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36章 第三世
「娘，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吳三奶奶喜笑顏開說道，又對馮氏道：「大嫂，你放心。等你的軒兒病好了，我就把這內院主持中饋的事兒交回給你。你怎麼說，也是我們神將府的大奶奶……」
那人站定，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才往拔步床那邊走去，停在床邊的小桌旁邊。
鄭素馨一愣，低聲道：「太后……」
桐葉被叫了過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去盛國公府！」周承宗一勒韁繩，往盛國公府那邊疾奔而去。
太后大怒起身。道：「傳旨！將謀害皇帝的盛國公打入天牢！」
桐葉就是剛才給夏明帝煎藥、端葯過來的宮女。
「暈過去了？」太后霍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怎麼會暈過去？快傳太醫！盛國公呢？！他不是今日要進宮給陛下請平安脈嗎？」
外間倒是有宮女和內侍在值夜，不過一個個乜斜著腦袋，打盹打得如同雞啄米。
周懷軒在屋裡苦笑。
他輕輕吁口氣，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我師父在世的時候，也跟我說過神將府大公子的事。我師父說，這孩子，不過是在掙命罷了。你們可以不計任何代價用各種珍稀藥物保著他，但是他的身子狀況太差，不是用藥能夠補得起來的。」鄭素馨帶著憐憫說道，就差說讓他們準備後事了……
那麼多次，他的病情發作，全身痛得死去活來，不能自已，最後都靠著自己的毅力挺了過來。
「秋嫻，你有功夫就好好照顧這孩子。你們大房的事，就讓越嬤嬤幫你們操持吧。這孩子可憐見的，他活不了多久了，唉，真是造孽啊。我們神將府這麼多孩子，怎麼就嫡長房的嫡長子出這種事？得這種病？」周老夫人滿臉遺憾，對馮氏勸道。
他不想進去了，轉身大步往王家村外走去。
天亮了，值夜的宮人下去歇息。換上白日里當值的宮人。
「快天亮了。朕要走了。」那男人回身對那女人說笑兩句，便起身穿衣。
光芒褪去，一個身穿黑衣，面蒙黑紗的人出
「多謝鄭大姑娘！」
「別摸，小心它扎你。」
現在看來，他能活過十五歲就不錯了。
「奴婢不知。」
馮氏抱住他，哭成淚人。
就連盛老爺子唯一的關門弟子，代表了當時大夏皇朝醫術最高明的鄭素馨都說周懷軒的病治不好了，神將府上上下下徹底放棄了周懷軒，也放棄了嫡長房。
馮氏默然地點點頭，沒有反駁，順從地站在一旁，將五歲的孩子抱得緊緊的。
……
「隔夜茶本來就沒什麼好味道，就你愛喝。——什麼時辰了？」床帳里傳出一個女子嬌嗔柔媚的聲音。
周懷軒眯了眯眼，往旁邊讓開一步，看著那宮女將葯放在托盤上，往陛下的宮裡去了。
鄭素馨被請到神將府，來到周懷軒的病床前。她是帶著她的妹妹鄭想容一起過來的。
「早。你們別累著了，我帶了紫金薄荷丹過來，你們每人去取一粒。可以祛暑解乏……」
「出了什麼事？」太后不悅地問道。
……
太后沉著臉走過去，對跪在地上給夏明帝診脈的盛老爺子厲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皇帝好好兒的，怎會生病？」
周懷軒的小丫鬟在門口看見，驚慌地大叫起來。
五歲的孩童全身虛弱，甚至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那一年，夏明帝突然病倒，成為「活死人」，盛家因為盛國公給陛下「吃錯藥」，全家被太后滿門抄斬。
「大嫂，別哭啊。哭有什麼用？我跟你說，鄭家大姑娘如今是盛老爺子唯一的關門弟子，太後娘娘面前的紅人，不如請她來幫軒兒瞧一瞧？」吳三奶奶十分熱心地推薦她娘家大嫂鄭素馨。
小桌上有一盞宮燈，還有一套上好的冰瓷茶具。
兩人沒說幾句話，宮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然後聽見無數人奔跑的雜亂聲音。
他下意識看了看窗外。
周懷軒閉了閉眼，淡淡搖頭，一轉身，發現自己踏進了一
此時大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大殿內更是黑得不見五指。
太后便看著她道：「你是你師父的徒弟，你把你師父的葯拿過來給她吃！」
「什麼？！」太后勃然大怒：「哀家去看看！」
「承宗，盛家全家都被抓入天牢，你不想法救救他們？」馮氏輕聲問道。
周懷軒心裏一動，明白過來，這是他五歲那年發生的事。
「這神將府內院的中饋，就讓你三弟妹主持吧。她出身吳國公府，打理內院自然不在話下。」周老夫人慢條斯理說著，將神將府內院的對牌交到吳三奶奶手裡。
「大爺回來了？他怎地沒有回家？」
鄭素馨跟在後面，低聲勸太后：「太後娘娘莫慌，我師父醫術高明，陛下一定會沒事的。」
那男人沒有回頭，穿好衣裳。走到大殿一角，一伸手，推開一扇暗門，離開了這間宮殿。
「嗯，讓我看看火候。你去找個食盒過來。」
「來人啊！來人啊！大公子被擄走了！」
直到十五歲那年，他躺在自己的屋子裡，聽著小丫鬟在外面竊竊私語。
馮氏完全不在意誰管家。她的心分成兩半，一半在孩子身上，一半在丈夫身上。
盛老爺子點點頭：「就是這副。你再去煎一碗。」
盛家三百余口已經倒在血泊中。
馮氏頓時崩潰地倒在椅子上，泣道：「怎會如此？盛老爺子在世的時候……」
周懷軒也極默然。
「啊？真的嗎？大公子……不會吧？我看他就是發病的時候挺可怕，平時挺好的啊？」
「咦，沒事啊……刺軟軟的，不扎……」
太后沉著臉。命人再去傳別的太醫。
鄭素馨進了太后的寢宮，笑著給太后請安。
也是在那一年，他沒有了盛老爺子給他治病。本來就時好時壞的病情更是急轉直下。
周懷軒走到門口的腳步又縮了回來。
太后和鄭素馨一起皺了皺眉。
「診不出來？！哀家可是聽說，是你給皇帝吃了葯，皇帝才暈倒的！你說，你給皇帝
「這是朝堂中事。你一個婦道人家，管這麼多做什麼？」周承宗不悅地拂袖而去。
太后指著她道：「把盛國公剛才給皇帝吃的葯，也給桐葉吃一副！」
神將府很快軍馬齊出，由神將大人周承宗親自帶隊，在京城到處搜尋他們家的大公子。
極高的屋頂，畫著五色蓮瓣的藻井，雨過天青色的窗紙，灰藍的被面，黃花梨的桌面上。還有一本攤開的書……
正午時分，他的屋子裡突然傳出一陣聲響。
……
那人桀桀一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說著，那人拿出一個巨大的黑布袋子，往他頭上套去，將他打暈裝在袋子里，從院子里沖了出去。
鄭想容不安地道：「大姊，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阮同是夏明帝身邊的內侍總管，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
那女人沒有起身，只是半坐在床上，靜靜地凝視著那男人。
「鄭大姑娘早。」
周懷軒停住腳步，凝神細看。
很快鄭素馨的葯煎好了，端過來給桐葉吃。
馮氏越聽越怒，站起來指著鄭素馨道：「你走！你給我馬上走！我兒以後生死有命，跟你無關！」
周承宗雖然沒有來見他，他卻知道周承宗這時本應該在西北督戰，卻放下那邊的事務，悄悄回到京城。
那一天，三位老爺子在宮裡待到很晚。
桐葉吃完葯，沒過多久。兩眼往上一翻，也倒在地上。
……
「什麼？！」周老爺子霍地起身，一向淡定超脫的面上終於顯出凝重之色：「她怎麼敢？！」一邊說，一邊已經跟周大管事匆匆走了出去。
鄭素馨甚至沒有給周懷軒診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搖頭道：「這孩子病入膏肓，我是沒法子。」
曾經有人給他算命，說他活不過十八歲。
鄭素馨帶著奇異的臉色看著馮氏搖搖頭，輕聲道：「沒用的。你不管怎麼放狠話都沒有用……這是註定的。」
周懷軒站在門口，看見一個清麗素雅的女子彎腰查看著葯吊子。
鄭素馨
剛才端葯去皇帝那邊的宮女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一頭跪倒在地上。帶著哭音道：「太後娘娘！陛下！陛下剛才暈過去了！」
只是他年歲越大，也意識到自己的身子真是已經藥石罔靈了。
「我的兒，盛老爺子不在了，誰還能給你治病呢？」馮氏坐在五歲的周懷軒床前，暗暗飲泣。
周懷軒回頭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天已經大亮了。
他剛一走出王家村，就發現眼前的景物終於又變了。
「……大奶奶，奴婢昨兒看見大爺回來了。」
他淡定地點點頭，問道：「你是誰？」
「是小刺蝟嗎？」一個軟軟糯糯的女童音傳出來：「在哪裡？讓我摸摸……」
這證明確實是盛國公的葯有問題！
那人迅速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從瓶子里倒出兩粒葯，放到茶壺裡面，再搖了搖，確信那葯已經完全溶在茶水裡，才躲到屏風後面。
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穿著黑衣，矇著頭臉的人掀開他的帳簾，問他：「周懷軒？」
那宮女哭著道：「盛國公正在陛下跟前呢。他給陛下吃了一碗葯。喝完陛下就倒下了……」
「剛好。奴婢正要給陛下端過去。」
周懷軒正要轉身離開，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大殿深處閃出一絲他熟悉的瑩白淺紫的光芒。
她抬頭，對著身旁的宮女好脾氣地笑。——正是年輕時候的鄭素馨。
「今兒我聽吳三奶奶說，大公子的壽材都備下了，還要叫裁縫進來做壽衣……」
盛老爺子滿臉不解，伏在地上對太后道：「太後娘娘息怒，陛下的病情，老臣一時診不出來……」
鄭素馨搖頭。
他只能伸出手，輕輕給馮氏擦拭著面上的淚水，努力對她微笑。
這是……內宮！
他確實是快「不行」了。
太后最後同意將盛家人收殮，放到盛國公府，但是不許歸葬，同時封鎖整個府邸。
太后一發話，他立刻有了主心骨，忙去帶人封鎖宮門。
她已經不信任盛老爺子了。
躲在屏風后的那黑衣人人看見這一幕，
……
馮氏一聽，怔了一下，過了許久，才咬牙道：「只要她能給我兒治病，讓我做什麼都行！」
這是他在神將府從出生一直住到十五歲的屋子。
周懷軒一怔。
太后心急如焚，匆匆趕到夏明帝的寢宮，看見這裏已經亂成一團，頓時沉下臉：「阮同，封了宮門。沒有哀家的旨意，誰都不能進出！」
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周大管事頭一次面帶驚惶之色，闖到神將府內院的松濤苑。在神將府眾人吃晚飯的時候，顧不得讓眾人迴避。對周老爺子焦急地道：「老爺，盛家滿門三百余口。剛剛被太後下令問斬！」
周懷軒站在迴廊後頭，看見周承宗從他身邊擦身而過，離開了神將府。
「神將大人！有人回報，那黑衣人出現在盛國公府門前！」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是太后，那自稱「朕」的男人……大概不會是老皇帝。
沒過多久。床帳撩開，一個男人坐了起來，取了床邊小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皺眉道：「這茶水怎麼變味了？」說著，將茶杯放了下來，沒有再喝。
高大的廊柱，描著龍鳳的橫樑，幽深的大屋，靠北牆放著一張嫣華錦麗的拔步床。
床帳里有人在睡覺，偌大的殿堂內居然沒有任何伺候的宮人。
「一直在吃的？」太后冷笑：「來人！把桐葉叫來！」
鄭素馨應了，從盛老爺子的藥箱里拿出一副葯，問盛老爺子：「師父，是不是這副？」
「不謝。我來看看我師父給陛下煎的葯好了沒有。」
周懷軒從那時候就發誓，不管怎樣，他一定要活下去，他不能放棄……
盛老爺子忙道：「就是尋常的補身葯，並沒有別的葯，一直在吃的。」
不過周懷軒的眼力不同常人，這裏縱然黑黢黢的，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病情發作越來越頻繁，發作之後暈迷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周老爺子找了鄭老爺子、吳老爺子三個人一起進宮，卻已經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