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介錯（上）

「我要看著他在我眼前呻吟！看著他流血！看著他被疼痛折磨！有什麼不對嗎？他和他兒子殺死了我的父親，我的哥哥。我難道沒有權利報仇嗎？」

「請儘快通知他，我有要緊事。」

祝童只好又一次攙扶著他落座，客氣道：「應該做的當不起感謝，我是醫生啊，份內的事。松井先生要遠行嗎？」

「史密斯先生，您在做夢吧？我們之間的談判已經無限期擱置，這些話，您應該對江川造船的董事會說。」

「你已經沒有機會了，松井平志先生將要得到福井船廠，他已經答應與我合作。」

好吧，就讓回禾吉擔任這個介錯人吧。祝童決定把那種針法教給回禾吉，人家是職業和尚，更適合擔任這種角色。

一夜沒見，祝童感覺井池雪美變得陌生了，她眼睛射出幽幽的暗光，就像夜貓的眼睛，裏面充滿了狂熱與憤怒。

松井式再次起立鞠躬，祝童連忙再次攙扶著他，小心的說：「介錯人是……」

史密斯這才有些緊張了，他仔細的看著祝童：「李先生，您不是認真的。」

「我的做人準則和良知不允許我做介錯人，也不會眼看著一條生命由於自己的介入而歸於虛無。很抱歉，這次我幫不了您。」

松井平志已經拋出誘餌了，祝童如果答應一定會在福華造船的談判中得到回報；但是，前有祝門三戒後有自己的心結，祝童不可能答應做介錯人。

祝童知道瞞不了，把井池雪美按坐在沙發上，抽出龍星毫刺入她頭頂百會穴，讓冷冽使這顆正在發熱的腦袋清醒一點。

「我們會要求得到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在福華造船的董事局會中有至少有我們八個席位。」

「親愛的李，看來，我拿到了一手好牌。」他倒是滿面春風，一派志得意滿的樣子。

祝童出來前與他有過約定，每天彙報考察情況。正好借這個時機把史密斯和松井平志成立合聯船舶的消息，通過小於傳遞給王向幀；同時也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但是，自己是否表現的太君子了？這個狀態可不怎麼對頭，他的對手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啊。

「也許吧。」祝童不在意的笑笑；看來，井池雪美有受虐狂的資質，她似乎不喜歡正人君子李想，更傾心於喜怒無常稍顯邪惡的李想。

「雪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祝童對蕭蕭使個眼色，讓她到外面看著點。

他冷下臉說：「抱歉，因為時間的關係，我今天下午就會離開牧場，不可能擔任什麼介錯人。松井式先生，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作為您曾經的醫生，請您三思：這樣做是否合適。」

蕭蕭進來通報：松井式和松井平志來拜訪。

後來，很多時只是象徵性把刀碰到腹部而不需要造成致命傷口就被介錯人斬首。也有一些切腹者會以扇子或木刀來代替切腹用的小刀，作為形式上的切腹，實際上是由介錯人下刀殺死切腹者。

下午，祝童關上別墅的門不見客，直到夕陽落山時才走出來，正看到史密斯先生。

十分鐘后，松井式才把話題導入正軌。

在日本，切腹自殺有一套很嚴格隆重的儀式。由於切腹的過程太過痛苦，故很多時切腹者也會找來助手幫忙，也就是介錯人把切腹者的頭斬下來以減輕切腹所帶來的長久痛苦。

松井式失望的嘆息一聲：「李先生，我並不是要求您親手殺掉我，而是請先生事前為我實施針灸，封閉住除手臂之外身體各部位的感官。那樣，我就能走得從容一些。我知道，先生能做到，只有先生神奇的針灸術，才能達成那樣神奇的效果。」

好久，井池雪美才安靜下來，抬起頭看著他：「李先生，我感覺你……」

「正式因為是的爺爺，平志只能選擇尊重。松井家從此可以拋開過去的包袱，挺起胸膛做人。這是爺爺的自豪，也是松井家族的驕傲。」

「先生答應了嗎？」松井式有滿懷希冀的問。

第二天上午祝童相對清閑。

「其次，我正式邀請先生出席元月十五號于瀨清寺舉辦的大祭奠，並懇請先生擔任我的介錯人？拜託了！」

井池雪美冷靜了，忽然伏在他懷裡失聲痛苦。小騙子只能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背，緩解激動的情緒。

有了這個承諾，小騙子的心情好了很多。

「李先生，我今天來是向您告別的。首先，謝謝您妙手神醫，將我的生命多延續了半年，使我又能體驗人生的美麗，有機會對過去犯下的錯誤盡量做出彌補。」說完，松井式再次站起來深深的鞠躬。

王向幀很快接過電話，鼓勵祝童不要灰心，一切還沒有定局，他盡量在政府層面上為福華造船提供便利。

松井式為松井平志，已經用自己和兒子松井正賀的死把一切作了了結。井池雪美聽到松井式要切腹謝罪的消息后，會變得恍然失措，她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去為父親和哥哥報仇。可以說，支撐她頑強拼搏的一根支柱被抽去了。

松井式和松井平志很失望的離開了，祝童獃獃的坐在那裡，直到白家樹來訪才清醒過來；眼裡閃出一絲亮光，握住白家樹的手說：「我需要見回禾吉大師一面。」

但是，他極度討厭與任何一個人的生死扯上關係。白家樹昨天晚上來和祝童討論過這個問題，「請先生幫爺爺達成這個心愿，平志必有厚報。」松井平志鞠躬，懇求道。

他們都穿著整齊規整的和服，頭髮整理的一絲不亂，鬍鬚仔細修剪過。

祝童很欣賞史密斯的直接，哈哈笑著招呼他坐下，說：「牌局既然沒有結束，就永遠不要說輸贏。那樣毫無意義。」

「這樣很好啊，大家都省心。」祝童心裏震驚，臉上還是那幅表情。

小騙子搞清楚了介錯人的意思，心裏不禁痛罵松井式；死就死吧，還要拉自己去墊背！如果擔任這個介錯人，恐怕這輩子都回不到中國了。蕭蕭正好過來添茶，嚇得手都哆嗦了。

「你有權利報復，但沒有權利讓他臨終前還要承受那麼大的痛苦。雪美，你已經做得很好，松井老先生已經以這種方式承認失敗。你應該對他表示敬意，如果有別的想法，會你手下的人心寒的。」

「恭喜了，你們一定會合作的很愉快。」祝童懶懶的擺擺手。

「什麼？」祝童問；井池雪美眼睛里的狂熱消失了，只是，她又太冷靜了。

「現在嗎？要吃午飯了。瀨清寺在牧場外，即使馬上通知他，也要一個小時才能趕來。你知道，牧場里不允許汽車行駛。」

回禾吉沒來，井池雪美先悄然走進來，說：「你要幫他？」

誰也不清楚兩人在半小時內都說了些什麼，反正臨走時，回禾吉大師顧不得身份，對李先生連連鞠躬感謝得一塌糊塗。唯一陪在他們身邊的白家樹，卻是一派真糊塗的樣子。

因為是正式拜訪，松井式的禮節繁雜而瑣碎，祝童知道這個老人已下了赴死的決心，兩天後就要切腹自殺。心下佩服又感慨，就儘力陪著他走完這些程序，包括讚美天夜牧場的雪景和感慨人生的不可預料。

祝童堅持，白家樹只好匆匆趕去安排。

松井平志這次也在一邊攙扶著松井式，等他坐好后對祝童說：「爺爺將在元月十五日大祭奠后，在瀨清寺靜室切腹成仁，以補償過去做下的錯誤。爺爺年老體弱，可能沒有力氣完成全部儀式，所以，請先生在適當的時候，送爺爺安靜的離開。介錯人就是這個意思。」

「您難道不覺得失望嗎？」史密斯眨著蔚藍色的眼珠；「我要是您，一定會感到失望。您最大的靠山井池雪美小姐已經沒有發言權，我的MTK船務公司和松井平志先生的福井造船廠聯合起來，既有技術設備優勢，又有資本優勢，您只能選擇妥協。我們已經決定成立一家聯合公司，以同一個身份進行談判。」

祝童連忙下樓，松井式爺孫倆已在客廳坐著了。

祝童與回禾吉交談了半小時，關上門連午餐時間也錯過了，松井平志和井池雪美分別遣人來催促都被蕭蕭擋駕。

他與台海言和吳瞻銘分別通過電話，思量著找個什麼借口與葉兒聊幾句，王向幀的秘書小於的電話先來了。

「沒什麼，松井平志把史密斯先生也帶到牧場了。我想，如果先生真的如此善良的話，也許應該真的回到醫院做醫生。」

回禾吉已經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了，他知道祝童來到牧場的消息，卻不敢在這個可惡的中國醫生面前露面。白家樹說祝童要見他時，回禾吉好一陣心驚肉跳。

祝童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松井式表情如常語調沉穩，似乎在說一樁生意而不是自己的死亡。有一瞬間，祝童想答應這個老人的要求，鬼門十三針確實也有類似的針法。

奇怪的民族奇怪的心理，在日本，沒有什麼死有餘辜的說法，一個人即使犯下天大的罪惡，如果選擇切腹自殺，就能洗刷掉所有的污點，甚至還能得到大多數人的敬佩。

「平志君，松井式老先生是您的爺爺啊。」祝童努力勸解松井平志，眼前說的是一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