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二〇章 各路諸侯
「天使裡邊請！」回過頭來的罕鳳，又變得格外的謙虛和藹，「小可有意響應秦督帥傳檄，率兵為天朝大軍前驅……」
罕鳳心頭很苦，如果不是朝廷對雲南邊陲鞭長莫及，他怎麼肯臣服於莽應里？現在的他，多麼懷念幾十年前父親做土司時，向中國朝貢的那個年代啊。
莽應里狼子野心，岳鳳為虎作倀，竟敢率軍入侵煌煌中華，而明軍不知何故，遲遲未能有所舉動，土司們納罕之餘，不禁嘆一聲莫非世道真的變了，東吁王朝也能在天朝上國面前耀武揚威？
至少，中國皇帝從來不會提出種種苛刻的要求，朝貢貿易也有利可圖……
正當此時，忽然外面腳步聲異常急促，面目黧黑的老管家急匆匆地走進來，滿臉喜色，全然不顧及緬甸使者還在這裏，就直接告訴罕鳳：「主人，天朝秦督帥派使者來啦，就等在外面，您是不是迎出去？」
他們也有一支戰象部隊，雖然規模比莽應里的要小得多。
在雲南邊陲的各個土司轄區，在山間的村寨里，人們津津樂道，水果破象陣與沐英火箭射象有異曲同工之妙，緬族武士葬身密林，明軍突然從側腹位置給了緬軍致命一擊，則染上了奇門遁甲的色彩，就連秦林最後殺死了三萬余俘虜，也被傳為某種神秘的血祭。
什麼！罕鳳手中酒罈子哐當墜地，瓊漿碎玉四散飛濺，然後他霍地一下站起來，根本不再理會那目瞪口呆的緬甸使者，大叫道：「天使在哪裡？快請……不不，該罕某出迎才是！」
數日後消息傳來，年紀輕輕的秦督帥指揮若定，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老將鄧子龍、驍將劉綎雙劍合璧，囂張一時的緬兵在保場驛被打得落花流水，七百頭戰象落入明軍之手，耿馬、灣甸土司率軍臨陣倒戈，緬兵被俘多達三萬余！
便是使者早有心理準備，也被嚇了一大跳，這前倨後恭的差別也太大了吧，上次來的時候，罕鳳可不是
說罷，緬甸使者將腰刀拔出一截，明晃晃的刀身映照著罕鳳驚慌失措的臉。
比木邦更遠的南掌王國，又稱瀾滄王國，從名字就知道位於流經雲南的瀾滄江下游，也就是後來的寮國。
寨門大開，罕鳳一馬當先地衝出來，老遠就跪在地上，膝行幾步趨前：「罪臣罕鳳，率木邦軍民恭迎秦督帥鈞旨！罪臣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有負天朝深仁厚澤，向秦督帥負荊請罪！」
說情理之中，則是土司們就算迫於形勢不得不和緬甸虛與委蛇，其實心頭敬畏的仍然是中華天朝，是雲南的黔國公，天朝就是天朝，在土司們心目中強大得難以想象，莽應里雖猖獗一時，真正看好他的人卻也不多。
寨門外，明軍使者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幾個木邦軍官捧鳳凰似的小心侍候著，使者只是連連冷笑，摩挲著背上一隻裝檄文的皮筒。
使者說得有道理，木邦主要是通過北面的隴川、芒市、永昌這條路和漢地發生聯繫，莽應里打下芒市、永昌，木邦和中國就徹底隔絕開來——雖然東面還有名義上屬於中國的孟定府、孟璉司，可據說那裡的土司也投降莽應里了。
怕呀那款諾又想撿便宜又怕損傷實力，還擔心安南耍什麼花樣，所以他只允許三千安南兵經過南掌，然後自己帶了一萬兵馬跟著走，說也要去緬甸助秦督帥一臂之力！
木邦曾經是明朝在南疆所設的六大宣慰司之一，土司罕家世襲正三品宣慰使，不過多年以來已經近乎獨立王國，不再聽命于朝廷，十余年前頂不住莽應龍軟硬兼施，臣服於東吁王朝了。
答應，動搖木邦的根基，不答應，緬甸使者又發出了赤裸裸的威脅，這可不是使者個人做出的口頭威脅，背後還站著莽應里的十萬大軍、七百戰象！
結果，走到邊境上，怕呀那款諾又畏首畏尾，每天行程降低到了十來里，到現在還
木邦土司臣服於緬甸，可他還不想做緬甸的奴隸。
「等等，再等等！」怕呀那款諾不要臉地賤笑著，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前面飛奔而來的傳令兵。
土司們做出種種不著邊際的猜測。
他站起來，轉身就下達命令：「殺了那緬甸使者……不不不，將他綁赴秦督帥軍中，請督帥細加勘問，方知我木邦始終心向中華，對莽應里不過虛與委蛇而已。」
罕鳳嚇得渾身肥肉一哆嗦，看著老管事的眼神兒非常詭異：你這是要害我呀？上次的使者帶著秦督帥傳檄過來，我可是半夜裡才和他悄悄見的面，明軍使者又來，你當著緬甸使者的面給我通報？！
最大那頭戰象的背上，南掌王國的怕呀那款諾國王顧盼自雄，很得瑟地問身邊烏紗圓領金帶皂靴，做漢官打扮的阮松：「阮先生看看，孤王這支軍隊，也有一戰之力吧！」
很快他們接到了秦督帥的傳檄，這份傳檄仍然是以欽差口氣命令土司們出兵出糧助戰，但字裡行間就帶著不滿了，問他們時至今日仍拖延不前，遲遲不來軍中投效，是不是對大明朝的忠心有所動搖？
欽差督帥秦林調兵遣將，又飛檄各土司調他們助戰，大部分土司都選擇了等一等、看一看。
「明軍大勝，莽應里不支敗退！」傳令兵呼喊著。
安南人身材也遠遠稱不上魁梧雄壯，可南掌兵根本就是發育不良嘛，虧這個怕呀那款諾還好意思問！
「老爺，老爺……」老管事畢竟年紀大了，大喜之下竟忘了說關鍵的，這時候急得抓耳撓腮才想起來，急忙道：「天朝使者傳來秦督帥檄文，明軍在保場驛大獲全勝，莽應里落荒而逃，灣甸耿馬等土司棄暗投明，七百戰象盡被俘虜，三萬多緬兵被殺！」
土司們接到消息的第一反應，都是目瞪口呆卻又如釋重負——因為戰局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此前木邦已
說著，罕鳳還把自己衣服扯破，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好像秦林真的站在他面前。
從戰場上傳來的具體戰況，因為口口相傳、因為有意無意的添油加醋，變得與真實情況相距甚遠——並且隨著傳播距離的拉長，變化就越大。
可惜，安南到緬甸要經過中間的南掌。
這局勢，還難說得很呢……
更偏遠一些的木邦，消息還沒有傳到這裏。
黑衣黑帽的緬甸使者喋喋不休地說著：「我家大王兵進永昌，已經打開通往大理的門戶，半個雲南將為我家大王所有，今後你們還不死心塌地跟著大王嗎？再別指望中國人了！」
罕鳳頓時左右為難，只覺吸進口中的甜米酒，都變得苦澀難以下咽。
隨後，秦督帥一夜間將三萬余戰俘盡數斬殺于施甸河畔，河水被鮮血染成赤色，據說當夜烏雲掩月、狂風大作，天地為之低昂。
罕鳳臉色一變，他很清楚，最近有幾個叔伯兄弟和緬甸使者走得很近。
土司們嚇得屁滾尿流，這回是絕對不敢怠慢了，紛紛親自率領部下前往助戰，同時湊糧食運往前線。
說出乎意料，因為莽應龍莽應里父子二十年來囂張凶狂，東吁王朝大肆開疆拓土，攫取孟養等明朝土司轄地，不久前更打進雲南腹地，大有拿下大理城，與中國分庭抗禮之勢，誰想到莽應里會被一個年紀輕輕的督帥打敗，而且還敗得這麼慘？
緬甸使者聽到這話，早就氣得七竅生煙，踏前一步，鼻孔衝著罕鳳，厲聲喝道：「罕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通明朝！就不怕我家大王加以誅戮么？你且試試我腰間刀利不利！」
土司罕家的宅邸形制類似於城堡，修建於南渡河畔的山坡上，赤腳短衣的土司兵背弓箭、挎腰刀，于
靠，阮松肚子里罵娘了，你和秦督帥很熟嗎？無非是監視咱們安南兵，順便還想去緬甸趁火打劫。
滇西的永昌府以南，是勐緬司、孟定府、孟璉府、車裡宣慰司等土司轄地，各家土司有不少被莽應里軍勢所迫，出兵出糧為他搖旗吶喊，同時背地裡也悄悄給昆明的黔國公通風報信，拍胸脯打包票說自己仍然忠於天朝，把牆頭草隨風倒表演得淋漓盡致。
使者取出檄文宣讀了一遍，罕鳳先朝北面重重磕了一串響頭，才雙手捧著接過來。
罕鳳的臉色極為難看，臉上汗水一滴滴掉下來，良久才長長地吐了口氣，揮揮手準備讓士兵們退下。
……
罕鳳臉色越發難看，只是依舊沒有說話，咕嘟咕嘟地吸著酒，很明顯他想讓自己儘快醉過去，以這種方法來暫時逃避緬甸使者的逼問。
「搞不好還真是，不知道他拿不拿鵝毛扇？」
安南受中華影響很大，也搞文臣領兵那套，阮松是出使明朝，和秦林簽訂密約的大功臣，這次秦林從京師出發時就暗中通知安南出兵助戰，阮松就成了領兵大帥。
虛與委蛇？使者暗暗冷笑，要是保場驛打敗的是明軍，恐怕這位土司老爺就不再是和莽應里虛與委蛇了吧。
罕鳳寨中數千兵馬，只要一聲令下，區區一個使者頃刻間就能剁成肉泥，但接下來怎麼應付莽應里的憤怒？東吁王朝的大軍會把木邦踏平！
好些木邦武士蜂擁而入，手持兵刃怒視緬甸使者，這個趾高氣揚的傢伙，每頓飯要山珍海味，索要金銀賄賂，每夜還要換著睡年輕姑娘，小夥子們早就恨死他了，只要老爺開口，大伙兒鐵定給他來個亂刀分屍。
哦耶，怕呀那款諾立刻下令：「全軍前進，去緬甸，搶錢、搶糧、搶女人！」
罕鳳心頭不知打了多少個轉兒，他甚至懷疑這個幾十年來一直忠心耿耿的老管事，是
罕鳳想醉過去，可緬甸使者不肯給他機會，見這個老胖子久久不答話，使者將桌子重重一拍：「豈有此理，早聽說木邦土司罕鳳年老痴肥，果然如此！既然你不管事，就退位了吧，將位置交給能管事的人！」
「天朝上邦人物，果然非同凡響，年紀輕輕就神機妙算，莫不是諸葛亮轉世投胎來的？」
「哼哼，罕鳳你可要想清楚！」緬甸使者不但不退後，反而更加盛氣凌人，莽應里的十萬大軍，就是他的底氣。
「呵呵……」阮松乾笑兩聲不做回答，只是扭過頭看了看后隊的安南兵，這些兵比明軍那是差著不少，但身高體重比起南掌兵，那簡直是天差地遠了。
「大王，走快些吧，再遲就撈不到什麼啦！」阮松語帶譏諷地催促著。
大明朝欽差督帥的檄文，當然不可能有假，保場驛離木邦也就幾天的路程，漸漸就要有消息傳過來，再說天朝幾百年從來不欺騙藩屬，所以罕鳳連一絲一毫的懷疑都沒有。
寮國境內通往西面緬甸的大路上，聚集著一支軍隊，士兵黑瘦黑瘦的看起來有點營養不良，穿著藤甲或者犀牛皮甲，手裡拿著各種怪模怪樣的兵刃，與中國軍隊全然不同。
「你、你幹什麼？」老管事驚叫起來，「來人吶，來人吶，緬甸使者要殺老爺……」
城寨中間的大屋，肥胖的木邦土司罕鳳正用小竹管插在酒罈子里，吱溜吱溜地吸著酒水，低著頭一言不發，臉色沒有因為酒精而變得赤紅，反而陰沉沉的。
最近這段時間可不是什麼太平日子，莽應里率兵殺進了中華天朝，永昌府一帶打得不可開交，木邦人雖然沒有聽說過假道伐虢的成語，但也知道莽應里大可以趁機下手，把木邦徹底收入東吁王朝的版圖。
這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是個出名不靠譜的傢伙，見錢眼開、見利忘義、卑劣無恥，總之，猥瑣、非常猥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