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書》第一卷 東三省烽火初燃

第四十五章 偷聽生

第一卷 東三省烽火初燃

第四十五章 偷聽生

這對一個老師來說,還是挺傷的。
黎嘉駿捧信大叫:「蔡廷祿!菜包子!酷愛扶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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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嘉駿這次認真來刷北大副本,心情其實略微妙的。
中間半輩子糾結,35年一二九運動,學生又呼啦啦折騰起來,胡適對學生運動的態度從五四到一二九從未變過,他覺得學生在國難當頭更應該冷靜學習,將自己「鍛造成器」,能用以救國(差不多這個意思到底具體詞句就不記得了),於是他在大公報發表文章雖然是稱讚學生一腔熱血,但主旨還是勸學生不要被有心人煽動,冷靜下來回到課堂。
就好像淘寶店鋪一百個中好評里冒出了個差評,這一段時間的動蕩直接膈應到了很多人,所以當初在高中時,程絲竹几個才勸她不要報考北大。
「恩,清華,燕京,也都去了。」
學生寫的是:才疏學淺,恐難勝任,不堪從命。
黎嘉駿很不好意思,回了一個笑,坐回了座位上。
清華的學生代表大會和學生護校糾察隊曾經接連趕走一個校長,不讓閻錫山派的第二個校長進校門,隨後逼著教育部把第三個不負責的校長撤掉,直到現在的梅貽琦校長來了,才消停。前三個校長來來回回也就那麼一年的時間,換得那叫一個勤快,這事兒問個清華人,人都當豐功偉績巴不得跟你嘚瑟三天三夜。
「國,國際法吧。」這時候學憲法沒用啊。
它在二七年的時候被張大帥率領的奉系軍閥狠狠打了一棍,這一跪就跪到了二九年,差點兒就沒爬起來。
「國際法的話,推薦你去聽王化成教授的國際公法課,他家學淵源,在那一領域造詣頗深,且在北大與清華都教這課,堪稱權威了,你若願意,我去打聽了課程給你。」
關於他還有一個小故事,挺有名的大家應該聽過:
「課上也這樣也太不留情面了吧。」她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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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忍俊不禁:「好,一會兒我還有課,若有問題,你可到我的教員宿舍來找我談,我給你記個地址,你也可以寄信給我。」
要不是因為那封信,其實打死黎嘉駿都不會想到來聽哲學課,就算看到了任胡適為文學院院長的通告,也只會下意識的當歷史書來看,而不會把思維拐到去聽他的課上去。
「今天我們繼續上一堂的內容,先秦文學。」胡適開口就是很和緩的聲音,不過有種和陳寅恪不一樣的感覺,似乎更帶感情和精氣神兒一點,他說完這句話,端詳了一下教室,微笑,「這次又有很多生面孔呢。」
因為胡適的課其實很有意思,場場爆滿,去晚了講台上都沒空地了。
此人名叫梅汝璈。
哲學系的學生於是請文學系的傅斯年同學來旁聽胡適老師的課,判斷他還適不適合做老師……
「別搖尾巴了。」理科狗蔡廷祿在旁邊當了近一小時的布景板,黑著個臉,「說好的聽了中國哲學史就跟我去聽高數的。」
黎嘉駿受寵若驚:「不不不哪能勞您大駕,您的課我在食堂門口隨便扯個師兄就問到了,先生們的課都好打聽得很,可方便了。」
「我聽老友提了一下你,你是小伯樂?」
下午,北大紅樓,中國哲學史教室。
胡適看著她寫完,眉一挑,朝她溫和的笑了笑。
今天說啥段子捏,好像都在文里說完啦→_→
課畢,大家開心的走出去,迫不及待的要和同學分享課上北胡南錢的又一次隔空罵戰。黎嘉駿有些依依不捨的,見胡適收拾了書本,抬頭看到了她,笑著招招手:「來來,小伯樂。」
待所有人寫完了,胡適繼續剛才的課,先秦文學主要就是秦統一中國前的哲學,大體就是孔子老子什麼的,這個黎嘉駿就真心不大有興趣了,但是她發現胡適在課堂方面真是頗下了一番功夫的,他簡直不像在上課,而是在認真的演講,語氣和表情相契,手上有時還有動作,配上他特意淺顯和簡練的內容,竟然還讓她聽懂了一點,比如說,他似乎對同樣在校的另一位教授的觀念很不滿,竟然直接就說:「這一點上,錢穆的考證必然是有問題的,我就反對老聃在孔子之後的說法,因為這種說法證據不足。如果證據足了,我為什麼要反對?反正老子並不是我老子!」
他稱讚白話文,有學生強烈不同意。大家就爭辯起文言文和白話文的好壞來,說到底誰短小精悍更加帥氣,胡適就出題說,怎麼拒絕別人的從政邀請。
胡適正值壯年,卻沒有發福,整個人還是瘦削的,長相依稀可以看出小帥,戴著一副圓框眼鏡,短短的頭髮,穿著青色的長衫,下面是一條西裝褲,還穿著皮鞋,雖然中西結合,但看學生表情,大概這是他的日常配置,竟也不覺得多不和諧,倒是看他表情和身姿一派從容,風度翩翩。
他其實是個挺傻氣的人,到底為什麼活得那麼複雜,真的不好說。
「哈哈,多大仇!」黎嘉駿剛說完,胡適輕咳了一下,這意思是要接著說了,大家只能壓住笑意和話頭,歡樂的聽下去。
這個人就是傅斯年。
胡適是:幹不了。謝謝!么么噠!
17年胡適來這兒任教的時候,北大還在蔡元培校長治下,風氣之自由制霸全國,學生一個個像總裁一樣狂霸酷炫,年輕呆萌的女主胡適大大就中招了,當時有一部分哲學系的人哭著喊著要趕他,吵不出結果,私下裡居然請外系的人來評斷。
女主接觸這個層次不會很深,我只是想個她一個活下去又能見證歷史的理由
哲學系的學生立馬消停了,胡適大大的飯碗就被一個外系的學生給保住了。
「謝謝謝!」黎嘉駿快激動哭了,她和胡適互換了地址,抖著手拿著記了胡適大大地址的小紙條,目送胡適優哉游哉的離開。
當時的環境太熱血了,國難和血仇還有屈辱感壓得學生失了判斷和理智,當即有一個學生寫信稱他為「天殺的教育界的蠢賊」,說他喪心病狂,沒人性什麼的,威脅要打斷他的腿啥啥……署名就是「一個將來要殺你的人」。然後他的課就沒人去上了。
黎嘉駿彷彿如願以償,搖著尾巴跑了上去:「胡先生。」
這前老子和后老子語調拿捏極准,當場就有好幾個學生噴笑了,黎嘉駿一邊笑一邊向旁邊的哲學系學長求解說:「這這這怎麼了,胡先生為何如此激動,錢先生好像不是哲學系的吧。」
其實胡適本身在北大就是一個傳奇的老師,他二十六歲就在北大任教了,教的還是中國哲學史,對於他任教的經過,只要是學文學的學生都知道,實在是很有意思。
下面一陣騷動,有些心氣高的面露不滿,黎嘉駿心裏也不大高興。
他是五四的旗手,學生遊行運動總指揮,一個真正的學生領袖,總裁部部長。而現在,他也是北大的教授之一。
所以這就是命!
那學長也在笑:「錢先生是教中國通史的,兩人在老子和孔子誰先誰后這事兒上爭奪好久了,在課上隔空對罵好幾回了,是我們這兒一樁公案。」
可胡適卻還記得她,一禮拜后,她忽然收到來自胡適的信,信上短暫的評價了她文章里白話文的用法,稱讚她白話文用得「流暢自信」,然後就給了她一個地址,說給她介紹一個在法學方面很有造詣的人,此人本是清華畢業的高材生,後於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對於國際法也很有研究,現在山西大學任教,若是能得此人指點,遠勝自己啃書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這個大學在她上輩子如雷貫耳了一輩子,但是就她現在四面查訪結果就知道,其實這大學命運也很坎坷。
「哎計較死了,走走走!」黎嘉駿推著他離開,一蹦一跳。
對於上輩子一輩子沒搞清哲學是個什麼玩意兒的黎嘉駿來說,學哲學的都是牛逼人物,而教哲學的更是已經牛出了天際,當時聽說胡適要教北大的中國哲學史,連章太炎都嗤之以鼻,於是講台下那群沒比他小兩歲的毛頭小子便翻了天,一個個要把胡適趕下講台,但胡適講課似乎確實是有什麼新意的地方,有人要趕,也有人要留,吵來吵去吵個沒完。
「你們都很不錯。」胡適鼓勵了一下,「你從東大過來,可聽了不少課了?」
哦,胡適這個人其實很矛盾的,他上半輩子可謂傳奇,上課很有新意且好聽,但總違背一些地方讓人不習慣,五百人課堂場場爆滿座無虛席,跟于媽似的,人人罵著他而愛著他,有徐志摩的評價:你高坐在光榮的頂巔,有千萬人迎著你鼓掌!
可是等看得多了就會知道,真的沒什麼東西是對一個大學的好壞能起決定性評價的。
傅斯年聽了幾次胡適的課後,誠懇表示,胡適的課還是不錯的,你們好好聽。
一個月的時間到處逛,黎嘉駿對於北大校園已經不是兩眼一抹黑了,其實不用信里提醒,她就知道北大即將設立文理法三個學院,而胡適將上任文學院院長,這事兒已經寫了通告張貼在通告欄上,北大人都知道。
北大的學生要是真要趕教授,或者說這個年代的大學生要真要趕教師或者校長,是真的可行的。
「不不,拍照的是小伯樂,寫文的是我,嘉駿。」
「哦,法學。」胡適思索了一下,「不知你想修哪個方向?」
但是這輩子只要經歷過五四或者關注過這個運動的學生都知道這個人。
晚年他去世時,政府不讓大辦葬禮,蔣委座還評價了一句啥舊社會的啥啥新社會的啥啥,這個我沒看懂,自己百度去,不過有一個後世的評價我記住了,為「政客不能容,文人亦相輕」。
「法學。」黎嘉駿很不好意思,「只是沒學半個月,就……」
雖說拿了胡適的地址,可是黎嘉駿沒有筆友好多年,又是學渣心理根深蒂固,哲學和法學兩不沾邊兒,國學更是扶不起,要她寫什麼她還真不知道。
「沒有關係。」胡適接著說,「偷聽、正式聽,都是我的學生,我想知道一下我的學生的名字。」
但他的聲名卻是在1919以前就已經在北大內廣為流傳了,那時候他只是文學系的一個學生,卻是出了名的學霸,師見愁,自己在圖書館刷一天,上課能把老教授都問倒。
上輩子黎嘉駿可能連這個人都沒聽說過。
黎嘉駿心裏咯噔一聲,她蹭課蹭習慣了,倒沒遇到過對是不是自己的學生有意見的老師,這一個月她見識了很多蹭課的,有外校的,有落榜待考的,還有北伐戰爭後退伍的,各種四面蹭課的年輕人,這時候不叫蹭課,叫偷聽,雖說聽起來難聽點,但這些人聽課都很認真,還有流傳的話說是「正式生不如旁聽生,旁聽生不如偷聽生」。偷聽生大多都會在學校里閑逛后看到哪個教室有空座,就坐下來聽,不出聲也不心虛,理所當然的樣子,果然一聽胡適的話,教室里很多人都面露茫然。
幸虧兩人去得早,一百人的教室沒多久就坐滿了,這次雖然不至於講台上都有人,但還真是過道上坐了兩排,上課鈴剛響,傳說中的胡適就進來了。
這坑爹的。
給黎嘉駿還有蔡廷祿講這故事的是她在北大哲學系隨便扯的一個學生,一頓飯的功夫就聽足了胡適的八卦,這個學長答應下午就帶他倆去偷聽胡適大大的課,還很好心的提醒他們要早點去否則沒位子坐。
這話聽完,黎嘉駿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眼睛一熱,便要站起來,就見很多人陸陸續續的起身走過去,一個個很激動的樣子,在講台上那張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她連忙跟上去,排在蔡廷祿後面,待他寫完了,她上去看,發現很多人不僅留了名字,還留了表字,她自己還沒表字,沒多想,便寫下了「黎嘉駿和小伯樂」。
見胡適正在低頭翻書等學生笑完,那學長趁機又安利了一下:「何止課上,聽說有回他們開教授會議都吵起來,錢先生讓胡先生不要再堅持了,胡先生說錢先生所舉的證據不能心服口服,若是能讓他心服,那他就連自己的老子也不要了。」
「原先學的什麼?」
我想想
胡適說完那一句,就拿出一張紙,放上一支鋼筆:「你們誰是偷聽的,給我留下個名字。」
這次黎嘉駿還是很激動的,她陪著才蔡廷祿去聽了華羅庚的課,因為恨了數學兩輩子,她其實沒有多少特別的心情,可是胡適實在是很有名的感覺,又有了新月雜誌這麼個契機在,她看這個老師怎麼看怎麼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