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四七章 技止此爾？
「哎喲，哎喲，娘娘救命，救命啊……」容嬤嬤殺豬也似的叫起來，疼得聲音打顫兒。
呼……王皇后率著宮女太監們轉身就走，她努力的調勻呼吸，調整步伐，高高的昂起頭顱，盡量讓自己恢復母儀天下的威嚴姿態，但最後還是在坤寧宮那高高的門檻上被絆了一跤。
王皇后本來相貌甚為美麗端莊，攢珠鳳冠、織金霞帔，極有母儀天下的風度，可現在她一張臉拉得比馬還長，輕粉塗得臉比刷了石灰的牆還白，半點血色都沒有，年紀輕輕，鼻翼到嘴角的兩邊就拖出了不淺的法令紋，還衝著秦林連連冷笑，這副模樣可真有點不敢恭維。
對呀！邢尚智反應過來把手一拍，誠然秦林是破了案子，但就殺了個鄒玉郎和小小的容嬤嬤，既不能展布措置各方勢力，也不能就此安插心腹掌控局面，官銜名爵更不可能因此而得到提升，甚至連聖眷都沒有看漲，陛下還是待他淡淡的……
朱簽落地，人犯歸陰！不必陸遠志等人親力親為，自有那檔頭、番子動手，送鄒玉郎、容嬤嬤上路，陰森森的東廠中只聽得一陣嘶啞的慘叫，良久才歸於沉寂……
秦林押著容嬤嬤回到儲秀宮，與留在這裏看押鄒玉郎的劉三刀等人會合，此時太陽已經西沉了。
秦林端著張笑臉湊到王皇后鼻子底下，哪壺不開提哪壺：「娘娘，容嬤嬤和鄒玉郎所行，實在居心叵測，微臣奉旨偵辦此案、緝拿主從兇犯，所以不得不多嘴問一句，剛才她有沒有和娘娘說什麼？恕罪恕罪，微臣絕不敢懷疑娘娘，只是想順藤摸瓜，將所有犯人一網打盡。」
「那就拿下吧。」秦林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事發突然，王皇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氣得羞怒交加，戟指秦林道：「秦督主，你這是何意？皇宮大內，豈容你放肆！」
秦林沒有像以前那樣去抓，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接下來的事情，還得女醫仙幫幫忙呢。
「哦，邢尚智和張尊堯在天外天設
容嬤嬤急得跺了跺腳，王皇后終於下定決心，塗得鮮紅的薄嘴唇吐出冷冰冰的兩個字：「拿下！」
秦林在禁中破案，他們在教坊司、酒樓和自己家的酒宴上忙活，互相奔走串聯，忙了一整天，湊出好幾份聯名彈章，滿以為趁著陛下雷霆大怒，要將秦林一舉拿下。
秦林從簽筒中抽出朱簽，從公案起身施施然往外走了出去，跨上了照夜玉獅子。
王皇后也是心思縝密之輩，立刻就想到了深一層：容嬤嬤的遠房侄兒殺了鄭楨身邊的宮女，還假裝白蓮魔教，別人會不會認為是自己指使的，尤其是陛下和太後會不會有什麼想法？
「黔驢技窮！」張尊堯斬釘截鐵地道，然後對著愕然的眾人解釋：「秦某人破案緝兇之能獨步當今，藉此頗有斬獲，但他這次破案，可曾有所寸進？」
天色已黑，東廠幽深陰暗的大堂雖然點燃了不少牛油蠟燭，可燭影搖曳之下堂上仍然黑洞洞、陰森森，宛如森羅地獄。
秦林回過頭來笑了笑，正義的力量果然是有感染力的，早晨時儲秀宮陰氣森森，此時夕陽西沉霞光萬道，深宮大內的陰沉之氣一掃而光，眾人不由自主地心情為之一暢。
守舊清流如吳中行、趙應元、顧憲成等輩，辛辛苦苦寫了一整天的奏章，駢四儷六文辭斐然，把秦林罵了個狗血淋頭，眾正人君子氣焰洶洶，好像不為國朝除此大蠹，就天不蓋地不載國祚傾危了似的。
眾人正在愕然不解時，只見秦林把朱簽一擲，那簽子落回堂上發出一聲輕響，東廠督主已拍馬絕塵而去。
秦林倒是老臉一紅，這都哪跟哪兒嘛，王皇后這話說得，像是要把小姑子賣給我一樣……
「還是張司禮遠見卓識啊！」邢尚智朝著司禮監方向拱拱手，又親熱的拉起了張尊
倒是鄒玉郎硬氣點，只是不停地搖頭嘆氣：「榮華富貴轉眼成空，早知今日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秦林錦袍玉帶高踞公座，陸遠志、牛大力、霍重樓、劉三刀等東廠番役兩邊排開，各色明晃晃的刑具排布起來，中間跪著的鄒玉郎、容嬤嬤臉白如紙。
得，白辛苦一場！眾位君子紛紛把彈章撤回來，絞盡腦汁遣詞造句，就算謄抄也寫了老半天，這下全扔進垃圾桶，鬧了好大場沒趣！
「秦督主，秦督主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了，把老虔婆當個屁給放了吧。」容嬤嬤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腦袋碰得砰砰作響：「老虔婆和這小賊只是遠房親戚，已經出了五服，求督主高抬貴手免老虔婆一死啊……」
王皇後身邊那些太監宮女全都看得呆了，皇后畢竟是六宮之主，整個紫禁城除了陛下和太后就她最大，母儀天下啊，這會兒竟被秦林逼得連連退讓，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了，秦督主又不是太監，男女授受不親，怎麼好在永寧長公主那裡多「費費心」？
「沒有，她沒和哀家說什麼。」王皇後方寸大亂，心中後悔不迭，現在她只想儘快逃走，遠遠的逃走，離秦林越遠越好。
秦林是剛從翼坤宮出來的，他這麼說，當然不可能是假傳聖旨，這件事看來已經板上釘釘了。
清流文臣只是沒趣，到邢尚智這裏就是垂頭喪氣了，他和幾名手下都是東廠高手，親眼目睹秦林破案，感覺自己確實不如他，這心勁兒提不起來，互相看著也就苦笑，悶頭悶腦的往宮外走。
「通通帶回東廠，按旨意問罪。」秦林厭惡的揮揮手，根本不瞧容嬤嬤一下。
王皇后先是驚得眼睛瞪圓，接著本來就很白的臉色越發慘淡，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離容嬤嬤遠點。
「你們猜，這次司禮大人是怎麼說得？」張尊堯神秘的笑笑。
嘶……青黛吐了吐舌
皇后所居的坤寧宮在紫禁城中軸線上靠北的位置，太后的慈寧宮在正西位置，王皇后就從西長街走。
秦林很無辜的摸了摸鼻子，我也有同感呢。
秦林眉毛一揚：「真的嗎？微臣剛到永寧長公主處查案出來，容嬤嬤好像是從那裡去了娘娘宮中……」
王皇后能不恨秦林嗎？她這副模樣只怕有一半得歸功於秦督主：先是破真假孫懷仁案，叫她在萬曆心中大大失分，接著又引入一個狐狸精鄭楨，把萬曆迷得五迷三道，王皇后這邊的夫妻情分就淡漠至極，也難怪她年紀輕輕就生出一副寡婦相了。
容嬤嬤老臉笑成了爛菊花，朝著秦林一指，對王皇后道：「娘娘，先將他拿下，再去見太后。」
容嬤嬤登時癱軟在地，往日頤指氣使的派頭早丟到了九霄雲外，只剩下滿臉的死灰色。
太監可以正大光明的和宮女對食，何以鄒玉郎要隱瞞他和吳贊女的關係，以至於最後要殺人滅口？鄒玉郎為什麼幾次三番的借口找容嬤嬤，往永寧那裡跑？他最後嘆息說榮華富貴轉眼成空，他的榮華富貴想從哪兒來？
哼哼，那才叫做婦人之仁呢！
一開始就不準備放過容嬤嬤，倒不是秦林沒有仁恕之心，而是觸到了逆鱗。
秦林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偵破案件，起到了快刀斬亂麻的效果，並且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今天好像終於老天爺開眼了，先是鄭楨的儲秀宮出了事，深宮大內居然鬧起了白蓮妖匪，王皇后立馬攛掇著李太後過去，雖沒能把萬曆從狐狸精身邊拖走，總算看著鄭楨受窘，小出一口惡氣；接著容嬤嬤又來報告，說秦林衝進永寧的房間，意圖非禮公主！
眾人都把他看著。
容嬤嬤是秘密報告王皇后的，這些人還不明就裡呢。
牟順率儲秀宮眾太監宮女齊刷刷跪送秦督主，面臨陛下限期一天破案的壓力，秦林並沒有對他們這些嫌疑最大的人重刑拷求，而是一板一眼的認真
陸遠志、牛大力都冷笑不迭：「剛才你不是還說冤家路窄嗎？咱們送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秦林率眾把兩名人犯押到了東廠。
王皇後身邊的太監、侍衛正要上前，霍重樓、牛大力從秦林身後猛撲上去，虎入羊群般推開這群太監和侍衛，如同鷹拿燕雀，登時便將容嬤嬤雙手反剪，按得腰往前彎了九十度，一張老臉幾乎被摁到了地上！
何況秦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清流的彈章失效了，下次尋到紕漏再來，邢尚智這次沒整到他，今後繼續，秦林技止此爾，東廠的天不會變！
單單誅殺鄒玉郎，放任容嬤嬤留在永寧身邊，咱們秦督主可有點不放心，親耳聽到這老傢伙逼永寧出嫁，留下她一條狗命，好讓她將來再出幺蛾子？
王皇后稍稍有點猶豫，畢竟在秦林手上吃虧不止一次了，而且對方是總督東廠，她這個六宮之主的位置又似乎不大穩當。
「秦督主加官晉爵高侯萬代！」牟順帶頭喊道，和之前的恭維不同，這次是發自肺腑。
「娘娘，微臣乃是公忠體國之心哪。」秦林擺出副忠君報國的嘴臉，指了指容嬤嬤：「這廝侄兒鄒玉郎謀害宮人吳贊女，在皇宮大內濫造白蓮魔教妖行，實屬悖逆不道，陛下剛剛降旨將鄒玉郎凌遲處死，所有從犯、家屬滿門抄斬。」
容嬤嬤見了鄒玉郎，登時破口大罵，怨他坑陷了自己，鄒玉郎則垂頭喪氣一言不發。
哼，你錯了念頭！秦林踢了他一腳，喝令眾屬下押著出宮。
邢尚智苦笑，哪兒有吃酒的心情？
王皇后立刻像火燒屁股似的，帶著容嬤嬤就趕往慈寧宮，準備向李太后稟報這個驚人的消息，反正不管秦林出於什麼目的，衝到宮中調戲公主的罪行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太后要保護女兒，萬曆要對妹子有個交代，秦林一定會倒霉了。
前言不搭后語的說完這句，王皇后長長地吁了口
深恨鄭楨、秦林，偏偏又奈何不了他兩個，王皇后只好蹲在坤寧宮角落裡畫圈圈詛咒，外加求神拜佛要他們倒霉。
「是，是啊！秦督主辦案勤勉，哀家已有耳聞，容氏潛伏在永寧身邊，不知有何圖謀，虧得秦督主將他們一網打盡。」王皇后說到這裏，眼珠子一轉，又道：「永寧長公主素性柔弱，哀家也很不放心，秦卿既職任東廠督主，有守衛禁中之責，將來還得多費費心。」
王皇后這般說，秦林倒不好為難她了，而且想想這次的事情，純粹就是一起情殺案，已經給萬曆彙報過了，硬要往王皇後身上栽也很牽強，於是秦林說奉皇命處置罪犯，押著容嬤嬤告辭離去。
「這才叫做冤家路窄！」容嬤嬤非常囂張的啐了一口。
萬曆和鄭楨暫居的翼坤宮本名翊坤宮，因為避朱翊鈞的翊字諱才改了名字，正是紫禁城西六宮之一，在西長街邊上，所以秦林剛跨出門檻，就撞上了腳步匆匆趕往慈寧宮的王皇后和容嬤嬤。
那麼，再破一百個案子，又有何用？
秦林不需要確切的答案了，有這幾條已稱得上四個字：其心可誅！
王皇后心中頓時無數匹草泥馬歡快奔騰，秦林嘴裏說不敢懷疑她，可眉毛挑起、眼睛眯起、嘴角翹起，臉上那副疑神疑鬼的表情，簡直就是在說她才是幕後主使！
陸遠志、牛大力臉上仍舊繃著，其實肚子都快笑痛了，霍重樓則死死押著容嬤嬤，決心把今天聽到的一切都忘掉，絕不朝外吐露半個字，宮闈隱秘呀！而且內容也太勁爆了……
「諸位，諸位留步。」張尊堯從後面趕上來，笑眯眯地道：「怎麼著，有點喪氣啊？走，諸位天外天吃酒去。」
哪曉得還沒等第二天把彈章遞到通政司，夜裡就有消息傳出來，秦林不但把案子破了，還查清是內廷裡頭太監爭風吃醋殺了宮女，為脫罪假裝成白蓮教所殺，並不是秦林防護禁中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