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目錄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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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稍微停頓了一下。
「敵人,我猜……或者別的東西。」
「警方怎麼可以那麼肯定這女子就是兇手?」
「非常抱歉。」
「妳問我知不知道他有——什麼呢?」
她原本要放下手上的話筒,但是停了下來。她可以感受到電話那頭的那名女子正努力構思準備要說的話。
「等一下!」
「沒錯,那是重點。那樣事情才會有轉機。」
「是啊!非常快樂。」又是一陣沉默。
「如果不是她,怎麼辦?妳知不知道他有……」
「我當然了解這話聽起來很自私,但是對一個女人來說,被一個無名小卒、一個在旅館裡釣上的醜妓女所取代,是一件很丟臉的事。那顯得……很俗氣。」
「妳是報社記者嗎?」
雷娜.葛蘭堡並不好相處,西碧拉真想拔腿就走。然而,她費了那麼大的勁才來到這裡,沒試著找出更多線索就離開可是蠢得可以。
「不是我!」
雷娜咳嗽了。
「殺他的人不是我。」
「實在是一個怪名字,正常人不會叫西碧拉的。」
「喔!我懂。」
「殺誰?」
西碧拉仔細想著這一點。
「難道妳要他找個可以跟妳較量的女人嗎?」西碧拉儘量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讓心中那股怒氣衝出來。
門應和客廳之間的通道已經重新改建成寬闊的拱門。雷娜.葛蘭堡走在一直到處看的西碧拉前頭。西碧拉後悔在火車上上了妝,於是用手擦掉口紅,直覺告訴她,雷娜.葛蘭堡覺得她的妝容越純潔,情勢就對她越有利。
男子捲成滾筒狀的晚報從他外套的口袋裡凸了出來,是《快報》。她看見自己的一隻眼睛在那片駭人的瀏海下方。
西碧拉在臺階底部停了下來,再度嚥了一口口水,才抬頭看著那名在那裡等待她的女子。
「什麼事?」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生氣、不耐煩,那語氣就像在欣賞有趣影片的過程中,突然有人打斷。
「然後他出門,讓自己被人謀殺。經過那一切麻煩事,這麼說聽起來很諷刺,不過坦白說,他就是那個樣。」
她在人行道上徘徊了一陣子,躊躇不前。然後她繞著整個街區閒晃,一來避免招來他人注意的眼光,二來這樣的散步方式幫助她下定決心。她最好馬上開始找藉口,解釋為什麼要造訪葛蘭堡太太。
「請進,我們在客廳裡談談好了。」
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覺得比較開心了。也許是因為她決心主動掌控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也許是花了最後一克朗買個漢堡讓她的心情好了起來。
雷娜.葛蘭堡挑挑眉毛。
「妳以前快樂嗎?」
此時,談話的主導權又回到雷娜.葛蘭堡身上,她平靜地靠在身後那張庸俗的扶手椅上。
「謝謝妳!」她說:「很抱歉,妳知道嗎?我有氣喘。」
要她下定決心並不難,尤其是在本街區遙遠的彼端,但是在她沿車道前行的過程中,雙腿卻不大聽使喚。她看著那棟大房子,心中的勇氣再度動搖。那些黑漆漆的窗戶,張著黑色框架,搭配黑色百葉窗,似乎像許多隻懷著敵意的眼睛觀察著她。
「我就是雷娜.葛蘭堡。」
「約根.葛蘭堡!」
她繼續咳嗽,掩飾自己的錯誤。雷娜.葛蘭堡遞過來一杯水,西碧拉感激地喝掉那杯水。
「是這樣嗎?」那名女子似乎不耐煩。
雷娜.葛蘭堡點點頭,又坐了下來。
「這話怎麼說?」
「隨便你。」她把話筒擺了回去。
「我想妳最好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婚姻並不特別快樂,我們正準備申請離婚。」
整個地方讓人強烈感受到有錢但品味不高。
西碧拉看著對面這名女子,心中暗忖,她從來沒有認識過這樣的女人。
那名男子做出防衛的手勢。
滿臉不贊同表情的雷娜.葛蘭堡,似乎正在權衡其中的利弊得失。西碧拉決定施加壓力。
「不是。」西碧拉費力地嚥了一口口水,關上身後的柵門,沿著最後一段車道往前走,並沒有注視門口的那名女子。在她通向正門臺階的半路上,經過一座水景,水景中有一尊具有古典蘊味的女性大理石像,天氣好的時候,應該會噴水的。此刻的西碧拉面無表情。
「妳在哪裡?」
西碧拉覺得喘不過氣來,此時,一陣陣噁心襲來,她站起身。
她審視著偌大的車站大廳,是星期六,大廳裡人來人往,準備碰面或分手。「我是西碧拉,你們要找的人,可是我不是兇手。」
西碧拉發現很難掩藏自己的詫異。
「來吧!輪到你了!」
西碧拉感受到這名女子的個性,立即決定改變策略。柔順似乎是和雷娜.葛蘭堡打交道的最佳方式。
「我得走了。」
「妳可以給我妳的身分證字號嗎?」
她搖搖頭。
她突然沉默下來,又看了看外頭。那名男子還站在那裡,狠狠地瞪著她。她又轉過頭去,壓低聲音:
有人開了門,對她喊道:
那間客廳實在庸俗,她拚命四處望,急著找尋某樣值得讚美的東西。她注意到某項並不那麼令人反感的物品。
「謝謝妳!請坐。」雷娜.葛蘭堡邊說邊坐在一張覆蓋了深紅色皮革的扶手椅上。
「不要嗎?幾分鐘以前,你不是還急著打電話嗎?」
「不關妳的事,小姐。」她講完了那通電話,把話筒拿出去給那名等著打電話的男子。那人將話筒掛回去,神情焦慮。
「今天有許多人打電話來,自稱是西碧拉。我們怎麼知道妳是真正的西碧拉呢?」
一名拿著公事包的男子站在僅幾公尺遠的地方,他先看看手上的錶,確認時間,然後再看看她。顯然他在趕時間,希望她趕快講完電話,可能他也發現這是附近唯一的一具投幣式電話。她轉過身去,背對著那名男子。
「我的身分證字號嗎?」
「妳守寡多久了?」
雷娜.葛蘭堡將手中的晚報放在地板上。
喔,是這樣嗎?拜託,這個客廳又怎麼說?我帆布背包裡的東西看起來都好上許多,所以別坐在那裡大肆宣揚品味好吧!西碧拉嚥了兩次口水。
她的聲音突然啞掉了。她在啜泣,用雙手遮掩臉孔。那代表什麼呢?這家的大理石姊妹中,至少有一位有感情,只要你突破了她的底限。
西碧拉在門廳內穿上鞋子,雷娜.葛蘭堡仍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再說什麼話。西碧拉靜靜地離開那棟房子。
「妳說的對,實在挺詭異的。」她的話聽起來像是刻意討好。「不過那個女人恐怕不是自己取這個名字的。」
西碧拉哼了一聲,瞪著話筒。
「妳要說的就是這個嗎?」
搭火車到埃斯基爾斯蒂納(Eskilstuna)不必花太久的時間。她一開始躲在火車的廁所裡,等列車長查完第一輪車票,並從外側解開廁所的門鎖後,她才走出廁所,找個位子坐下。沒有人因為她突然出現在車廂裡而流露出驚異的表情。她發現了捲髮器上的配件非常適合開啟火車上上了鎖的廁所門,從那時開始,她就招待自己享受這種古怪的短途旅行。她只被逮到過一次,在霍爾斯堡(Hallsberg )被請下火車,不管怎樣,霍爾斯堡還算是個不太爛的地方。
「癌症,走得很快。」
「妳沒有辦法確定那個女人就是妓女,不是嗎?」
西碧拉坐進巨大的皮沙發裡。她詫異地看著沙發前方那張上面蓋著玻璃的桌子,桌子底座是一尊大理石雕塑的裸體女子,面朝上仰躺著,舉起雙手和膝蓋托住那一大片玻璃。
「好可愛的燒木火爐啊!」
「不是啦!其實不是啦!」
「請問講電話的人是誰?」
「……兇手不是我,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不見得。情況不過是:我認為他沒有辦法找到長得更好看的女人。如果他找個比較好看的女人,我可能會覺得比較快樂……」
「我怎麼知道我真的在跟西碧拉講話呢?」
雷娜.葛蘭堡察覺到西碧拉語氣上的變化,於是試著讓自己恢復鎮定。嘴巴仍舊微開的她,仔細地擦掉眼淚,以免壞了眼睛上的睫毛膏。
「我想我沒有完全符合妳的期望吧?」
西碧拉感到不安,她並不知道自己期待什麼或期望遇到誰。她原本打算假裝成隨傳隨到的神職人員,或某個喪親支持團體的指導員,報紙上經常提到那類事情,那種不請自來的人,希望安慰憂傷的遺孀或母親或隨便誰都好。麻煩的是一眼前這名女子看起來就像水池中的大理石女子一樣冷淡和鎮定。
她從斯德哥爾摩中央車站的一座電話亭打電話出去,電話那頭沒有回應,所以她又把話說了一次:
「怎麼去世的?」
她已經忘了那名等著打電話的男子,不過當她轉過頭的時候,那名男子卻調過頭去,假裝沒在看她。
西碧拉嚇了一跳,彷彿被摑了一個耳光。她們倆的目光交會。她把持住自己,非常鎮定。
「他實在是個好色的笨蛋,坦白說,就是像那樣帶個陌生女子進房間,而且對方還醜得可以。看一眼那張照片就知道,那女子一定是鋌而走險。」
「他怎麼死的?」
「我們處理事情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六個月又四天。」
「妳一定是個非常堅強的人。如果可以過來和妳談一陣子,我會十分感激。
雷娜.葛蘭堡點點頭。
西碧拉也點點頭。
這問題問得突然,嚇了她一跳,她無意義地看著手上的錶,又停了。她必須說些話才行。
西碧拉幾乎大笑。老天啊!這是在幹嘛?
西碧拉經常遇到這種女性。
「當然,我看過報紙,而且我住在……這附近。妳知道嗎?我也失去了丈夫,大約在六個月以前,而我還是覺得……我需要找個知道那種感覺的人談談。」
「她先切開他的喉嚨,然後將他開膛破肚,把所有器官拿出來擺在地板上。」
「妳這話聽起來很刻薄。」西碧拉試著讓自己的語調保持中立。
「妳在哪裡?」
「約根他進口大理石,」雷娜.葛蘭堡解釋著,又補充道:「還有其他東西。」
「有什麼?」她問道。
客廳倏地沉默下來,西碧拉覺得有點茫然,她原本臆測來這裡會得到什麼呢?此時此刻,她甚至想不起來了。
「妳知道嗎?事情非常奇怪。」雷娜.葛蘭堡說道:「不到一年前,約根因為嚴重的腎臟病變,瀕臨死亡邊緣。他在醫院裡住了幾個月,最後院方決定,他又可以正常生活,而且只要他按時吃藥,就會一切順遂。整體來說,他是不錯的。」
「妳說什麼?」
她必須現在逃走,最好是懷著憤怒而不是恐懼的心情。最重要的是:千萬不可以冒險。從現在開始,她無法確定誰知道她的名字以及為什麼知道她的名字。天啊!世界上的名字那麼多,他們幹嘛選擇「西碧拉」?
她應該是在描述一種新的烹飪法吧!
最後這句話蘊含著強烈的真誠,而這樣細微的差別使得這段奉承話極具說服力。雷娜.葛蘭堡從門口往後退了一步,用手指向身後的門廳。
「很抱歉打擾妳,不過我想見雷娜.葛蘭堡(Lena Grundberg)。」
約根顯然已經是過去式了,就像進口大理石一樣。雷娜.葛蘭堡似乎了解她在想什麼。
「是我主動提起的。」
喪夫的葛蘭堡太太還坐在她的扶手椅上。
葛蘭堡的大別墅四周環繞著高齊胸部的圍牆,圍牆和建築物外表都同樣鋪設上了釉的白磚塊,仿維多利亞式照明燈照亮了通往前門的車道,桃花心木式樣的前門和黑色的窗框呈對比,屋頂上蹲著一座她見過最大的衛星碟。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們知道兇手不是我……」
「警方去找接待人員,問那名女子住在哪個房間。早晨的時候,雖然警方封鎖現場,她還是不見了。對我來說,這點似乎相當證據確鑿。到處都是那名女子的指紋,約根的房門鑰匙上也是這個樣。」
她在最後那一刻打住沒說出口,假裝要咳嗽。她原本準備要說:「……在立陶宛或拉脫維亞有任何敵人?」
「為什麼這樣事情才會有轉機?」她是真的好奇,想知道原因。「畢竟,訴請離婚的人是妳。」
就這一次,她可以如實回答。
現在要保持冷靜。
一定很容易查出葛蘭堡太太住在哪裡。報紙報導了那麼多有關約根.葛蘭堡的訊息,多到她可以替約根.葛蘭堡寫自傳了。
那名男子神經質地微笑著,然後轉身離開。
雷娜.葛蘭堡哼了一聲,同時彎身從地板上拾起一份晚報,將晚報拿給西碧拉看。她迅速瞄了一眼自己那張大頭照。當然,只有鼻子沒變。
西碧拉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謝天謝地,她沒有塗指甲油。她非常平靜地說著話:
西碧拉試著平靜地呼吸,那是個令人提心吊膽的時刻。
「不,不,還好啦!」
那名女子動了一下,她四十幾歲,長得格外好看。
想到雷娜.葛蘭堡突然嚎啕大哭,她幾乎後悔沒有允許約根和她同床共枕。從純粹人類的同情心來說,她應該讓約根和她同床的。
西碧拉向前跨了一大步,走進屋內。她彎身脫鞋,明白那塊大地氈價值不菲。她旁邊立著一座裝飾得極為繁複的傘架,是深綠色金屬打造的。
「聽著,我是西碧拉.佛森斯特隆,我已經忘了我的身分證字號,我已經好久沒有使用身分證字號的理由了。我只是要說:『請管管你們自己的事,讓我清靜清靜。』」
「當然……謝謝妳讓我跟妳講講話。」
雷娜.葛蘭堡注視著她。也許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她正準備站起來,這時她對面這名女子突然用滿是輕蔑的語氣說了一句話。「西碧拉!」
雷娜.葛蘭堡點點頭,垂下眼簾。
「我叫貝莉.史文森(Berit Svensson),我知道這時候來到府上很糟糕,不過……我是來請妳幫忙的。」她羞澀地眨眨眼,然後抬起頭來,看見雷娜.葛蘭堡皺著眉頭。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