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驚崑崙》目錄

第十九回 力撼武當嶽一鶴施威 雲漫展旗峰雙俠鬥劍

第十九回 力撼武當嶽一鶴施威 雲漫展旗峰雙俠鬥劍

然後,他把寶劍插在那腐朽的木窗上,摘下一二百斤重的大鐵鐘舉起來向樓下一扔。只聽一聲驚人的巨響,震得樓頂上的瓦都亂響,下面也有慘呼之聲。鐘是生鐵鑄的,扔在地下便碎成為幾瓣。然後,江小鶴就將劍又拿起,颼地一抖,向下大喊道:「誰敢上來?」
紀廣傑不禁咬了咬牙,憤憤地想:這可不行!我龍門俠的孫子,可太丟臉了!怎麼自己的妻子也要轉讓別人?我紀廣傑還有面目再在江湖上走嗎?他又自怨自嘆地想:我紀廣傑可也太愚蠢了!當初為什麼被阿鸞的美色所引,中了鮑振飛的美人計呢?想到這裡,他心中非常難過,便長嘆了一聲,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走了三日,方才到了竹溪縣,此地距武當山尚有百餘里。紀廣傑的馬在前,啞俠的馬在後,正在走近縣城之時,忽聽身後有人高聲叫道:「紀廣傑!」紀廣傑吃了一驚,趕緊回頭去看,就見從外面來了兩匹馬,一黑一白,黑馬上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大漢,白馬上卻是個年輕的白面書生。紀廣傑定睛一看,不由冷笑了,說:「啊呀!李鳳傑,渭水縣交戰之時,你負傷逃走,原來你還沒死?現在怎樣?你還要跟我較量嗎?」
江小鶴一閃身躲開了劍,展開拳法,要先奪她的寶劍。道澄卻極兇猛,她的身上雖有昨晚的火燎傷和刀砍傷,可是她此時竟拚出了性命,寶劍颼颼地抖,使用的全是毒辣招數。但江小鶴眼快手敏,全都躲開了。十餘回合之後,江小鶴就「吧」地奪過來寶劍,反劍刺去,問一聲:「你把阿鸞藏在哪裡了?」道澄受了傷,咕咚一聲栽倒,瞪起梟目喊了聲:「阿鸞被你那啞巴師兄搶去了!」
這句話一說出來,魯志中等三個人也齊都驚異,齊用眼去看啞俠。這時啞俠卻跑到了牆根,用手刷下一塊石灰,在磚上畫了一隻似像似不像的仙鶴,然後又像蚯蚓似的畫了幾條路。靜玄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向魯志中說:「啞俠是向咱們打聽江小鶴現在何處?我知道道澄師姑往武當山去了。武當山上的七大劍仙全是她的好友,她將鮑姑娘一定是帶往那裡去了。江小鶴必是也找了去了。」
這道士就向江小鶴打稽首,說:「既然江施主你說了這話,我可以告訴你,我們與你作對,也非得已。是山上有規矩,只要有處敲起緊急的鐘聲,我們便要趕緊前去救護,其實我們全是專心修行,非不得已,不願與俗人爭擾。昨日之事,一方是怪你行事太鹵莽,一方也怪楚劍雄一人的氣盛,才惹起了這爭端。你不是昨晚被玄清老師祖捉住了嗎?」
這時忽然鎖頭又一聲響,殿門又開了,進來了一人。這人呼地一聲抖起了火摺子,露出一個鷹嘴雕眼的面,一手拿著鋼刀,原來正是道澄。她嘿嘿的一聲獰笑,掄刀向江小鶴就砍。江小鶴此時危在頃刻,但他身上的綁繩已經燒得差不多了,他兩臂一用力,叻勒一聲,繩子斷了。他伸著一隻手將道澄的右腕托住,其時極快,道澄拿火摺子向江小鶴的面上一打,江小鶴又向前一撲,「咕咚」一聲連道澄都壓倒在地。
此時已到了一山巒隱蔽之處,忽然呂祟巖藏起來了。江小鶴手挺寶劍慢步去搜找,便聽嗡嗡一陣緊急的鐘聲,由四下傳來。江小鶴驚愕得住了腳步,心說:一定是有人在高處看見了我追趕呂崇岩,所以又敲鐘召眾,前來救他。江小鶴便不顧什麼埋伏,挺劍前進。
於是又冒著大霧,提著鋼刀,一步一步地走去。走了很多時間,越過了幾處山嶺,雲霧反倒越來越濃,就聽耳邊有一片誦經之聲,似是離得很近。江小鶴便說:「誰管他是什麼地方?我且去尋頓飯吃。」於是他便尋著經聲跑去,走了不遠,果然就又看見了一處道觀。他一聳身上了牆,見經聲是自大殿之內發出,心說:我不必去尋他們,隨就輕輕跳下去。裡院呼呼的有拉風匣之聲,他尋到了,原來是一間廚房。有個道士正在那裡燒火,火上煮著一鍋熱滾滾的小米粥。
江小鶴冷笑說:「我因一時不慎,已被你用點穴法擒住,殺割都憑你們。」郁玄清點頭說:「好!三天之內,我必能查明了此事。」隨就叫那服侍他的道士和呂崇岩把江小鶴抬走。
張玄海就問說:「你說我們養著豹子,豹子在哪裡?」江小鶴說:「你到下邊看看去吧,陳劍飛的廟裡就有一隻死豹,若不是我會些武藝,豹子早就把我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當日李鳳傑安頓了胡二怔之後,隨就向紀廣傑招呼了一聲,說:「紀兄,咱們走吧!」紀廣傑又同啞俠打了個手勢,啞巴也頗會意,於是三匹馬就浩浩蕩蕩的,絕塵飛馳而去。紀廣傑內心總忘不了記掛著他的妻子鮑阿鸞,所以他的馬跑得特別快,並不時回頭催促著李鳳傑和啞俠。
江小鶴卻很詫異,喘了喘氣,撲向呂崇岩擰劍又刺,卻被幾口寶劍將他的劍攔住,都說:「不要急躁!我們祖師一定按照規矩懲辦他!」這時呂崇岩被幾個道士揪住了胳臂。他就如同是就捕的犯人,他面色蒼白,仰著臉,呼呼地喘氣,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江小鶴還手挺寶劍,怒目瞪著呂崇岩,也喘了一喘氣。
二人一同下了山嶺,騎上馬。紀廣傑的馬在前,啞俠的馬在後,雙騎如飛,迤邐宛轉,往東走了七八十里路。這時,日色已向西了,啞巴並沒有吃午飯,他餓得在馬上啊啊的直叫。紀廣傑仍然揚鞭向東指著,回身作著手勢說:「快走!」他馬不停蹄。啞俠可氣急了,催馬趕上去,一手抓住了紀廣傑,就揪下馬來。
江小鶴用劍柄將山門捶了幾下,裡面也無人應聲。江小鶴就心說:好個所在,道澄串通了呂祟巖,若背阿鸞到這裡來藏匿,那真是無人能夠找到。心裡一生氣,便越牆而過,只見院中一點聲音也沒有,正殿和東西配殿的窗門全都破爛,有香煙自其中裊裊地散出。江小鶴就一直往裡走去,第二重院落也沒有人,直逼到第三重院落裡,迎面才有一個道士拿著一柄砍柴的斧頭往外走。一看見了江小鶴,他的臉上就現出來驚異之狀,站住身說:「你是什麼人?」江小鶴拱拱手,說:「我姓江,來到這山上有事,我要找呂祟巖跟他商量。剛才看見他上了山峰來到這裡,我才來找他。」
江小鶴才一上去之時,他還是兩手揪著鐵鍊,後來,走了有三丈多高,他反倒鬆了手,只用赤著的兩隻腳豎著登級,身子幾乎貼到石壁,就如同一隻壁虎似的。前面的陳劍飛一看,他的面上就顯出驚訝之色,說:「你這樣走可不行!」江小鶴說:「你不要管,你就走你的吧!我若跌下去,算是我給你那隻豹子抵了命,鬼魂也決不找你去!」正說到這裡,忽然在前的道士陳劍飛,雙手順著鐵鍊一墜,一隻腳就驀地正踹在江小鶴的頭上,江小鶴的身子立刻站不住,想揪鐵鍊已來不及,立時他就跌了下來。
他原認得這兩人是江湖上的強暴。這兩人常在山上山下徘徊,有時到外省去化緣,有時再遠去,常常兩三日也不歸。所以,他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些事,於是白天在一個鎮上一家小店匿居,晚間便來到雲棲嶺上窺探。被他窺探出來在那九仙觀內藏著一個俗家婦人,他就越發生疑,天天不離開雲棲嶺,要想探出鐵杖僧他們的劣跡,他好下手除惡。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這男子便下了馬,把阿鸞輕輕放在地上。他由身邊取出個小刀子來,割斷了阿鸞身上的綁繩,並向阿鸞擺手,但沒說一句話。阿鸞此時的神智倒還清醒,她見這男子年紀有四十多歲了,身材不高,面目也不怎麼清爽。頭上盤著辮子,身穿一件灰布短袷襖,是又破又髒,下面一條短褲,本來是黑色的,可是沾了許多泥土,也跟袷襖的顏色差不多了。光著兩隻泥足,綑著草鞋,簡直像個鄉村中的窮人,不然就是野店裡燒火的小二。
於是江小鶴在外面敲門,阿鸞慨然出去。見了江小鶴,她因情愛與怨恨交纏,血淚並死念齊湧,便驀然奪了江小鶴的寶劍想要自殺。不料被江小鶴急忙攔住,寶劍方未割了她的咽喉,可是已然劃傷了她的酥胸。此時她的爺爺又從裡面走出,阿鸞負傷流血,直承認她自己與江小鶴從小相愛之事,希望她的祖父有所反悔,卻不料她祖父反倒一怒揚長走去。
有個道士就問說:「你是作什麼的?」江小鶴卻說:「快催著陳劍飛用齋,用完了齋,叫他快些帶我去到遇真宮。」那幾個道士見江小鶴的態度非常之橫,他們便不敢多問,就一齊進裡院去了。
紀廣傑冷笑道:「不料你還雇了個保鏢的。」李鳳傑隨他譏笑,並不還言,只指指那騎著馬的啞俠問道:「那人是誰?」紀廣傑說:「那人是個啞巴,他是江小鶴的師兄。現在我是要帶著他往武當,去找江小鶴。」李鳳傑卻笑著,又拍拍紀廣傑的肩膀,說:「原來你也要保鏢?」紀廣傑不禁臉紅了。
阿鸞更是驚訝,心說:怎麼來了個啞巴將我救了呢?那啞巴見阿鸞不明白他的手勢,他便十分著急;再連振著雙臂,彷彿學鳥飛的樣子,招得一些莊丁全都笑得閉不上嘴。此時已有人報告了他們的員外,這裡的員外便來到了。立時屋裡的莊丁們都不敢笑了,並且都跑出屋去。
紀廣傑氣得頭部暈了,他覺得女道姑們一定都知情不說,所以要想用馬鞭子施刑逼問,但又被魯志中、馬志賢攔住。在急得亂跳腳之際,忽見一個直眉瞪眼的人又雜在裡面,紀廣傑氣忿忿地過去向啞俠就是一腳,啞俠就閃身躲了。紀廣傑罵道:「哪兒來的小子,敢到這兒來亂攪?」抖劍颼地一聲向啞俠劈去。魯志中、馬志賢齊喊說:「紀姑爺不要急躁!」卻只聽「啷嗆!咕咚!」兩聲響,啞俠倒是沒受傷,可是紀廣傑的寶劍被奪過去給扔遠了,肚子也挨了一腳,被踢得躺在地下。
江小鶴才直起腰來,忽見配殿的窗子開了半扇,由窗裡躥出一隻滿身花斑豹子,脖子上還掛著銅鎖鍊,張牙舞爪向江小鶴就撲。江小鶴大驚,趕緊飛身爬回樹上,那豹子也往樹上去爬。江小鶴由松樹又躥到正殿下,殿上是生著黑鏽的鐵瓦,豹子也緊跟著撲上來了。牠向江小鶴立起來一撲,江小鶴就迎面掐住了豹子的脖頸。豹子像個人似地立著,迎面張著大口,可是頭被托住低不下來,前爪亂抓,後尾亂抽,並發出嗚嗚的急叫聲。
鐵杖僧卻狠狠地頓了一下腳,這一腳震得窗門都亂響。又聽鐵杖僧大聲吩咐說:「靜玄!你去到鎮巴,找他的徒弟來,把他接去。」又對老拳師道:「俺救了你孫女的性命,看你以後怎樣報答俺們。現在俺再去找江小鶴,明天領你到山下看看被俺打死的江小鶴的死屍!」說畢,足步咚咚的響,好像全都走了。
兩個小道士先揪著鐵鍊往上走去了,他們似是常走這條路,所以全都走得很自然。陳劍飛就說:「這是展旗峰,上去就可以到遇真宮,是你在前走,還是我在前走?」江小鶴笑了笑,就說:「你在前吧!」陳劍飛揪住鐵鍊向上走去,他走得很慢,時時回過頭來囑咐說:「要小心!跌下去可就死了!」
這個道士就向江小鶴說:「道澄以前常往山上來,她不敢上展旗峰、五龍峰、紫霄峰,因為劍仙爺爺不許她去,去就在解劍泉跟山後那一帶。昨天我擔柴進城,在大街上還看見了她。」江小鶴趕緊問說:「她在哪裡?」道士點頭說:「她大概是在城裡,可不知在什麼地方。」江小鶴抱拳說:「多謝了!」隨後走去,拾起劍來,就一直下山。
郁玄清就問:「你說這話有憑據嗎?」江小鶴說:「有憑據,在雲棲嶺我曾與道澄結仇,她約定我到武當山來決鬥,我的妻子就是在那座道觀裡丟失。那道觀中的老道姑都承認,說我的妻子是被道澄搶到這裡來了。剛才我問你們山上砍樵的道士,他們曾有人看見道澄昨天在縣城裡,呂崇岩卻要騙我到貴州去,可見他是與道澄串道。我的妻子藏在哪裡,他必定知情。」
江小鶴問說:「你哪裡人?」呂崇岩說:「貴州威寧縣,我本與道澄是同鄉。所以你若想找她,應當來問我,就能省很多的事情。今天你白上了趟展旗峰,反與他們結下仇恨。你雖武藝高強,但是未遇見郁玄清,假使那位老道士一出來,你的性命便保不住。」
只見呂祟巖從亂樹之中躥出,又向江小鶴直劈一劍。江小鶴劍如飛蛇,騰步去刺,呂崇岩卻又趕緊跑了。江小鶴又緊追。轉過了這道山巒,前面就是展旗峰。只聽那裡的鐘聲更急,並且有許多道士往那山峰跑去,呂崇岩也向那邊急奔。江小鶴便罵道:「你跑回老家我也要捉住你,我不懼你們的人多!」
江小鶴不由驚訝地說:「啊!這裡原來有人家!」便尋著可以用腳踏的石頭去跳,一霎時他就跳到了澗下。就有兩隻狗向他咬來,江小鶴一面用手驅逐狗,一面叫說:「有人沒有?」
此時阿鸞呻吟著,喘息著,問說:「你是什麼人?是江小鶴叫你來救我的嗎?」這男子連一聲也不語,他的胳臂是非常有力,但把阿鸞挾得很輕。馬馳如箭,得得的蹄聲如擊鼓一般,一霎時就跑出了三四十里地,這男子挾著阿鸞的胳臂並沒換一換。
靜玄尚在山中對著他師父的殘體哭泣,紀廣傑就回到了九仙觀內。他焦躁地,又執著寶劍把觀內的道姑都拘在一起,他一一地審問。這時啞俠便趕到了,紀廣傑正在怒氣沖沖,無論怎樣發威,他也問不出來阿鸞的下落。只聽說是昨天江小鶴在這裡鬧了一天,打了他們的道澄師姑。今天早晨江小鶴又來此攪鬧,才知道那受傷的女子是失了蹤影。紀廣傑幾個人來此之時,江小鶴正是鬧完了一陣才走。
江小鶴又更進兩步,劍光忽上忽下,亦劈亦刺,楚劍雄雖然尚能招架,但已顯出是要敗的樣子。旁邊卻有四個道士一齊掄劍過來,楚劍雄又翻過手,緩過來向江小鶴進攻。江小鶴一口劍敵住了五口劍,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又交戰了十餘合,只聽又一聲慘叫,江小鶴便又劈倒了一個道士。楚劍雄揮手指揮道眾,一擁向前,寶劍如林,將江小鶴困在中心了。
李鳳傑一手用劍按住了紀廣傑的寶劍,一手連連搖擺,說:「紀廣傑你聽我說!我並沒想要暗算你,是跟隨我的這個人太粗魯。我並非怕你,是我不願再與你爭鬥了。咱們有本領應當到武當山上去使,現在江小鶴正在武當山獨鬥七大劍仙,咱們應當去幫助他!」紀廣傑聽了這話,他才撤回寶劍,退後兩步。
另崇巖才爬上山去,江小鶴又從身後一劍劈來,呂崇岩回身迎了一劍,趕緊向嶺上就走,江小鶴又從後面緊追。來到嶺上,呂崇岩忽然又回身狠狠地用劍來砍,江小鶴以劍掠開,斜進一步,伸左手要去點對方的穴道。呂崇岩卻閃身掠劍,趕緊回身又跑,江小鶴又在後緊緊追。二人相距不過十餘步,可是江小鶴因為已經疲勞了兩日,腳下又沒穿著鞋,所以一連追過兩道山嶺,也沒追上呂崇岩。
當時楚劍雄首先來到近前,颼地一抖劍,風吹得蒼髯亂飄,氣得兩眼怒瞪,問道:「你是江小鶴嗎?敢來到武當派祖師的地方來攪鬧?敢殺死我的師弟?」江小鶴擺手說:「你們別不講理!」話未說完,楚劍雄一劍劈來。江小鶴趕緊向右一閃,右邊的劍亦來到,江小鶴又向左去躲,左邊亦有寶劍削來,後面又無路可退,三口寶劍如閃電一般,一齊進逼。江小鶴一聲怒吼,颼地一縱身,竟由楚劍雄的肩頭之上飛越過去。
那陳劍飛看了江小鶴一眼,又低頭看了那隻死豹,他便點點頭說:「好!我正在用著齋飯,你等我片時,我就帶你去往遇真宮。」說畢轉身,又走進到裡院去了。那剛才挨了打的年輕道士,怒目看了江小鶴一下,便也走去用齋。這院中除了江小鶴就再也沒有別人。
這時,忽然靜玄和尚又進到廟中。靜玄是才從山中把他師父鐵杖僧的殘體用火焚化了,現在他眼角的淚尚未乾。啞俠原來認識靜玄,當時他過去就一把將靜玄抓住,靜玄的面色都嚇得蒼白了。馬志賢與魯志中也過去勸解,啞俠卻又同靜玄笑了笑,又作作手勢。
李鳳傑馬到近前,他卻笑著說:「江湖人身上受點傷,未必就死,何況我只是肋間受了輕輕一劍。我若是因此便死,你紀廣傑又受傷又中鏢也早已不能夠活了!」紀廣傑一聽李鳳傑侮辱了他,立時鏘的一聲,從鞘中抽出劍來,怒目看著李鳳傑。李鳳傑卻躲也不躲,只笑著說:「何必呢?即使你再刺我一劍,你的名聲也決壓不過江小鶴去。」紀廣傑不住持劍冷笑。冷笑未已,忽然啞俠驚叫了一聲。紀廣傑趕緊跳下馬來,只見坐下的馬一聲長嘶,滾了兩步,就躺在地下了。
楚劍雄趕緊回身掄劍,江小鶴卻向那道士群中撲去,眾道士寶劍亂舞,就將江小鶴圍困在當中。江小鶴卻抓住一個道士,劈手就奪了一口寶劍,然後將劍颼颼連抖幾下,如同一朵花似的護住了前後身。他被眾道士圍住,就如同一個賣藝的人在場子裡似的,一拍胸脯,大喊一聲:「誰敢上前誰就死,先聽我說幾句話!我江小鶴先向真武爺爺三丰祖師告個罪,恕我在山上使劍,隨後我要殺盡了你們這群魔王,替武當清山!」
在這時,不料那道澄道姑忽然又回來了。道澄本是鐵杖僧的師姊,她跟鐵杖僧是一樣,身負奇技,行蹤不定,在江湖上雖無淫邪之行,但偷盜及殺人之事卻是免不了的。他們曾作過許多惡事,可也偶然作過幾件好事。只是有一件,他們決不許江湖上有比他們武藝更高的人存在。當年蜀中龍便是巴中、岷水一帶的奇俠,在壯年時鐵杖僧與道澄尚未出世;可是一到蜀中龍年老,他們便去逼迫,逼得蜀中龍不得不往外省出家隱遯。
因為有了啞俠同行,他的膽子就大起來了,他知道有了啞俠這個武藝高強的人,已足以敵住武當山上的七大劍仙了。何況又多加上一個李鳳傑,不但可以將自己的妻子救出來,而且也可以報上一次到武當山,給楚劍雄及一群道士逼追墮崖之辱。因此,他態度軒昂,驕傲地用力揮鞭驅馬,向著東方急馳而去。
由此地往下一低頭,連那座道觀的整個院落,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見這座道觀是兩層殿,卻看不見一個道士。江小鶴坐在上面,向下看望了半天,才見那後院西配殿中,走出來一人,這人長袍大袖,正是一個道士,細細看那走路的敏捷,昂頭挺胸的樣子,還正是那呂崇岩。江小鶴就心說:果然他到這裡來了,我倒要看看這假道士是往哪裡去?看他年輕英俊,說話和氣,其實他一定比那些人都壞。
那位員外進來,原是個拄著拐杖的有鬍子的老人,穿青綢緞衣裳,相貌很和善。啞巴一見了這位員外,他便再直著眼作手勢,再學了飛鳥的樣式,然後指指炕上的阿鸞再作出打鼓吹喇叭之狀。
這懸崖之下的山路是非常難行,而且越走越難走。再往上去,就是一座山峰,不知有多少丈高,上半截隱在雲霧裡,下半截也如刀削斧鑿一般。有許多的石磴旁邊掛著很長很長的鐵鎖鍊,人非揪住鐵鍊,不能走上去,簡直如同直上直下地一般。
江小鶴卻微笑道:「到現在還有什麼理可講?你們的人太多,其實你們就是一齊擁上我也不怕,但他們都是無辜的,我傷了他們於心不忍。現在我來鬥的就是七大劍仙。」
紀廣傑的傷已養好,幾日前隨魯志中來到鎮巴。因為靜玄和尚給鮑家村去送信,叫他們派人往雲棲嶺去接鮑老拳師,可是鮑家村中自張志才受傷之後,鮑志霖再搬到他妻子的娘家去躲藏,大門關鎖,裡面連一個人也沒有。去問附近的人,有知道崑崙派人在哪裡居住的沒有?別人就都搖頭。因此,靜玄就無處去找鮑老拳師的徒弟。他在鎮巴城內徘徊一天,晚間到一家酒舖裡吃飯,這才遇見一個帶著寶劍的人在那裡喝酒。向他問一問,才知道這人是紀廣傑。
靜玄又託付說:「見了道澄道姑你們千萬跟她好說,不可翻臉。她的性格雖兇暴,不逼她,她決不能殺害阿鸞。可是若把她招惱了,那就鮑姑娘的性命難保了。還請你們見著江小鶴,告訴他,我的師父鐵杖僧雖死在他的手中,可是我決不找他報仇,一來是我跟他舊日有交情,二來是我現在專心要去入山修行,不願管這些江湖上的閒事了。」紀廣傑連連答應,顧不得多說話,他拉著啞俠的胳臂往外就走。
江小鶴吃了一驚,趕緊放下碗筷,站起身來走出了廚房。只見院中有一個四旬上下的道士,彷彿是昨日也曾與自己交過手的。這道士已然把那口刀拿起來了,但一看見了江小鶴,他又嚇得連退幾步。江小鶴卻擺手說:「不要怕!我因為昨日餓了一天,才到你們這裡求些飯吃,現在我已然飽了,謝謝你們!請你們放心,只要你們不逼我太甚,我決不會攪亂你們,我只是要尋呂崇岩和道澄。」
不料在這天,江小鶴便押解鮑振飛至此。江小鶴回去尋覓東西,鐵杖僧打死了伍金彪及獵戶夫婦,救跑了鮑崑崙,那些事他全都知道。江小鶴和鐵杖僧毆鬥之時,他也在暗處。他很佩服江小鶴武藝高強。當江小鶴把鐵杖僧打下山去之時,他就趁勢將鐵杖僧殺死,然後他拐了一匹馬,就跑去了。但他並沒去遠,將馬上帶著的那龍志起的人頭拋在山澗裡,馬則藏在山中僻靜之處。他依然在暗中看著江小鶴的一舉一動。
紀廣傑此時十分著急,狠狠地用拳頭向桌子一撞,怒罵道:「他娘的狗道士,他們又要藉著人多勢眾去欺負一個人,咱們現在非要立即趕上山去不可,把他娘的道士殺絕了,並殺那些什麼七劍仙才消我心頭怒氣。」說完回身又要去抽寶劍,提著寶劍就要出門,卻被李鳳傑和啞俠兩人拉住。
呂崇岩的劍法本不錯,身手也頗為敏捷,但與江小鶴交戰了二十餘回合,他就敵擋不住了,於是虛晃一劍,越過短牆而逃。江小鶴也急忙跳出去,喝道:「假老道!你還能逃命嗎?」呂崇岩卻將劍插在背後,攀樹登巖,如一隻猿猴似的往山上去了,並且回頭向下,衝著江小鶴一聲冷笑。江小鶴也急忙向上去追趕。
江小鶴先把鋼刀輕輕放在牆根,然後作出喘息之狀,進屋去就抱拳,說:「道爺!很忙吧!今天的霧可真大!」燒火的道士吃了一驚,便直眼看著江小鶴,問說:「你是從哪裡來的?」江小鶴說:「從江南來的!專來朝武當,拜真武爺爺。昨天下午我就上山來了,可是遇見一些道爺跟一個俗人交戰,嚇得我就趕緊藏了起來,在山洞裡藏了一晝夜。今天卻又下大霧,我就暗中求菩薩保佑,便尋到這裡。現在我餓極了!」道士拿了個粗碗,舀一飄小米粥,並給了他一雙筷子,指指地下放著的木櫈說:「坐下吃!」說畢,他依然去拉風匣。
啞俠張著兩手在大笑,紀廣傑卻擰劍向馬上的李鳳傑刺去。李鳳傑卻撥馬走開,同時抽劍下馬。那大漢下了馬,掄著錘冒冒失失地還要擂紀廣傑。李鳳傑卻怒喝一聲:「住手!」把大漢止住。紀廣傑氣得連話也不說,只掄劍向前,向李鳳傑劈來。
江小鶴低頭一看,陳劍飛已經跌得半死,頭上流出許多鮮血,那片鐵瓦也落下來,就離著他的身子不遠。此時山峰就嗡嗡地響起緊急的鐘聲,江小鶴就忿忿地說:「現在講不得理了!七大劍仙被我打傷了一個,他們能夠善罷干休嗎?」於是,江小鶴又揀起瓦來,收在懷裡,揪著鐵鍊,連爬帶飛直如一條飛虎,少時就將要走上了山峰。
江小鶴就先把一片鐵瓦藏在懷中,然後他探著身子,把正殿配殿裡全都查看過了,可是沒有看見什麼可疑之事,只是道士養豹子的這一點,真叫人氣惱。在院中來回走了一會兒,廟門就被人推開,進來了五個道士,年紀都不大,似是聽見了鐘聲,前來趕齋。這五個道士,一見地下躺著那隻死豹,旁邊站著提著寶劍的江小鶴,他們就都不禁驚訝了。
此時啞俠也趕了過來,連連擺著手,搖搖頭,口裡「啊啊」的直叫著。紀廣傑見啞巴也上前相勸,他就不敢妄動。因為他自己知道,若是沒有啞俠同去,自己貿然一人單獨上武當山去,一定是敵不過武當山上的七大劍仙。所以他的怒氣又低減了,只得低下頭無精打采地跟隨李鳳傑和啞俠回到穀城縣來。
阿鸞心中就暗暗想道:這一定是小鶴追趕過來了,道澄她是怕江小鶴。因為傷痛加上心痛,就不禁慘切地呻吟幾聲。道澄就大怒,立時一鬆手將阿鸞摔在地上,並且踹了兩足。阿鸞慘叫了兩聲,就再昏暈了過去。昏了許多時,及至漸漸醒來,就見自己仍然背在道澄的背上,道澄仍然向前急急跑著。
那郁玄清不待江小鶴說完,就面上現出怒色,說:「江小鶴,你今天在展旗峰鬧出的事情,我已知道了。這武當山是真武爺得道之地,通微顯化真人三丰祖師至今還活在這裡。」江小鶴趕緊辯白說:「不是我故意來此攪鬧,實在是你們這座山上藏著壞人。我很明白規矩,我今天上山時連寶劍都沒帶,現在這口劍還是由你們那些徒弟手中得來的!」
當晚紀廣傑卻沒有好好地入睡,他恨不得馬上天明,上山尋著江小鶴與阿鸞去。這回見了阿鸞,我一定要和她說個明白,問明她是否曾與江小鶴有私,倘若她真的承認跟江小鶴有私的話,我紀廣傑可決不能再受人擺弄,去做那掛名的丈夫了,更不再理他們兩家的事了。他雖然這樣推想,但一想到阿鸞那俊俏的面龐,心內不覺又記掛著阿鸞的安危。
這七名道士合稱為「七大劍仙」。不過除了呂崇岩時常行走江湖、結交豪俠,楚劍雄與陳劍飛好勝喜鬥之外,其餘都是謹守清規的全真道士,都輕易亦不下山。他們分住在極峰真武廟、展旗峰遇真宮、五龍峰、紫霄峰等處。他們全都負有自張三丰祖師一派傳流的真正內家武藝,故武藝都很高強,而全山道士六百餘名,也全歸他們管轄。他們雖然香火富足,勢力雄厚,可是決沒有輕視人或欺辱人的舉動。只有一件事,便是無論巨宦名臣、達官武將,以及江湖遊俠、各路的鏢頭,來到了「解劍泉」那地方,就必須解下佩劍,挾刀提槍上山他們都不管,就是不許帶著寶劍。如若在解劍泉之上,有人敢帶著寶劍行走,他們更不容饒。
腳落實地之後,上面還有許多弩箭和石塊打來,江小鶴轉身就跑,跑下了一道山嶺,他才站住身。就見霧氣全消,四下一看,已有幾個樵夫在這處伐木。江小鶴就喘了喘氣,手提寶劍走過去,詳細一看,原來這幾個樵夫也全都挽著道髻。江小鶴就先將寶劍扔在地上,走近前,就向這幾個人抱拳問道:「諸位很忙吧?」幾個道士全都停住了斧頭,有個人就向江小鶴打個稽首,問說:「你打聽什麼事?」
阿鸞心中自十分感激,不過這時覺得傷勢較前更重,瞻前想後,不免淚落紛紛。此時啞俠在外院吃了一頓早飯,莊丁們都向他伸大拇指,他也自己拍拍胸脯,表現出高興的樣子。然後,他出屋牽馬,離了村莊直順著大道向西飛馳而去。
這一夜,原來鮑振飛也是在山上徘徊,雖然曉得鐵杖僧已跟江小鶴去相鬥,但還不知他是否是江小鶴的敵手,又加懊悔在川北誤殺小孩那件事和剛才孫女隔窗向自己責備,那種種傷心,更想道:「鐵杖僧那個徒弟明日若把張志才、馬志賢叫來,我可有什麼臉面與他們相見呢?即使被他們接下山回到家裡,但只要江小鶴不死,他仍然是不能與我善罷干休的呀!」在山中徘徊終夜,後來就在松樹之下睡眠。醒來,天色已然不早了,由地上揀了幾個松子,剝著吃了。又見有三頭鹿過來嗅他,彷彿是對他很熟。
陳劍飛立時震怒斥道:「胡說!武當山是清淨的地方,哪裡有什麼道姑和婦人來?」江小鶴說:「大概你們是不知情,你這山上道觀很多,道澄來了把我的妻子藏在別處,你也是無法知道。你不過是七大劍仙中的小輩,我現在要見郁玄清、張玄海、馬玄濤,你帶著我去吧!我跟他們去要人,與你無干!」
但江小鶴的身子早已直挺起來,跌下去仍然是站著,一點也沒有受傷。氣忿忿地抬頭再看,陳劍飛已如猿猴一般,揪著鐵鍊向峰上急急跑去。江小鶴就罵了一聲:「你是想害我!」說時由懷中掏出鐵瓦,使盡生平之力,向上飛打。只聽一聲驚叫,那陳劍飛就整個地摔了下來。同時上面的兩個小道士也都回頭看著,驚叫著,像兩個小猴子似的,往峰上跑去了。
阿鸞吃了一驚。道澄手裡有個松香摺子,一抖,火光烘然而起。阿鸞看見火光中的那張老鵰似的嘴臉,她就哭泣著說:「師姑!你不知道我跟江小鶴這十年來的事情!」道澄嗤嗤地笑著,找著了兩根繩子,熄了火摺,她便過去用繩將阿鸞綁起。她的手很重,用繩在阿鸞受傷的身上,狠命地勒著。阿鸞也無力掙扎,便疼痛地慘叫了一聲,就昏暈了過去。
因為山路太難上,阿鸞身上的傷受了幾日路上的顛簸,愈見嚴重,下了車幾乎連邁步都困難。鐵杖僧又命靜玄背負著她,便上了山,到了那所幽靜如同天上一般的九仙觀內。她來時道澄道姑沒在觀中,鐵杖僧就將阿鸞交給了觀中的道姑,為她單找出一間房子叫她居住養傷。鐵杖僧同著靜玄是到這鎮上一家店中去投宿。
呂崇岩又說:「武當山她是不常來,來了她也不能上山。你在這裡也決不能找到她!」江小鶴點了點頭,說聲:「多謝你,那麼我就先往衡山去找找她。再會!再會!」
江小鶴以劍光遮住四周,且戰且走,眼看走到了一座道觀的旁邊,江小鶴便飛身跳到紅牆上。紅牆裡也有幾個道士拿著劍正在等著他。江小鶴就跳下紅牆與這幾個道士廝殺。同時外面的楚劍雄等人也都擁入,江小鶴又隨戰隨走,走到鐘樓旁,江小鶴就一縱身由眾道士的頭上飛起。飛到了鐘樓之上,見有個道士正在那裡敲鐘,江小鶴過去一把將敲鐘的道士抓住,就給推下樓去。
魯志中趕緊走過來,拉開紀廣傑說:「不要急躁!我看他是個啞巴,他來此一定有事。讓我慢慢猜他的意思。」於是馬志賢也上前來,看啞俠的手勢。啞俠指指旁邊的女道姑,又扭一扭,然後作背負之狀。魯志中就略略明白了,說:「這啞巴來此是一番好意,他是告訴咱們,阿鸞是被女道姑背走了。那女道姑一定就是本廟的道澄師姑。」
話剛說到這裡,楚劍雄又掄劍上來,江小鶴卻一步讓一步。相戰六七回合,江小鶴便看出楚劍雄劍法的破綻,他驀地探劍急刺,其勢如猛虎出林,楚劍雄趕緊向後急退,反劍去挑,寶劍挑住了寶劍,江小鶴卻又一挪身,寶劍趁勢斜劈下來。楚劍雄以劍去磕,立時噹的一聲,比那鐘聲還響亮,還驚人。
一進到阿鸞住的屋裡,阿鸞聽見了足聲,就呻吟著說:「你怎麼又回來這裡?你不必雇車去了,我覺得我的傷很重,我的舊傷也還不好,不能跟你走去。可是,你放心吧!現在我想過了!我不能再後悔,我一定作你的……妻子!」道澄卻嗤地一聲怪笑,說:「前天你還說你要作女道姑,現在你又想嫁人,還是拋下了丈夫去改嫁,你這個無恥的蕩女!」
這時,忽見群道一齊放下寶劍,一齊打起稽首,只見由外面又進來了四個道士,兩個是白鬍子的,一個是黑鬍子的,另一個年紀不過三十上下,沒有鬍鬚。江小鶴就說:「好!你們一定全是七大劍仙,還欠一個,你們就全都來吧!」只見那一個高身材、銀髯飄飄長得有點像鮑崑崙的道士,用劍向鐘樓上一指,說:「江小鶴,你下來,咱們再理論!」
那店夥就面露驚詫之色,道:「客官你們要是沒有急事的話,可請勿要現在或明天走上武當山。因為昨日在武當山上,正鬧著賊呢!有個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大漢,手裡使著一口寶劍,十分厲害,而且膽量也非常大,竟然與山上的道士鬥起來。觸犯山上清規,連武當山上的七大劍仙,全都給惹怒了,都一致要捉拿他,可是那個大漢卻很厲害,連七大劍仙也沒奈他何。聽說其中一個劍仙,名叫陳劍飛的也給弄傷了。現在山上已然大亂了,若非山上的道士,一概都不許到山上去。」
旁邊那個剛才挨了打的年輕道士,此時就說:「這個人是從崖上跳下來的,我看他不像好人,我就把豹子放出去了。」江小鶴卻冷笑著,隨向道士詢問姓名。那清癯的道士就說:「我叫陳劍飛,他是我的徒弟。」江小鶴就說:「我知道你就是七大劍仙裡面的一仙,你們七個人裡,刨出那凌雲劍客呂崇岩,全部是好人。我在路上全打聽明白了,現在我的來意就是要找一個人。」
江小鶴急忙走過去,手舉寶劍,一挑門簾,就見裡面有一位老道士,身材不大高,白鬍子卻有二尺多長,一頭的白髮,穿著一件藍布衲袍,相貌非常古怪。江小鶴就提著寶劍進屋,一拱手說:「郁道爺,我久仰你的大名,你是七大劍仙的頭一位,你比那些人的道行都高。兄弟名叫江小鶴,是九華山老先生的徒弟,只因我妻子阿鸞被道澄道姑搶走,我已查出,她是跟你們山上的呂崇岩串通,藏在這裡……」
江小鶴點頭說:「好!」叮噹一聲就把寶劍扔了。當時兩個小道士在前行走,陳劍飛陪著江小鶴出觀。此時外面霧氣雖然仍瀰漫著,可似乎比方才薄了些,可是隱隱約約的看見眼前的山和樹木,也有鳥聲在耳邊了亮地叫著。
江小鶴說:「叫我走開是很容易,你們須把呂祟巖、道澄交給我,我要拷問他們,問出來我妻子的下落才行!」這道士又說:「昨天夜裡老師祖確實見一人衣服被火燒著,在地下滾滅了火,她就逃走了。老師祖已隱隱看出來是個道姑,所以對你的話也有點相信。聽說現在已經把呂崇岩看守起來。老師祖辦事是最公正的,你放心吧!你可以暫時下山在縣裡去等候,只要將你的妻子下落問出,老師祖一定會派人去通知你。」
這個人一句話也不說,便使阿鸞躺在地上歇了一會。因為遠處有車馬來了,這個人就把阿鸞再托起來,放在馬上。阿鸞就如同個死人一般,側臥在馬上,她亦無力再說話,就一任這男子扶著她,慢慢去跑。再跑了幾里地,就聽見了犬吠聲,原來是已跑進了一所大莊院之內。莊裡彷彿有許多人迎上來,都驚訝著說:「這位大爺是怎麼回事?從哪裡背個娘兒們?」這個男子只向那些莊丁笑了笑,他一句也不說,便把阿鸞托下馬,托到一間土屋裡,這像是個打更的人住的屋子。
靜玄和尚與阿鸞離開了山後,便給他雇了一輛騾車,並給了阿鸞二十幾兩銀子,作為路費。然後,他又同趕車的人囑咐了一番,他便走了。阿鸞心中十分感激鐵杖僧師徒。可是又想:他這師徒二人,師父是使那沉重的鐵棍,徒弟又會用點穴法;他這師徒若與江小鶴交手相鬥起來,江小鶴縱使武藝高強,恐怕亦不是他師徒的對手。因此又不禁十分傷心。
江小鶴就心中尋思,暗想:今天就已出了幾條人命,我江小鶴若只欺負道士,在這山上亂殺人,傳了出去,必要叫人恥笑。看這樣子,道澄一定是在這裡,但除了呂崇岩之外,別人未必知情,別人只是負氣而已。只要我時時跟隨著呂崇岩,必可以探出來道澄的下落。於是江小鶴反倒往後退了,退了幾步,找著一條登山的道路,他就又往山峰上走去,找了一塊大的巖石,坐下歇息。
這時,江小鶴因追尋道澄和被搶走的阿鸞,已來到了武當山。他在附近已打聽明白了,武當山上的「七大劍仙」之首是郁玄清、張玄海、馬玄濤。張玄海有兩個徒弟是楚劍雄、倪劍超;馬玄濤有一個徒弟名叫陳劍飛。另外,還有個外來的道士,名叫凌雲劍客呂崇岩。
於是三人都下了馬,尋了一處較靜的地方;把馬匹繫在一棵樹上,便捨了馬步行而上。
江小鶴仰面一看,原來卻是那七大劍仙之中的凌雲劍客呂崇岩,江小鶴一聳身躥上山腰,那呂崇岩就笑讚道:「好身手!」江小鶴微笑著,走近兩步,就問說:「呂道爺,剛才我與他們爭鬥之時,只有你未上前幫助他們,你很夠朋友!」呂崇岩說:「我本來不是他們一家人,旁人便把我拉在七大劍仙之中,其實我很不高興。」
江小鶴冷笑說:「好!由你們去辦吧,只要別叫我再得手,我再得手時,非要踏平了你們這座武當山不可!」他口中一面大罵,身子一面運氣,剛要將自己的血脈弄得靈活了,掙斷了草繩好打郁玄清,卻不料又進來了三名道士,一個是剛才去找繩子的那個,他找來幾根很粗的麻繩,又將江小鶴的手腳上緊緊勒上了一道。另外兩個正是張玄海和呂崇岩,江小鶴就向呂崇岩大罵。
此時,他是一粒米也吃不下去。心想:早知江小鶴與阿鸞有私,我就連他們崑崙派全不幫助。現在落得我人不人鬼不鬼,身上受了傷,如今才算痊癒。此次到武當還未必找得著阿鸞,即或找到了她,也一定先有一場大戰。大戰之後自己得勝了,老婆又許歸江小鶴,算來真是不值。可是我就像被人催著似的,總不能撒手不管。他自己真恨自己,不由長嘆了一口氣,捶了一下桌子。
張玄海大吃一驚,並且面現怒色,旁邊就過來兩個道士,先向張玄海打稽首,然後就承認說:「下觀裡是有一隻豹子,是陳師叔自小養的,並不傷人。」張玄海的面上怒色稍稍平息,就說:「因為下觀地方太僻,恐怕有匪人前去攪鬧,所以才養一隻護山的豹子,你不去攪鬧,牠也未必能傷你。你再說搶劫民婦是哪裡的事?是誰家的婦人?」江小鶴忿然說:「就是你們這裡的事,你們這裡有人結識雲棲嶺九仙觀的道澄,她把我的妻子搶到你們這裡來了!」
江小鶴就大口地喝粥,這小米粥雖然熟了,但米粒還很硬,並且砂子未淘淨,用牙一咬,便咯崩咯崩的響,可是江小鶴卻吃得很香。吃過了一碗,自己又盛了一碗,一連吃到第四碗上,就聽院中有人驚訝著問說:「這是誰的刀?」
但這時雲霧雖消,可是太陽還未出,只見四周峰巒重疊,方向卻辨不清楚。江小鶴只是往下走去,走了些時,耳邊就聽見了瀑布之聲,便曉得是將到了解劍泉。正在走著,忽見迎面山腰上站著一個道士,向下招手,說:「江施主!這邊有道路,你上來,有幾句話我要對你說!」
車行了一日,晚間宿在一家店房裡。她就拿出銀兩託付店掌櫃的妻子,給他買了一身半新的衣褲和鞋襪。穿上身雖然不大合體,但她心想:到了雲棲嶺我更換上道士的裝束了,這身衣服我還能穿得幾時呢?所以也不在意。次日又往下走,路徑逶迤,她對路也不太熟,只聽憑趕車的人去走。一連走了兩天半,在大道便見鐵杖僧同靜玄迎面而來,由他們領著車,穿著山走去,在一處松林鬱鬱的山嶺下將車停住了。
到了天明,雨微了,他便站起身去走,地上是雨水潺潺地向下流洩,石頭都很滑。他的兩腳被凍僵了,身子也很疲倦,但心中卻是很急躁,不辨路徑地走去。越走就覺著地勢越低,走了不知有多遠,忽然覺得雨住了,霧也漸薄,竟走到了山路盡頭。向下一看卻是一處山澗,在澗裡有個低的紅樹,並有稀稀的屋宇。屋宇全是用茅草蓋的,隔著一層紗一般的薄霧,向下看得還清楚。
老拳師走後,阿鸞又非常不放心,惟恐她爺爺一時心窄頓萌死念;又怕她的爺爺負氣又往山下去了,又走去幫助鐵杖僧與江小鶴戰鬥。於是她就走出屋來,在幾個院落中和殿前殿後,連鹿圃中都走遍了,但也不見她爺爺的蹤影。這時,黑夜沉沉,加之山中樹木叢生,連顆星光也看不見。松濤亂響。她的眼淚也亂落著,回到裡面,一夜也沒睡著。
另崇巖卻裝作不聞,只向郁玄清請求說:「老師祖!把這人交我去發落吧?免得他在此攪亂老師祖的修行!」郁玄清卻正色說:「他可以在山上殺人,我們出家人卻不可開殺戒。他這人兇悍無理,我們把他制服了便是,你要把他領去作甚?你是想背著我將他殺害了嗎?」呂崇岩趕緊彎下腰,打稽首說:「不敢!」
李鳳傑卻搖頭說:「不用,這匹馬還能夠治得好。就叫胡二怔在此地等候著我,我們把事辦完,再回來找他。」於是李鳳傑又過去,同胡二怔囑咐一番,說:「你就在這裡找店住了吧!把那匹馬找獸醫治一治。你就在這竹谿縣等候我,千萬別離開!我到武當山把事辦完就回來找你,你在此可千萬不要惹禍!」
這裡不過三四戶人家,江小鶴連叫了幾聲,就有兩戶的門開了。出來了幾個人,有彎著腰的老太婆,有年輕的小夥子。江小鶴便向一個人抱拳,說:「別驚慌!我是到這山上來尋人的,因為山上的道士阻擋我,我同他們鬥了兩天,在山中也露宿了兩夜。今天我是來打聽打聽,你們這裡的人可看見一個道姑沒有?」有個小夥子便過來要同他說話,卻被一個老太婆給攔住了,那老太婆驚慌慌地揪住那大概是她的兒子,連說:「你可別多說話!咱們可不知曉!」
李鳳傑說:「那你可以放心了,以江兄弟的武藝高強,雖然孤身一人對敵,那些道士也不會沾了光去。而紀兄的妻子阿鸞,更不會被他們殺害,因為武當山是三清聖地,他們一定不敢放肆。」當下三人方開始吃飯。晚上就自上床去睡,預備明天一早就往武當山去鬥那士大劍仙去,並且將江小鶴解救出來。
十年以來,鐵杖僧收了個靜玄,再收了個張黑虎,他算是已經有了兩個膀臂。道澄還一個也沒有收著,因為她若收徒弟,必須要收女子,而且還須學過武藝的。川陝南省,會武藝的女子只有一個阿鸞,一個秦小仙,再沒有第三個人,而且一個是崑崙派老拳師的孫女,一個還是閬中俠的兒媳。這二人就是跟她學好了武藝,也不能永遠跟隨著她為她所用。
那道澄一面繫緊了扣兒,一面狠狠的說:「我帶著你走,叫你去嫁人!你嫁一個,我殺一個,叫你永遠有新女婿!」她將阿鸞背在背後,離了觀往山下走。阿鸞在昏暈之中,什麼也不覺得。後來她漸漸地甦醒了,可是仍然被綁得很緊,仍舊是背在道澄的身上。道澄只要一邁步,她的身上就一陣疼痛。可是道澄還總不歇息,而且越跑越快,越跑越慌張。
這時大霧瀰漫,加上江小鶴心中的焦躁,他真如被困在蒸籠裡一般。秋風雖寒,但他的身體卻發熱,脫了個赤背,身上又有幾處的輕傷很是疼痛。他深一步淺一步地去跑,跑過了幾重山嶺,爬躍了幾處山峰,跳了幾處懸崖,但竟未能尋到一間廟宇,亦沒有看見一個人。此時又瀟瀟地落了一陣涼雨,江小鶴渾身盡濕,霧氣更大,四遭的東西更看不見。他實在不能往下跑了,就尋了一處懸崖之上,有避風雨的地方,坐在一塊大青石上。他就等待著霧消雨停,可是一直到了天黑,雨還是沒有停,他便在崖上坐了一夜,沒有吃飯,也沒有睡著。
江小鶴自從發現阿鸞失蹤,就曉得必是被那道澄劫到此地,他氣憤填胸,連夜來此。可是一打聽,這山上並無一個女道姑,而且聽說七大劍仙也決不容留匪人在山上居住,他就有些躊躇了。後來決定了主意,想自己現在身邊也沒有兵刃,那麼不如一直上山去拜訪七大劍仙,恭謹地向他們詢問。假若他們敢保證,說那道姑決不能搶了一個女子到這裡來,自己就決不在山上打攪,只好再往別處去尋找了。
他把手中的劍給郁玄清看。郁玄清見那劍柄上纏著杏黃色的帶子,他就點頭說:「不錯,這是我山上的寶劍,但你須先把劍放下,然後我才能跟你說話!」江小鶴點頭說:「好!」隨就把寶劍噹啷向地下一拋。卻不料郁玄清乘其不備,驀然躥向前,用指向江小鶴的肋骨點去;江小鶴真萬也沒料到老道士會行這手段,他就覺得全身發僵,咕咚一聲,摔倒在地。他的頭正撞在窗上,把朽爛的窗門都給撞斷了。江小鶴卻哈哈大笑:「好!現在我才認得你們武當山的七大劍仙,原是這些卑鄙的鼠輩!」他內心裡急忙運氣,想要自己將點穴法解開。
那清瘦的道士一聽江小鶴道出姓名來,他的面上便帶驚訝之色,隨說:「原來你就是江小鶴,我聽說你也是武當派的傳人,來此更要規矩些,不可衝撞了祖師!」江小鶴說:「祖師也不能養豹子。你們廟中把豹子當狗一般養著,你們一定都不是好人!」道士卻說:「那豹子是我養的,牠從來未傷過人,牠是一隻通人性的豹子!」說著,又眼看見地下躺著的那隻頭破眼瞎渾身金錢的死豹子,面上似是露出來一些傷感,又挾著些氣憤。
道澄道姑的雙腿比啞俠更快,而且對附近路徑比啞俠更熟,所以啞俠立時追截沒有截住。他趕緊跑回山中將馬取來,騎馬再追,終於被他施用巧計將阿鸞奪到了手中。本來他是想將道澄殺死的,可是因為道澄是個女的,所以他亦不屑於下手,就把道澄放了。如今他把阿鸞在顏道臺家中安置好了,他再去找江小鶴。心想:找著了江小鶴,我先打他幾個耳光,揪著他去見師父,叫師父問他為什麼不聽囑咐,濫用點穴法。罰完了他,才能叫他回來見他的媳婦呢!
此時江小鶴已走去多時,寺中雖無更鼓,可是那一些道姑都已誦經完畢,各自睡眠。唯有松籟如海潮一般地響,夜梟子撲撲地飛,吱吱地叫。服侍阿鸞的那個道姑,大概已睡熟。阿鸞的傷處還時時地疼痛,心波還層層地起伏。
江小鶴卻皺著眉,沉重地嘆了口氣,說:「你們辦事太慢,哪曉得我的心急?呂崇岩現在被看守在哪裡?我要去見他問問。刀我就放在這裡,我徒手去,你可放心,我決不會再擾鬧!」道士就指著南方說:「往南邊兩重山嶺便是展旗峰,你往那邊去問問,必可知呂崇岩在哪裡。」江小鶴點點頭,抱拳說:「再會!」他隨就往觀外跑去,依然躍牆出了觀,便往嶺南跑去。
紀廣傑聽靜玄說明來意,鮑老拳師在不在雲棲嶺,他卻是不大關心,只是聽說了阿鸞的下落,他是又喜又急,趕緊帶著靜玄去找馬志賢和魯志中。因為當天已經關城,紀廣傑忍住一夜的急躁,到今日才來到此一看,不料「鳳去樓空」!鮑老拳師跟阿鸞全都沒有蹤影。紀廣傑把道姑尋著去問,道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他只有跟著他們感到驚異。紀廣傑跟靜玄又往山中各處搜尋,只把伍金彪和獵戶夫婦的屍體發現,並找著鐵杖僧的那件兵器和他的兩隻腿、一堆肌肉。
走了半天,腳下一雙草鞋便磨破了,他索性解下來扔了。好在他的腳皮很結實,光腳走著比穿鞋還要便利。又走了多時,便聽嗡嗡地一陣鐘響,穿過雲霧,飄到江小鶴的耳裡,覺得很是親切,似乎附近就有一座道院。江小鶴趕緊專心用耳辨別這鐘聲所發出的方向,同時試探著腳步,迎著鐘聲走去。走了不遠,忽然覺出前面是一座懸崖,崖下煙霧茫茫,彷彿是一片大海,什麼東西也看不見,鐘聲就似是由崖下發出來的。
阿鸞在屋中又掩面暗泣,哭泣了一會;便聽窗外又有人長嘆之聲,便是她祖父的聲音。她不禁悲痛著說:「爺爺!你好狠呀!你在川北作了什麼事?螺螄嶺的案子一定是龍志起作的,你還袒護著他。江小鶴不殺你是因為他不忍,你現在還刺激鐵杖僧去殺江小鶴,你好狠呀!我……」她本想說:我的一生,不是也被你給害了嗎?你為什麼當初要逼我去嫁紀廣傑呢?這話沒有說出來,卻聽窗外她的祖父狠狠地一頓足,便也往外院走去了。阿鸞在屋裡倒不由收住了淚,心中很詫異,就想,我爺爺的脾氣怎麼變了呢?他年輕時是怎樣我雖不知,但後來他也有過一個時期,是很良善的呀?現在怎麼走了一趟江湖,受幾番危難,竟這樣兇暴起來了呢,莫非他是老糊塗了?……
她被江小鶴救到廟中,江小鶴加意的服侍,她一邊呻吟著,一邊訴說了肺腑之事。江小鶴的話也句句都使她感動。此時忽然那道澄道姑亦回到廟中,來與江小鶴作對。江小鶴折了道澄的鋼刀,毀了道澄的鐵彈弓,然後方縱道姑走去。
魯志中、馬志賢齊都大驚失色。紀廣傑爬起來,也殺了威風,倒後兩步,才瞪著眼問說:「小子!你是幹什麼的?你姓甚名誰,你敢打紀大爺?」啞俠卻沒聽見,伸伸大姆指,指指他自己,伸伸小指,又飛了一飛。紀廣傑氣得直冒火,罵道:「小子你跟我裝個蝴蝶的樣子就算了嗎?」奔上來掄拳向啞俠又打,啞俠卻躲在一旁,連連擺手,表示著:「別打!」然後又指指他自己,又學學飛,更學出個忸忸怩怩女人的樣子。紀廣傑氣得倒笑了,說:「你是個瘋子嗎?」
忽然阿鸞聽見身後遠遠有一陣馬啼之聲,道澄就向道旁一跳。只聽噗通一聲,原來她跳在水裡了。水雖不深,可是她的兩隻足也浸在水裡。道澄揹著阿鸞藏在一處橋下,並發著狠聲囑咐道:「不准哼哼!」此時就聽得一陣馬蹄之聲,由石橋之上跑過。等到蹄聲去遠,道澄才揹著阿鸞出了水,就上橋去,再跑。
忽然這幾日,沒有見道澄和鐵杖僧之面,這時阿鸞因為天天躺著休養,傷勢就已漸愈。在此一連住了約近一個月。這天的晚間,忽然鐵杖僧帶著他的徒弟靜玄又來到了,並同來一個鬚髮如雪的老人,原來正是阿鸞的祖父鮑振飛。阿鸞便哭泣著,與她的祖父相見,並陳述自己因為屢經憂慮,對世上的事已經灰心,情願在此作女道姑;不願再回家,也不願再去見紀廣傑的話。並說:「爺爺!你老人家在這山上隱藏幾日,就也找個別的去處,念佛燒香去吧!我在這裡你放心,這幾日道澄師父一回來,我就更換道衣。從此你老人家也不要來找我,可別把我在這裡的話,對別人去說!」
此時只聽得鐘聲越發緊急宏亮,藉著山音嗡嗡地響,如洪水滾來,如颶風將至。江小鶴一縱身上了山峰,就見峰上黑壓壓有三四十名道士,個個都穿著短道衣,挽著袖頭,手中持著寶劍,那劍光在霧中都發著閃閃光芒,如同無數的銀蛇一般。江小鶴光著的腳才一踏到峰上的山石,就見有三名道士一齊掄著寶劍過來;其中一名蒼髯的道士,江小鶴認識他,他就叫楚劍雄。早先紀廣傑來此山時,就是被他逼迫得墜下了山崖,聽說此人在七大劍仙中輩數雖低,但武藝卻堪稱第二。
這道士說:「這是紫霄峰太玄觀,只有我服侍玄清老方丈在此修行,沒有第三個人能上來。呂崇岩是在五龍峰住,你到那裡找他去吧。再說,你怎麼敢帶劍上山呢?」江小鶴發怒說:「我明明看見他往這裡來了,你卻敢狡賴?我要見郁玄清,他雖是七大劍仙的第一位,我可不怕他,別叫他勾串賊道姑藏匿我的妻子。」說著,一手將這道士推在一旁。他向裡走了幾步,就見西配殿中掛著杏黃色的布門簾,裡面有人向外問道:「什麼事?」這聲音很是蒼老。
呂崇岩說:「你害她的性命也與我無干,她與我雖係同鄉,但我認識她,她卻不認識我。我告訴你三個去處,一是貴州威寧縣草海旁,一是衡山上太極觀,一是嶺南……」江小鶴卻心中好笑,說:你真聰明,你想把我支出那麼遠?
此時鐵杖僧先走出屋去了,靜玄拉了老拳師一把,他們也到了外面。就見他們走到院中,阿鸞側耳向外靜聽,只聽見鐵杖僧的粗暴聲音問說:「江小鶴為什麼把你捉住了卻又不肯殺你?」老拳師嘆著氣說:「看他那樣子是要帶著我到鎮巴,在當年我殺死他父親那個地方,他再殺我。也許那樣他才能夠消恨!」又聽鐵杖僧問說:「螺螄嶺那案是誰作的?」老拳師卻答道:「我不知!可是我敢拿我這條老命作保,決不是龍志起所為!」
江小鶴走過去,又同那小夥子抱拳,說:「老哥!別疑惑我,我不是歹人!因為我的妻子被那道姑搶來了。你們全是山中的良民,你們可知道夫妻分散是多麼悲慘?」那小夥子忿忿地指著南邊說:「那惡道姑就住在那姓候的家中,你找去吧!」小夥子的話一說出來,旁邊的鄰居齊都大驚失色。他那母親不禁頓腳大哭,說:「你說出來!你就惹禍吧!那呂道爺知道了能夠饒你?」
接著是聽靜玄的聲音問說:「秦小雄那孩子當真是被你殺死的嗎?」老拳師長嘆了一聲,並未回答。鐵杖僧卻似挾著些氣,問道:「俺聽俺徒弟說,你在川北殺死了十幾歲的孩子,俺也想你不是個英雄漢子。今天,若不是見你被江小鶴他們押著太是可憐,俺也就不救你了。你快告訴俺,那江小鶴的武藝比俺鐵杖僧如何?」鮑老拳師又沉重地嘆了口氣,說:「江小鶴的武藝確實高強。我鮑振飛一生剛強,但我對他卻不得不認輸。師父你的威名,三十年來我都久仰。若你遇見了他,可一定也……」
紀廣傑卻搖頭說:「我現在急於要同啞俠往武當山,沒時間跟你談天。你若真願意和我交朋友,就請你先賠我一匹馬!」李鳳傑點頭說:「這很容易!」他隨又回身走去,怒聲向胡二怔呵斥了一番;就把胡二怔那匹馬要了過來,交給紀廣傑,劍鞘也親自解下送過來。紀廣傑倒覺有點不好意思,隨向李鳳傑問說:「咱們走了,這匹受傷的馬可怎樣處置?我想不如把牠賣了。」
胡二怔一聲一聲地答應著。李鳳傑又給他留下一些銀錢,隨就向紀廣傑招呼了一聲,說:「咱們走吧!」紀廣傑又向啞俠打了個手勢,就一同上馬。當時三匹馬蕩起飛塵向東走去。這裡一些看熱鬧的人都笑著圍觀,胡二怔費力由地下扶起那匹受傷的馬。
這老道士說:「我的名字就叫張玄海。」向旁一指那年歲與他差不多的老道士,說:「這是我的師弟馬玄濤。」又指著那兩個道士說:「這是倪劍超和呂崇岩,我們在此專心修行,從不欺凌外人。七天劍仙之名不過是一般江湖人給我們起的,我們並不以那自居。本山五百年來不敢有人來此攪鬧,如今你江小鶴就敢來此橫行,攪亂真武爺的靈威?殺害三清弟子?」
此時天色雖然發亮,但是因為天氣惡劣,陰雲密佈,還下著微微的細雨,趕起路來,卻特別難走,走了半天才到武當山下。這時,因為沒有太陽,近山的一帶都罩著一層很厚的霧氣,眼前只見白茫茫的一片,較遠的地方更沒有辦法看得出來,而且雨越來越大了。雖然他們三人都冒著雨要往上走去,但是因為雨水沖到山石上面,滑潺潺地格外難走,坐下的馬匹走三四步就要失足了。
三人便在西關找了店房,牽馬進內。這時天色已然不早了,李鳳傑便吩咐店夥開飯。店夥端進飯菜來時,看見他們三人的行李,都佩帶著寶劍,滿臉風塵,便問說:「客官要往何處去啦?」李鳳傑說:「我們要上武當山去朝聖。」
這時煙霧已漸消,峰前並有隱隱的陽光現出,呂崇岩曳劍急奔,越走越高,看他似是要往展旗峰那邊逃去。江小鶴卻在後面大聲罵說:「假老道,我要叫你再走過一重山嶺,我就不姓江!」呂崇岩卻回首說:「小輩你來!」他急忙又奔,江小鶴更緊緊去追。
江小鶴擺手說:「你們別怕!」說著,他急急奔到那南首第一家,一聳身就跳過了石牆。只見草房中走出來一個三十來歲的人,問道:「你找誰?」江小鶴怒沖沖地說:「我找道澄,道澄就藏在你家,快叫她出來見我!」話未說畢,只見道澄由屋中奔出來了,她披頭散髮,簡直似個女妖,手持一口寶劍,狠狠向江小鶴砍來。
於是,江小鶴靜靜地聽遠處的瀑布之聲,尋找著方向走去。跑了不遠,果然看見前面是一座懸崖,有水從更高之處流來,沖到崖下。只是這時因當秋令,所以水勢也不似夏天他來的時候那樣猛烈了。他反而往上走,沿路盡是些酸棗樹,妨礙著路徑,他就揮動寶劍斬荊披莽,向上走去。又越過了兩道山嶺,便又看見了一座道觀,記得早先紀廣傑就來到這裡鬧過。
江小鶴追出去,道澄衣服上的火更著得猛,她簡直像一隻被火燒著了的狐狸。江小鶴卻追著火光上房,一刀向火光砍去,只聽「哎喲」一聲慘叫,道澄就滾到房下去了。
馬志賢就說:「靜玄師父你不要生氣,這人是個啞巴。他剛才來到,施展了幾手武藝,我們看他確實受過真傳。剛才他作出些手勢,我們猜他那意思,是來告訴我們,鮑阿鸞姑娘是被那道澄道姑帶走了。大概江小鶴今天早晨來此不見了阿鸞,他也是追下去了。靜玄師父,你可曉得那道澄師姑的去處嗎?」靜玄臉色蒼白,發了半天怔,才先指指啞俠,說:「這人我曉得,他是江小鶴的師兄。我師父沒死時曾告訴過我,說江小鶴有個啞巴師兄,武藝幾乎與他的師父相等。」
說著,江小鶴轉身就走,卻不料張玄海一個箭步從後撲來,用一個左手指向江小鶴的背就戳。江小鶴卻翻身掄臂,將張玄海打開,他又冷笑說:「這些招數你還想在我的面前施展嗎?」張玄海又刷的一劍劈下,江小鶴就橫劍架。張玄海瞪起兩眼,說:「江小鶴你殺傷了我的師侄,攪鬧了展旗峰,你還能隨便就走開嗎?」
此時屋中已然昏黑,江小鶴坐在地下歇息了一會,心中急躁氣憤,暗想:只要我能脫開了綁繩,我必都將他們殺盡。忽然聽得門上的鎖又響,門開了,進來了一人,江小鶴便吃了一驚,就見這個人進殿來並不理江小鶴,只過去到香案前,打起火來,將神前的那盞燈點上,然後插了九炷香在爐裡,跪落就叩首。
江小鶴在山路中拾著繡花鞋,在阿鸞的屋中對著阿鸞受傷的身體發愁,他全都偷偷看見了。他就猜著阿鸞一定是江小鶴的媳婦,他在暗中不住的笑。可是有一件事是使他非常的生氣,是江小鶴用點穴法點倒了道澄,這是違背了師父的囑咐,便要出頭把江小鶴打一頓。但又見那道澄被江小鶴解救之後,出了廟便藏在樹上並沒跑,他就覺得其中一定還有事。他要看著江小鶴能否敵得過那道澄,所以他便藏在暗處要「坐山觀虎鬥」。不料到底是江小鶴疏神,晚間他反而下山去了。道澄趁江小鶴走後,她再返回廟中,將阿鸞搶跑。
郁玄清把眼睛瞪住了呂祟巖,說:「從今以後,不許你下山,你在這裡,等候我把事情查清。如果江小鶴說的話屬實,你可要知道我這山上的規矩!」呂崇岩再深深躬身打稽首說:「這全是江小鶴混賴,我並不認識什麼道澄,剛才我亦未與江小鶴交談。請師祖詳查此事,如若弟子有什麼違反清規之事,願聽師祖爺嚴戒!」
江小鶴歡歡喜喜地走了。阿鸞在榻上肉體負著傷痛,心靈卻是悲戚與喜慰交集,想起了往事,又猜測著將來。如已死枯木的一顆心,忽然又復活了,騰起來熱愛的火燄,展開了燦爛的希望。並且她懺悔地想:當初的事誰也沒有錯,都是我的錯。我心裡既喜歡江小鶴,就該直說出來,不該聽從我爺爺之意嫁紀廣傑。假若那時我不跟崑崙派這些人攪在一塊兒,有點兒決心,一人去找江小鶴,找著了他,就嫁了他,他大概也不至於再逼迫我的爺爺了。咳!當初我只怎不這樣作呢?……
郁玄清卻到裡間拿出兩條很長的草繩,就把他雙臂倒翦,綑了個五花大綁,兩隻腿也綁上。這時忽然外面進來一個人,正是剛才被江小鶴推倒的那道士。他說:「祖師爺!這個人力大,草繩怕綁他不住。」郁玄清就說:「你再去找繩子,順便叫人來,有我在此看守,他決不能脫繩逃跑。」那道士答應了一聲,趕緊走了。
此時紀廣傑一聽說到了武當山,他就不禁又威風振起說:「武當山那可是我的熟地方。好了!他去找他的師弟,我去找我的妻子。我們兩人就往武當山去走一趟吧!」這時他拍拍自己的心,又指點啞俠的心;然後伸個大拇指,表示彼此佩服,從此就交朋友了。又指指地下晝的仙鶴,點頭說:「我知道江小鶴的去處,我帶你找他去。」
江小鶴藉著神前燈的光明看見,這正是找繩子綁綑自己的那個道士。江小鶴就說:「喂!朋友,快些把我身上的繩子解開,我去找道澄和呂崇岩,便沒有你們的事,不然,你們可留神點性命!」那道士只專心地向神像叩首,一連叩了九個頭,便吹滅了神前燈,轉身出殿,喀的一聲又把殿門鎖上,一句話亦沒對江小鶴說。江小鶴忿忿地又罵了幾聲,忽然在黑暗的屋中,他看見那插在爐裡的九根香火頭兒,一明一暗地彷彿是一群螢火蟲爬在那裡。
下了山,啞俠並不知江小鶴過了江買了馬,所以他按著路線用腿去跑。他雖腿快,可也趕不上馬匹,所以前半月方才到了城口縣顏道臺的家中。他向來是最崇拜顏道臺的,因為顏道臺是一位清官,而且最能明白他的手勢。住了兩日,他再往鎮巴,鎮巴地方是他師父在路線上特別指定的地點,所以他一來到這裡,便不跑了。他遍處找尋江小鶴,把鮑家村、米倉山、雲棲嶺各處都尋遍了;雖然沒找著江小鶴,可是看見了鐵杖僧和道澄。
江小鶴突然想起一個主意來,他立時又用力挺腰站起身來,兩足雖被綁在一起,但是他會跳,連跳了幾下,就到了香案前。他探著頭,用嘴啣出一枝香來,就用那香頭的微火燒身上的麻繩,還沒燒斷,香就折了,有火的那一截就掉落在地下。他趕緊又啣出一枝來,這回他很是仔細,低著頭,用嘴啣著香,對準了那繩子慢慢去燒。可是草繩雖燒斷了,麻繩因為太粗,太結實,還沒燒斷。於是他又換了一枝香再去燃燒,一連換了五六枝香。因為把草繩燃著了,冒起許多煙,連他身上的衣服都燒著了,胸脯也很疼,脖子也很酸。
將戰了三十餘回合,就見有人聲和火把的光影擁進廟來,江小鶴不敢再戰,就飛身躥上大殿。郁玄清又從下面趕上來,以竹竿又向江小鶴的後背來點,江小鶴卻回身一刀,只聽「叻勒」一聲,竹竿就被刀削成了兩截。江小鶴再回身狠狠一刀,郁玄清就跳落房去了,江小鶴便躥聳跳躍,離開了這間道觀。向下一看,只見下面有幾處火光,都是往這峰上來的火把,江小鶴就躲避著火光去跑。
江小鶴倒大吃一驚,持劍呆呆地發怔。心說:「怪呀?怎麼我啞師兄又出世了?」他驚訝了些時,才低頭看那道澄,只見直挺挺地躺在地下,已然氣絕了。旁邊那個三十來歲樵夫模樣的人,嚇得渾身打顫。江小鶴就問說:「這道姑是幾時來到這裡的?」那人就抖擻著說:「以前常來,這回來了倒沒有幾天。她跟山上的呂道爺是親戚,我們都怕呂道爺……」
這時,就聽高處有人叫道:「江盟兄!快些上來!」江小鶴一看,只見是個手提寶劍,白面年輕的人,原來正是李鳳傑。江小鶴既感詫異,又覺歡喜,提劍上了山。只見這峰上廟前,眾道士各提寶劍規規矩短地排列著,當中卻有兩個人正在比劍,這二人的劍法卻不似他們那樣緊急,完全用的是軟功夫。劍舞得很慢,如秋水微波,身軀步驟進得也都很遲緩,似猛獸伺物。但行家用眼一看,便必要驚訝,因為這是真正的功夫,外緩而實急。一動作,一分寸,都是本領,都非下幾十年的苦工夫練不出來的。比劍的人,一個是童顏鶴髮的本山之主,七大劍仙中的第一位郁玄清;另一個是短褐芒鞋,直眉瞪眼的啞巴。
這時黑夜茫茫,秋風蕭蕭,江小鶴躥過澗去走出了很遠,他才將刀放下,找了個避風的石頭後一躺,喘息著。心說:這一天我是水米未進,山上的道士這麼多,那郁玄清的點穴法又太厲害,怎樣才能得手,才能尋著阿鸞的下落呢?煩惱了一陣,便因身體太疲乏了,隨沉沉睡去。及至被凍醒了,見天色又已發白,沉沉的大霧又將所有山峰給吞食了。他站起身來拾起鋼刀,便站立著發怔,不知往哪裡去才好。暗想:我只與那些道士爭鬥是沒有用的,只能與他們亂殺一陣,卻得不到一點實利,我還是設法抓住那呂崇岩。如若昨天道澄沒被火燒死,我還是把她尋著才好,從她那裡我才能得到阿鸞的下落。
說著,江小鶴就又跳將下去,走出這股山路,遇著一座山峰,他反往峰上去爬,爬到峰上就向下看著那呂崇岩。只見呂崇岩順著那石壁的道路亦往嶺上走去,越走越遠,漸漸他的身影就看不見了。這裡江小鶴忽然又把山勢辨明了,記得早先紀廣傑來此,曾往解劍泉上與群道交手。紀廣傑曾由那座山上摔下來,如今呂祟巖所往的地方,樹木較他處為多,紅葉滿山,分明就是早先紀廣傑走過的那個處地方。
江小鶴的一口劍敵住了四個「劍仙」,他不稍畏懼。可是那張玄海、馬玄濤的劍法實在高強,倪劍超、楚劍雄的力也不弱,同時外面持劍道士是越來越多,總算起來不下五六十名。馬玄濤又呼喊一聲,眾道士就舞劍齊上。江小鶴以寶劍護身,殺出了條道路,就又躥上了鐘樓,往鐘樓一跳,就跳到了道觀之外。
過了兩天,道澄道姑就回到九仙觀內。阿鸞一見這個老道姑相貌很是兇,尖嘴圓眼,如同一隻老鵰似的。可是她對阿鸞倒是非常之好,囑咐阿鸞在此放心養傷,傷好之後她必收阿鸞作為徒弟。並且說:「你家的仇人江小鶴現在紫陽縣殺死了龍志起,他逃跑了,大概是往川北去了。你放心吧!早晚我們必要替你崑崙派報仇!」阿鸞聽了,只得點頭答應,心中不禁替江小鶴憂慮。鐵杖僧又到這庵裡來過幾次,那靜玄卻沒有再來。每次鐵杖僧來時,必要與道澄道姑談說江小鶴的事,他們說話的地點總是在外屋那呂祖神龕之旁,阿鸞就在裡屋養傷。
她涕泣著,這樣地說著,但她的祖父卻像癡了一般,一聲也不言語。她祖父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鬍鬚亂蓬蓬地如同一團白羊毛的氈子,身上有幾處血跡。當年的紫黑色的臉現在已成了蒼白,並且橫一條豎一道地,幾處血痕。阿鸞又傷心地拉著她祖父的手,哭泣著問說:「爺爺!你老人家是怎麼啦?在外面見過了什麼事?現在是從哪裡來呀?」鮑老拳師卻有聲無力地嘆了口氣,搖搖頭,一句話也沒說。
行了不遠,來到一座鎮上,紀廣傑就在一家酒店前下了馬,啞俠也喜歡得笑了笑。紀廣傑把馬繫在門前的柱子上,先走進去了,啞俠也隨之進來。紀廣傑心中十分急躁煩惱,就自己要了酒,給啞俠要了菜飯。少時,夥計都給送上來,啞俠大口地吞飯,紀廣傑悶悶地飲著酒。
啞俠的騎藝精絕,一口氣兒,跑上了雲棲嶺。到了嶺上一看,見這裡是車,是馬,是人!真是十分熱鬧。啞俠覺得詫異,下了馬,將馬交給一個人。那人張著口問他幾句話,他一句也沒有聽見,拍拍自己的馬,再摸摸那人的腦袋,他直往山上跑去。跑到九仙觀內,見裡面有幾個人正在跟道姑們頓足張嘴。啞俠又攙在裡面,振著雙臂,跳幾跳,表示是問說:「仙鶴在什麼地方啦?」此時這幾個人是:馬志賢、魯志中和紀廣傑。
這是十二三年前的事了。當時她跟鐵杖僧是滿口答應,但二人也都心中不服,還要設法將來報仇。可是那位老先生的行蹤也常在秦嶺與峨媚山各處出現,這二人不得不歛跡。他們還設法要收徒弟,以作膀臂。
在此際,江小鶴便來了。老拳師一看江小鶴的影子,他被嚇得魂飛膽碎,慌忙著逃往九仙觀內。到呂祖殿中見了孫女阿鸞,說:「江小鶴追來了!你快救我!」老拳師顫顫地拉住孫女的手,阿鸞悲憤交集,暗想:江小鶴你也太心狹了。我爺爺逃到這山上已然與世無忤,與人無爭,你何必一定要斬盡殺絕呢?
這裡江小鶴咬著牙說:「郁玄清,你可要仔細些!我是九華山老先生的弟子,你要是敢惹他,就請你來殺我!」郁玄清的臉色變了變,又把臉一繃,臉上的皺紋立時全都沒有了,他怒忿忿地說:「你休抬出你的師父來嚇我!他來了我也要把他綑綁起來;但我在此修行了六十多年,決不傷人。等我的徒弟們來,就把你抬下山去,送交官衙,辦你個攪亂山林,殺死出家人的罪名!」
當紀廣傑醒來的時候,啞俠和李鳳傑早已起了床。他便趕緊洗過臉,提著劍走了出去。這時李鳳傑已然吩咐了店家,備好了馬匹,和啞俠都騎在馬上等著。紀廣傑趕緊上了馬就說:「咱們去吧!」當下三匹馬,又飛馳往武當山上去了。
郁玄清點點頭,就向小鶴說:「因你性情剽悍,我才把你綑綁起來,但決不能傷他。你在此等候三天,我便可以把事情查出。如果你說的是真事,我就將你釋放,並當著你的面,我要懲罰呂崇岩。可是如果你是一派謊言,故意來攪亂呢?」
此時若想尋找山路慢慢地往下走去,那是決不可能!江小鶴站在崖上發了半天的愁,鐘聲已然停止了,尚有裊裊的餘音在霧中飄蕩。江小鶴就一狠心,提著氣,身子傾斜著驀然往下一躍,只聽「忽喇」一陣響,江小鶴的身子就落在一株大松樹上。手腳雖都被松針刺得很疼,但他分開松枝,一聳身就跳到了平地,原來這就是廟中。
阿鸞此時漸明白了,知道這啞巴必是江小鶴的師兄。她不禁一陣傷心,就哭了起來,並且呻吟著,半天,她才簡略地說了說。因為無力多說話,而且有許多話也不便對這位老員外說,她就爽然承認自己是江小鶴的妻子,因被一個女強盜給殺傷搶跑,半途再為這啞巴所教。自己也無家可歸,只願再見江小鶴一面。
晚間江小鶴又到了阿鸞的榻前,直言將要娶阿鸞為妻,重溫兒時情愛,並言他這次下山到瘟神鎮去覓車,明天就來接阿鸞往川北去,將傷養好,即成夫婦。阿鸞被江小鶴那渾厚的語聲、真摯的感情、爽快的言語所動,就像給撕去了靈魂,又消除了些痛苦,就一切全都答應了。
老員外翻著眼睛想了想,就似乎明白了,笑著點頭,指著那啞巴向阿鸞說:「他是個啞巴,但他是一位俠客,武藝很好。二十年前我在外作官,我名叫顏伯,曾作過安徽省蕪湖道的道臺。這啞俠曾兩次救過我的性命,他實在是一位俠義。最近他到我這裡來找我;按他的手勢來猜,他大概是有個師弟或是兄弟,名字叫什麼鶴或是什麼鷗。他來到陝南就是為訪查那人,我便留他住在這裡。他時常出去,也時常回來。剛才我看他作出敲鼓和吹喇叭的樣子,大概他是告訴我,你就是他那個兄弟的妻子,所以他將你帶到這裡來。我猜的對與不對,請姑娘不要惱我才是!」再問說:「我看姑娘的身上有傷,不知是被什麼人欺辱了?姑娘的家住在哪裡呢?」
江小鶴冷笑說:「他是趁我不備,施用點穴法將我捉住的,但也只能將我綑綁一會,過後我自己就將自己解開了。」道士點了點頭,說:「聽說老師祖亦很欽佩你的武藝高強,只是你在本山大鬧,攪了五百年的清規,老師祖卻不能饒恕你,我勸你不如趕緊走開。」
老拳師此時百般無聊,便拔了些草餵給鹿吃,又摸一摸鹿角。他跟這三頭鹿玩了半天,卻不見鐵杖僧回來,也不見靜玄把自己的徒弟們帶來,心中就很疑惑。就想:莫非鐵杖僧與江小鶴爭鬥到現在尚未決出勝負?或是鐵杖僧也敗在江小鶴的手中,他也無面再回到這裡來了?我那幾個離此不遠的徒弟魯志中、馬志賢、張志才,他們也都不認我為師了?不肯前來接我了!心中種種憂疑、感嘆兼雜著氣憤和恐懼,同時腹中又飢餓了,可又不願回到道姑殿中去和孫女乞食。
他這話一說出來,張玄海就回頭去看那呂崇岩。那三十歲上下,白臉膛的英俊道士就走過來,先向江小鶴打了稽首,一手提著寶劍,很和平地說:「你必是受了人的誆騙,道澄道姑在去年倒是來過一次,她只到直武廟拜完了便走,所以與我們並不相識。這座山周圍百里,寺觀也很多,後山還有許多村落,你可以到旁處去找,不可來此攪鬧!」江小鶴想了一想,就說:「好了,那我再到別處去找,若找不到,只好再來向你們打聽,再會!再會!」
江小鶴一手按著道澄拿刀的那隻胳臂,一手去解自己腳下的綁繩。道澄的左手卻摳住江小鶴的肋骨,她的五個手指狠狠地都要摳進肋骨裡。她的衣服卻很長,火摺子就在旁邊,不料就引著了,呼呼地冒起火來。道澄大叫一聲,五指更用狠力,並要找江小鶴的穴門,江小鶴卻奪過了她的刀,一挺身而躍起,隨了鋼刀唰的一聲落下,道澄的衣上帶著火滾出殿去了。
正說著,忽然這人眼睛直盯著江小鶴,面露出驚慌之狀。江小鶴卻微笑著回身將劍一掄,只聽嗆噹一聲,原來是那凌雲劍客呂崇岩從牆上進來了,正悄悄地要以劍向江小鶴的背後去刺。如今兩劍交磕在一起,呂崇岩趕緊翻劍向江小鶴直砍,說:「今天我要不替道澄報仇,我就不姓呂!」江小鶴用劍去擋,說:「假老道,我正在尋你呢!」當下劍往鋒來,猿躥虎撲,兩道寒光颼颼亂抖。
楚劍雄、倪劍超率領眾道士追趕出來,江小鶴且退且走,漸漸又返到懸崖的盡頭。江小鶴卻橫劍站住了,點手說:「來!來!」眾道士個個持劍,如潮水一般地湧來,並有人發出了弩箭。江小鶴用劍撥開了幾支弩箭,然後他迎上楚劍雄、倪劍超,戰了數合,他就把倪劍超一劍劈倒。然後回身跑了幾步,橫劍狂笑一聲,就將身下躍,如同一片秋葉似的,他飄然地跳下了山峰。
江小鶴一推開門,裡面卻有個年輕道士掄劍向他就砍,江小鶴趕緊退後兩步。道士追出來,將寶劍向江小鶴前胸猛刺,江小鶴往左邊一躲,避開了。道士又掄劍來道,江小鶴飛起一塊鐵瓦,正打在道士的胸上。這道士疼得身體一搖動,江小鶴就趁勢把他的寶劍奪在手中,道士還要伸手去搶劍,卻被江小鶴一腳,咕咚一聲就給踢得坐在地上。
此時下面的手道士都嚇得紛紛後退,有幾個被碎鐘打傷了的,也都被人拉開。楚劍雄的蒼髯都扎豎起來了,也獨自站在樓下用劍向上指著說:「江小鶴你不下來受死,我拚出了這座道觀,燒毀了這座鐘樓,看你能飛……」話才說到這裡,江小鶴掏出鐵瓦來向下打去,「吧」的一聲,正打在楚劍雄頭上。楚劍雄身子一晃,將要倒下,便有幾個人上前來把他扶住。
如今崑崙派勢敗,鮑阿鸞單身負傷為鐵杖僧救到這觀中,她倒是正想收阿鸞為徒,給他作個膀臂,或作個丫鬟。不料江小鶴來到,江小鶴是那老先生的徒弟,這第一使她痛恨;昨天江小鶴將鐵杖僧打死,這是第二深仇;今日江小鶴再把她的弓毀刀折,點了她的穴,使她半天不能動轉,這是她第三奇辱。所以她懷恨在心,便沒有走遠,還藏在松樹之上。看見江小鶴下山去了,她就再回到觀中。
江小鶴冷笑道:「你不要抬出七大劍仙的頭一名來嚇我,我來此也不是爭鬥,我也曉得你們雖然驕傲,但還都不是太壞的人。現在你既曉得道澄的去處,你可以告訴我了。只要找著她,她把我的妻子交出來就算完事,我決不害她的性命。」
屋子裡有一舖土炕,炕上放一份被褥。這人將阿鸞平放被褥上,他就直著眼望著阿鸞。外面許多莊丁也都齊進屋來,擠滿了門。阿鸞呻吟兩聲,就問說:「我知你是好人,但這是什麼地方呢?」這個人並不回答,只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再伸出大拇指,然後雙臂搖動著,再伸出一個小指。阿鸞不禁十分驚異,旁邊的人都齊哈哈大笑,有個老年紀的壯丁便告訴阿鸞說:「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也不會聽。他作的手勢只有我們員外能明白。」
江小鶴亦瞪眼說:「你們要怎樣?請說!」張玄海說:「至少也要你跪在地下,向著祖師殿焚香頂禮,然後把你綑綁起來,抬下山去交官!」江小鶴說聲:「呸!」掄劍向張玄海就砍,張玄海舞劍相迎。馬玄濤、倪劍超也一齊撲上來助劍。只有呂祟岩躲在一旁觀著。
一同向北走著,那陳劍飛就與江小鶴交談,說:「在去年還沒聽說過你的名字,但今年有本山的人到外面去化緣,聽外面的人常說你。據說你是九華山老俠的弟子,不知那是真是假,你師父現還健在嗎?」江小鶴說:「閒話少說,我來到此處,只是找那道澄,只要找著她,便與你們無干,我在此決不攪鬧。」陳劍飛說:「我們這山上確實沒有道姑前來。」江小鶴:「你說的話我不能相信,我非得見了你的師父才行。」那陳劍飛便不再言語了。
此時天光已然發亮,路上尚沒有行人。忽然道澄止住了步,原來是路旁有一匹馬,也沒栓繫著,只是在那裡臥著。道澄再把阿鸞放下,她面上現出驚訝之色,站著發了半天怔,再四周張望了一番,然後她就上前揪住繮繩,將那匹馬揪起。她正要抱著阿鸞上馬去跑,不料由道旁的秋禾裡忽然跑出一個男子。道澄趕緊再扔下了阿鸞,過去與那男子交手,並問道:「你是什麼人?」那男子也不還言,兩三個照面,那男子就將道澄打倒。道澄將要爬起來,那男子再一腿踢去,將道澄踢得在地上一滾。男子就趁勢由地上將阿鸞挾起,上馬飛馳而去。
江小鶴說:「聽你也不是本處口音,你為什麼跟他們在一起?」呂崇岩說:「我不但不是他們一家人,我連道士也不是。三年前我因在家中誤殺了人,被官人追捕,才到這裡來,以前我也不會念經,不會打坐。」
這啞俠雖然不會說話,並且不認識字,但是在二十年前就跟隨他師父闖過江湖,所以各省的地理,他非常的熟悉。哪個山上有幾間廟,哪個地方有幾塊石碑,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本來自江小鶴辭師下山之後,那老先生猶恐江小鶴的武藝未精,或是在江湖作什麼歹事,別人難以制服,所以在第二天,老先生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幾條清晰的路線,便命啞俠也下山去暗中追隨江小鶴。啞俠與江小鶴作了十幾年的師兄弟,可是他並不知道江小鶴的姓名。只是有一次在山上看見過幾隻仙鶴,江小鶴指指他自己,告訴了啞俠,啞俠才曉得他叫仙鶴。
江小鶴被抬到第二層院落內的東配殿裡,這殿是三間通聯的屋子,當中有神像和香爐燭臺等等,呂崇岩和那道士把江小鶴咕咚一聲就拋在地下。這一拋,江小鶴反倒腿靈活了,只是手腳被綁得很緊,自己無法解開。另崇巖頭亦不回,同著那個道士出殿去了。這裡江小鶴忿忿地又罵了兩聲,外面的呂崇岩亦不言語,就喀的一聲將殿門鎖上了。江小鶴一挺身子竟站起來,但是兩隻腳卻被綑著邁不開,兩臂也倒剪著不能伸手去解。江小鶴便咕咚一聲坐在地上,看見背後的石頭牆壁,他便利用那石頭棱兒去磨綁繩,直磨到晚間,也沒將繩子磨斷。
原來是當紀廣傑提劍冷笑之時,跟隨李鳳傑的那個騎黑馬的漢子,早已撥馬到了紀廣傑的身旁。他鞍下掛著一隻錘,二尺多長的把子,甜瓜大小的一個渾圓的鐵錘頭。他悄悄摘下來向紀廣傑的後腰就擂。幸虧啞俠一驚叫,紀廣傑才算躲開,可是那一錘已擂在馬背上了。
江小鶴嘆了一聲,說:「我是漢中府的百姓,在家中安分居住,不料有個化緣的道姑,是雲棲嶺九仙觀裡的,名叫道澄,她看見了我的妻子,便將我的妻子打傷了背走。我報了官,官人到九仙觀內去查抄,也沒有查抄出來,據他們觀裡的人說,道澄是把我的妻子背到了此處來了。」幾個道士一聽,都不禁驚異,有個人就說:「道澄!我們曉得。他是鐵杖僧的師姊,她確實不是個好人。」旁邊的人又都叮叮地拿斧頭向樹上去砍。
他二人一奔一追,直往展旗峰。可是這時展旗峰上卻有許多人擁下來了,並且有無數的白光閃閃,那都是寶劍。呂祟巖在前,江小鶴在後,奔上了山嶺,呂崇岩就被一群道士圍住了。有人搶過去奪他的寶劍,江小鶴追了下去,就有幾個道士迎上來向他打稽首,急急地說:「不要急躁!老祖師正在上面與人比劍,比過之後,必有辦法。」
紀廣傑遂就走過去,由地下揀起寶劍,向魯志中、馬志實說:「你們也快下山去找老爺子去吧!老爺子前天由此走了沒回家,一定是他自覺無顏,可是他一定走不了多遠。」又同靜玄抱拳說:「靜玄師父,咱們後會有期!」
於是出了酒館,二人又馬上往東走去,又走了三十多里路,方才投店歇下。明天清早又起身,走到午間,又找地方用飯。啞俠雖然不會說話,可是紀廣傑一切必須得聽他的。啞俠是不急不忙地,但紀廣傑的心裡,時時像燃燒著一把烈火,只是因為自己還要藉重啞俠的武藝到武當山去鬥七大劍仙,所以也不敢半途把啞俠拋棄。
此時有不少往來的人全都停住了,要看他們二人鬥劍。啞俠也在馬上笑著,作著手勢,彷彿是說:「你們打吧!叫我看著你們誰的本領大!」李鳳傑先將劍入鞘,又把跟隨他的那個大漢推到一邊,過來拍拍紀廣傑的肩膀,笑著說:「也怪你,你若不先抽出劍來,我這個朋友也不至於要用錘打你。他叫胡二怔,他是專保護我的!」
只是有一個人,那便是那位行蹤縹緲、武藝絕倫的老先生。他們師姊弟全都在那老先生的手中吃過大虧,被折服得頭耳貼地。但那位老先生並無殺害他們之心,曾向他們囑戒過,說:「你們雖然橫行江湖,殺過不少的人,但我知道有時你們也作過一些善舉,所以叫你們的功罪相抵,饒你們的性命。可是以後你們應當各自入山修行,不准再在江湖行走!」
李鳳傑走過去,向啞巴抱拳。啞俠也向李鳳傑拱拱手,下了馬,先學了飛的樣式。李鳳傑發著怔,紀廣傑就過來說:「他是問你認識江小鶴不認識?」李鳳傑笑了笑,向啞俠點點頭,啞俠也笑了。李鳳傑又轉身向紀廣傑說:「你我到城內我家舖子飲酒,談一談好不好?」
啞俠從紀廣傑手裡奪過寶劍來,李鳳傑也趕緊勸解紀廣傑說:「紀兄!不必急成這個樣子,萬事要忍耐點。今天已黑下來,咱們道路又不熟,而且那山路又非常難行,若果咱們貿然上去,恐怕要吃虧的。」紀廣傑豎眉頓足說道:「若是要等到明天才上武當山,恐怕江小鶴已然被他們殺死了,我的妻子阿鸞也活不成啦!」
這裡啞俠和李鳳傑看見紀廣傑這樣興奮,也不示弱,於是三匹快馬,就像三條旱龍似的,飛一般地向著前路直跑去。路上行人,看見這種情形,連忙向路旁躲,三人很快地跑,不半天又跑了了許多路。到了將近黃昏的時候,這馬上三人,已然來到穀城縣了。紀廣傑因為心內焦急,及記掛著未知下落的妻子阿鸞,便不顧得天近晚與腹中飢餓,硬著要往武當山闖去。
紀廣傑這才消了點氣,又皺眉向魯志中說:「你想想辦法跟他說說,問道澄把阿鸞背到什麼地方去了?叫他帶咱們去。」於是魯志中也作手勢,拍拍啞俠的肩膀,指指門;又作了幾步走路的樣子,啞俠卻連連擺手搖頭。紀廣傑又憤怒起來,說:「我看此人是來成七搗亂,一定是個假啞巴。不然為什麼他這嘴都不張,連啊啊一聲也不會?」馬志賢卻悄聲囑咐說:「不要性急!我看這人確是啞俠,而且他武藝高強,與我們又素不相識。他決不是故意和咱們搗亂。」
他上山的時候是在清晨,這日又是個陰天,整個武當山上都籠在沉沉的大霧裡,地下又是很厚的霜,山有都變成了白色的。秋風蕭蕭,觸到身上很冷。江小鶴此時身穿的是青布單褲,青布短袷襖,赤足穿著一雙草鞋。他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去,眼前是一片漠濛,什麼東西也看不見,路也辨別不出,走也不敢急,並且,別說是一個人,就連一聲鳥叫也聽不見。
久之,她對於鐵杖僧那麼難懂的口音也能夠聽得清楚了。因此便知道那靜玄和尚,是被他師父遣往川北,打探江小鶴的事情去了,回來過一兩趟,又走了。所得來的消息就是江小鶴在螺螄嶺打劫官眷、殺傷官人之事。那道澄和鐵杖僧對這些無稽的消息極為相信,他們忿忿地,全都恨不得立時就抓住江小鶴置之於死地。彷彿有了這些理由,他們更不能容許比他們名頭還高的江小鶴在江湖上走了。
江小鶴氣忿忿地在這院中又走了幾個來回,就見那陳劍飛帶著兩個小道士由裡院走出。這次他卻頗為客氣,見江小鶴,先打了個稽首,然後從容地說:「現在我們就帶你上展旗峰,到了那裡,無論你有多大的氣,也不可見了師尊無理,否則連我都有罪。寶劍也應當放下,別說外人,就是我們道觀裡人,也不能帶劍出門。」
江小鶴剛靠在房上緩了口氣,卻不料身後有個人用東西向他背樑一點,江小鶴大吃一驚,趕緊自己跌下房去在地下一滾,房上正是郁玄清。他手持一根灌鉛的竹竿,跳下來又要點江小鶴的穴門,江小鶴手中的刀並未拋下,他翻身而起,掄刀磕開了竹竿,趁勢進步,以刀狠狠地劈來。郁玄清卻轉身躲開,他抖動了竹竿,專要趁虛點穴。江小鶴鋼刀飛騰,不容他的竹竿近身。
江小鶴心中疑惑起來,暗道:「莫不是道澄沒在這裡?即或她在這裡,阿鸞那負傷的身體也不能來到這樣高的地方,莫不是凌雲劍客呂崇岩故意誘我前來,他安排著什麼詭計?」心中才一疑慮,但又一想:我手中有劍,怕什麼?於是奮勇向前。就見這座道觀卻比那幾處都大,一共是三層殿。江小鶴來到近前,就見山門緊閉,上面結著蜘蛛網,網上粘著蜻蜓和各樣帶翅的昆蟲,有個栗子大的蜘蛛在那裡來回地爬。看這樣子,這座山門似是多日未開,裡邊還不知到底有人沒有。
李鳳傑見此情形,急忙策馬前去攔阻紀廣傑。但紀廣傑卻狠狠他回身就是一拳向李鳳傑打來說:「怎麼,到這兒來了還怕什麼?你若怕死就在這兒等吧,待我辦完了事,再回頭找你好了!」李鳳傑說:「我並不害怕什麼,不過現在時候實在不早了,如果貿然闖上山去,恐怕有點不方便,而且咱們現在既然來到這裡,何必要這樣性急呢?連這一點忍耐都辦不到?待咱們打聽清楚了,然後再動手,亦未為晚也!」可是紀廣傑還是叫著要上武當山去。
江小鶴驀然騰出右手來,以手指向那豹子雪白的胸膛上一戳,豹子就慘號一聲,摔下房去,仰臥在地上如同死了一般。江小鶴就趕緊從殿上掀下兩片瓦向豹子的腦上用力打去,打得豹子頭裂眼瞎,氣絕了,然後,又一瓦打折了配殿的窗子。江小鶴就指著配殿裡大罵,說:「養豹子的老道,滾出來!」配殿裡卻反將那半扇窗子關上了。江小鶴恐怕殿中再藏著什麼猛獸,他就不敢貿然闖進去,就先從地上拾起來那兩片鐵瓦,然後才往那殿門走去,並大罵著。殿中卻有人回聲問說:「你是哪裡來的強盜?敢來擾亂這三清淨地?」
當下,呂崇岩在前面走,江小鶴就在上面跟隨。呂崇岩走得並不太快,走了不遠,他又往嶺上去了,漸漸與江小鶴走的是一樣高低的山路了。江小鶴只得在後慢慢地走,恐怕被他發現,可是前邊的呂崇岩卻連頭也不回。越走山路越高,越崎嶇,也不曉得走了有多遠,見上面又是雲霧茫茫,這裡連樹木都沒有,烏聲也聽不見。
江小鶴卻在上面冷笑道:「你們三清弟子就可以養豹子咬人,容許個野道姑把民婦背上山來嗎?」張玄海發著怔說:「這是哪裡的事?江小鶴你下來好了,我們決不傷你。」江小鶴手掄寶劍一躍而落,冷笑說:「誰怕你們來傷我?倒盼你們不要自找死傷?」
旁邊躺著的江小鶴就說:「郁玄清,我看你還很講理,你是個好道士,只要你把我放開了,我就不再同你爭鬥。我只找呂崇岩,跟他去要道澄,要我的妻子。」呂祟巖嚇得面色改變,連說:「可放他不得!這人我知道,他在江湖上無惡不作!」江小鶴呸了他一口,卻說:「無惡不作?我也不能像你,勾串道澄,將受傷的民婦背上山來!」
陳劍飛問說:「你要找什麼人?」江小鶴說:「我找的是九仙觀的道姑,道澄。她把我的妻子阿鸞搶到這裡來了!」
道士不服氣,挺腿站了起來,徒手要奪江小鶴手中的寶劍。江小鶴卻將劍一輪,白光一道,在道士的頭上一晃,道士趕緊低頭彎腰。這時,院裡就又走出一個道人,怒斥道:「住手!你敢來此攪鬧嗎?」江小鶴撤回劍來,倒退一步,細細打量。這個道士相貌不俗,清瘦俊逸,年有四十餘歲。江小鶴便說:「道士,你們別不講理!我來到山上找人,連寶劍我都沒帶,便是因我知道你們這山中的規矩,可見我是這樣的講理。你們卻兇狠異常,我才一到廟中,你們就放出豹子來咬我。若不是我江小鶴,別人早就餵了你那隻豹子,這時連屍首全看不見了?」
顏老員外也惋惜著,感嘆著,就再問阿鸞曉得不曉得江小鶴現在哪裡?阿鸞就呻吟著說:「大概他是在雲棲嶺九仙觀裡。」顏老員外對這個地名似乎不大熟悉,而且也無法比出姿勢,令啞俠明白。他便也學了學飛的樣式,再伸手向空抓了抓。啞俠也明白了,知道是叫他把江小鶴找來,他立時點了點頭高高興興地跑出屋去了。顏老員外再命人到莊院中,叫出幾個僕婦專在屋中伺候。顏老夫人帶著孫女、兒媳也過來看這啞俠的弟婦,並囑咐阿鸞在這裡放心地休養。
但阿鸞在東屋聽了是決不相信,因為江小鶴的人品是自己所深知的,他決不是那樣狂暴淫兇的人。聽說所說的黑胖子大腦袋,手使鋼刀,倒有幾分像自己的師叔龍志起。這些事鎮日在她心中繞著,庵中的環境雖然清靜,她的心境卻不能安寧。
李鳳傑忙問:「你可知道那大漢叫什麼名字嗎?」那店夥說:「這個我不知道,聽說叫什麼鶴。」李鳳傑笑說:「謝謝。」那店夥就走了出去。
啞俠看出他這發愁的樣子,就笑著指指菜碟,那意思是請他也吃,紀廣傑卻搖搖頭。啞俠也顯出納悶的樣子,他彷彿不明白紀廣傑為什麼這樣煩惱。喝過了幾盅酒後,啞巴的菜飯也吃光了。紀廣傑正向身邊掏錢,啞俠卻搶著會賬。他從身邊掏出個很髒的小布包,裡面卻有幾塊碎銀和一些銅錢。啞俠就把一疊錢放在桌上,大概是足以付酒飯有餘。他就笑著向紀廣傑指指門外,那意思是說:「我們走吧!」紀廣傑倒覺得啞俠很明白交情。
紀廣傑喘著氣罵說:「混帳啞巴!紀大爺若不是看你有點本事,能帶著你去往武當山?」啞俠卻指指嘴,又摸摸肚子。紀廣傑見他這樣一作手勢,自己的腹中也覺得餓了,便點點頭,喘喘氣,上了馬就緩緩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