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干戈》目錄

一 箕豆相煎

一 箕豆相煎

周道長雙眉一軒,他現在可是孤注一擲了,於是他吸了一口真氣,微笑一下說道:「那麼……大師就試試瞧!」
雖說集數高手之力,也足可分開兩人,但此時絕嶺無人,兩人雖有收掌之意,可惜力不從心!
地煞武學果真深不可測,十丈外一揚手,內力竟急襲而至,雙方內力一觸而開,兩人屏立不動分毫。董無公左手才一揚,忽地又收住拳勢,冷然道:「且住!」
董無奇仰天又是一聲長笑,好似董無公此言觸中他心中隱痛,笑聲中氣充沛,直可裂石。
日正當中。
董無公深深望了他一眼,堅定地轉過身來,一步一步走了開去,慢慢的,越走越遠,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董無奇哈哈一聲長笑,笑聲中竟隱隱含有淒涼的味道。董無公長吸一口氣,勉力壓著激動的心情,一字一語說道:「江北三俠、金槍、神鞭……華山七劍他們和你有什麼過不去?你竟然趕盡殺絕,不留一畜一人?」
話尚未說完,猛然語音一收,登時有如弦裂琴斷,身形簡直比風還快,唰地一個反身。
他情不自禁的叫道:「媽,媽……無奇大……大哥!」
老和尚辭鋒如箭,他緊接著道:「如此說來,周道長若是今日勝了我老僧,便以『天下第一』自許了?」
董無奇沉默片刻,突道:「這一路來,處處傳聞……嘿……無公,你也聽說到了麼?」
不知過了多久,月兒已隱入了雲層之中,董無公蠕蠕移動身軀,右手托在胸前「紫宮」要穴,不斷揉動,口中不斷噴出血水,他深知董無奇的天星內力已震斷了自己體內八脈中三大主脈。
地煞董無公越打氣勢愈盛,董無奇心中不由暗暗著急,掌上拳勢雖毫不放鬆,但心中卻不斷琢磨打破僵局之策!
說到這裏,他長嘆了一聲接著道:「董無公在三個月之內連斃十餘名武林高手,劍下不留半個活口,其手段之狠之毒,令人不寒而慄,看來此人功力之高,已是驚世駭俗了……今日……今日之戰,若是貧道敗了,日後尚望大師為武林正義,多多注意地煞董無公的行蹤……」
董無奇舉手掠過額際,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冷笑,緩緩說道:「無公,你想不到吧,『暗影掠香』,嘿嘿,失傳武林整整二百年哪!」
霎時他有如觸電般呆了下來,他伸手摸了摸頓下,他自己也掛著一塊相同的綠玦。
老道長沒有想到他如此一說,但是他立刻朗聲道:「大師不必在唇舌上急勝,不說你崑崙飛天如來,少林的不死和尚,天山的冰雪老人,個個都是愈活愈健朗,憑我周石靈夠得上麼?再說還有那……」
老道人和老和尚四目中同時現出禁止他如此做的神色,在兩人的心中同時都想道:「要憑一人之力能把我們分開的,似乎天下還找不出這麼一個人哩……除非……除非那傳言中的『天座三星』,但是三星究竟有沒有也是問題,即使有,也都該百歲之上了,還在人間麼?再說,『天座三星』的神功只是個傳聞,究竟有多高誰也不知道,即使他們親臨,能憑一人雙掌之力將拼鬥中的武當崑崙神功化為烏有?那也是個未知之謎啊……」
老道士一字一字地道:「在武當三神劍下,大師你能辦得到這『快』字麼?」
董無奇勉強在面孔上擠出一個不散的笑容,啞聲說道:「打啊!打啊!」
他飛身一躍,足足飄出八九丈,崎嶇的山路如履平地一般。天空白雲朵朵,或聚或散,董無公仰首望了一眼,他喃喃地道:「難道我們的結局,最後仍免不了箕豆相煎?」
縱然地煞董無公的大名已經震撼了整個武林,地煞已經被譽為近百年來的武林奇絕,他可以誰都不放在限內,但是面對著他的親哥哥董無奇,他是一絲把握也沒有的。
周道長雙掌一錯,只覺自己胸前要穴悉數在對方掌握之中。
兩人回想到方才掌心流過的冰涼感覺,再看了青衣人一眼,心中恍然,那分明是劍身從兩人緊貼在一起的四隻手掌之間分了過去,而兩人手上一絲也沒有損傷!
「不錯,我解決了他們的困難,但是我的困難又有誰能替我解決?我立刻將和我的親哥哥拼個你死我活,又有誰能替我解決?」
老道士道:「彼此,便是崑崙大般若三十六式貧道亦覺無懈可擊……」
只見他身形平平在空,足不點地,姿勢簡直美妙已極,雖然在此急迫之際,仍隱隱出一股清越之氣。
清涼的雨水沖在董無奇的臉上,逐漸使他清醒過來,他緩緩睜開雙目,眼前是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面孔上充滿著歡愉的表情,他心中一怔,衝口嘶聲道:「無公!」
飛天如來大叱一聲,雙掌一合,向內一扳,整個身形已到周道長的背後,雙掌驀地一分,對準道人背宮一印而上,同時口中大吼道:「道長留神!」
月光下,只見身後不足十之處,端端立了一個人影,夜風拂過那人的衣袂,飄然然瀟灑已極,正是他等候著的董無奇。
地煞天劍三十年死仇,到頭來兩敗俱傷,董無公權衡一番,默默吸了一口真氣,強忍渾身痛楚,運起神功於雙掌。
董無公吐出一口真氣,搖擺著站了起來,跨開兩步,忽而一停身形,轉過身來。
董無公面孔陡然一沉,右手顫抖地放在董無奇的胸口上。
他才說到這裏,那青衣人插口道:「兩位道長大師何必言謝,在下這就告辭了。」
但是,這失傳百年的功夫何等奇妙,董無公來不及再轉第二個念頭,董無奇的右手五指,已接觸到地煞董無公的「紫宮」大穴!
兩人要想阻止,但是哪裡辦得到。那青衣人平持長劍,猛吸一口真氣,忽然之間,他的臉色變成乳一般的渾白和美玉一般的瑩然閃光,那劍尖上發出嘶嘶的怪響——
董無奇似乎呆了一呆,哈哈道:「這個……我董無奇倒不在乎!」
只見他縱身而起,身子在三丈上空盤旋了一個圈兒,那劍光也在空中劃了一個圈兒,陡然之間,異聲大作,他的身形和劍光合而為一,如閃電一般沖了下來——
電光石火間,董無奇「小天星」內家真力一吐盡出,「呼」地一聲暴響,但見人影交錯一掠,董無公端立十丈以外。
老和尚道:「貧僧知你心中所欲說的是誰……」
老道士一聽這話,登時怔住了,若是私人的爭強鬥狠,他便分毫不考慮,立刻賭上一顆頭顱也不在乎,但是這究竟是關係著整個武當派的聲譽,他不禁猶疑起來,難道我武當歷代傳下來的無敵神劍真能讓這老和尚瞧出破綻來?
董無奇也是緊張已極,雙目中神光電射,他深知董無公足下倒踏的是「八仙遊蹤」步法,雖退不敗,而且下盤浮浮實實,隨時有反攻的可能,是以他不敢絲毫放鬆,內力悉注雙掌,輕功也施到十成。
周道長臉色為之大變,他萬萬想不到老和尚說出來的竟是這麼一招普通的招式,但是若依三大神劍的劍理,倒真無法可救,雖然那劍理比這一招複雜精深萬倍,但是,事實上是無著可救!
飛天如來僧袍一揚,雙掌合十,道:「貧僧但求一試。」
十丈外,人影靜立,董無公話聲陡然一住,剎時一片寂默。
一人負手在明月之下,不時吁然而嘆,月光下看得分明,只見他年約四旬,面目清瘦,正是那地煞董無公。
董無奇冷哼一聲道:「好說!好說!」
地上,董無公的腳印仍未被雨水沖失,那踉蹌的足印一直延伸到無垠的遙遠處——
青衣人看上去只有四十歲左右,面目清癯,默默站在十步之外,腰間的劍穗隨風而飄。
董無公冷然道:「咱們分別三十年來,各人武學造詣,憑空難忖,從你方才所施『暗影掠香』,我大致可推知你的真實功力,而你卻不得知我的功力,咱們這一戰,豈不有失公平?」
董無公大吃一驚,左右掌齊揚,在身前五六丈處,猛烈吐出內力。
董無公默默感嘆著,他扼腕浩嘆,一掌拍在身邊的大石上,大石立成粉屑,但是當他回想到現實,他不禁微微抖顫了一下。
董無奇慢慢撐起身來,嘴巴微張,像是有話要說,但卻一字也說不出來。
白髮道士稽首道:「大師言重了,貧道又怎敢拿這區區十來丈的山溝考較大師,飛天如來的輕身功夫獨步天下,想想貧道怎會班門弄斧?」
青衣人斜睨著兩人,喃喃自語道:「再鬥半個時辰,再是一死一傷的局面,我何不把他們分開?」
但是當他們的眼角瞥到青衣人的面孔時,兩人心中都升起一片失望來,因為那青衣人是個陌生者!
周遭登時沉靜極了,微風拂過,帶來陣陣寒氣。
董無奇艱難地哈哈低笑一聲,笑聲簡直比哭還要難聽,喃喃地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我亡!」
但是當他抬頭望見飛天如來那仰首觀天的豪態,一股熱血立刻湧了上來。他一揚掌,轟然一聲,十步之外一棵大樹應聲而折,那樹身帶著一樹枝葉卻直向老道上這邊倒過來,他大袖一捲,那樹又倒了回去,兩股力道一合,那大樹仍然立在半截根幹上,宛如未斷一般!
董無公的臉色又是一變,冷然接口道:「就從那一天晚上起,我就有一個感覺,今生今世,天下絕不能同容你我!我也曾千百次們心自問,有一個毒害親父的人和我同胞並立,我竟能容忍整整三十個年頭!」
董無公靜立當地,面上平靜無比,冷冷瞪著董無奇,雙目中一片茫然光輝。
敢情地稱呼董無奇已成習慣,一時改不過來,是以才一開口,登時整句話都頓了下來。
武當掌門周石靈不假思索地道:「鬼箭飛磷!」
「我們永不相見……」
就在這時候,一個青衣人如同鬼魅一般飄上了絕峰,他像騰雲駕霧一般一絲聲息也沒有地走了過來,一直走到周道長和飛天如來拼掌之處前十步,才停下身來。
天劍董無奇,雖然武林中人見過的少之又少,無人知他究竟有多少功夫,但是董無公是明白的,他們是一起長大,像影子和形體一般片刻不離,兩人分享了雙親同等的慈愛和關切,甚至他們的面孔也長得差不多,那太熟悉了。
董無奇一連倒退十餘步,面上慘白無比,一口真氣再也提不起來,口角邊血漬斑斑,身形一個搖晃,一跤跌在地上!
董無奇的嘴角露出一絲淒涼的笑意,喃喃地說出幾個字來:「震天三式……威震天下!」
董無公的臉上如同罩了一層寒霜,他萬萬料想不到對方在月光下涉水而來,竟能近身十丈之處,方為自己所覺,看來這「暗影掠香」的功夫,確是駭人已極。
若以天劍董無奇的功力,靜息半年,必可復原,而自己一身功力,卻是萬萬不能保留了。
董無奇雙目中露出一種驚奇的眼光,但立刻變為一種釋然於懷的表情,董無公冷冷道:「咱們……咱們還是一生不要相見吧!」
董無奇釘立原地,震聲連連,「百步神拳」虛空連擊,董無奇退到十五六丈,也不再退,只見他左出右收,神拳絕不在地煞董無公之下,霎時間兩人已對劈三十餘拳。
老道士持髯長笑道:「自三十年前大師在北崑崙怒擲武林怪傑曹子孟後,飛天如來之名如日中天,依貧道愚見看來,只怕縱使令師崑崙大俠復生,怕也難及得大師今日功力,試想貧道怎敢當著天下英雄面前敗在大師手下?是以只好選擇這地方啦。」
周道長的臉色由白而灰,老和尚掀眉道:「這……這就是三神劍的破綻所在!」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然後淡淡道:「在下姓董。」
整個武當的名望,數十年來武當崑崙的不解樑子,在這一剎時,立見分曉!
老和尚臉上的笑容略略收斂了一些,正色道:「貧僧自信辦得到才說這話!」
說到這裏,忽然住口,臉上顯出凜然之色。
雨點打在董無奇的臉上,臉上的汗水污痕隨著雨水沖刷乾淨,但是他心中的創傷無法洗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掙扎著站了起來。
董無奇渾身一震,似乎在這短短兩個字中,找到了一些重大的感慨!
董無奇「呸」了一聲,厲吼道:「畜生,你這卑劣無恥的畜生!」
但董無奇的身形有如破竹之刃,一竄而入。
說到「殺父」兩字,他的聲音不知怎的忽然一抖,但是他立刻接下去道:「……何必一定要分個勝負,難道『名』之一字對出家人這般重要麼?」
董無公仰目望了望前程,然而前程的終點將是兄弟決死的戰場!
老道士點了點頭,低聲道:「那人近來似乎已經達到御劍飛身的地步了……」
「啊!地煞董無公!」
兩人同時低喝出來,青衣人把長劍插入鞘中,伸袖指去了額上的汗珠。
就在那孤峰的尖兒上,相對立著兩個人。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周道長打破這出奇的寂靜:「貧道周石靈!」
武當掌門周石靈聽完了這一句話,心中立刻緊張起來,他盯著對面的老和尚——
其實,他們心中都已知道這人是誰了,只是他們仍想證實一下罷了,而且他們有點不敢相信這人的功夫真到了這種地步。
董無奇臉色大是緊張,雙掌交拂而出,隱隱悶雷之聲大作,每接一掌,他便後退半步,到第七掌上,他和董無公已足足相隔十五六丈!
董無公猛然一驚,登時恢復了平靜,不屑地笑笑微微搖頭道:「千夫所指,無疾而死,妄圖以口舌之辯,嘿!」
董無公右手一顫,他的目光又回到那碧綠的玉牌上,登時他滿腔戾氣,化成一片祥和!
明月靜靜吐放著清輝,婆娑的樹影,映在乾硬的泥土上,青灰色有些慘澹的味道,微風不時使那幢幢樹影在土地上搖擺,整個空地都好似在月光下起舞。
若不是周道長選了這個地方,當著天下英豪之前,天下英豪中高手合數人之力也不難將兩人分開,那頂多落個再度賭成和局的局面罷了。方才他們是不可一世地賭勝,但是現在對他們兩人而言,他們心中都只求和局了。
老和尚道:「什麼?」
雖然他們原來心中所猜的也是他,但是仍然忍不住叫了出來,而那青衣人董無公已在這一剎那間遠去了。
董無公移動釘立的雙足,才跨前半步,陡然哇地噴出一口鮮血,翻身便倒!
周道長稽首回禮道:「大師請了,貧道候教。」
老和尚拱手一揖,也收斂了滿臉譏嘲之色,誠懇地道:「道長武當之尊,武林泰斗,便是今日老衲僥倖勝了,扶持武林正義之舉,仍是非道長之力難竟全功,道長何必過謙?」
老和尚道:「自從百年前我崑崙心印祖師與貴派青巖道長秦嶺一戰,兩敗俱傷以後,每隔三十年兩派掌門印證一次,奇的是屢次較技總是不分勝敗,我歷代祖師苦心潛研,卻始終難以解破貴派的三神劍……」
董無奇笑聲戛然而止,再也忍不住大吼一聲:「震天三式?」
話聲中似乎隱隱透露出一種珍惜這一刻時光的意思,他微微吁了一口氣,驀然像下了莫大的決心,頓足喃語道:「董無公啊,今夜是你一生中最後的一戰了,就算是勝了他……他,也……也……」
董無奇並不理會,繼續道:「我不只千百次告訴自己,我還有一個卑鄙的弟弟,仗著那以天底下最下賤的一掌所求得的武學,在武林中稱雄稱霸!」
老和尚雙目精光暴射,略一思索,道:「貧僧若以大般若三十六式中的十八式『金弓鐵羽』攻你胸前三穴……」
周道長右臂一劃而止,猛地一挫身形,右臂急刺而出,勁風忽地一聲,正是武當三神劍的「鬼箭飛磷」!
他一生對崑崙的劍式精研幾乎不在任何崑崙門人之下,這把自然知道妙處,只見他右掌如劍,自肩窩平劃一個半圓,內家真力悉吐而出。
不到半盞茶時刻,兩人面色已由紅而白,飛天如來雙目微赤,周道長吸氣鼓立,不敢放鬆半分。
董無奇呆立當地,他不能相信無公竟能逃出自己這絕對優勢的「天羅逃刑」!
月兒不知何時隱入雲層,傾盆的大雨有若瀑布般灑在廣地上,董無公絲毫沒有感覺,他臉上露出快樂的微笑,像是他這一刻間,心中充滿的全是些愉快感覺。
董無公忽地上身一弓,大吼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接招!」
那座奇特的高峰孤獨地睥睨著四周的山巒,說也奇怪,那座山峰與四周都脫了節,周圍的山巒就沒有一座與它相連,就更不可能從四周的山尋到一條路走到這孤峰上來了。
這片廣地背山面水,對外通路,簡直可說一無所有,背面的山是一座高拔入雲的峭壁,陡直平滑,那面前的一條激流少說也有十來丈寬,水流好不湍急,水花激得到處都是,月色下一片水濛濛的。
董無公臉上好像失去了血色,他顫聲呼道:「什麼?你說……嫁禍……」
董無公嗤笑一聲:「我亦有同感!」
董無奇驀地大笑一聲道:「好!好!不愧你三十年來的苦心……接招!」
他喃喃低嘆,勉強爬了起來,走到昏迷的董無奇身前,呆立了片刻,心中不斷思索:「我若勉力集氣在他胸前補上一掌,雖則我將『血江崩散』,但他立刻死於非命……」
只是在左面,一座長滿松樹的山頭與它相距僅僅只有十餘丈之遠,雖說只有十幾丈,但是這一道深溝相隔上下數千仞,絕無相連之處,溝谷下一片淡淡濛濛的青霧。
老和尚再也忍不住,睜目喝道:「你是說董無公?」
那青衣人聽了這句話,停下身來,過了片刻方才道:「武當崑崙皆乃武林領袖,然而百年來你爭我鬥,都是方外之人,又沒有殺父……子父之仇……何必……」
老和尚聽到這裏,忽然雙眉一掀,一字一字地道:「至於貴派的無敵三神劍,老衲要說一句實話,其中斷然仍有破綻!」
他一襲青袍,在方圓百多丈的廣場中來回踱了一回,仰頭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語道:「月已西偏,時候差不多啦……」
長空電閃連連,無公在斷斷續續的電光中,似乎從那塊綠玉玦中,看到了一個白髮盈盈,笑口常滿的婦人,是那麼的親切、慈愛!
地煞沉重地點了點頭!
然而兩人的思想被「咔嚓」一聲清脆的響聲驚斷了,那青衣人拔出了長劍。
老和尚揮舞著單薄的僧袍大袖,說話的聲音宛如古鐘一般,在空氣中凝聚不散:「周道長,也虧你尋的好地方,只是這地方雖絕,這一道天溝隔絕通路,倒也沒有難倒我老和尚。」
董無奇靜靜聽著,不時發出一兩聲尖銳的冷笑,但是董無公毫不理會,滿面寒霜一頓語氣,嚴厲地又繼續說道:「我立過一個誓言,今生永不見你!但是……若是窄路相逢不能避免……那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體內八脈已斷其三,這一運氣,登時汗如雨下,雙目模糊不清,勉強俯下身來,伸手拍下。驀地長空唰地一聲,一道電光急閃而下,整個廣場猶如白晝,轟然一個悶雷,大地為之驚動!
霎眼間,兩人身形有如行雲流水,二十丈方圓的空地,也被踏了個遍。
董無公並不理會他的笑聲,冷冷道:「董無奇聽著,區區不才,已練就震天三式!」
這句話等於拿整個武林至尊的武當派和他賭上了,老和尚心中雖然猛震,但是卻也不能絲毫示弱,他大聲道:「若是老衲不能道出三神劍的破綻,崑崙山兩百和尚的生死便交在周道長你的手中!」
山風似刀,這絕峰上有誰上得來?看來武林頂柱的武當崑崙掌教就得一死一傷了——
董無奇仰天厲呼一聲,內力立吐,說時遲,那時快,董無公面上猛然一片酡紅,剎時砰然巨震,地上灰草一捲而起,灰塵揚處,兩人一觸而分!
只聽轟然一聲,周道長和飛天如來只覺一股涼冰冰的東西從手掌心流過,而兩人已安全地被分了開來。
說時遲,那時快,飛天如來身形一直,借這一彈之力,右手急伸而出,勁風嘶嘶然,已施出大般若三十六式中的「金弓鐵羽」!
董無公心中大震,冷冷道:「你……你竟練就了那……」
周道長處此困境,不由萬念俱灰,驀然腦中一動,再也無暇多想,右腳向後一跨,左掌一式「倒打金鐘」平拍而出,同時借右足一旋之力,整個身子一個旋轉。
這當兒再也容不得董無奇多加思索了,本能地一吐內力,硬對了一掌!
董無奇呆了一呆,緩緩道:「無公,這三十年裏,你我內心有數,咱們盡量避而不見,但這許多年來,並不能將我心靈的創傷沖淡一分一毫!」
老和尚嘿然笑了一聲道:「只是周道長這地方選得妙,天下武林豪傑欲知貧僧與道長之約結果如何的人何止千萬,這一下恐怕都只得在四周的矮山上乾等了,想當初,武當崑崙掌門之戰每次都轟動武林,咱們這次只得邀清風日月為證了,道長不覺太寂寞了嗎?」
老和尚高大的身軀左右一晃,截釘斷鐵地道:「若是老衲能指出一招呢?」
那青衣人雖然力持著平靜,但是心中仍然猛震了一下,他沒有想到這兩人一個是崑崙名滿天下的飛天如來,另一個卻是武當教的當今掌門。
董無奇嘿了一聲,吐出吸滿的真氣,靜待地煞董無公說話——
董無公心神為之一震,這電光一閃之間,他忽然瞥見一塊綠瑩瑩的玉牌,端端掛在董無奇的頸間,並且他也看見董無奇那白紙似的面孔!
但是,又有誰知道,他們畢竟是越走越近了啊!
老道上道:「不錯,正是董無公!」
就在這剎時,周道長滿面已是汗珠,可見他是何等心焦!眼看一掌之危已過,心中不由暗呼僥倖。
「御劍飛行!」
董無奇仰天長嘯一聲道:「無公,你好生準備著,今日之會,你我之中,必有一死,咱們不必再說廢話!」
飛天如來只覺對方內力奇重,自己攻勢不由一挫,他不料這個道人的內力精純如斯,微微一怔。
老道長笑道:「大師的話還真說到貧道心眼兒裏去了,只怪老天爺生了周石靈,又生了你飛天如來,有你飛天如來在,貧道敢妄稱天下第一這四個字麼?」
董無奇心中一驚,十丈外地煞神掌突飛,但聞嗚嗚一聲怪響,內家真力竟挾了一股怪嘯,飛過整整十丈,當胸打向董無奇!
他身在半空,上半身突地一拱,整件寬大的僧袍有若灌滿了空氣,飽滿地鼓漲起來。
董無公的身形像彈丸一般從空中掠過,但是他的思想卻近乎麻木了,他痛苦地呼出胸中的悶氣。
飛天如來面色一沉,只見他身形陡然平掠,左掌當胸豎立如刀,右手食中兩指並伸如戟。
董無公雙眉軒飛,冷冷道:「大哥……呸!」
驀地他大吼一聲拳勢如風,一連反攻三拳。
十步之外,青衣人橫著長劍,額上滿是汗珠。
地煞董無公哈哈一笑道:「三十年來,你仍未能改掉你的偷襲的習慣,董某人甚為你感到慚愧!」
董無公臉上漸漸滲出汗珠,他連有片刻的思索都不可能,只是雙足凌空虛點,身形不斷沿著空地四處暴退。
董無奇忽地一抑笑聲,異常平淡地說道:「不論你用什麼罪禍移嫁我身,我也不會忘記你那威風的一掌!」
老道士原是在口齒之中與和尚唇槍舌劍,但說到這裏,觸動了他滿腔悲天憫人之情,聲音竟自有些顫抖起來。
也就在這時候,周道長和飛天如來才發現有人來了,這使他們心中猛震,能上得這絕峰的人,普天之下可說寥寥無幾,他們四隻手掌雖然拚在一處,但是他們的心中同時閃過幾個名字:「……會是冰雪老人?還是不死和尚?……還是點蒼掌門?」
老道士道:「貧道自五十歲接掌武當掌門以來,至今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來貧道未出武當紫陽觀門半步,朝夕所苦苦等待準備者,唯在此一約,貧道雖有自知之明,崇敬大師之誠,然此乃武當崑崙之爭,而貧道忝為武當掌門,豈敢妄自菲薄?」
倏地,董無奇面上泛出一抹紫氣,清嘯一聲,整個身形比閃電還快,竟迎面掠向地煞董無公。
董無奇知道地煞的神拳是他武功中一絕,當年曾在黃山絕頂,神拳獨戰黃山七怪,十招不到,連斃四怪,其餘三怪見風扯呼,被地煞神拳遙擊在十丈以外,這一下先機被他悉佔而去,非得打起精神,硬拚他七七四十九路神拳不可!
大雨淋在兩兄弟的頭上、身上,兩人的血水、汗水,和雨水交流成一片,好慘然的景象。
周道長腦中靈光一閃而過,他大聲喝道:「不錯,你夠快的話,若直取我背宮,貧道的確是無藥可救,但是大師你可忽略了一點……」
飛天如來只覺眼前一花,周道長手上的「倒打金鐘」並不稀奇,可貴的是足下那一封之力,老和尚「羅漢封印」再也收不回勢,周道長身形才一轉過,右掌手腕一封,「啪」地一聲,兩掌相交!
他一字一字地道:「若是承大師真能指出無敵三神劍的破綻,武當山百年的基業在大師的一句話中!」
地煞董無公暗吸真氣,壓住翻騰的血氣,狠狠說道:「小天星內力……不過如此!」
日已有些偏西,董無公略略計算了一下路程,他喃喃地道:「當月亮上來的時候,我差不多可以趕到了……也許,他早已在那裏等著我哩!」
他說打便打,話聲未完,身形一掠,如一道灰線,在那麼明亮的月光下,竟令人生出一種模糊的感覺!
而他在最後一下,用「震天三式」將董無奇全身真氣震散。
剎時周道長面色灰白,他萬萬不料飛天如來真能在武當三神劍中變招迅速如斯!
老和尚長眉一掀道:「周道長何必過謙,故作違心之語,武當一脈自從你周道長接掌以來,蒸蒸日上,威霸武林,莫說天下英雄,只怕便是道長自己本人也是自以天下第一高手自許了吧!」
於是飛天如來也合十道:「貧僧崑崙不塵和尚……」
每發一拳,他跨上一步,霎時兩人之間距離不過十丈而已!
左面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道士,紅潤的臉色襯著雪白的鬍子,像圖畫書上的呂祖一般。右面的卻是一個又高又胖的大和尚,年齡也在七十上下了。
他喃喃唸著這句話,轉過身來,對準著與無公去向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前行,他想:「這樣,我們是愈距愈遠……愈走愈遠了……」
董無公默然不語,雙手陡然一分,十丈外那人右拳陡起,封住董無公這一分之勢。
說完他轉身就走,飛天如來大聲叫道:「施主大名何妨見告?」
董無公內心狂呼道:「暗影掠香!」
兩人手掌才碰,各自生出無限悔意,敢請他們深知這一僵上,要能分離,委實不易。
周石靈萬分激動地道:「承蒙施主相救……」
這種虛空對掌武林中不是沒有,只是像他們相距十五六丈,竟交互遙擊,這種功夫,不但絕跡武林,而且絕沒有人會相信內家功力竟能遙擊如此距離!
老道士長袖一拂,哈哈大笑道:「天下哪有全無破綻的武學?武當的三神劍縱有破綻,只怕也不是大師所能指出!」
呼呼又是兩個圈兒,地煞董無公陡地大吼一聲,身形有若鐵釘一住,左右雙掌翻飛而出。
董無公雙足釘立地上,右掌一揚,左掌連劃半圓,在十丈外,一剎那竟一連劈出七掌之多。
想到箕豆相煎四個字,他不禁呆然站住了,兩個白髮蒼蒼的慈祥幻影飄過他的眼前,那慈愛的面孔上,每一根皺紋都代表著無比的慈愛和辛酸。董無公緊皺著眉,他在心底裏狂呼:「箕豆相煎,這難道就是爹娘養大咱們兄弟的下場麼?」
董無公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顫聲道:「你……你還有臉問我聽說沒有?」
老和尚道:「不錯,我若立刻換為『羅漢封印』,記著,不是攻你『公孫穴』,而是直取背宮……」
於是他的腦海中又浮現了他那兄弟的形貌,他默默想著:「他曾經是我唯一的大哥,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了,我的大哥早已在我的心中死去了,董無奇,你還配做我的大哥嗎?」
這三拳可說是他畢生功力集聚,強勁內力劃過長空,隱隱有急雷之聲。
董無奇默不作聲,心中不斷思索方才無公如何逃出自己的內力,茫然半晌才道:「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