了強人的圈套了,我一則為保全東家的財產,二則為保全小東家的性命,不能不忍氣吞聲來找東家商量。此刻來了一個江洋大盜,本領大概比我差不了好多。剛才乘我正睡著的時候,悄悄偷進我的房間,先將小東家挾在脅下,待要把我刺殺。虧我機警,帳門一動,我就醒了轉來。
盧敦甫見胡大個子著唾沫的這邊臉上,看看腫的和瓜瓤一樣,勉強掙扎起來,用雙手將腫臉捧著,心裡倒有覺得不忍,忙用好言安慰道:
盧敦甫雖經胡大個子叮囑,萬不可與那強盜見面,然聽說自己兒子被挾在強盜脅下,怎麼忍得住不去看個究竟呢。
清秋明月射進窗來,照耀得房中透亮。祇見房中立著一個遍身穿白的人,身材不大,是一個瘦而長的體格,頭上戴的也是一頂白色頭巾,雖看不清面貌美惡,揀就神情氣概看去,可以看得出是個中年以上的人物。雙手空空,好像沒操著兵器,裝束也不是夜行人模樣。
盧敦甫見胡大個子說追趕,又不急追趕出去,痛子心切,祇急得跺腳催促道:「還不趁他跑的不遠,趕緊追上去奪回來。萬一我的兒子被強盜挾死了,我祇問你要命。」這話說得胡大個子滿面羞慚。半晌,惱羞成怒,提起單刀來,說:「東家不要這麼說,我為甚麼要替你兒子償命?你是請我來保家的,不是請我來看守你兒子的。強盜來你家搶劫銀錢去了,你要我賠償,情理倒還說得過去。於今你家的銀錢分文不曾被強盜搶去,單搶去了你的兒子。你祇能求我幫忙去追,追得回更好,萬一追不回,也是你兒命該如此,不與我相干!」
「東家不要悲哀,大約是因我到裡面取銀子,耽擱的時間略久了些兒,那狗強盜起了疑心,以為我是安排捉拿他,不敢停留,所以挾住小東家就走。不要緊!那狗強盜既下這種毒手,給我過不去,我也顧不得與江湖上大傷和氣了,我立刻去追趕那狗強盜,拼著我一條老命,也得把小東家奪回。奪不回時,我也無顏面在這吉安做人了。」說罷,緊了緊褲帶,腳上套了一雙行走輕便的草鞋,用青絹裹了頭。
盧敦甫聽說自己兒子被江洋大盜挾在脅下,自不免心中慌急起來,連忙說道:「銀子事小,祇要他不損傷我的兒子。請你快去和他說,我就帶人搬一千兩銀子出來給他。」
白衣人聽了,現出不耐煩的神氣說道:「我一不和你攀親,二不與你結盟,要你請教我的姓名住處幹甚麼?你願直意拿一千兩銀子,快拿出來就完事,少哆嗦為妙!」
胡大個子一聽這話,真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也不回答甚麼,舞動手中單刀,直奔窗口,聳身一躍,待竄上房簷。雙腳才離地,便聽得房簷上咳了一聲嗽,咳出一口痰來,彷彿是朝著胡大個子一唾。胡大個子正竄出窗口,身到半空,跟著唾痰的聲音,一句「哎呀」沒完全叫出,就一個倒栽蔥跌下來。「噹啷啷」單刀拋到一丈多遠的階石上,胡大個子跌倒在窗外院落裡,還是「哎呀、哎呀」的叫痛。屋簷上一路哈哈笑著去了。
盧敦甫打開銀櫃,搬出一千兩銀子來。胡大個子將銀子做一包綑了,打起來往外便走。
胡大個子好不著急,祇得仍陪著笑臉說道:「我願意是極願意,無奈我在這裡的薪俸,祇有三十兩銀子一月。一年多積下來的,總共不過四百來兩銀予。可否求老哥通融一點,將就些拿去使用麼?」
他扛著銀子立在房中間,四周望了一會,不見一些兒蹤影,一些兒動靜。祇得且把銀包放下來,撩開帳門向床上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睡在床上的小東家,也跟著那白衣人不知去向了。當時心中慌急起來,連忙彎腰在床底下尋覓,見床底下也是空空的。這才自言自語的說道:「難道那狗強盜真個把我的徒弟偷去了嗎?」
祇見白衣人緩緩的將頭點了兩下,說道:「你不這麼表白倒也罷了,你一提起『胡大個子』這四個字,我就不由得有些冒火。不過我和你也沒有私仇,此時那有工夫與你計較。明人不說暗話,我此來是為向你借盤纏的。並不要多,趕緊拿出一千兩銀子來。我還有要緊的事去,不可耽擱了我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