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大約十年前，他的關節開始陣陣疼痛，他患了關節炎。曾經，他可以用修長的手指令人眼花繚亂地洗牌，以絕頂的技藝從口袋裡掏出錢包，仔細察看，然後放回原處，而被「窺探」的吸血鬼竟然對此全然不知。逐漸地，他的手指關節處開始腫脹。

佩吉看著便條。「哦，」她說，「金伯利和哈爾西，都在玩同樣的伎倆，一丘之貉。」

接著本尼迪克叔叔會猛點一下頭，發出一陣很大的鼾聲，露出很尷尬的神情醒過來，帶著因打鼾而深受恐懼的內疚四處張望，惹得滿車廂的人不由自主地哄堂大笑。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佩吉當時只有四歲，是個孤兒——太年幼了，還不能體味失去雙親的悲痛——本尼迪克叔叔和馬莎嬸嬸把她撿回家，當做自己的孩子撫養。

沒有什麼日記本，但是抽屜凌亂不堪，似乎在一個小時前，有人在這裡匆忙地翻找過。

哈爾西從他的眼鏡上端凝視著她：「我相信妳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佩吉轉動旋鈕，直到膠卷轉移到收片盤上，把膠卷從相機上取下來，然後細心地擦拭相機，以去除她的指紋。她將相機放回盒子裡，把盒子放進紙箱裡，用繩子將其捆好，然後向哈爾西的私人辦公室走過去。

「那麼垃圾怎麼收集？」

「我當然希望妳不會覺得我太討厭，馬克斯威爾太太，但是一個女孩子畢竟要活下去呀。」

「……女士們、先生們，本藥不是化學藥品，不是通過逐步刺激使用過度的腺體、疲勞的肌肉和遲鈍的神經來獲得健康，這樣最終會導致整個身體機器的崩潰。女士們、先生們，本藥是一種滋補藥品，幫助自然地更新腺體，再生細胞，重建肌肉，再造血液。下面有誰來購買第一瓶三Ｂ藥，今晚的價格不是常規價十美元，甚至也不是半價五美元，不是廣告宣傳特別價兩塊五，而是不可思議的跳樓價：一美元！只用一美元即可重建健康的體魄！」

本尼迪克叔叔擁有一輛馬拉的貨車，白天他住在裡面，做些實驗，晚上把它打開，就成了一座舞台，在舞台上他用富有魔力的手指表演巧妙的戲法，用富有魔力的舌頭招來滾滾的財源，而且不用為這些錢交所得稅，不用向任何人報帳。

「公寓現在是很難找到的。」佩吉接著說，「當然了，我從報上得知了斯特拉．林恩不幸死亡的消息。所以我想，這間公寓還沒人租用，而且我也知道妳得把它租出去。有些人可能不願住進那樣的公寓，但是我絕對不會。哦，我想我願意第一個來申請。」

「我得往下走五層樓梯去……」

信封被丟進廢紙簍裡，而錢卻進了本尼迪克叔叔的腰包。

哈爾西不在辦公室裡。

「我不知道。他們在整個公寓裡撒上粉末，叫我不要進去。他們在門上貼上封條，這樣只要封條完好，就說明門沒有被打開過。」

她回到自己的桌子旁，一張壓在記事簿下的紙條映入眼簾。她把它抽了出來。

馬克斯威爾太太微微地點點頭，幾乎覺察不出。她透過狹窄的眼睛細細打量著來訪者，眼睛周圍淤積著幾片肉，以致於她的眼睛看起來大概只有正常的一半大小。她的頭髮染成了很亮的橘紅色，雙頰塗了一層厚厚的胭脂。

在把門安全地關上後，她打開包裹，檢查相機。相機背後的圓形小窗口顯示了數字十，這表明已經拍過九張照片了。

「我沒辦法帶妳進去。」

她輕輕拍了拍門，沒有回音。她試了一下門把手，門把手轉動了一下，她輕輕地推開門。

他的一位受害者竟然極端到在私人專欄裡刊登了一條廣告，說：「親愛的本尼迪克，回來吧，一切都過去了。即便我們損失一些錢，我們依然喜歡你……」

佩吉在斯特拉．林恩的桌子上放了一個紙板箱，然後開始清理抽屜。她清楚地覺察到臨近桌子邊的那些打字員在鬼鬼祟祟地察看她的一舉一動。

「喔，那麼妳能給我講講這間公寓嗎？」

「是的。」

做秘方藥小販的日子早已成為過去，但是本尼迪克叔叔仍然熱衷於回憶他在風華正茂的年代賣藥的叫賣聲，這些叫賣聲使他得以周遊四方，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靠鄉巴佬們來過活」。那是在實行聯邦貿易委員會的監督，食品和藥物衛生法，以及所得稅之前的日子了。

這一次她的頭點得要顯著得多，接著馬克斯威爾太太說：「眼下可不行。」

「這間公寓在五樓。」佩吉說。

「警方已經在前後門上都貼上了封條。他們一直在搜尋指紋。」

「牛奶可以從後門送。」

本尼迪克．卡斯爾一生浮沉休咎。佩吉打記事時起，就開始聽本尼迪克叔叔用甜美的嗓音熱情地贊頌本尼迪克氏健身滋補藥的優點。

「四層，親愛的。」

在橫貫大陸的列車休息車廂裡，本尼迪克叔叔可以最淋漓盡致的發揮自己。他會坐下來，喝一瓶啤酒，然後前傾著腦袋打盹，發出清晰的聲音。鄰近的人們高談闊論他們的生意，這樣本尼迪克叔叔就可以掌握足夠的情況，以想出合適的招術。

秘方藥生意變淡以後，又出現了其它一些更加有利可圖的賺錢行當。當時是採礦股票和盲目開採的石油投機商的時代。漸漸地本尼迪克叔叔捲入了一群追求暴利的奸商行列，在這些人中，本尼迪克叔叔被稱為「睡覺的人」。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能如此逼真地假裝睡覺，而腦子卻像滾珠軸承一樣在快速運轉，琢磨著如何去敲吸血鬼們的竹槓。

「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本尼迪克叔叔曾經掙過多少錢。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隨心所欲，揮金如土。

「我生活不太寬裕。」佩吉說，「我是個有工作的誠實的女孩子，我沒有什麼後台背景，但是我攢了五十美元，準備在找到合適的公寓時做紅包用。如果這間公寓適合我，既然我不需要這些錢，我願意把它送給妳，麻煩妳親自帶我看看。」

連馬莎也不知道本尼迪克叔叔的關係網絡。由於對人名、長相以及電話號碼有著照相機般的超人記憶，本尼迪克叔叔從不做任何書面記錄。有時他好像從熟睡中起來，搖著輪椅，匆匆趕到電話機旁邊，撥通個電話號碼，神秘地交代一些什麼。偶爾家裡來一些人，他們視本尼迪克叔叔的輕言細語為法律，同他握手時非常輕柔，以防弄痛他腫大的關節，走時會留下裝有綠色鈔票的信封。

「指紋！」佩吉叫起來：「他們打算在指紋上發現什麼？」

「哦，得走四層樓梯去倒垃圾？」

這是一張哈爾西留下的便條，草草寫的。

在遇到麻煩時，佩吉．卡斯爾有時就求助於她了不起的本尼迪克叔叔。

裡面有一本舊雜誌，一雙舒適的上班時穿的鞋子，一隻裝有一雙尼龍襪的紙袋子，一張她的公寓房租的發票，一個裝在盒子裡的小型相機，還有半包面紙。

此後，本尼迪克叔叔開始待在家裡，深居簡出。

這一次，她的點頭同樣幾乎讓人感覺不到。

如今本尼迪克叔叔被困輪椅，打著盹安度晚年。他的腦子依舊機敏靈活，即便是馬莎，他的妻子，也難以區分他是真的睡覺還僅僅是重複老習慣。

「牛奶怎麼辦？」

「哦，妳肯定有鑰匙——」

「哦，可以的。」

「當然可以。就打走廊盡頭的那扇門過去。想看什麼就看吧，親愛的。」

「我能看看後面的樓梯嗎？」

「我很抱歉，但目前還沒有垃圾運送升降機。」

佩吉納悶，哈爾西為什麼會覺得在桌子裡有日記本。她把桌子裡的東西倒進紙箱裡，用粗繩子將其捆好，然後用蠟筆在紙箱的側面用印刷體寫上斯特拉．林恩這個名字。所有這些都是為了給鄰桌的打字員們留下某種印象，佩吉把紙箱帶回自己的辦公室。

佩吉眨著眼睛，向馬克斯威爾太太施展她無比迷人的魅力。馬克斯威爾太太是公寓管理員。

認識本尼迪克叔叔的人都對他銘記不忘，他的舊友崇拜他所走過的歷程。警方有記錄說，曾經三次，他所敲詐的吸血鬼拒絕起訴，公然聲明，與他從他們那裡拿走的錢財相比，他們更為珍惜他們與他的短暫交往。

「有兩個容器，一個用來裝飲料瓶和玻璃，另一個用來裝垃圾。垃圾每隔一天收一次，飲料瓶和玻璃每周兩次。房客得把廢物扔到位於底樓後面的容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