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四〇章 血滴迷蹤
海商們全都不懂他是在做什麼，但看這位錦衣副千戶辦事一板一眼，都被他引發了好奇心，人人都等著看他能搞出什麼花樣。
秦林嘿嘿一笑，問道：「誰記得這處血跡本官噴豬血時，手持水囊距離牆壁的遠近和高度？」
案情至此大白于天下，正是伊賀鬼卿在一更前殺死毛海峰之後，立刻跑回戲台前和葉麻下棋，而他武功高、凶名盛，鐵定是首先被懷疑的對象，所以由島津小鳥丸再去木屋，於一更稍後點的時間製造響動，做出搏鬥的假象，以製造伊賀鬼卿的不在場證明！
秦林點點頭，這是唯一的答案。
「沒有什麼鉛筆啊？」屋內情形一目了然，龜板武夫自覺受了秦林戲弄，回過頭衝著他抱怨，臉漲得發紅。
秦林指著房中那張簡陋的、鋪著草墊子的木床，床旁的西面牆上高於床鋪面兩尺多高的地方有噴濺血跡，血跡的尖端斜向上。
「不，不可能！」小鳥丸用日語絕望地叫喊著，他絕對不相信連自己都沒有發覺襪子沾到了血跡，秦林是怎麼想到？
秦林摸了摸鼻子，沖金櫻姬擠了擠眼睛：「想不想知道那滴消失的血跡究竟在哪裡？本官猜測，或許那第二個進入毛海峰木屋的幫凶，到現在連他自己都還不知道呢！」
他雙眼神光如同利箭一般，釘向了伊賀鬼卿。
島津小鳥丸本能的感覺到不寒而慄。
那麼滿屋刀痕是從哪兒來的呢？結論也就呼之欲出了。
冷笑聲中，伊賀鬼卿將一物往地上扔下，忽然火光閃爍煙霧騰起，于
伊賀上忍藏身於陰暗的角落，一張死人臉看不出什麼動靜，島津小鳥丸的臉色則變得異常難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你們、你們沒有證據，一更之前誰都可以殺毛君，對，明國使臣也沒有不在場證明……」
秦林從不同的角度、距離噴了十多次，豬血在牆上噴得片片鮮紅，然後停手發問：「各位請看，這十多次中，哪一次和本官剛才指給你們看的那處相近？」
「誰說沒有證據？」秦林的笑容，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魔君王，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蔑視著螻蟻般卑微無能，卻又自作聰明的對手。
就在霍重樓、牛大力等熱心觀眾配合著做出恍然大悟表情的時候，秦林微笑著搖了搖頭。
秦林帶著眾人回到木屋，這時候房中那處血跡，本來不引人注目的，此時也就分外刺眼了。
金櫻姬越來越感興趣了，她已經猜出秦林的用意：「我還記得！離牆五尺多遠，血跡大概比水囊要高兩尺！」
大部分人依舊茫然不解，只有陸遠志的小眼睛哧溜一轉，胖臉笑得眼睛鼻子湊到一堆兒去了：「死亡時間，咱們秦長官定是檢驗死亡時間，發現和鄰居交代的一更后不相符合……」
秦林微笑著示意她少安毋躁，然後對龜板武夫下令：「請你到木屋裡面去，把我留在裏面的一支筆取出來。」
而沒有任何血腳印、血手印以及別的線索，整個室內顯得過分「乾淨」，則是事後偽造現場，並沒有真正搏鬥
屋裡為何如此雜亂，而在刑偵專家看來又「乾淨」得過分，也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快告訴我！」金櫻姬不顧一切的抓住了秦林的手臂，急切地道：「我要替義兄報仇雪恨！」
不過他很快就大吃一驚，因為所有人臉上的表情此時已變得異常豐富，不少人狠狠盯住了島津小鳥丸的腳，而這位島津家的使者，已臉色蒼白如紙，神情慌亂得無以復加。
「那麼，伊賀先生……」秦林伸出舌頭舔了舔被海風吹得發乾的嘴唇，盯上了伊賀鬼卿。
日本人進屋拖鞋早已是幾十年根深蒂固的生活習慣，龜板武夫用行為證明了這一點，果然島津小鳥丸也不例外，他進屋之前習慣性的脫掉了鞋子，穿著厚棉襪的腳不小心踩到了那滴血跡，將它從地板上擦掉、又沾在襪子上，從而成為了致命的證據。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是木床上擺放枕頭的位置！
「是噴濺形成的血跡！」秦林帶著眾人走到木屋，他獨自進入，其他人包括金櫻姬和三名老海商都從打開的窗口和門朝里看，燈球火把照耀通明。
把自己腦袋一拍，秦林自覺好笑：差點把這些人當成刑警同事了，暈。
一名德高望重的老海商先叫起來：「是賊子殺死了毛大哥，再到處灑血、拿刀亂砍，假裝出曾經大戰一場的樣子！」
由剛才實驗的結論反推，噴出該處血跡的位置應在下方兩尺、距離牆壁五尺的地方。
偏生秦林並不急著揭開謎底，像貓戲老鼠似的壞笑著看
案情真相如何，至此已基本上水落石出，海商們憤怒的目光投向了島津小鳥丸和伊賀鬼卿。
金櫻姬為首的海商頭目都去觀察，覺這些血跡有的位置低、有的位置高，有的血點較圓、有的則較長，和毛海峰房間裏面那處最相似的，還是從左往右第七處血跡。
法醫鑒定死亡時間得出的結果是個模糊標準，指望它能精確到分鐘，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並且鑒定的準確程度，也隨著死亡時間的延長而下降，比如死亡一天以內，大概能精確到小時，死亡一個星期以上，基本上就只能精確到哪天了。
這是？眾人不明所以，在滿室到處都是血跡和刀痕的情況下，這處血跡並不特別顯眼。
為了掩蓋毛海峰一刀斃命，並未與兇犯搏鬥的事實，到處留下刀痕和血跡除了誘導偵破走入歧途之外，還能讓牆壁上那處噴濺血跡不顯得格外礙眼。
原來是牛大力悄悄摸到了他後面，陸胖子打掩護，他伸手就把小日本倒提起來了。
秦林好整以暇地問著陸遠志：「胖子，你剛才看了鞋子，有沒有看腳底板啊？」
可現在他很後悔，很後悔，寧願打赤腳，什麼也沒穿，在眾人注目之下，他感覺自己全身衣服都已被扒光，無遮無攔、無所遁形。
知道他們不懂血液噴濺的拋物線軌跡分析，秦林立刻叫人取了個水囊，現殺一頭豬取豬血裝在水囊裡頭，然後轉到室外，撿了塊乾
「嗨，以為那滴血是滴在鞋面上，哪兒想到去檢查人家腳底板？幸好秦哥指點明白了，現在再查，應該還不晚……」胖子一邊說，一邊嘿嘿壞笑著走近島津小鳥丸，作勢要去抓他腳。
「習慣了嘛，從來進屋就脫鞋，剛才根本就沒想這麼多……」龜板武夫嘟嘟囔囔的，對秦林的刨根究底很不耐煩，不過接下來他心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立刻也張大嘴巴、瞪圓了眼睛，變得和別的人一個表情。
秦林饒有興緻地問道：「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又是要掩蓋什麼？」
一刀斷喉？那麼在搏殺的時候為什麼不出聲音呢？房間裏面打得刀痕錯亂，好像龍捲風一樣，所以在旁人心目中，毛海峰應該是力戰不敵之後才被刀抹脖子殺害的吧。
反倒是葉麻等人，見秦林成功引起了眾人關注，知道這節骨眼不是煽動的好時機，也只得捏著鼻子看他「胡鬧」。
「哈哈，爺不嫌臭，來看看你這腳底板吧！」牛大力呵呵笑著，把小鳥丸的木屐揭開，卻見厚棉襪在左腳腳掌的位置，正好有一滴殷紅的血跡！
小鳥丸驚駭欲絕，往後一退，忽然感覺全身一輕，眼前景物變得上下顛倒。
「時間！」陸遠志這次是真的恍然大悟了，搶答道：「就是時間！兇犯是兩個人，毛海峰在一更前就已經被主凶無聲無息的殺害，到一更稍過，幫凶故意滿屋亂划刀痕、做出搏鬥的聲音，這樣一來案發後查問左鄰右舍，便會得出毛海峰
彷彿聽懂了對方絕望的嚎叫，秦林笑著出示剛才找到的線索，一截兒很不起眼的白色棉線：「毛海峰身穿灰衣、黑色褲子和毛氈鞋，但剛才本官在地板上找到了這個。」
時值初春，海邊的夜晚極濕冷，屍溫下降太快，而眼球渾濁程度、屍殭屍斑等等指標也無法精確到區分「一更之前」和「一更稍後」這種相差在半個小時以內的死亡時間差異。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海邊濕氣又大，光腳穿木屐會活活凍壞的，所以島津小鳥丸就穿了雙厚實暖和的棉襪。
聽到這裏，旁人仍不大明白原委，可島津小鳥丸和伊賀鬼卿對視一眼，前者面露駭然之色，而伊賀鬼卿也頭一次悚然動容……沒想到，沒想到明國使臣竟有如此能耐，難道天朝上邦人物都像他這般厲害？
龜板武夫看看金櫻姬又看看秦林，得到主人首可之後就踩著木屐踏踏的走向小屋，在進屋之前他夾住木屐前部固定繩子的大腳趾和二腳趾鬆開，十分方便的一甩腳板，就把穿著厚棉襪的腳從木屐里脫出來，兩隻木屐在門外自然就擺得整整齊齊，然後他才踏進屋中。
「免得弄髒榻榻米啊！」龜板武夫一臉的莫名其妙。
秦林笑笑：「那麼，毛海峰的小木屋裡面鮮血遍地，處處刀痕，髒得不能再髒了，你幹嘛還要脫鞋？」
毛海峰根本沒有和任何人搏鬥，他是在睡夢中被人一刀切斷了喉嚨，直截了當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