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波光倒影
十、測字（下）
小騙子腦子裡在急速分析剛才看到的情形，聯想到這幅新對聯，把這一切和以往的些許線索融匯，散亂的碎片一點點組合排列，得出的結論把他自己嚇了一跳：王向幀很可能就是朵花的父親！
祝童默念幾遍新掛上的對聯：少年不羈別離枝，一生愧對蝴蝶蘭。此時此刻，一個可怕的由頭從祝童心底冒出，且迅速伸展著枝葉。
想清楚這些，別的就不是難題了；十九年前的那段感情，一定是十分美好的刻骨銘心。
王向幀臨走前說的隨後一句話是「上海很複雜」，有警告祝童不要亂說話的意思。
想明白了這些，祝童心底慘然，他只是個小騙子，沒有任何理由干涉蝶姨的選擇。第一次，小騙子希望自己的推測是錯誤的。
「兩個字，這可有些難了；不過，試試也好。蝴蝶……王先生，說話方便嗎？」祝童看向他身邊的女秘書。
祝童說到這裏住口不言，眼鏡後面的眸子微眯，仔細觀察王向幀；從表面上當然看不出什麼，但是，他的腿在顫抖。那裡的傷，似乎也有蝶蛹的影子，不過時間久了，只留下一點模糊不清的痕迹。狗皮膏藥也許治療腰腿疼效果有限，抑制這樣的東西正在行。
「其實用心做假藥也不算什麼，用心做毒藥的人才可惡。」
王向幀心裏一直縈繞的是蝴蝶，那麼，他曾經到過蝴蝶洞嗎？那裡山水清幽令人忘俗，正是能發生些風流韻事
王向幀終究想到彼此身份的差異，默然不語，好久才嘆息一聲：「也許，我不該來鳳凰城，不該遇到先生。」忽又展顏一笑：「明白人是可怕的，我遇到先生這樣的明白人，是福是禍？」
「不過什麼？」
推測到底是推測，首先要做的是見到蝶姨；小騙子需要一個準確的答案；蝶姨的反應就是驗證這個推測的鏡子。
蝶姨太天真了，王向幀也許能重新接納她，也會對朵花很好，但是只會在檯面下，他絕不敢公然承認朵花是他的女兒。
以祝童感覺到蛛絲馬跡，如今正是王向幀人生的低潮期，對手把他逼到上海不會不暗中防備他；所以他才會來鳳凰尋求心靈的慰寂。
「王先生，有興趣再算一卦嗎？」祝童試探著出擊，王向幀看看外面的人群，似乎在尋找朵花的蹤跡；聽到祝童如此說，漫不在意的回道：「好啊，這次還是測字？」
「卦由心生是不錯的，但測字不同；比如這兩個字：蝴蝶。蝴，拆開來為蟲、古、月。蟲可為渺小；古，過去；月，風花雪月爾。呵呵，王先生，我可不可以這樣說：過去的風花雪月就如一隻小蟲，一直隱藏在您心中；歲月流逝，十幾年過去了，這隻小蟲卻再也沒離開您……」
政治婚姻是政治的組成部分，具有很殘酷的不可觸犯的威嚴；以王向幀的地位所面對的對手，以田旭洋和夏
「用心做的葯一定是好葯，只要不是用心做假藥；哈哈，抱歉，當著先生說假藥，冒犯了。」
王向幀猛然停住腳步立在祝童身前，眼睛里射出犀利的光芒，似乎要看透他內心。
「鳳凰城，鳳凰山，游到山裡看蝴蝶；蝴蝶蝴蝶成雙對，阿哥阿妹痴痴看……」王向幀回身面對梁山伯與祝英台的神像，輕輕吟唱起一首山歌；俄而赫然一笑：「年紀大了，時常會想起以前的事來。鳳凰城人美風光美，我年輕時服役的部隊曾經駐紮在這裏，一晃十多年了。回來看看，山還是那座山，江還是那條江；只是人全變了。」
「如此，莫怪我放肆了。」
「王先生的話，我不很明白。」祝童表面迷茫，王向幀話里話外，讓心懷鬼胎的他嚇得心驚肉跳。
王向幀腿上的傷，是蝶姨當年留下的暗記，她能憑藉這個找到他，只是，如今已經被狗皮膏藥抑制了。如果不然，蝶姨可能已經趕來相聚了。
祝童買起關子，其實是沒把握；王向幀是個大人物，稍微不小心，也許會惹火上身。
外面的雪果然下大了，把南華山的蒼茫淹沒在雪霧深處。
「剛才說了第一個字，第二個字也很有意思；蝶，拆開來看，蟲還是渺小；但是右邊是世和木的組合，蟲子雖小，卻能吃空巨木，偏偏木頭
「你先出去吧。」王向幀把秘書打發走，看著祝童：「李醫生但說無妨。」
「沒什麼冒犯，不說才不好。」王向幀已恢復正常，也不追問，在偏殿內轉兩圈，停在祝童面前：「先生以為，我今後該怎麼做？」
當然，這一招對小騙子好無用處，他早有心理準備，坦然面對審視。
「說下去就是冒犯了，王先生，話到三分剛剛好。」
「請繼續。」王覺非深呼吸兩下。
他的背影有幾分落寞和無助，剛才有瞬間的情迷意亂，祝童感覺到王向幀要掙扎出某種束縛；最終還是放棄了。
王向幀掏出水筆，在名片上寫下一串號碼遞給祝童，點點頭推開偏殿的門。
「上次我說過，算卦人不提建議；一切要看你自己如何決定；不過……」
夏護士長一直沒有生育，這對於年過不惑的他來說，是不可接受的。王向幀一定又想起蝶姨，也許他知道蝶姨有了孩子也不一定。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誰能說明白呢？今天的福也許就是明天的禍，眼前的禍可能是明天福。以道家陰陽的視點分析，世間事無非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好的，一種是壞的，各佔五成的幾率。一件事情發生了，它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不好的。但是，好壞只是你當時的看
祝童如此一說，王向幀翹指稱讚：「說的好，不過，毒藥就和謊言一樣，中毒不一定就會致命，騙人的也不一定只為傷害。也許為謀求一份渴求的感情，也許自有苦衷，只看結局是否抱憾。」
也許，這其中還有黃海的因素。如果朵花選擇一個本地人相戀還好說，但黃海的身份讓蝶姨看到，女兒正在步入自己曾經經歷過的悲劇。母愛無畏，蝶姨對朵花的愛，使她要使女兒具有一個相當的身份，她以為王向幀能做到這點的。
王向幀的與朵花有三分相似，這一點其實很牽強；但是當他說出曾經在這裏當過兵，當他吟出那首苗家山歌；那麼，剛才的那些關於謊言與毒藥的話，就有了另外的含義；一切的一切在慣常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的小騙子看來，就變為七分可能。
「正是，請先生說出一個字；不要勉強，不要細想。」
朵花，和蝶姨有七分相似，王向幀是看到朵花后才開始失態的。
蝶姨，還在南華山中遊盪，距離這裏大約有兩公里。初一的鳳凰城到處是鞭炮聲，蝶神受不得這個；祝童如果沒有蓬麻功護佑，也是頭昏腦脹。
蝶姨是因為王向幀才開始以身養蠱；但是，祝童有九成能確定，蝶姨要把蝶神神傳出去
「不會，算卦算的心情，我知道。」
祝童在偏殿內凝思整理片刻，大致的輪廓已經清晰：十九年前，王向幀在鳳凰城附近遇到蝶姨，也許和黃海與朵花的情況相似；於是乾柴烈火陰陽交匯，但是王向幀最終選擇了政治婚姻，所以才會有如今的成就。人只有在失意時才會回憶往昔；幾個月前，他可能遇到挫折，把鳳凰城作為短期旅行的修養地，有沉浸在往昔的柔情里尋找安慰的意思。
「陰陽？是啊，時間會改變一切。半年來，我三次到鳳凰，竟有兩次遇到先生；李醫生，你有超乎常人的智慧。雪下大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這個號碼隨時可以找到我，李醫生，我馬上要離開鳳凰城，不然真想和先生把酒言歡啊。好在都在上海，春節后找個時間一起喝杯茶。這次是不是還要欠你一分錢？呵呵，多個朋友多條路，上海很複雜。」
做騙子也是需要靈感的，只有窺測人心的本事是低級騙子，能舉一反三才是高手。
小騙子已經確定，王向幀就是朵花的父親，蝴蝶、蝶神、蝶姨，真的很奇妙。怪不得有人認為自己應該認識王向幀，原來自己真的和他認識；只是兩人的關係卻不是任何人能想象到的。
「蝴蝶。」王向幀念出的是兩個字，祝童心裏叫妙：他是朵花父親的可能性增加兩成。
到上海后，王向幀也許發現和夫人夏護士長之間距離太大，一直在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