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方人
第002章 血淋淋的孩子
差不多已經忙上了半個小時，庫姆醫生的動作也開始變得慢了起來。光溜溜的孩子開始發熱了，這可不是個好的兆頭，那往往意味著炎症正在折磨著這個弱小得沒有一點抵抗力的孩子。庫姆醫生必須很仔細地處理那滿身都是的傷口，以免為那孩子帶來額外的傷害。
這時，房門被推開了。一個高瘦的身穿老舊夾克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向門邊上的幾個酒鬼叫道：「勞駕，朋友們。請借我個地方！」
「擦汗！」庫姆醫生沉穩地下達了命令。
三個錫爾？這真是大出血！開倫酒吧一個月的利潤也不過才兩個錫爾。基克突然覺得做人是應該善良一些，助人為樂是快樂之本嘛。反正他現在是深刻地感受到了這種快樂。
「老樣子？」瘦得像骷髏一樣的調酒師基克光速般掃了一眼奎爾。在他手底下，得有七八杯奧克勒菲等著他調呢。
「那又能怎樣？用不著那雪白的頭狼，那小子還是死定了。」奎爾不死心地在尋找著更豐滿些的景色，這會兒卻要舉起閑著的右手在喉嚨上比劃了一下。
「閃開些，老詹！」小夥子毫不客氣地推了老詹的肩膀一把，這才擠了過去，把孩子放在了桌面上，「水！誰能接盆水來？最好乾凈點的。」
「祝你好運。」多迪姆掐了掐太陽穴，連手都沒擺，重新把頭埋回了文件里，「但願他們在臭水溝里找到你時，你身上還穿著那條花格子短褲。」
奎爾半天才調整好情緒，慢慢地走回到桌子旁，整理了一下身上嘩啦嘩啦作響的鎧甲，順手拾起了自己的長劍。
「這真是糟糕的一天，多迪姆。」他說，「你待在這指揮部里只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
尤利手腳麻利地抹去了庫姆醫生額角的汗水，這時才從醫生的眼神里發現，原來他要的是擦去孩子身上的汗水和血水。
「嘿，老傢伙，我記得半個小時前才在凱西大嬸的漢堡攤前看過你。」
「嗯，老樣子。」奎爾四面
「開玩笑？這二十年來就從沒有奴隸走出過雪狼峽谷。」奎爾手中的望遠鏡又不自覺地轉了方向。
在他的身後，緊跟著一個棕色頭髮的敦實小夥子。小夥子的肩上搭著一個血淋淋的孩子。
那位叫多迪姆的青年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死黨說的不是真心話。
別人都晃晃悠悠地躲開了，更有一對好心的情侶把自己的桌子讓了出來，但是老詹卻湊了上來，他那肥胖的身軀幾乎把整個過道都擋得嚴嚴實實的。
「馬上到！」三枚銀幣在桌面躺了不過0.5秒鐘，就已經被基克一把划拉到了錢匣子里，「還需要些牛排嗎？我看你們好像又累又餓。呃……還是算了吧。」
「他要是趕回鎮東頭去，鮮肉也該變成臭肉了。基克，你這裏佔了個好地方。」老詹終於說了句公道話。但基克還是皺著眉，雙手環抱在胸前，一臉不滿意的樣子。
「我是說殉道者……」多迪姆看出奎爾眼神中分明的憤怒，連忙聳了聳肩，「好了，奎爾。我道歉，算我沒說。」
「看，就在那裡……在另一邊！」多迪姆強硬地把奎爾手中的望遠鏡扭轉了90度角。
「算了，工作快結束了，該想些開心的事。我們一會兒去開倫酒吧找點樂子怎麼樣？」奎爾把那猩紅色的披風像條手巾一樣搭在了那寬厚的肩膀上，絲毫掩飾不住臉上的那股興奮勁兒，「那兒的姑娘可真夠瘋的。上回那紅頭髮的艾麗莎把喬尼灌醉后，給他剝了個精光，扔在了歌劇院後院的牆邊上。當阿卡肖發現他時，他下面的小兄弟都要凍硬了。」
這孩子身上穿著的那件粗麻短袍已然完全被血液和泥土攪和了，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只是亂糟糟的一團，有些還與被撕碎的肉粘在了一起。那看起來真的很驚人——有幾個人已經跑到一邊去
「你知道，我不是貪吃……」老詹醉醺醺地回著話。他大概根本沒看清眼前這人究竟是誰，因為奎爾鐵塔一樣的身子把燈光都擋住了。
不管怎樣，現在庫姆醫生和他的助手尤利可以專心地忙活那孩子了。
提到威廉少校，奎爾看起來也很頭痛，他看了看牆上的鍾錶。已經下午四點半了。
他從抽屜中翻出了單筒望遠鏡，起身站到了窗口，仔細地看著。
開倫酒吧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安靜的周末，就連一直忙著同男人們勾肩搭背的幾個妓女也安靜了下來。在庫姆醫生的這張桌子邊上，已經圍滿了人，尤利不得不拉過一盞煤油燈，才能讓醫生看得更清楚些。
那老頭兒名叫詹姆斯，「老傢伙」只是奎爾對他的稱呼，熟悉他的人都叫他老詹。
「嗯……」孩子被蜇得身子發起了抖，因痛疼而流出的汗水，把他臉上的泥劃得一道一道的，鼻子里也哼出了一聲。所有人都很佩服地發出了一聲驚嘆，他們原本以為那孩子在蘇醒后發出的第一個聲音應該是很刺耳的慘叫呢。
那個被稱作尤利的小夥子白了老詹一眼，根本沒那閑心和他鬥嘴。而那位高個子中年男人則打開了隨身的箱子，把醫用工具一一擺到了桌面上，併為自己戴好了橡膠手套，一邊對老詹說：「得了，老詹，快去找找你的同情心吧。這孩子是我們在雪狼峽谷邊上遇到的。」
「見鬼了！」在同一秒鐘，一直把腦袋擠在幾個姑娘胸脯下面的老詹大嚷了起來，「這孩子是個東方人！」
不會有走運的孩子會樂意到那雪狼峽谷里轉上一圈的，上帝大概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流出這麼多的血。老詹的笑話大概
「但伊格魯為什麼要這麼叫呢？這實在是太反常了……」多迪姆大概還是對沒有親眼看到那匹雪狼感到失望。
「那你就抓緊忙吧，臭念書的。」奎爾一手拉開了房門，回頭擠了擠眼睛，「我和那姑娘約好了，今晚六點。祝我好運吧。」
「快來看，是真的！」那青年大聲叫了起來，使勁向奎爾揮著手。
「我想我需要一條大一點的毛巾。」尤利把眼神投向了吧台。
「你這東西還挺好用的。」奎爾心不在焉地說，「等下周克勞奇浴室開放的那天，能不能借我玩玩？」
尤利從庫姆醫生里懷掏了一把，氣哼哼地走到了吧台前，把手重重地拍在了那堅硬的芬蘭松木製成的桌面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我們買酒，三瓶最烈的伏特加。不用找零了！」
首先，尤利還是得把醉醺醺的老詹給推到一邊去。然後，幫著庫姆醫生把孩子身上那袍子脫下來，或者說，那更近似於剝開一層血乎乎的皮。孩子根本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好像那一切都不屬於他自己。但他還在喘著氣，只不過微弱得只有湊到他嘴邊才能感覺到一點兒。
「把伏特加給我。」庫姆醫生的額角已經見汗了。他把伏特加倒在了幾團藥棉上，用鑷子夾著替孩子清理著傷口的污物。那超過70%的酒精度數的確是醫用酒精最好的替代品。
軍營城牆一角的一座高塔上，一位身穿褐色粗麻長袍的灰發青年好像聽到了那聲嗥叫，猛地從滿桌子的文件中抬起了頭：「聽，奎爾！我好像聽到了伊格魯的叫聲！」
「如果……他要是殉道者呢？」
「我說，你們就不能換個地方嗎？」基克大概已經忙完了手裡的活兒，而看到大家只顧著這三個不速之客而忽視了點酒，他空閑得很不愉快，「比如說，回到你自己的診所，庫姆醫生。你這樣我們還
「是啊，只是你的胃比較性急，總急著把吃過的東西擠出去。」奎爾哈哈笑著把老詹常用的借口搶著說了出來，繞了過去，來到吧台前面坐了下去。
尤利接過那條已經漏了四五個破洞的毛巾，在熱水盆里狠狠地涮了一涮，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孩子臉上的血污。一張稜角分明的黃皮膚的面孔出現在了圍觀人群的面前。
掛在他胸口的那條項鏈有些礙事，尤利把它摘了下來放在一邊。幾位姑娘馬上就把它拿了起來，相互傳看了幾眼。那上面只掛著六顆獸齒，好像根本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而且也被鮮血弄得髒兮兮的，在姑娘們手中轉了幾圈后，最終的下場和孩子的那堆衣物一樣，被扔進了尤利備好的大垃圾袋裡。
「什麼？！」奎爾終於放下了那望遠鏡，皺著眉頭狠狠地盯著多迪姆，在他兩眼之間斜下來的那條傷疤顯得更深了。
但對面那位高壯的士官仍懶洋洋地趴在桌上，把手中的報紙翻過了一版，可能連眼皮都沒抬：「別傻了，會有奴隸挑戰雪狼峽谷？」
「這孩子真走運，碰到了好心的庫姆醫生。」老詹打了個酒嗝，嚷了起來，「他是上帝的寵兒嗎？」
但說實在的，這孩子身上除了血跡和傷痕，真的沒什麼別的好看的。瘦小的身體蜷縮著，像一隻被母親遺棄的小貓。他很明顯極度的營養不良，胳膊和腿都瘦得彷彿只剩下幾根骨頭在支撐著，而幾處嚴重的破損也證實了這個猜想。
「你自己去吧，我還有些文件要寫呢。」多迪姆也笑了起來，但眼神中明顯沒有那麼激動，「你也知道，威廉少校在審閱文件時，就是一條變異前的章魚，好像有八隻手在面前來回地轉。」
有個女侍應答應了一聲，轉身跑去接水了。但老詹卻又靠了上來，他想要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怎麼了，尤利？這是你們在埃翠河邊撿回來的鹿肉嗎？真希望那是清除過輻射的。」
多迪姆當然知道自己那老舊的
庫姆醫生把尤利叫到自己面前，用沾滿了鮮血的橡膠手套指了指自己的懷裡，在尤利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尤利氣得馬上喘起了粗氣，眉頭皺得比基克還要緊上一百倍。
「毛巾？」基克又開始對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善心感到後悔了，但他還是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慷慨，「有，有！我甚至可以給你提供一條大的毛毯，完全免費的！」
基克怕自己再多說一句，尤利就要腦部充血過度了。他連忙踩著凳子，從酒櫃的最上面把那三瓶保存了七年還沒能賣出去的鎮店之寶給拿了下來。
「我能怎麼辦？」多迪姆拿著望遠鏡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威廉少校的命令，我只能服從。好在他還發了些善心，保留著我衛隊長的位置。」
「多迪姆，你真愛瞎操心。」奎爾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椅子，「真希望威廉少校再給你多派些活兒，讓你一輩子都扎在文件堆里，永遠別想著再回來當什麼衛隊長，也別再回來煩我。」
「好吧，你嚇到我了。」奎爾假裝發抖地哈哈笑了起來，「……還真有個小子，他找死嗎？我想他的腸子要被掏出來了。」
「你猜他能闖出來嗎？好像連伊格魯都出來了，它大概是餓壞了。」多迪姆問了一句，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他知道奎爾對此的看法一貫如此。
這會兒工夫，紅頭髮的艾麗莎嚼著香口膠，把已經開始熱得渾身發燙的奎爾拋到了一邊，也湊了過來看熱鬧。看那架勢，她還真熱衷於欣賞男性被剝了個精光的模樣，連個十來歲的男孩子都想去研究一下。
「我會把這話原原本本地傳到威廉少校耳中。威廉夫人可是克勞奇浴室的常客。」
傍晚時分，換上了一身便裝的奎爾準時出現在了開倫酒吧，當他撞開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吧台時，不小心看到了一位滿嘴黃牙的胖老頭兒，在那老頭兒面前的桌子上，擺著煎肉餅、煮青豆、幾樣小菜和五杯朗姆酒——其中三杯已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