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干戈》目錄

五九 功名富貴

五九 功名富貴

眾僧一齊唸聲佛號:「阿彌陀佛,謝周真人。」
當下連忙謙辭道:「晚輩德薄能鮮,豈敢違禮,晚輩前來貴寺請罪,此中因緣尚望禪師能撥時予晚輩陳述。」
其心奇道:「姑姑,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心撫著前胸被震斷的心脈,搖搖晃晃地跨出一步,那巨毒,他只覺得整個神經都麻木了!
但這攻勢著重對於郭庭君,前四招拍向郭庭君;郭庭君左右齊封,渾厚內力齊吐,生生阻住其心猛烈的攻勢。
回到房中,只覺百般無聊,好在他自小過慣一人的獨狐生活,並不感寂寞,無聊的時候,一個人靜坐沉思,往往可以一坐數小時不起身。
他心中思索,暗暗驚駭,緩緩吸了一口真氣,右手一抬,一股迴旋的力道應手而落,那金針被力道一引,顫顫的一抖跳出木門。
董其心越打越快,只覺一劍在手,胸中一股豪氣幾乎沖之欲出,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現象,雖然這只是一枝樹枝而已。
陡然郭庭君好像發狂似的,大吼一聲,一個掠身欺近其心不及三尺之處,猛可打出一掌。
郭庭君大吼一聲,長劍直砍而下,想封住那挑上的樹枝。
他劍劍相貫,越發越快,郭庭君和羅之林到今日才領教到董家絕傳,兩人拼命相守,以二敵一,猶自只守不攻!
郭庭君冷冷一笑插口道:「董其心,你別套話了,對付你一個人,咱師兄還自信能勝任,溫師叔不在這兒,你可放心吧!」
不死和尚微笑道:「此事老衲已盡知就裏,施主含冤不辯,甘為天下作罪人,我佛常云『我不久地獄,誰入地獄』,施主年輕若斯,卻能領略箇中精意,錯非天縱之人,寧能如此?」
羅之林道:「董其心,我可是從你第一面起便開始討厭你,到現在已有不能與你共存之想……」
其心暗暗抽了一口氣,他已猜到這兩人的路數了,這兩人倒不可怕,倘若……倘若他們的師父到來那就難以脫身了!
其心冷然道:「董某亦有同感。」
其心冷笑不語。
其心自出道以來,很少用過兵刃,但董家家傳仍以劍術為主,他此時木劍在手,只將心神一定,剎時間右手一蕩,一排枝影在面前散開,才發出第一劍,便有一種心神合一的感覺,那爛熟於胸的神奇劍式如流水般溢過腦海,振腕之處,發出小天星內家力道。
其心大大吃了一驚,不料郭庭君內家功力如此高深,連催了兩次力道都不能脫手,只見羅之林冷然一笑,長劍倒轉直劈而下!
他猶豫著,思潮起伏不定,然而這時郭庭君和羅之林已緩緩舉起手來。
他吃了一驚,董家神劍是何等神妙,強如奇叟南天,當年在天劍董無奇發出神劍第一式便吃了大虧,若非他功力蓋世,一式貪攻便立必敗之地,羅之林不知厲害,才出一劍,已然先機盡失。
其心跟在武當周真人身後,那伊芙有千言萬語要和他說,只因氣勢莊嚴,竟是不能開口。
不死和尚引其心坐在周石靈之左側,其心更是沉凝,此時也是手足無措,他心知這些人都是武林至尊,自己豈能分庭抗禮,可是不死和尚一再引讓,其心下意識地看看周石靈,只見他含笑點頭,似在讚許鼓勵,只有硬著頭皮坐下,抬起頭來,只覺心中狂跳,手中出汗,見伊姑姑似乎亦欣喜已極。
「哇」一聲,一口鮮血噴出來,他身形搖晃,砰地一跤倒在地下,再也不動了。
睜開眼來,盤坐在床上,吸了一口真氣吐納,他內功造詣很是深厚,不到一刻已運行一周天,只覺四肢百骸都舒暢無阻,緩緩站起身來。
心思一定,冷冷道:「董某敢不相陪,依董某之意,並不想下手傷殘兩位……」
其心也不客氣,一把接在手中。羅之林冷冷道:「董其心,你敢接我一劍嗎?」
其心只覺一剎時間他的思想都停頓了,然後,他所想到的不再是別的,只是報仇,報仇——
忽然,他發現自己的豪氣似乎消失無影了,一種淡泊的思潮取而代之,幾乎他想到要一走了之,畢竟這一戰是太危險了啊!
其心撫著整個麻木的右臂,冷冷一哼。
不死方丈雙目微睜,射出一股柔和的光芒,注視著那一排弟子,忽然柔聲輕輕說道:「玄真,何謂枯榮?」
其心寒暄幾句,心中更是吃驚忖道:「這三人少年得意,宦途不可限量,河南人視為三塊寶,我每次經過河南,總聽百姓以此為豪,讀書人自視極高,而且又都是有功有名的得意少年,怎肯與江湖大豪為伍,這河南大豪端的手腕不凡。」
羅之林冷笑道:「咱們可是要見死方休!」
他緩緩地睜開雙目,這時天色已暗,點了燈光,忽然心中一動,緩緩長吸了一口真氣。
他心中思索道:「反正一時無事,不知先好好歇息一番。」
其心雙目圓睜,陡然右手閃電一擒而出,砰地一掌平平打在劍身上,那長劍一陣顫動,喀折齊身折斷落地!
右方又有一個聲音道:「算是被你說對一次,大哥,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伊芙道:「其心,你可是天下的大名人了!」
其心大大喘了一口氣,撫著被劍鋒劃破的衣袖,一連後退好幾步,猶自心驚不已!
其心只聽耳畔周石靈一聲洪亮的聲音道:「恭喜不死方丈功德圓滿!」
其心心中暗暗盤算:「只要天禽不在,這兩人我尚可應付。」
郭庭君與羅之林兩人也是用劍的大行家了,一眼便知下面便有更凌厲的殺手,二人四目圓睜,一點也不敢分神。
這正廳中總有數百僧人,可是聲音平和已極,凝在空中,久久回聲不散。
其心緩緩直起身來,「震天三式」的餘威仍然震盪著,在他那深沉的臉孔上,這時竟流露過一絲森然的微笑!
左邊的一人一扯同伴,兩人一起又退出大廳,其心正低著頭,絲毫沒有留意。
兩股力道一觸而散,羅之林身形一晃一連退出好幾步遠,其心冷冷道:「不過如此而已。」
驀然他像是觸電似地清醒了過來,他努力地睜開雙目,回首一看,眼前是一片模糊,模糊的月光模糊的枝影,模糊之中,他卻清清楚楚看見那人——
其心叫了早餐,並且訂了一間房子,緩緩坐下休息。這幾日以來,其心心中完全被那四十年前的血案所佔據,在他精密的思想之中,事情的始末原委已大部明白,他明白這真是上天的安排,否則像這樣複雜血仇,不是巧遇線索,怎麼樣也是思之不清的。他坐在大廳靠角落的一張座位上,這時大廳門一開,其心背對著房門,並沒有注意,門開處走進兩個少年。
只見他劍式忽左忽右,輕靈快捷之中,又處處透出渾厚的內力。
那老僧是羅漢堂首座大師慧果,合十答道:「佛祖慈悲,稟告方丈,功德圓滿。」
是夜晴空萬里,其心一個人走上山巔,嵩山松林是有名的,夜風吹來,松嘯似濤,其心心中有隔世之感,想到自己一生,少年流浪,天涯為家,偏偏與幾樁武林大事有關,成日間運神運籌,辱榮交加,雖只才是二十歲的少年,竟成武林中重要人物。
其心恭恭敬敬,向大和尚點點頭,江湖傳言飛天如來上次死於崑崙之變,想不到安然無恙,再向外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大和尚旁,竟是與中原武林作對的冰雪老人鐵公謹,裝著不認識他。
他昔日冒命和凌月國主鬥智,固然是為了國家,可是一方面也有對手難逢,爭強鬥勝之心,後來被天下人所冤,便一心一意想要洗刷,此時冤清名就,竟四顧茫茫,不知作何安排,他心中深深嘆了一口氣,那埋藏在胸底的熱情如狂濤怒浪,一波波地沖擊著。
其心吸了一口氣暗忖道:「天禽天魁的弟子到底高人一等,方才一時失招大意,在自己全盤攻勢之下竟能一舉反敗為勝,若不是我練有金沙掌,方才立刻落敗,這番他們又想在拳腳上相戰,我更不可一絲托大。」
這等兩敗俱傷的打法,其心不由吃了一驚,不暇傷敵,但先求自保,一橫樹枝挑開那長劍。
羅之林、郭庭君兩人雖然狂言不止,但方才已見過其心的本領,冷然道:「你出招吧!」
羅之林忍不住驚呼一聲,連退三步叫道:「金沙掌!」
郭庭君失神地望著這可怕的對手,他狂吼道:「你……你使奸……」
其心樹枝一橫,說時遲那時快,羅之林長劍猛點而出,嘶地發出一聲怪響。
那和尚正是聞名天下少林藏經閣主持大師慧通,合十答道:「稟告方丈,功德圓滿。」
他沉吟了一會,正想開口,忽然左方一個聲音道:「兄弟,我說得不錯吧……」
其心吸一口真氣,發出連環三式殺著,只見那樹枝陡然一沉,枝梢點地,突地猛飛而上。
其心吸滿真氣,左右打量了一下,卻見林中空空洞洞,不見人影。
其心跟著慧真大師直往嵩山行去,行了半個時辰,到了少林寺大廳正殿,慧真大師遠遠傳聲道:「事告方丈,董施主到!」
其心拾起白箋,只見箋上寫道:「又逢閣下,甚感意外,請於午夜至鎮西森林中一會。」
郭庭君冷笑道:「咱們要請你指教一番……」
她見其心含笑,知道其心被自己喚為「孩子」定是不服,當下嗔道:「不是孩子嗎?我見你時,還只有這點點高。」
忽然,他整個人都呆了一呆,目光掃過門檻,只見一枚細如髮絲的金針端端釘在木門上,針端插著一張白箋。
他語氣之間完全是以平輩口吻,其心想到上次要逮捕自己,出掌擊傷自己的是他,如今熱忱歡迎的也是他,天道變化真是不可逆料的了。
這日行到嵩山,才到山腳之下,忽然山上灰影連閃,從正路上走來五個和尚,那為首的正是名震武林的兩門使者慧真大師。
那河南大豪引其心進了大廳,大廳中擺了梅花形五桌酒席,他讓其心坐在首席上位,自己陪在下首,替其心引見其他陪客道:「這位是洛陽艾公子,前歲大魁天下,這位是郾城吳公子,文章鏗鏘,有韓柳先賢之風,也是新科進土,這位是魏公子,文章而外,星卜輿算,佈陣醫學,經濟水利,都所專長,所謂佐天下之才,這三位稱中原三士,今日撥駕而蒞,不但蓬蓽生輝,實在是大俠的面子,哈哈!」
但其心外力已吐,那枝身削到劍鍔,力道一震,那一柄精鋼劍竟自根部折斷,只剩一個劍柄留在郭庭君手中。
其心冷笑道:「還有沒有別人,叫他一齊出來吧!」
其心聽到一震,他內功深湛,已達心意暢通地步,這時聽少林僧人侃侃而言,都是上乘佛理,只覺少林武學與佛學大有關連,心中領悟極深。
突然其心只見左方勁風一響,他想都不想,反手一式「白鶴展翅」倒飛而起。
不死大師點點頭,這時有幾個僧人捧上大紅袈裟,不死和尚穆然接過,將袈裟一件件替眾僧披上,又把各種兵器授於俗家弟子,那些俗家弟子接過兵器,口中唸道:「天心民心,心存惻隱,行俠仗義,少林至尊。」
忽然鐘聲響了三十六響,從大殿後走出十八名青年僧人,又走出十八名俗家弟子,一排跪在前行。
此時他是外勁,樹枝一帶,又被削斷一截,但這一帶之下,對方長劍劍式被帶偏!
他心中飛快一轉,突然哈哈一聲長笑道:「羅之林、郭庭君,別來無恙乎?」
其心靈機一動忖道:「難道我用計騙倒凌月國主,促使安大人大捷的事讓天下人都知道了?可是此事知之甚少,我此行少林便是要說明此事,以白沉冤,不死和尚怎麼先知道了。」
樹枝上一陣輕動,其心身形好比輕煙一掠而出,只見他身形才掠,左前方另一條人影一閃而落,兩人打了一個照面,正是那怪鳥客羅之林。
其心吐了一口氣,暗喜道:「成啦成啦!」
劍光枝影中,只見其心滿面莊肅,樹枝點出,盪起巨大風波,羅之林一連倒退五步,仍不能脫出這一劍的威勢!
那有方一人笑道:「若換了那齊天心,就是明知森林之中是刀山油鍋,只要咱們下了戰書,他一定會來……」
他心中重重一震,可面上毫不變色,雙目又望了一望,卻並不上前拔下,緩緩坐了下來。
只覺樹枝一震,攻勢登時一滯,閃目一望,郭庭君手持長劍一掠而過,劍身猶自震抖不休!
怪鳥客羅之林只覺壓力一輕,反手削出兩劍,其心長笑道:「早該一齊上了!」
這時,他心中漸漸生出一絲緊張的感覺,眼前的兩個強敵,自己以一敵一有取勝把握,但若以一敵二,則就不能作定。
心念一定,足下加快,不一會那鎮集已然在望。
月色皎潔,其心佇立山巔,功名榮耀,他此刻是集於一身了,可是回憶前程,自己唯一內心愛著的女孩子,在從前是不敢去愛,現在卻不能去愛了,憮然良久,不禁悲從中來。
那跪在他面前的青年僧人恭然道:「榮即是枯,枯即是榮,心即是佛,佛乃是靈。」
其心緩緩退了兩步,剎時他左右手一連抖出,一剎之間一連攻出五掌之多。
他又沉思了一會,隨手毀去那白箋,持著金針細細看了一會,仍然想不出什麼頭緒,只覺腹中有些饑餓,便又到廳上吃了一頓。
吳公子、魏公子也紛紛附和,其心無奈,只得居了首位,他暗中留心,卻是不露聲色,席間談笑風生,那三個少年名士平日卓爾不群,此時言語之間,對其心真是推崇備致。
其心笑笑,伊芙便將安大人西征大捷,他出了一個官府通告,說明這次大捷經過,全仗其心出生入死之功,不但洗清其心冤枉,而且一夜之間,其心由人人卑視的賣國賊,變成天下大英雄。其實安大人心知其心並不喜功,西征回來,過了兩月,經不起女兒一再相纏,便大發文書,以表其心之功。
眾人紛紛喝采,其心心中迷糊,采聲中,只見廳中百餘雙眼睛都望著自己,目光中充滿了敬愛和欽服。
那火苗又慢慢上升,他緩緩加強右掌力道,火苗卻又再低了下去。
其心心情大亂,他心中一驚,幾乎想放聲大哭大叫,知是平日胸中所藏太多,只怕都反湧上來,不能控制情思,坐在一塊大石上,調息情思,他雖內功深湛,竟是久久不能平靜,額上汗珠爆出。
眾人又走了半個時辰,走到城南一處大宅,只見燈火輝煌,正門大開,從門口到大廳數百步都點著紅色巨燭,照得光明如晝,而且毫無黑煙,其心識得這是玉門特產明月燭,風吹雨打不熄,價錢之高,往往一支巨燭可供一家窮人半月食用,這兩排燭光,少說也有千支左右,所費不貲,此人號稱巨富,真是名不虛傳。
眾人紛紛站起。其心一抬頭,只見身旁坐的是個大和尚,向其心微微一笑,耳畔聽到周石靈密室傳音道:「這是崑崙飛天如來。」
他微一思索,提足真氣,運出夜視的功夫,一步踏入林中。
羅之林長劍一領,陡然一劍削出,「嗤」地一聲,一根三尺長的硬木樹枝斷了下來,他劍尖一挑,呼的飛向其心。
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在這兒又逢敵蹤,對方能乘自己睡熟之時偷入,分明早已知道我的行蹤,而且以自己的功力,雖然睡熟之中,五丈之內落葉飛花之聲仍可分辨,這樣看來,對方的功力定是極高了!」
只見羅之林面上汗水隱見,足下不住後退,其心劍式如風已佔盡上風。
其心絕望地揮動左手,這時他的內力只剩不到五成,「砰」地一聲,其心被這巨大的內力擊得翻了一個身,搖搖欲墜,郭庭君狂吼道:「你……」
羅之林面上微微一紅道:「董其心,你真是信人……」
郭庭君冷聲一笑道:「董其心,你也狂夠了,你既然敢隻身前往,何必多問?」
酒過三巡,那少年名士談吐清雅,確是飽學之士,其心少年雖也讀不了少詩書,此時自覺形慚,不願開口賣弄。他原生得翩翩,這時含笑傾聽,更顯得深藏不露,智若大海。
其心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他話未說完,身形一側,只見另一個人輕飄飄的走了過來,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郭庭君。
其心冷冷一笑道:「羅兄好快的身形。」
忽然一陣樂聲,正廳中走出三個僧人,當中的正是當今少林掌教不死和尚,手持念珠緩緩向其心走來,後面跟著數十名高矮僧人,一律灰衣僧履,氣勢隆重莊穆。其心一生之中也見過不少大場面,這時見少林不死和尚親自來迎接自己,心中真激動得什麼都不能想,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好在他本性冷靜,略一沉吟,連忙上前拜倒地下道:「末學晚輩董其心,拜見不死禪師。」
其心冷冷道:「那日承天禽手下留情,兩位回去告訴天禽,就說董某……」
其心一怔,叫道:「禪師教我!」
那怪鳥客羅之林忽然一聲怪叫道:「好啦,咱們廢話少說,董其心,你以為今日還能活著走出這座森林?」
「你……你下來吧……」
這幾劍搶得好快,將郭庭君和羅之林正待合圍的劍式又自衝破,剎時長嘯一聲,乘兩人一散之際,發出天心連環!
眾人被安置在少林貴賓樓,周石靈被不死和尚約去共商大事了,伊芙這才和其心暢談別來之事。
其心心中明白,這兩個多時後的靜思又將他的武學帶入更深一層的境界之中。
其心冷冷一笑,一股豪氣慢慢泛上他的心胸,他哼了一聲,一字一字說道:「你們一齊上吧!」
那郭庭君猛然發出內力,其心只覺手中一重,樹枝和長劍相交,再也分不開來。
這時天上有半彎新月,雖然光華稀淡,但林外仍是一片光明。
待到兵器發完,眾弟子向方丈叩行大禮,便從前行走到後面眾僧行中去,成為正式藝滿出門的少林弟子了。
其心想到上次和少林僧衝突,不知對方來意如何,他總是防人一著,運氣全身,上前半步正要開口,那慧真大師合十道:「敝方丈得知施主駕臨,特遣小僧迎接。」
到了午夜,其心將衣衫結紮完備,輕輕推開窗戶,身形一閃向鎮西直奔而去。
以少林掌教之尊,從他口中說出的話,當真是點石成金,勢成定論,少林諸僧從未見不死禪師如此嘉許別人,都不由齊向其心又看了一眼。
「呼」地一聲勁響,羅之林大吃一驚,他不料其心出手快捷如斯,而且一語不發,慌忙之間內力疾吐。
羅之林和郭庭君一齊低首望了望手中斷劍,緩緩擲掉劍柄道:「勝負未分,咱們再領教……」
同一時間中,羅之林長劍已然劈下,其心大叫一聲,手中半截樹枝一迎而上。
他喝聲未絕,陡然一股至剛的力道反震而回,他駭然一呼,蹬蹬蹬倒退三步,面色蒼白如紙,慘聲開口道:「震天……三……式……」
他們心中也知此刻是緊要關頭,再也不敢托大以一人對敵,其心冷笑一聲道:「如此,董某將全力以赴。」
林中並不如想像中之黑暗,枝葉很是稀疏,月光灑下,地下陰影雖多,但光度倒不算弱。
「爹爹!」
回身一看,連影子也沒有捕到,他踏月而歸,次日告別周真人和伊芙飄然下了嵩山。
郭庭君道:「你還有什麼後事交代嗎?」
他的思想漸漸溶入這一問題之中,潛心思索,他本是聰穎絕倫的人,加以武學根柢極深,越想越對,越想越深,到得後來已心神合一,整整坐了兩個多時辰,呼地吐了一口長氣,不由大感輕鬆。
那魏公子對眾人道:「所謂千古英雄人物,就如董先生!」
那艾公子道:「自古豪傑本若先生之大勇也!」
少林掌教不死和尚站起身來,回身問後一個老僧道:「慧果師弟,羅漢堂試藝都通過了?」
他笑聲未停,只見其心面色一沉,一言不發,右手一曲,陡然一衝而出。
只見火苗逐漸短小,燈火漸淡,這時他左手一震,發出另一股力道。
那兩個少年才一踏入大廳,驀然一震,右邊的一人伸手指了一指其心的背影。
慧真道:「施主乃天下第一奇人,前次誤會多所得罪,還請施主寬恕哩!」
羅之林仰天大笑,其心只一股莫名的悲憤直升上來,右手掌上一片麻癢,在對掌之時不料怪鳥客無恥如此,竟藏了暗器,而且分明餵了巨毒。
董其心笑道:「不敢不敢。」
他突然轉內家力道為外家散勁,郭庭君長劍一翻,登時將樹枝齊腰削斷。
於是他再加左手力道,只見那火苗忽大忽小,慢慢趨於穩定,這時他左右兩股力量平衡。
他樹枝一掄,逼出一股深厚的內力,陡然之間劍式一變,閃電般戮出數劍。
伊芙道:「傻孩子,你自己做了這大犧牲,當然應該得到如此報酬。」
其心右手一抖,樹枝一頓之下,不再上挑,猛地橫裏削出。
這一掌輕輕按出,卻蓄有暗勁,只見羅之林面上殺氣一閃,雙手一翻,一迎而上。
他高呼一聲,再也忍不住巨大的淚珠從目眶之中汩汩流出!
又過兩巡,其心起身告辭,那三公子也告罪起身,其心拱手向眾人作了一個羅圈揖道:「今日諸位盛情,小可絕不敢忘,艾、吳、魏三公子更是少年英俊、一國之彥,能與三位同席,實是小可平生之榮。」
其心急得雙目盡赤,他大喝一聲,猛然發出外家「散」勁,樹枝沿著那郭庭君手中長劍的劍身直削而下。
那不死和尚微微一笑合十回禮道:「董施主來得正好,就請前去觀禮,少林第三十六代弟子出師大典。」
那聲音好不沙啞,其心怔了一怔,一時卻分辨不出到底是誰的口音。
其心心中一鬆,口中道:「郭兄說得是!」
忽然一陣平和鐘聲,深夜裏傳得老遠,其心猛然一震,長吁一口氣,只聽背後一個柔和已極的聲音道:「施主內功已臻上乘,意志自如,一年以後,再到少林寺找老僧。」
這時那左邊一人道:「兄弟,我早就說這姓董的不比齊天心,你投箋之時若寫明是咱們,他可精得很,從來不在乎丟不丟臉,示不示弱,沒把握的事他就是不做!」
他心機甚深,心中所思,口中知道:「好說,兩位相約到此,有何見教?」
郭庭君冷冷對羅之林道:「兄弟,你瞧他那模樣……」
忽然一陣輕風拂體而生,其心只覺身體一輕,被一個人抱了起來。
其心一路往嵩山行去,沿途上每到一處總是有人準備好一切,住的都是最大莊院,吃的都是上好山珍海味,而且各地豪傑紛紛拜見。他越來越是糊塗,也不便多問,偶而打聽幾句到底是何原因,厚待如此,眾人便紛紛讚他謙虛,也不多說。
其心的經驗也相當豐富了,他明白一入林中,一定黑暗異常,目力一時難以恢復,倘若對方是仇敵之類,乍起暗算,防之不易。
他嘆了一口氣,抬頭望了望,只見前面不遠處似乎有一個鎮集,這時炊煙裊裊,早起的人家已開始過活了。
其心一震暗忖道:「看來這二人是敵非友了,目下敵暗我明,我且忍耐一下……」
其心走到了市鎮,抬頭在兩邊的招牌中看了一看,只見有一家「百花樓」這時已經開門,於是走了過去,原來這「百花樓」不但是飲食店,而且後進乃是客棧,兼營旅宿生意。
不死和尚又問另一個僧人道:「慧通師弟,佛學精義都通達了?」
他坐在椅中,默默沉思著,覺得自己的功力近來很有進展,但卻似乎有些稚氣的感覺,沉思心中,想如能將近來新悟的道理和自己家傳絕學溶為一體,對自己武學不無大補。
「呼」地一聲,郭庭君來不及驚呼相告,不可一世的怪鳥客羅之林好像笨牛一般衝前五六步,一跤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噗」一聲,長劍與樹枝一觸,羅之林只覺樹枝上透出一股極大的力道,長劍被盪起半尺,呼一聲,對方的樹枝一走中宮直入。
他抬頭望了望對方,羅之林及郭庭君的臉上都透出森森的殺氣,心中暗暗忖道:「上天安排今日一戰,其心啊,我千萬不能失敗,否則,你再也見不著親愛的父親了。」
一朵紅暈緩緩在其心蒼白的臉上升起。驀然之間,他的面容僵住了,雙目呆呆地望著直前方的樹上,現出恐怖絕倫的模樣。
其心最後一掌一轉,拍向那羅之林。
他小心吐氣,陡然左右力道齊發,呼一聲由「凝」勁化為「散勁」只見那火苗陡然跳了起來,在半空中分為無數火星,他一收勁,那火苗又燃了起來。
這一招變化好不巧妙,眼看郭庭君一劍砍下,招式已老,不易收回,再也不及相防;那怪鳥客羅之林怪叫一聲,長劍拚命一側,緊貼著郭庭君的身子擦了過去,只聞「嗤」一聲,郭庭君的衣袖被羅之林的長劍劃破了一道口子,而羅之林這一招險著正好封住其心的樹枝。
他決心尋找父親,解開上代仇恨,以他聰明,那多年之謎已解了八、九分。這回走了一天,只覺心神俱寂,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唉,董其心啊,這些日子來,也真是出生入死,身後辱榮、褒貶,變化萬端了,我這去找尋爹爹,卻絲毫沒有頭緒,爹爹,你現在哪裏?」
他口中不停,陡然之間右掌一立,一股勁風疾發而出,呼地一聲巨響,一根手臂粗細的老樹枝登時斷了下來,林葉滿天飛散。
這時假若他爹爹在一旁看見的話,斷然不敢相信董家的內勁由同一人發出兩種極端不同的路子!
他這一覺睡了好久,醒來之時已是下午時分。
其心雙目之中精光閃動,他城府甚深,但卻不願徒逞口舌之利。
以他年紀,受此殊榮,真該氣高趾揚了,可是其心情感雖深,卻是熱情天性,想起情場失意,更覺消沉不已。
其心手中一抖而起,正準備再下殺手,卻見那郭庭君脫險之下,激發起他天性暴戾之性,竟不顧頂門要穴,長劍猛伸,點向其心小腹。
其心皺了皺眉,看看這無頭無腦的白箋,心中忖道:「不知投箋之人是敵是友,不過我反正一時無事,今夜不妨如約一行,只要先存警惕之心,對方雖存惡意,也不致一敗塗地!」
他再踏出一步,只覺眼前一黑,胸中陡然一陣空洞,再也支援不住,仰天倒了下去。
三人在月光之下起伏相搏,其心神劍連發,到第四十六式之時,劍式陡然一停。
其心吐了一口氣,內力暗發而出,準備以內力和怪鳥客硬對一掌。
其心便欲回到客舍,那河南大豪早著人將他行李搬來,其心推之不脫,只得和他盤桓兩日,再三誰說急事,那河南大豪率眾步行相送,出城三十里才依依而別。
其心雙眉一皺道:「兩位三思!」
那怪鳥客羅之林道:「那日在終南谷中一會,咱們兄弟對你的功夫甚感欽佩,商量之下決定請你指正一二。」
羅之林仰天大笑道:「董其心,你好大的口氣!」
其心冷然打斷他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兩位準備吧。」
怪鳥客面上一紅,一絲殺氣閃過他鐵青的面孔,只見他右手一抬,「叮」一聲,長劍已然到手!
這鎮集不十分大,一會便奔到盡頭,果然只見右方有一叢密林。
不死和尚道:「無我,無相,佛自在心頭,無心無意才是上乘。」
那青年僧人合十道:「多謝方丈教誨。」
他沉吟不下,跟著不死和尚進了正廳,只見廳中前排設著幾個蒲座,當中坐著的正是白髮蕭蕭的武當掌教周真人,美麗的伊姑姑侍立一旁。
怪鳥客的功力,其心是親眼目睹過,若是以全力相拚,的確不易相敵,他不敢絲毫托大,雙目緊緊盯著羅之林。
他右手一動,平平將燈火推到牆角處,掌心一吐,發出一股力道。
從他失神恐怖的目光之中,羅之林意識到嚴重,他呼地一個反身,回首望著樹上……
少林一脈多年為武林之尊,那慧字輩僧人,當今之世已是寥寥無幾,輩分何等尊貴,其心連忙行禮拜倒,慧真大師一扶,其心仍是躬身拜了一拜道:「小可特來少林請罪,還請大師多多擔當。」
其心用完早餐,走入房中休息,昨夜整整趕了一夜的路,不覺也有些疲勞,於是靠在床上,不一會便進入夢鄉。
其心聽說這三人是舉國少年名士,當下再也不肯居於上位,那洛陽艾公子年方二旬五六,白臉秀俊,全是書卷氣息,對其心道:「小生等是專誠來陪……來陪先生,先生不必推讓!」
郭庭君冷冷道:「今日之戰,但有生死,永無勝負!」
其心一驚忖道:「少林弟子出師,歷來是武林中最隆重大典,來的都是一代宗主,或是名門主持,我卻憑什麼資格?」
「啪」一聲,夾著羅之林的冷笑,其心的狂吼,勁風一過,其心踉踉蹌蹌倒退五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