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三省烽火初燃
第三十二章 槍決
凳兒爺一直不聲不響的，可卻是吳家最興盛的時候的大管家，直到干不動了才退休榮養，遭了難了，吳家人都跑了，他還是默默的挪回來守著，到了關鍵時刻，手下就是只剩下四個老太太，也能把里宅管得面面俱到，不得不說也是個豪傑了。
「你多大個人了叔還逗你玩兒？沒死就是沒死，當初不就死不見屍嗎，那群畜生做夢呢，他們死光了馬將軍也不會死！那是馬將軍撤退的時候的疑兵之計！」裁縫師傅放到現在就一妥妥兒的腦殘粉。
「真的假的？」黎嘉駿瞪大眼。
黎嘉駿不敢往好處想，勉強的笑笑：「他撤出城之前是說要去海倫，但是馬將軍死了……」接著也沒敢說。
從未放棄抵抗。
「他們被抓到在印刷傳單……」黎嘉駿喃喃的說，「而且不肯說出其他印刷的地點。」
除了魯大爺以外的幾個老人到了冬天，各種老毛病都犯了，雖然各個坐不住，但是各個都得坐著，每日間就看他們在房間里慢慢的挪動著，圍成一圈做著手工活兒，照看照看爐子，其中有一個凳兒爺尤其有主意，時不時的使喚著四個老奶奶這兒去那兒去，就見她們大部分時候都坐著，偶爾挪動起來這兒燒壺水那兒烘個衣服，外頭忙活一圈凍得全身掉冰渣子的黎嘉駿一進屋就能感覺到處處順心，桌上永遠擺著熱乎的茶水和點心，衣服也隔日里有的換，飯菜及時且簡單實誠，有時候進了被窩還能感到裏面被烘過的香氣，簡直是熨帖到了心底，頗有一種她主外家裡有個賢內助的感覺，後來魯大爺介紹了她才知道，這負責安排的凳兒爺是吳宅最早的大管家，是個宦官……
「這是什麼報紙啊？」
黎嘉駿秒懂，她坐在那兒想了一上午，最終還
黎嘉駿忽然就不行了，她眼前一片模糊，狠狠擦了把眼，努力的往前看，四個日本兵舉起槍對準眼前的人，有一個軍官面對著最後一個戴眼鏡的男青年，他大吼了一聲。
【碰！】
說話間，忽然一陣發動機的聲音傳來，這寒風獵獵的，居然有人坐著敞篷卡車過來，幾個日本兵把瑟瑟發抖的五個人趕下卡車往省政府的外圍牆邊趕，一邊趕一邊大聲咒罵著，被趕的幾乎都是年輕人，三男兩女，女孩子穿著極厚的棉衣，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剩下的男人大多是單薄的長跑馬褂，每個都髒兮兮的，一瘸一拐，頭髮一縷一縷粘結著。
黎嘉駿望著裁縫師傅，看他的表情，麻木多過傷心，遲疑道：「很多人，被槍斃？」
馬佔山之死讓日軍歡欣鼓舞了好多天，這個害死他們好多兄弟的惡魔終於跪了，再看前方簡直一馬平川，黎嘉駿感覺其實黑龍江省的人都不敢深想馬佔山的死到底會怎麼樣，大家該活活，該跑跑，該慫慫，無論頂上壓的是誰，總得有個活法兒，到了這時候她才知道，其實有好幾個老人並不是一直孤寡，他們的子孫輩都在當兵，當初是因為人在吳家幹活，作為親信被各種提拔，可誰承想兵老爺沒當多久就碰到了這麼個時代，只能捏著鼻子自認倒霉，吳家跑了，子孫輩下落不明的他們也束手無策，到了現在，日軍滿城的殺中國軍人，他們巴不得看不到自己的孩子。
這麼一次后，她寧願去鏟煤，也不願意倒夜壺了。
棉袍超厚，她感覺自己幾乎是用滾的到了那兒，遠遠就看到大樓不遠處開始，有四排麻袋堆成的障礙，幾十個日本兵在那
黎嘉駿獃獃的看著外面，五個年輕人被趕過去的時候，兩邊路過的或遠遠站著的人全都躲了起來，政府樓前的空地除了掩體就是日本兵，荒蕪的嚇人。
「最後一次機會，其他人在哪……」她喃喃的複述那聲大吼。
「又來了？」裁縫師傅趕緊的關上店門，和黎嘉駿一道透過玻璃窗往外看。
他在海倫。
但是，她又擔心這樣會聽不到最新的消息。
大學生長長的嘆了口氣，幾乎是不耐煩的，閉上眼，拿頭頂了頂那槍口。
「你聽得懂日語？」裁縫師傅驚訝道。
吳宅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黎嘉駿活得勉強算滋潤，除了幾個傷病外沒什麼鬧心的事兒，但是外面就不一樣了。
還是沒人說話，五個本來被凍得瑟瑟發抖的人似乎都沒在抖了，他們垂著頭。
黎嘉駿雙手插著袖子像個老農民似的在街角擦著鼻涕鬼鬼祟祟的張望，許久沒見著一個中國人樣兒的進去，略放下點心，就聽旁邊有隱約的招呼聲，一個裁縫店的老闆在門板旁搓著手朝她招手：「小姑娘你看啥呢，啥好看的，被逮著，鬼子挖你眼球兒！」
看那四個學生無聲的倒下去，連聲響都是輕微而沉悶的。
這問題不能深想，想多了，站都站不住。
「還真不認生。」裁縫師傅笑罵，讓開身，「暖和點兒了就趕緊著回家，你家大人得好好管管你！」
從卡車下來，走過空曠的廣場，穿過幾十個日本兵，繞過四層掩體，就跟走進地獄一樣……自始至終，他們一聲都沒吭。
黎嘉駿很猶豫，說實話她不想在這兒呆多久，謝珂不在了，馬佔山不在了，就連一面之緣的竇聯芳局長都不在了，她沒個靠
【快走！蠢貨！】日本兵大吼著，罵罵咧咧的用刺刀的刀尖不停戳著面前的人，迫使他們蹣跚的加快腳步。
就在這一晚，一夜之間，齊齊哈爾城北幾乎家家戶戶，都被塞進了一個傳單，就像是裁縫師傅給她看過的那樣，每一份都在告訴大家一個消息。
「你怎麼知道？」黎嘉駿心裏巴不得能信，此時強迫自己懷疑下。
黎嘉駿顛顛兒的過去賠笑：「叔誒，我凍死了，給烤烤火。」
「多。」裁縫師傅撥了撥煤球，「時不時的就不知道哪裡被抓出來幾個年輕人，他們巴拉巴拉的……誰知道什麼理由？反正不管真假，他們要殺，拿什麼理由不一樣？」
第一次魯大爺正在鏟煤的時候，她自告奮勇去提夜壺，結果當時地窖門一打開，正對著滿滿一桶人體精華，那氣味直逼生化武器，當場就眼前發黑幾欲昏厥，幸好當時魯大頭瘸著個腿在一旁站著，立馬扶住，好歹沒讓她掉進馬桶里。
廣場上幾十個日本兵都沒有回頭，他們習以為常，看都懶得看。
這樣的情況下，真的很難有胡思亂想的機會，黎嘉駿成日里琢磨著，若有一天日本人上門，不管是占房子還是搜查，總要有個理由保住這一大家子人，可斟酌了好些天，又和凳兒爺反覆商量，始終沒什麼好辦法，愁得她快精神衰弱了，有時候大風吹得鐵門哐哐響，她都會以為日本人來敲門了。
我靠，宦官！
「這都能聽得出？」
政府運作進入正軌后，黎嘉駿收到通知，她需要回去上班，日軍雖然
她沒回答，全神貫注的看著前方：「五個人都是學生……還有一個大學生……」
四聲槍響匯聚成了一聲，這巨響劃破了寂靜灰白的天空，把黎嘉駿的心都割出了一個口子，她疼的說不出話，只能捂著胸口不停地喘氣，已經沒法哭了，她難受的差點抽過去。
馬將軍沒死。
「青年抵抗軍參考。」裁縫師傅收起報紙，嘆氣，「剛才那邊槍斃了幾個人，路過店的時候掉地上，我就撿來了。」
「馬將軍麾下？」裁縫師傅問。
日啊，絕對沒有人回來上班！這陣仗敢進去復職的都該成民族英雄了！
「哦，那大概在海倫。」裁縫師傅點點頭。
五個人被並排按在了圍牆上，黎嘉駿眯起眼，那兒也就幾十米的距離，那牆上色澤詭異，黑紫的一片片，極為猙獰。
「……有一個是。」黎嘉駿說著聲音就低下去了。
她去問凳兒爺意見，凳兒爺幾乎要老得睜不開眼了，聽了她的問題，半晌才抬抬眼，低聲道：「安生點……活得長……」
就怪她是一個女的，現在還是個小女孩兒樣，如果是二哥這樣，懂日語又氣派的男子，周旋一下綽綽有餘，像上回那樣擺出為大日本帝國服務的漢奸樣也在所不惜，可現在的軍官哪像上次那麼好忽悠，她從來不敢把日本人當傻子看。
有了這麼群人在，黎嘉駿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也不用怕什麼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她家六老了，不提凳兒爺和魯大爺，也有四個寶，簡直酸爽！
「嗨！非得叔拿出殺手鐧給你。」裁縫師傅說著往邊上工作台上翻出張報紙，只有一張，報紙名字部位都糊了，但是馬將軍在海倫的消息還是留著大半。
說什麼省城不一樣，犯罪一直
回到吳宅，黎嘉駿忙的腳不沾地，老的老殘的殘，就剩她一個青壯，要不是魯大爺和魯大頭還有點戰鬥力，搶著把一些臟活給幹了，否則就算再不願意，她也還得給地窖的八個臭男人倒夜壺……
還剩下一個，大學生。
「咦，馬將軍沒死啊。」裁縫師傅驚訝，「你不知道？就昨兒！氣得鬼子屋裡哇啦了一晚上。」
似乎訝異自己沒死，他抬頭看看，看到身邊的四具屍體，他又轉頭望向面前的軍官，日本軍官舉起手槍抵著他的額頭，低聲說了句什麼。
凳兒爺有個養子，隨著吳家跑了倒還好，他不大愛說話，縮在那兒偶爾搭把手，黎嘉駿有時候很想問他點什麼，但一來問不出，二來總覺得這樣會很冒犯……好像自從知道他是太監就總會多看兩眼，她也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日本人說他們招供了會給他們繼續學業。」黎嘉駿長長的吸了口氣，她覺得自己可以看到未來了。
馬佔山死了，二哥還會活著嗎？
馬佔山死了，然後呢？就這麼沒有然後了？謝珂呢？那些師長們，將軍們呢？全死了？
她看到，最前面兩個男的，還帶著眼鏡，那種圓邊的老式眼鏡，眼鏡遮掩下的臉似乎已經凍僵了，但依然可以看出顫抖和倔強來。
「沒大人了。」黎嘉駿就著爐子烤著雙手，隨口道，「都在北平，還有倆哥哥當兵呢。」
【嘭！】
「嗷！」黎嘉駿把半聲嚎哭埋進裁縫師傅的懷裡，幾乎是抽搐著流完了剛才卡住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