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六六章 秦林的禮物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六六章 秦林的禮物

「好、好、好!」張居正連說三個好字,立刻吩咐姚八把對聯掛起來,就掛在正堂大門兩側。
張居正聞聲便投來了目光,他也好奇秦林這傢伙會送什麼。
「合著我是人蔘娃呢?!」秦林笑眯眯地跨進了相府門檻。
秦林提的盒子看起來分量不重,就算裝的全是金子也值不了幾個錢,張公魚也就不再問,曉得老把弟和相府很有些首尾,也不差明面上送的這點兒禮物。
哈哈,張公魚也在都察院打開點局面了,總算不再像前些天那麼形單影隻,這倒是讓秦林放心了不少,就笑眯眯地和他們打招呼:「張老哥,各位御史都老爺,看起來大伙兒氣色都不錯啊?紅光滿面嘛。」
顧憲成等人到現在還死不悔改,江陵黨的尚書侍郎們沒注意到這群小角色的動向就罷了,偏偏現在秦林故意點破這層窗戶紙,等他們到各部觀政,那還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秦林注意到京師車營參將俞大猷並沒有來,這位老將軍還是一如既往的牛脾氣。
他為什麼明知故問?
互相問問,大傢伙送禮都是公開的,倒也無所避忌:張公魚送了文房四寶各兩套,湖筆、徽墨、宣紙、端硯,筆、墨、紙都不值錢,硯卻是宋徽宗題款的松文盤龍古硯台,一方就要值一千兩銀子。
蕭良有見狀萬般無奈,朝秦林一揖到地:「顧兄他們一時激憤,如有得罪,小弟替他們向秦將軍道個歉,還請秦將軍將來手下留情。」
門包可不是幾個小錢能打發的,往往是禮物價值的三成、五成,最高竟可以和禮物本身相等,送給主人多少禮物,就得附送相同價值的門包,這就叫做一底一面。
張公魚他們剛才就是和相府的門政管事討價還價,爭得面紅耳赤。
秦林微微一笑,丘橓這做派他有點瞧不起,不過看張公魚的面子,還是自己從懷裡摸張銀票,衝著家丁道:「這位丘御史宦囊清苦,我替他出了銀子吧。」
宰相家人七品官,到游七太爺這裏又豈止七品官?戚繼光是邊關大帥、武職一品,竟然笑嘻嘻地和游七見禮,口口聲聲稱他「游賢弟」;曾省吾等部堂大員畢竟端著文臣的架子,不像戚繼光那麼拉得下臉,但也和游七客客氣氣的。
金榜一出,立刻轟傳京師:被萬曆帝稱作「元輔太傅張先生」百官奏摺不敢直書姓名而以「太岳相公」為尊稱,甚至有儒生呼為「江陵聖人」的首輔帝師特晉左柱國太傅中極殿大學士張居正,他的兩個兒子又登上了庚辰科金榜,並且三公子張懋修勇奪新科狀元!
正準備往相府裡頭走的王國光、張學顏、曾省吾等六部堂官,聞言腳步一頓,被秦林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提醒,立刻注意到顧憲成等人沒有來。
這裏頭官職最小的,就是剛剛升到三品錦衣衛指揮使的秦林了,雖然功勞極大、聖眷優隆,又在相府常來常往的,此時也只能忝陪末座。
「蕭榜眼,你好啊……」秦林笑眯眯地,故意大聲打招呼,「顧兄、孟兄、魏兄、劉兄怎麼沒有來呀?本官讀書有些不解的地方,還想向幾位解元公請教呢!」
「哦,要不要我替你們找游七說說?」秦林看了看,又笑道:「不過,看來是用不著了。」
「我這是自己題的對聯,送自撰的詩詞字畫從來不作興帶門包的!」丘橓理直氣壯。
丘橓倒是鬆口氣,心頭直叫僥倖……
雷士幀、孫承南兩個都老爺沒什麼錢,分別送的玉石鎮紙、玉石筆筒,價值不過七八十兩銀子。
旁邊有幾位曉得秦林脾氣的,都肚子里好笑,咱們秦長官可是號稱「以德報怨」、「寬宏大量」啊,顧憲成得罪了他,不好好報答一番豈肯輕輕放過?蕭良有替顧憲成求情,搞不好連自個也搭進去!
秦林曉得此人是耿定力的門生,現在又是張公魚在都察院的下級,便也不和他這種小里小氣的人計較,隨口扯個淡就把這事揭過去。
可他要說替丘橓出吧,丘橓就順水推舟答應了,偏偏前頭隨口說是借,丘御史這可不樂意,東張西望地看見秦林站在門內,連忙求告:「秦將軍,您看這……」
游七曉得秦林手指縫裡漏下點就是成千上萬的,根本不在乎這點,便朝那家丁點點頭,家丁這才千恩萬謝地收下,又是替秦林磕頭,又是說好話,格外小心恭敬。
秦林回頭一看,原來是老把兄張公魚張都堂,旁邊還有丘橓、孫承南、雷士幀等幾個監察御史。
「對了秦老弟,你送的又是什麼?」張公魚瞅了瞅秦林手上提的檀木盒子。
丘橓啞然,他一心要出個風頭,特特為為做了木刻對聯抬著來,和別人詩詞字畫薄薄一卷大不相同,沒想到卡在門包上面了。
好一副金漆對聯只見黑底漆油光可鑒,上頭亮閃閃的金字:上相太傅,一德輔三朝,功光日月;狀元榜眼,二男登兩第,學冠天下。
「嘶……」從劉守有開始,直到張四維、申時行,齊齊抽了口涼氣,張敬修、張懋修兄弟面色改變,張居正的修眉則擰成了川字。
說起來,門包就和各衙門的陋規常例是一樣的,秦林能指揮錦衣軍余收常例,這些達官顯貴的家丁就找有求于自家主人的訪客收門包。
這麼長的禮物,很快吸引了諸位貴賓的目光,都猜測送的是個什麼東西。
這傢伙在相府進進出出多少趟了,就算空著手來也沒什麼,今天提東西主要還是個禮信,禮尚往來嘛。
「秦林,秦老弟!」有個公鴨嗓子在人群中喊。
「哪兒是紅光滿面?剛才和相府奴才爭了一通,這還臉紅脖子粗呢……」張公魚哭笑不得,把手板伸出來,前後翻了翻:「嚇,一底一面的門包,宰相家人七品官,這相府的奴才果真厲害!」
秦林執掌北鎮撫司,對顧憲成等人的動向了如指掌,據北鎮撫司屬下錦衣密探彙報,顧憲成、孟化鯉、魏允中、劉廷蘭等人自稱要「以氣節相砥礪,絕不屈服於廠衛鷹犬,絕不低眉折腰事權貴」說白了就是下要和秦林對著干,上要和張居正對著干。
眾位貴賓也竊竊私語,恐怕這禮物是今天最為別出心裁的吧,丘某人真正會溜須拍馬,不花什麼錢卻討得了相爺歡心。
「愚兄看來,秦將軍也並非傳言中的冷酷無情……」蕭良有自言自語道。
「拿去,賞你們喝酒。」秦林笑著塞進他懷裡。
相府大吹大打設置了歡慶宴會,公卿親貴、文武百官和京中儒林名士都來道賀,藉著替新科狀元道賀為名,實際上是要巴結一下執掌朝綱、位極人臣的張居正。
這對聯字句真正妙不可言哪,張居正為相,拜太傅,輔佐嘉靖、隆慶、萬曆三朝,功勞與日月爭輝,而日月合在一起又是個「明」字,正是大明朝的國號;下聯說張懋修、張嗣修分別為狀元榜眼,家學淵源冠絕天下,正應著今天的景兒。
張公魚空著手,分明是談妥門包,已經把禮物交給管家了,孫承南、雷士幀也沒拿東西。
秦林可能是唯一想快點溜出去的,他本來準備送了禮物就溜到後院去見見張紫萱,結果他這種拉風的傢伙就像夜空里的螢火蟲一樣引人注目,被相府另一位管家姚八帶到了大堂上坐著,看著一堆老頭子,對面還有個劉守有時不時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
他心猿意馬的喝著茶,屁股上像長了釘子,只恨沒逮到空當溜出去。
這些個貴賓,都是事先把禮物交給相府奴僕的,只有秦林提著個檀木盒子跑到正堂上來了。
剛才丘橓領著隨從,抬著副木刻對聯朝裡頭走,結果相府家丁說他沒給門包,就給攔下來了。
那看門的家丁嘻嘻一笑:「丘御史,別人的詩詞字畫都是薄薄的紙捲兒,您這還得雇了人抬進去,幾十上百斤的東西不給門包,咱們可沒這規矩啊!」
丘橓這才順順噹噹的把木刻對聯扛進去,有些不好意思,嘮嘮叨叨的說家丁太不給面子,連秦將軍的錢也敢收,咱們大可以不必給他的。
「金子打的小玩意兒……」秦林笑了笑,想起徐老頭子把禮物遞給自己的時候表情很有點怪異,就尋思老瘋子是不是又抽風了。
丘橓頓時心花怒放,高興得非比尋常。
新科進士倒是來了不少,禮部會試的會元、殿試榜眼蕭良有就拿著卷書畫之類的東西,由眾多同榜進士簇擁著走過來了。
蕭良有還準備說什麼,被同伴挽著手拖開了,走老遠才小聲告誡他:「蕭兄和廠衛鷹犬廢什麼話?秦某人陰險毒辣,咱們有大好前程,犯不著和他硬碰。」
張懋修、張敬修兩弟兄和秦林關係不錯,一個考上狀元郎、一個二甲第十三名,秦林當然要來道賀。
榜眼蕭良有倒是個厚道人,本來和顧憲成不大對付,前段時間還有點互相爭風、別苗頭的意思,可現在顧念到同榜之誼,還替他們求情呢。
這群江陵黨的大佬齊齊皺了皺眉,倒是沒說什麼,各自走進了相府。
「卑職手撰對聯一副,恭祝江陵相公輔佐我大明天子萬萬年!」丘橓跪著行禮,站起來就親手把對聯上蓋著的紅綢子掀開了。
新科進士當中有幾個格外乖覺的,已主動離蕭良有遠了點兒。
「哪兒能要秦將軍的錢?小的該死了!」那家丁連忙打自己耳光,可憐巴巴地看著門口的游七,又看看秦林。
等秦林秦林走到跟前,游七腰板忽然嘩地一下軟下來,頓時把大伙兒嚇了一跳……因為他和尚書大員見禮也沒多恭謹,所以他突然把腰一彎,別的官員還以為是不小心閃了腰呢!
劉守有坐在對面,看看秦林那盒子估計不值錢,存心要他難堪,故意問道:「不知秦將軍帶了什麼禮物,可以給咱們看看嗎?」
現而今的規矩是不興由拜客自己提禮物進去的,都是先交給主人家的奴僕,然後客人揣一張禮單,把禮單遞給主人就行了,否則文人士大夫拜客,自己還提著包袱、扛著箱籠,像個什麼樣子?
普通官員給上司送禮,還得給上司家看門的家丁附送一份門包,這樣人家才肯替你呈給主人,其實門包並不是看門的獨吞,府里從跑腿的、燒水的往上一直到丫鬟管家甚至侍妾都要從中分肥。
「呵呵,一點薄禮不成敬意……」秦林笑著掀開了盒蓋,裏面是黃金打的一隻鹿和一隻振翅欲飛的大雁。
「丘老弟,不就門包嗎?別計較了,本都堂借給你。」張公魚說著就要掏銀子。
秦林慢慢走向大門口,一眼就看見大管家游七站在台階下面迎客,見了諸位客人就熱情的招呼,只不過笑容裡頭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那就各人心照不宣了。
沒想到秦林倒是呵呵笑著拍了拍蕭良有的肩膀:「你這人……不錯,哈哈!倒是交朋友得注意點兒,太老實怕要吃虧,別人拿你做了墊腳石,你還不知道呢!」
秦林嬉皮笑臉的打個哈哈:「老游還是這般拘禮,你要是閃了腰,本官哪裡出得起湯藥錢?」
站著一會兒,又遇到了吏部尚書王國光、戶部尚書張學顏、兵部左侍郎代掌部務曾省吾、禮部尚書潘晟、工部尚書李幼滋、錦衣都督劉守有、薊遼總督耿定力、薊鎮總兵官戚繼光等老熟人,一個個對秦林都熱情的很,只是人多嘴雜無法深談,互相之間也就寒暄幾句,就各自朝著相府裡頭走。
傳臚大典上朝廷就宣布了,新科進士不錄庶吉士,全都直接放六部觀政,所謂觀政就是實習,讓飽讀詩書的進士們在部堂衙門學習怎樣處理實際政務。
抬腳沒走幾步,就聽見後面吵起來了,回頭一看,丘橓被相府幾個門子擋在一邊,游七還是笑眯眯地迎客,官員們魚貫而入,大家都對丘橓視而不見。
游七一本正經地道:「老奴一見秦將軍就如沐春風,莫說閃了腰,就算病入膏肓,見了將軍金面也就好了,比吃了仙丹還靈驗。」
那幾個忙不迭躲開的進士,麵皮就有些發紅了。
唯獨丘橓帶了兩名隨從,扛著兩塊長長的東西,約摸一尺寬、半寸厚、丈余長短,還拿紅綢子包著,不曉得是什麼玩意兒。
丘橓興高采烈的走上來,兩名隨從扛著禮物跟在後面。
後面排著的官員見這一幕,齊齊把舌頭一吐:都曉得相府大門永遠對秦長官敞開,可誰也沒想到,相府大管家游七在他面前,竟是這般恭謹。
「小的游七見過秦將軍!」游七把腰哈得極低,臉都快垂到秦林鞋面上了,也虧他這把年紀,身段還柔軟靈活能屈能伸,沒丟下做家奴地看家本領。
丘橓哈哈一笑,頗有幾分得意:「不瞞秦將軍,下官送的是一副木刻對聯,字句都是下官自己揣摩的,所以要親自送進去。」
朱漆雙檐的大門口,則擠滿了京師的文武百官,車馬轎子擠得水泄不通,官高爵顯的自有人替他讓路,位卑職小的就只好一邊慢慢往前挪,一邊踮著腳尖朝相府裏面望,耳聽悠悠傳來的絲竹之聲,眼神中不無熱切。
管家姚八走到張居正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張相爺細長的眉頭一挑,微微點了點頭。
秦林倒沒覺得有什麼,管家再大那也只是個家奴,能和姑爺比嗎?嘿嘿……
五百兩對張公魚算不得什麼,稍微愣怔了一下就繼續往外掏銀票。
能做到相府正堂,那就是天大的面子,外頭的官員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要知道這時候正堂裡頭坐著的,幾乎有了大半個大明朝廷啦。
「丘御史的禮物,怎麼不送進去?」秦林覺得奇怪,自己和相府關係匪淺,禮物又不沉重,親自提進去交給張居正就行了,這丘橓的禮物又大又笨重,不提前交給相府奴僕,偏要叫隨從吭哧吭哧的抬著,這不腦袋進水嗎?
這時候送禮的規矩大,生日有生日的禮物,過年有過年的禮物,秦林不曉得中狀元該送什麼禮,就讓師爺徐文長準備了兩樣,用檀木盒子裝了,自己提在手上,騎馬跑到相府門口。
入夜,位於燈市口紗帽衚衕的相府,輝煌的燈火映照著亭台水榭,飛檐斗拱的重重樓台,遙望如同天上宮闕,門口威武的石獅和上面御筆親題的「敕建太傅府」更是昭示著威嚴與榮耀。
江陵相府正堂,張居正頭戴忠靖冠、身穿燕服,滿面春風的與有資格進入正堂的貴賓們寒暄,張敬修、張嗣修、張懋修等幾個兒子在父親身後侍立。
張公魚、雷士幀、孫承南幾人都是笑著搖了搖頭,這丘橓比旁人更加姦猾,別人送金子銀子珍珠寶貝,他送一副對聯,成本上不知低了多少,而且對聯不值錢,自己拿進去,就連門包也省下了,這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啊!
「不二價,五百兩……」家丁還是笑嘻嘻地,看他們白愣著眼睛,還扳著手指頭解釋:「相府門包的慣例是一斤禮物十兩銀,您帶的這玩意兒,怕不有七八十斤?咱給打個折扣,算五十斤吧,一五得五、十五二十,正好五百兩紋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