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干戈》目錄

十四 佛門道士

十四 佛門道士

溫萬里心中一震,中年和尚目光如刀,他冷冷一字一語說道:「溫施主冒投天劍令在先,卻又要求見主持方丈,倒令貧僧不得其解。」
溫萬里哼一聲道:「你試試吧,你以為方才你略佔了上風?」
天魁一連後退三步,而齊道人端立當地。天魁哈哈怪笑道:「我的怒氣發洩夠啦!」
溫萬里駭然指著地上四分五裂的土塊說道:「你,你……」
慧空道:「不可輕敵……」
說時遲,那時快,中年和尚右袍揚起,左拳一擋而出,寬大衣袂上,隱現千道紋路,「小天星」內家真力,夾在百步神拳之中悉吐而出!
溫萬里哼一聲道:「大師雖是少林第二高僧,但在溫某眼中,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不死和尚哈哈笑道:「只對了一掌,勝負尚不可知。」
溫萬里目光如刀,注視著天如,沉聲一字一語說道:「你想試試麼?」
溫萬里內力吐而不敢,哈哈長笑道:「大師好純的『金剛不動身法』!」
這時陸陸續續又竄進來好幾批人,人群之中忽然走出一個中年僧人,一身灰白僧袍,面目英俊,大約四十上下,風度瀟灑已極。
漸漸那兩人走得近了,慧空迎上前去,大聲叫道:「來的可是齊道友麼?」
老僧目中神光陡閃,沉聲道:「施主不把少林寺放在眼內,必是身懷絕技之士,老僧慧空,斗膽要求施主立刻賠傷人之罪。」
那老人嘿了一聲道:「老夫求見少林主持……」
慧空一打量那孩子,忍不住讚道:「好個翩翩美少年,齊兄鴻福,心在道山之中,卻有如此龍鳳般的後人,哈哈哈哈……」
那老僧注視溫萬里好一會,目中精光四射,分明是絕頂內家高手。溫萬里心中暗驚,暗暗吸一口真氣。
他內力借此吐氣開聲,一吐而出,「轟」地一聲巨震,兩人收掌而立。
這時,黑暗之中出現了兩條人影,慧空不禁大為吃驚,到了這麼晚的時候,怎麼還會有人上少林?
他微微一定心神道:「施主發力之際,口中長笑不絕,老僧已覺不如,但憑施主吩咐!」
天凡和尚大吃一驚,一掠身扶著天如,天如穩下身形,口才一張,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那齊道人哈哈一笑道:「大師這時還在外面麼,這——這是貧道俗家的孩兒……」
天凡哼了一聲,天如忍不住道:「溫施主請思而後言。」
不死和尚轉身來看看齊道友,禁不住兩人相對拂掌大笑起來。
天凡扶住師弟,心中又驚又駭,忖道:「這溫萬里一出現便擊傷師弟,功力之深,前所未見唉,那姓董的又隨時可能來到,說不得只好先調羅漢陣來擋擋這溫萬里,只望那姓董的這一刻不要乘虛而入……」
他三度施出這種手法,霎時勁風大作,中年和尚面色一變,斜掠半丈。
齊道人面色一凝,似在沉思。慧空道:「對了,掌門師兄,請你立刻去……」
慧空疑惑地望著齊道友,齊道友微笑不語,不死和尚忍笑說道:「只因齊道友,他本人就是,就是……」
慧空一震,脫口說道:「天座三星?他……」
溫萬里怒火上沖,大吼道:「那你再試試看!」
他猛吸一口真氣,大吼道:「你既知道,饒你不得!」
意空吁了一口氣道:「這人功力絕高,師兄……」
不死和尚道:「沒有,師弟你請便罷。」
他心中正是害怕對方兩人齊上,自己功力再強,也應付不暇,是以先行出言相扣。
他思念電轉,不死和尚與慧空大師倒也不好先下手,三人登時僵在當地。
笑聲中,慧空大師面目失色,一邊倒退三步!
溫萬里雙目仰天,冷冷道:「大師請領路吧!」
只見那天魁面無表情,額內高隆,眉心一顆痣,正是居住在少林寺中的那個道士。
溫萬里冷然道:「只是,今日你是死定了!」
不死和尚師兄弟對望一眼,一齊忖道:「這等壓枝度力,與咱們不傳神功有異曲同工之妙,唉,天劍功力之深,享名之盛,確不虛傳。」
不死和尚點點頭道:「咱們一塊上!溫施主留神接招。」
不死和尚道:「他若回來,便快請進閣,愚兄要事相談。」
好一會中年和尚雙目一睜,溫萬里只覺這一剎時,中年和尚似乎變了一個人,又目中威光暴射,哪裡像是一個引腳小僧,一派宗師之風,穩然流露。
不死和尚收住得意的笑聲道:「鬼神差使這兩人冒天劍之名投劍少林寺,卻不料天劍本人就在少林寺中,是以老衲心中早有打算,叫你不要緊張,你卻急得幾日不休不眠!」
溫萬里冷冷一哼,故意頓了一會才道:「倘溫某勝了大師……」
溫萬里彈出第十二指,緩緩轉過身來道:「少林十二鐘,代表全寺緊急召集,不知溫某傳聞有否錯誤……」
那老僧拂了拂頷下白髯,問道:「溫施主出手傷人,用意可否見告?」
不死大師道:「老納正在尋你,有人冒名投送天劍令……」
東角上,一個青年和尚幫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和尚正在練劍,只見漫空都是劍光人影,寒光閃閃,好像織成了一片天羅地網一般。
中年和尚雖早成竹胸中,但卻也不懂他這句中「果然」兩字之意,不由一呆。
不死和尚面色一變,冷冷道:「溫施主名列天座三星之一,冒投天劍令,為的是什麼?難道……」
只聽得不死大師招呼道:「董道友,不,齊道友,別來無恙?」
中年和尚修養甚深,微微一笑道:「與虎同行,戒心豈可無!」
董無奇雙目陡張,精光赫然四射,沉聲一字一字地說道:「天魁、天禽、天劍,人稱天座三星!」
不死神僧冷哼道:「少林一門,絕不冒充!」
那人冷然道:「好說好說!天魁,你可以將面具取下了吧!」
少林寺巍巍矗立在嵩山上,昏昏的暮色,籠罩著連綿好幾里的僧舍,茫茫然好像一頭絕大的巨獸雄踞山峰。
少林數十弟子一齊喝起采來,采聲之中,溫萬里身形猛然向後一仰,雙足釘立,雙手交叉一拂而出。
齊道人氣發丹田,大吼一聲道:「去!」
兩僧默默唸了數遍,卻找不出一點記憶,他們怎料得到,這默默無名的溫萬里,竟是天座三星之一?
他心中思索不定,面上神色也是忽陰忽晴,溫萬里冷冷說道:「他死不了的!」
那齊道友笑道:「說來也真滑稽,我雖做了道士,卻是個標準的野道士,天下沒有哪個道觀歡迎我,我老道倒只好住到廟裏啦。」
慧空面色一凜,輕嘆了一聲道:「大事臨頭……」
溫萬里不知此人到底是何路數,但他僅略一思索,恃藝而行。
慧空大師六十多年絕少涉足武林,日日坐禪參練心法,少林心法、少林內家真力,確是登峰造極,這時一股而發,勁風登時呼嘯而生,大殿兩側燈火搖曳欲滅,好一番威猛聲勢。
他話聲未完,忽然一條人影掠到當場,定眼看時,正是慧空大師。
驀然藏經閣外一聲長嘯傳來,那嘯聲好不深沉,在靜夜之中傳出好遠!
溫萬里冷笑道:「你又來了?」
他吸了一口氣,大步向著廣場外走去,山巒重重黑影,暮色蒼蒼。
天魁不料他機警如此,心中羞怒難當,哈哈怒笑一聲,一字一字說道:「你以為我怕你麼?」
中年和尚仰天大笑,那笑聲中充滿了中氣,聲浪如怒濤洶湧,好一會才道:「溫施主要見少林主持方丈,老衲便是!」
中年和尚帶著天禽溫萬里走入內寺,幾個彎曲,來到一座很高的閣樓之前。
天劍董無奇也笑道:「董某早已懷疑武林之中,有人冒在下虛名,此乃天賜良機。只是,今夜我和他們正式翻臉,以後倒真不易應付!」
不死和尚道:「呵……如他回來,便請他立刻來此。」
中年和尚冷冷道:「溫施主驚奇麼?」
不死和尚哈哈大笑道:「這個,你問齊道友吧!」
不死和尚喧了聲佛號道:「董道友仁心,雖以一人之力,不足相抗逆勢,但武林之中,正義俠士比比皆是,董道友何必憂之過甚?」
他此言才出,天凡和尚急聲道:「師叔,羅漢陣……」
中年和尚一笑道:「貧僧預卜先知。」
黑暗中笑聲陡斂,那來人似也為此語所驚,好一會才道:「二弟,那你為何不下手滅口?」
天凡雙目中好像吐出火來,他默默忖道:「強敵當前,小不忍則亂大謀。」
溫萬里暗暗一哼,故意問道:「什麼信物?」
慧空大師如夢初醒,大聲道:「那麼師兄早已得知齊道友——啊不,董道友的身分?師兄,你瞞得我好苦。」
他這話觸動不死神僧豪氣,仰天笑道:「老衲年登七旬,每活一年,容貌便年輕一歲,施主料不到吧!」
寺內出出進進幾十個大小和尚,急急忙忙地似乎在準備著什麼,也似乎是什麼大敵將要到臨了。
天魁恍然而悟,長嘆道:「好!好!算是上天助你……」
溫萬里驚得雙目全赤,一個踉蹌,倒退三步,數丈外中年和尚收拳而立,不發一言。
老僧道:「免禮,是什麼時候啦?」
隨手一揮,氣態好不狂傲,兩個僧人對望一眼,左面那個僧人停了停又道:「施主駕臨敝寺有何見教?」
不死和尚緩步上前,合十對齊道人一禮,滿面笑容道:「全仗齊道友相助。」
漸漸,那網愈織愈密,寒星愈閃愈快,嗚嗚的怪聲漸漸發了出來,那青年和尚停手道:「好了,好了,各位師兄弟這一招配合得夠妙啦,咱們先休息一下……」
天魁狂笑道:「接著!」
那人仰天一笑道:「你冒投天劍令,確實天衣無縫,只是你知道,我住在少林寺內已有幾年了!」
那天魁似乎見著什麼鬼魂,嚇得一言不發,那後來出現的冷冷笑著對天魁道:「天魁,你好狠心!」
月光下看得分明,那人一襲青衫,面容與那天魁一般無二。
簾內不死和尚卻忽然問道:「慧空,那齊道友回來沒有?」
溫萬里陡然一聲長笑,宏聲道:「大哥,這裏是你的事了!」
溫萬里心中一轉念,忖道:「說不定千巧萬巧,正是董老大和少林也有關連,他要找不死和尚,那全盤計畫,完全瓦解,我非得迅速解決,就算涉及董老大,老夫到他來時,早已在千里之外,他豈知其中秘密?」
溫萬里冷笑道:「大哥,事機不密,非人力所能挽救,我先行一步了!」
慧空走了出來,他一直走出了大雄寶殿,寺外,已是一片昏沉,黑夜就將來臨。
慧空一怔道:「那麼但憑施主吩咐。」
那老人微微一笑道:「免禮!」
簾內傳出一個鏗鏘的聲音:「慧空,不要多禮。」
溫萬里不料老僧如此單刀直入,驚一下才道:「溫某要見主持方丈,這和尚不肯,兩下說僵動手,平常得很!」
「天劍令已經三柄到齊了!」
他對著竹簾道:「師兄還有什麼吩咐麼?」
他話聲未止,兩個僧人呼地倒退一步,右面的僧人開口道:「原來是董施主!」
溫萬里一揖之式不變,連吐三次內力,慧空面上紅雲三現,雙足印釘立不動。
那青年和尚恭聲答道:「剛好申正,是掌門師父坐關暫憩,休息見客的時候!」
溫萬里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
天魁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默默忖道:「鬼神差使他住到少林寺中,唉,咱們是一敗塗地了!哼,可是我非打這不死和尚一掌出口烏氣……」
簾內不死和尚呵了一聲,卻不回答,慧空急道:「想昔年那地煞董無公荼毒武林,那份神功是何等駭人,天劍之名雖然還不及地煞,但是師兄可想而知,那威力是絕不在地煞之下,師兄……你不可……不可……」
齊道人啊了一聲道:「什麼大事?」
溫萬里怔了一怔,他心思一轉暗暗忖道:「此等機密,悉為人知,其中關鍵,確值一查。天魁大約就將到來下手,我留此反倒無益,好在我任務已成,就是此事如何洩露,日後我必定要查探……」
那老人接口道:「請問大師,那姓董的是何人物?」
他看看溫萬里,看看懷中天如師弟,一步步緩緩走入大雄寶殿。
慧空道:「昨夜接到第三柄!」
溫萬里笑道:「不知怎麼,他們已知道咱們身分!」
慧空大師怔怔地望著他,中年和尚微微一笑,口唇微微一動,溫萬里知他以「千里傳音」之術與慧空交談,心中不由大疑!
溫萬里又道:「那天劍令已擲下了多久?」
溫萬里以足一點,閃電般追到,一掌拂出,口中狂笑道:「你想逃麼?老夫一招要你送命!」
慧空老僧道:「我正要去見掌門師兄……」
天如雙眉一軒,天凡必知師弟火氣很大,忙一揮手,插口說道:「敝寺方丈閉關三日,還有半日禁期,施主執意要見,明日午後再來一趟吧!」
齊道人冷哼道:「那麼你就請便吧!」
齊道友面色陡然沉重異常,右掌平手伸出,迎著天魁一掌之力猛可一擊。
天如和尚怒聲道:「施主言過其行,不如不言。」
簾內齊道友的聲音:「大師,天劍令……」
少林弟子個個怒火上升,卻不敢抗令絲毫。溫萬里思索一會,緩緩走到側門天並處,天井之中,正是著一口千年古鐘。
溫萬里驚呼一聲,那表情簡直像是出自純真,他連退三步,驚聲道:「果然是天劍令?」
說罷大步向藏經閣走去。
天魁想了一想,突然冷冷道:「以你一人之力,豈足支持武林大局?」
天凡雙眉微皺道:「出家人不戲言。」
兩個少林僧人驚疑參半地交換一個眼色,左面那個僧人呵了一聲道:「施主不姓董,那失禮了!」
黑暗中天魁似不料溫萬里走之夭夭,不由氣極而笑,唰地縱了出來,冷冷道:「不死和尚,我還是要殺你出出氣的!」
中年和尚面上浮起一個令人難解的微笑,緩緩說道:「不瞞施主,少林寺這幾日來,如臨大敵,只因……只因接獲了一件信物。」
那人走過了兩個山坳,少林古寺已然在望,他緩緩停下身形,望著巍峨的僧寺,喃喃自語道:「人稱少林為武林之首,瞧這氣派,倒是果真言之不虛,嘿!」
溫萬里冷冷插口說道:「你們師兄弟一齊上吧!」
慧空疾哼一聲,上跨一步,剎時頷下白髯簌簌而動,寬大僧袍被鼓如風球。
溫萬里怎麼也料不到這享譽武林五十載的不死神僧是這般模樣!他以手加額,恍然道:「你,你就是不死和尚!果真有一套,『不死』兩字,當之不愧!」
溫萬里仰天笑道:「大師一言九鼎,老朽信了!」
齊道友急道:「不死大師現在何處?」
董無奇想了一下,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聲音道:「他外號天禽,董某天劍!」
晚風漸漸升起,吹過陣陣鐘聲,一隊僧人緩緩關閉了兩側邊門,只留下大雄寶殿的正門開啟著,縷縷香煙,飄出門外,好一片莊嚴景色。
沉默了片刻,不死大師忽然大笑道:「錯非我佛有靈,世上哪有這神奇巧合之事?哈哈哈哈,打著曹操的名頭行事,卻行到曹操的家裏來了,哈哈……」
這時,山路上緩緩走來一個人影,身著灰衣,瞧他年齡,大約是五十上下,面上一片冰冷,雙目之中,寒光閃閃,威猛異常。
董無奇平淡地道:「只因董某早就識得溫萬里。」
他右手一揮,面容大變,一件面具飛向那後來的青衣人右手中,不死和尚和慧空大師見那天魁生得眉開眼闊,威風凜凜。
他心念電轉,雙目瞧也不瞧不死和尚,口中冷冷笑道:「你打算怎麼吧……」
溫萬里不料這老僧竟就是不死和尚唯一的師弟,武林中盛傳此僧一身內力造詣,簡直是登峰造極,任溫萬里是天座三星人物,也不由暗暗心驚。
不死和尚雖早知原委,卻不料其中加入一個天魁,是天魁天禽兩人冒充天劍,這才聽得明白。而慧空大師一直蒙在鼓中,此刻愈聽愈驚,怔怔站在當地說不出話來。
單是兩人這種出掌威勢,已令不死和尚師兄弟兩人心折不已。
不死和尚與慧空一齊抬頭望去,霎時兩人都大吃一驚,脫口一齊呼道:「齊道友!」
慧空道:「跟貧僧來……」
大雄寶殿少林弟子個個大驚失色,一方面是由於溫萬里這種虛空彈指神功委實太驚人,一方面是由於這十二響聲!
這時,一個年約六旬的老僧走了過來,眾和尚齊行禮道:「慧空師叔!」
溫萬里心中暗暗一驚,中年和尚冷冷一笑,沉聲開口說道:「溫施主,咱們不必再裝下去了!」
簾內不死和尚淡然道:「慧空,你也不必太過緊張,愚兄早說這天劍令是有人冒充天劍投擲,愚兄已有計較……」
齊道友嗯了一聲道:「這委屈壓在我心中也太久了,這豈非天賜良機讓我查出真相?」
他咳了一聲,冷然說道:「大師此言不覺太過?」
晚課鐘已經開始鳴響了,嗡嗡的鐘聲在高山重谷之間迴蕩不已,在平時,少林寺這時已是一片晚課誦經之聲了,然而此時——
溫萬里怔了一怔,心中忖道:「少林方丈閉關?難道他……」
他冷笑不絕,身形陡然猶如青煙,一掠而起。慧空大師大吼一聲:「哪裡走!」
不死和尚訝然而呼,慧空大師還不明其中道理,忍不住脫口問道:「天禽?天劍?」
藏經閣中,少林寺的一代奇僧不死和尚正在苦修坐關,每天只有這個時候接見寺中之人,聽取寺中大事,不死和尚身為少林寺掌門方丈已有三十餘年,他乃是少林寺百年一見的奇才,武林中人沒有人知道這位年登古稀的高僧一身佛門神功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天凡和尚只覺一股怒火自心底往上沖,他咬著牙齒,一字一字地道:「溫施主,你不要太狂。」
那中年和尚走了出來,對溫萬里道:「就是這位施主要見敝寺主持方丈?」
慧空從袖中掏出冰塊般晶亮的小劍,那齊道人臉色驟然一變,他身後的孩子尖聲叫道:「呀……天劍令……」
天凡一連三掌,拍塞師弟穴道。這少林寺寺現森嚴無比,這邊動起手來,卻無其他僧人出現。
溫萬里微咳一聲道:「兩位大師,老夫此來求見主持……」
慧空腦中靈光一閃,瞠目倒退一步,脫口呼道:「他就是天劍?」
陡然間大雄寶殿中驚咦之聲在起,中年和尚雙手趕快搖搖,回首對正待開口的慧空大師道:「方丈自有應付之策!」
遠處前面的那人高聲叫道:「是慧空大師麼?哈哈,大家別來無恙乎?」
齊道友掀簾而入,慧空轉身要走,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他滿腹疑慮,忍不住便停下身來凝聽——
齊道友還了一禮,望著不死和尚滿面笑容,不由也大笑起來。
溫萬里哈哈笑道:「大師想來必是自恃少林絕學,目中無人,一向狂傲的了!」
天色逐漸向晚,夕陽在天邊閃耀著最後的餘輝,在春靄之中,益發顯得蒼茫。
天魁名列天座三星之首,武功造詣可想而知,他深知對手之強,這一掌已出全力,拳風未至,已揚起漫天砂石,不死和尚師兄弟禁不住雙掌拍掃,撥開擊到身邊的碎石。
到了竹簾之前,齊道友先喊道:「大師,齊某回來。」
少林「百步神拳」,武林稱絕,天如是少林嫡傳弟子,這神拳練得自然精純無比,數丈之外,勁風襲體而至,溫萬里心中不由一驚。
天魁冷然道:「這麼說,莊人儀那奴才,果是你所殺?」
溫萬里冷冷一笑道:「不死和尚閉關不出,少林數你為長,溫某且請教一言……」
天魁面上陡然掠過紅雲,只見雙手模糊一動,一股可怕的勁風一擊而出。
溫萬里咦一聲忖道:「聽他口氣,不死和尚果真坐關不出?」
黑暗之中,聲浪不滅,霎時天魁身形,已遠在五六十丈之外,齊道人怔了一刻,仰天一嘆不語。
慧空單手一揮,接口說道:「羅漢陣不可妄動,姓董的還未來哩!」
慧空老僧走到藏經閣,便放輕了腳步,到了內房,一道密簾隔開了內外,他在簾外行了一禮道:「師兄,是小弟慧空……」
說著一指身後一株小樹,只見那樹枝寸寸碎裂。不死和尚大驚失色道:「董道友,你也會『借物傳力』?」
天魁知他親來說一不二,心中不由一奇,但也不暇多想,倒是不死和尚師兄弟那一邊疑雲重重,尤其是那慧空,再也料不到齊道友竟也出面。
他心中思索,心中冷冷道:「是麼?」
他走到殿上,吩咐兩個沙彌,先帶齊道友的孩子去廂殿客房洗塵,他自己引著齊道友直入藏經閣。
一念及此,雙目一凝,故意冷然道:「方才老夫一提想求見主持,兩位大師立刻指說老夫姓董,分明少林寺這幾日如臨大敵,便是為了那姓董的要想求見主持方丈,大師之言確令人難以相信!」
慧空大師微微一怔道:「施主請說。」
中年和尚揮手搖搖道:「貧僧這就帶施主去見方丈!」
慧空面上陡然失色,他勉強睜開雙眼,霹靂一聲大吼,雙拳合抱而出。
慧空不理會他的嘲諷,急呼道:「師兄,你和他動手了?」
慧空在簾外聽得似懂非懂,他從未見掌門師兄笑得如此豪放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中年和尚閉目不語,溫萬里心中微疑,但他豈能料到,就在閣後暗處,姓齊的道人,用上乘「千里傳音」將一切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訴中年和尚,並叫他立刻發動。
溫萬里點首道:「大師是……」
「你心志既定,可不能怪我!」
慧空不由大奇,怎麼「董道友」?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那人已是走近,只見前面一人面貌,前額挺出,眉心間有一顆紅痣。
溫萬里面色一寒道:「咱們廢話少說,老夫謹言一句,大師最好入內通報,以免情勢弄僵!」
溫萬里內力一吐,慧空百忙之中吸一口真氣,呼地一聲,但聞「喀」、「喀」之聲大作,慧空雙足所立地面,如長蛇般裂碎開來!
溫萬里內力陡發,強如慧空,也是一擊而敗,眼看兩股力道半空一觸,溫萬里狂笑未完,陡覺一股至剛至強的內力反擊而出,自己力道竟擊之不散。
齊道友冷笑打斷他的話道:「天魁,你別想暗算不死大師!」
齊道人連忙制住,慧空見這孩子居然知道「天劍令」,不禁大奇,齊道人的臉色十分難看,然而霎時之間,又恢復了原色,他沉聲道:「什麼時候接到的?」
中年和尚緩緩止步,口中說道:「溫施主……」
那老人嗯了一聲道:「老夫溫萬里!」
他說到這裏,面色沉重異常,以天劍的功力,竟說出此語,但不死和尚師兄弟方才也曾親見天魁及溫萬里的功夫,心中也不禁默然。
那兩個僧人聽他又提起姓董的,心中不由一起生疑,右面那和尚合掌道:「貧僧天凡,敢問施主大名?」
慧空暗暗奇怪,他心想:「要事相商,難道比天劍令到了少林寺還重要?」
齊道友仰天一笑道:「出招吧!」
天凡扶著天如入殿,其餘僧人似乎不聞不問,天凡走了過去,向一個年約六旬的老僧說了幾句,有一個僧人將天如扶入後殿。
溫萬里嗯了一聲,緩緩道:「那麼你們明日告訴不死和尚,說溫某個日代他教訓他的兩個徒兒!」
閣內燈火閃閃,溫萬里抬首一看,只見迎面大匾上端端寫著:「藏經閣」三個大字。
不死和尚又道:「董道友與老衲定計揭穿那冒投天劍令者,原均以為僅為一人所為,豈料那溫萬里狡猾無比,先裝作通風之人。老衲幾乎完全上當,幸賴道友在暗中傳告,但道友怎麼能辨出那溫萬里也是圖謀之人?」
慧空但覺溫萬里力道陡然一止,他驀然吐氣開聲,反守為攻,雙拳拱出,內力剎時如泉而湧。
不死和尚呵了一聲道:「溫萬里名不經傳,董道友如何識得?」
天如和尚合十道:「罪過!溫施主出口一再傷人,貧僧嗔念雖除,卻也難忍!」
不死和尚與慧空一驚,黑暗中一人哈哈大笑,接口答道:「二弟,你已和他們翻臉了?」
溫萬里笑聲陡然而止,天如和尚雙掌微分,身形往後一掠,一股勁風卻已揚掌而發。
中年和尚微笑不語,溫萬里又道:「只是方才溫某彷彿瞥見一條人影,以絕快速度自閣樓之後掠去……」
董無奇含笑道:「大師請看……」
溫萬里跟隨而入,才入殿門,只見大殿中沉靜無聲,左右各站著十多個僧人。
溫萬里長嘆一聲道:「老夫千尋萬找,要求見少林方丈,就是為了此事啊!」
天凡和尚大驚,他方才親自看見這一拂之威,又不由脫口呼道:「師叔留神。」
剎時間,慧空大師只覺一股絕大內力如破竹之刃,一穿而入,自己如山內力,竟如石沉大海,空蕩不存!
剎時整個大殿中,寂靜無聲,少林弟子一個個熱血上湧。溫萬里緩緩收掌式,冷然道:「大師如何?」
這一霎時,慧空的腦中是一片空白,他怎麼也猜不透對方是什麼古怪力道!
不死大師擊掌大笑道:「那冒充之人必是千思萬慮,自以為萬無一失了,哈哈,齊兄,咱們索性裝到底,把那冒充之人反耍弄一番!」
溫萬里面色也是一凝,陡然也一揖到地,口中長笑說道:「大師接招。」
簾內不死大師歡聲道:「快快請進,快快請進……」
黑暗之中那人似乎已有怒意,大聲道:「不死和尚,絕對留之不得!」
那六旬老僧思索一會,緩步走了過來,溫萬里裝作游目四觀,直到那老僧離他不及半丈,才回過頭來。
慧空大師怔在一邊,好一會才問道:「師兄,難道你會預卜先知?怎麼早知有人冒天劍之名投擲天劍?」
董天奇心中卻想起另一回事,搖頭不語。
溫萬里微微一笑道:「恕老夫放肆。」
那真的齊道友接著面具,仔細摸摸看看好一會才說道:「嗯,你真有辦法。上回在那什麼莊中,我已搜著一副面具,你又作成一副!」
齊道友嗯了一聲。
溫萬里登時驚得冷汗微冒,他在這一霎,心念電轉,卻始終想不出為何這天衣無縫的毒計,會為對方一言道破,也始終找不出一個應變之法。
不死和尚哈哈一笑不語,那意思默認正是如此。
他話聲未完,溫萬里身影陡然一掠,中年和尚心中一驚,以為溫萬里要下毒手,想也不想身形也是一掠,霎時衣袂帶風之聲大作,兩人交叉一掠而過,唰地落在地上,相隔七丈之遙。
兩股力道一觸而凝,巨大的風力在兩人相隔三丈之間不斷旋擊,剎時漫天破土,模糊不能見人。
中年和尚低哼一聲道:「天劍的信物。」
不死和尚雙眉一軒道:「施主動輒言殺,老衲不敢苟同。」
他們一在明處,一在暗裏,兩人對答如流,簡直旁若無人,不死和尚與慧空大師卻似乎為兩人對話所驚,一齊怔在當地。
天如只覺剎時自己拳風盡失,一股古怪力道透體而生,心中一驚,來不及出拳相抗,胸前一震,一個踉蹌,倒跌出好幾步。
哪知不死神僧哈哈笑道:「溫施主說得對,師弟,咱們一齊上,否則豈是天座三星對手?」
天如只覺熱血上沖,顧不得師兄在旁一再暗示,怒聲道:「貧僧敢不聽命!」
中年和尚向溫萬里道:「施主請。」
天凡不再出聲,慧空又對心中暗笑的溫萬里道:「老僧三十年不動拳足,今日實是施主欺人太甚,老僧不可忍耐。」
天魁駭聲道:「你……你怎麼也來了?」
齊道友冷笑道:「跳樑小丑,我會下手麼?」
溫萬里滿面疑色,雙目緊盯著黑暗之中,中年和尚一怔,隨即領悟方才溫萬里並非對自己而掠身飛起,果然溫萬里轉過頭道:「大師好快的心機!好快的身法!」
溫萬里狂笑道:「倘若此事全少林均已知之,殺死不死和尚倒容易,難道你去血洗全少林數百僧人?」
慧空上前迎道:「齊道友離寺正好半載,真乃信人君子也。」
少林寺在夕陽斜照下,琉璃瓦反射出萬丈金芒,這古老的佛門勝地在穆然靜默中孕育著一代代的武林高人。
天凡天如不知他突出此言是何用意,一齊怔了一怔,天凡合十道:「是貧僧恩師!」
簾內不死和尚道:「不可怎麼?」
他嗤地一聲,吸口真氣,迎著天如拳風,反拳拂掃而出。
老人的面上掠過一絲迷惑之色,他望了望兩個僧人,詫聲道:「董施主?兩位大師之言,老夫不懂!?」
慧空道:「齊道友上次離寺時曾說半年而歸,算來至今已是六個月了。」
慧空見不死和尚似乎滿不在乎的模樣,不由大急道:「師兄,你怎麼斷定是人冒充?」
暗中天魁怒聲道:「老二,你未免太不負責吧!」
天魁雙目瞪視著他,嘴角上掛了一個可怕的冷笑。然後,他緩緩移開目光,向不死和尚、慧空大師各看了一眼,身形陡然騰空而起,怪笑聲中,隱隱傳來天魁驚人的聲音:
中年和尚雙足陡止,冷然答道:「不見得!」
溫萬里冷笑道:「你要殺你動手吧,你以天魁的身分下手,卻不能以天劍身分下手!」
不死和尚一把抓住師弟,任那溫萬里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中。
少林眾僧經那中年和尚一搖手,都噤不出聲,慧空大師聽了那和尚「傳音」卻仍欲言又止。
他話聲未完,陡然大雄寶殿人影閃閃,一下掠過七八個僧侶,個個身法如電,像是追趕什麼似的,這時鐘聲餘音未盡,可見少林寺訓練之佳。
掌隨聲出,左右兩掌交叉而拂。
那人身後卻是一個翩翩少年,長得白皙秀俊,衣著華麗富貴,雖是面上稚氣猶濃,但是已透出一種高貴氣質。
驀然一聲冰冷笑聲從身後傳來,天魁驚極反身,一個人影鬼魅般站在他身後。
說到這裏,他環目四顧,立刻發現少林寺情形有異,他忍不住道:「咦,怎麼……寺中出了什麼事麼?」
天凡和尚臉色微微一沉道:「呵!施主請恕貧僧,敝寺方丈閉關不見外人。」
齊道友也冷冷說道:「盡力而為,死而無憾。」
慧空大師仰天喧了一聲佛號,喃喃道:「少林劫數當真如此?」
溫萬里料不到不死神僧如此難纏,自己出口在先,弄巧成拙,不由大怒道:「少林一門,無恥如此!」
溫萬里仰天長笑,那笑聲好比千軍萬馬,聲勢驚人已極。天如心中一震,大聲道:「施主接招!」
慧空大師緩緩喧了一聲佛號,微閉雙目,身形緩緩後退兩步,沉聲說道:「施主不要後悔!」
溫萬里面色由紅變青,由青變白,他咬牙說道:「你怎麼知道?」
董無奇搖頭道:「借物度力,佛門神功,董某不曾參悟,方才董某左掌以壓枝之力,度入右掌,是以擊退天魁,事實上,天魁的內力,何嘗比我有一分遜色?」
慧空和尚不料他問出這麼一句話來,不禁大是納悶,他答道:「還沒有回來……」
不死和尚驚道:「齊道友,你……」
溫萬里大吼一聲,他終於想出唯一辦法應付這等局面,就是立刻殺之滅口。
他雙手齊舉,曲指虛空連彈,霎時鐘聲大作,連連不絕,一直響了十二下方才停止。
不死和尚道:「齊道友雖是道家人,其思想言論卻是大異道家清靜無為,雖然他誠心修道,卻終是紅塵中人……」
中年和尚大吃一驚,他心中原已猜著這溫萬里的來歷,此時對方一言出口,將他們的假設斷然推翻。
慧空道:「那位齊道友也真奇怪,不知何事使他看破紅塵,束髮為道,既做了道士,卻並不住在道觀之中,常到咱們寺中來往,處處透著一股神秘……」
不死和尚道:「董道友不必過謙,方才那天魁與董道友對掌,道友似仍佔了上風?」
他心思一轉,口中道:「兩位大師與少林主持是何稱呼?」
慧空雙目一瞪,沉聲道:「老衲言已出口,施主答話吧!」
他沉吟了一會,跨步一直向大雄正殿走去,這時天色差不多全黑了,古寺中已透出燈光,這老人到了山門之前,兩側驀然走出兩個僧人,都是灰色僧袍,左面一個合掌一禮向那老人道:「施主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