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書》第二卷 魔都行北影幢幢

第五十五章 入上海灘

第二卷 魔都行北影幢幢

第五十五章 入上海灘

火車緩緩啟動,黎嘉駿接過張龍生準備的一大疊報紙和雜誌,再次感謝后,離開了南京。
黎嘉駿很無奈,她能說在自己青少年時代因為一年被摸一個手機已經神經質了嗎,小偷這種類似天敵一樣的存在就算故作姿態的路過一下都能讓她頭皮一緊好吧,自從丟了五個手機后,她已經親手逮了三回對自己行竊未遂的賊了。
大嫂一臉茫然:「陳助理,您認識啊?」
兩輛車裝了全部的行李和人一路到了火車站,上車前又是一番寒暄,劉金丫一直一副被父母硬拉出門走親戚的網癮少年臉,不甘不願又不敢太明顯,等張龍生示意她也來道個別時,黎嘉駿反而先和她說話了:「腰好了吧?」
黎嘉駿卻直起身,微微擋在大嫂面前,回頭又仔細看了看大嫂,嘆了口氣,對那少年誠懇道:「小哥,換別的成不,這項鏈意義特殊。」
而熱河那一塊則標上了另一個希望,但願大哥現在在熱河那兒,若是在……
她不知道大嫂怎麼想的,但是她確實不像她以前見過的那些年輕媽媽那樣,抱著講究角度,尿布講究材料,餵奶間隔精確到分鐘,米糊的溫度都要測量……而是很隨意的感覺,還不如奶媽和金禾上心,而作為大家長,親奶奶大夫人也一點都不溫柔,抱都不怎麼抱,要分兵兩路了,想都不想就讓俊哥兒跟著親娘,不像她見過的那些親奶奶,和親媽搶孩子那叫一個積極……
她倒是不擔心張龍生他們,瞧那機靈樣,恐怕淞滬會戰剛開始,他們就跑了,到時候扔下劉金丫,再正常不過。
看著那分明的表情,又瞟了瞟張龍生頗為尷尬的樣子,黎嘉駿心裏頗為放鬆。
「別擔心,過三日他們會送還回來的。」
「這是應該的,要不是陳兄關照,我張某肯定輪不到這個機會,這樣都不好好表現表現,那可真是無顏面見江東父老了。」
夜上海真是另一個次元,她有種到了魔幻大陸的感覺,車窗成了水晶球,短短一會兒眾生百態都演出來了,車能開多遠就能看多少。
劉金丫一愣,上下看看她,忽然嗤笑一聲:「行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姐妹呢,你一個千金大小姐這麼說,合適么?」
黎嘉駿隨身就那麼點行李,大嫂抱著俊哥兒,她則和金禾一道拎著隨身的箱子往外走,車站很大,如果說北京站像霍格沃茨的塔樓,上海北站則像是霍格沃茨的禮堂,風格類似卻一高一闊。
劉金丫顯然心情也很複雜,不怎麼看張龍生,但是卻又得聽他的話,場面一時有點尷尬,張龍生幫著金禾把行李放在車上,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都收拾完了嗎?」
她把這個想法在邊上用鉛筆寫了,接著就開始記錄在南京的事兒,為防別人看到,她只能繼續網游火星文體:「進南京,我方青銅級別,敵方白金級別,團滅就在眼前,不能強退,也不能告訴隊友,心塞塞愛不動。」
再翻閱了一下其他報紙,她繼獨立評論刊載的文章后,又給那兒投了兩篇,現在都還沒上,不知道是退了還是要等,總之她文采不出眾,就要在數量上取勝,本來打的就是給人洗腦的主意。
黎嘉駿點了點熱河後面她照著後世的地圖描的長城,心裏忽然熱了一熱,熱河是肯定要掉的,大哥若是活著,現在都不來信,一來可能信往北平去了他們沒收到,二便是關內外通信不方便,東北軍是一路從關外打到關內的,那歷史書上提及過的「長城抗戰」說不定也會參加。
出站走了許久才到停車的地方,另一個叫阿扁的助手勤快的放著行李,黎嘉駿在一旁幫手,陳學曦不知怎麼的,左走走,右走走,又站著不動,等了一會兒,他冷不丁的抓住一個路過的年輕人的手臂。
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她只能找個靠譜的說法:「齊齊哈爾過了段淪陷的日子,日本人路過家門都能立起一片寒毛,區區小賊不足掛齒啦。」
即使最終都是退稿的命,能得到一點點撥也是好的。
外面一片笙歌,霓虹燈的絢爛差不多快趕上後世,夜生活第一波已散場,男人摟著女人,醉漢摟著基友,女人相互攙扶,傻笑,嬌笑,媚笑,嗤笑,狂笑……喧鬧的說話聲伴著各類笑聲充斥了街道的各個角落,使整個街區都顯得糜爛而炫目。
陳學曦點點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一手抓著那少年的手臂,另一隻手摟著他的肩膀往一邊去,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了什麼,那少年又朝黎嘉駿這兒看了一眼,轉身走了。陳學曦走回來,大嫂連忙問:「陳助理,那墜子……」
「還真是熱鬧啊。」大嫂都看愣了,霓虹的流光在她瞳仁里劃過,星星點點的。
知道有個認識的人在這時候就可能去參軍,感覺不是那麼好的。
三人無奈,只能陸續進了車,金禾雖然一臉擔憂,但還是安慰大嫂:「幸而是扒手不是拐子,若是剛才那般不留神丟個人,都不知道往哪兒尋去!」
「他們規矩如此,這一波是上海的扒竊霸,人多勢眾,輕易不好惹,這回也是看了老闆的面子。」陳學曦打開車門,「先回去吧,不早了,老闆等著的。」
幾乎同時,黎嘉駿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她望向一旁的大嫂,卻沒看出什麼來,她注意力轉向陳學曦,正巧聽到他拉著那少年人笑道:「小佛爺行個方便?」
「沒合適不合適的。」黎嘉駿笑,「你來上海吧,我給你介紹更好的。」
「看在我捶了你一棍的份上,如果四年內你都還沒把自己嫁出去,那就麻煩拖著你這殘花敗柳之軀來投奔你黎三爺,再遲,我就救不了你了。」
剛得知進入上海的時候,黎嘉駿是很激動的,她從那……么北,一年內就到了那……么南的地方,離上輩子的家鄉簡直觸手可及,這裏濕潤的氣候,狂猛的熱度在秋老虎的時候發揮著陣陣餘熱,一切都顯得那麼熟悉而舒適,不像北方,坐著坐著就感覺自己要幹掉了,一天下來手就離不了水杯。
「為什麼要三日?」大嫂一秒都不想等的樣子。
她現在都快總結出一套經驗了,雖然整體是慘痛的,可初高中歷史書大多是報喜不報憂的,拋開黨史,那些被提及的大小戰役不一定都勝利,但必然是有什麼亮點,她心裏有長城抗戰四個字,記得它的形容詞貌似是可歌可泣,那就應該不是一邊倒的。
一個誰有空誰疼兩下的軍火世家長房長孫。
後視鏡里陳學曦往後看了兩眼,笑道:「少奶奶您放心,既然逮了現成,那一定給您弄回來。」
黎嘉駿對上海這個城市並不熟悉,前世的太大了一眼都納不進視線,這一世的則太複雜了,和後世完全沒的比照,只知道這兒現在因為租界的存在,是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號稱國際大都市,卻亂得不像樣子,在這兒的日子應該,哦不,應該說是絕對沒北平舒服。
從來不知道黎老爹那麼厲害,一直以為他是關外的土財主,沒想到到了南方還能風生水起,果然槍杆子不僅出政權,還能出總裁。
車子開出這個熱鬧的街區,一陣加速后左拐右拐,悄悄的到了一個大院前。
旁邊大嫂在震蕩的火車上昏昏欲睡,金禾抱著俊哥兒也睜不開眼的樣子,黎嘉駿雖然也有點困,但還是下意識的掏出了她的牛皮地圖。
不得不說俊哥兒這小娃其實蠻可憐的,照理說他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還是個男丁不在的長房長孫,簡直就該是眼珠子中的眼珠子,結果不巧生在了女尊社會。
比如現在,大嫂大病初愈,游湖都嫌累,第二天快出門的時候說腰酸,小孩兒又是給小姑抱,自己扶著腰在旁邊戳自己兒子的蘋果臉,小孩兒脾氣真好,咯咯咯笑,口水糊了黎嘉駿一耳朵,黎嘉駿:「……」
大嫂將信將疑的,也只能抱緊俊哥兒,默默的不說話。
「是金丫啊,好久不見還以為你忘了我呢。」黎嘉駿抱著孩子憨厚笑,「你那眼線怎麼畫的,真好看。」
「我倒是糊塗了,這是怎麼的,你們自個兒嫁人做不了主,喜歡上拉皮條了?」
她又想到了不知生死的大哥和二哥,壓抑很久的焦躁和難過又湧上來,連傻笑都笑不出來了,又在床上烙了一整晚餅。
「這還只是前半夜,等到後半夜還有的鬧呢,全是打架的發酒瘋的賭輸了撒潑的。」陳學曦道,「快到了。」
想起范師兄提及的西北備戰問題,他說他遲早要去二十九軍拜訪蕭振瀛,不知道可不可以約一發?說不定能得到點大哥的音信呢!
張龍生照樣開了車來接,後面還跟著一輛轎車,下來的竟然是劉金丫,夜霓裳幾日不見依然風姿灼灼,一席水紅色的旗袍更襯得膚白膩人,她一臉驕傲的站在張龍生後頭,見黎家人出來了,撅了撅嘴走上來,福了福身:「聽說黎小姐要走了,來送送。」
大嫂這才啊的一聲摸摸自己的脖子,就剛才那一會兒工夫,她頸間貝殼狀的象牙墜子項鏈就不見了,那是大哥給的,從此大嫂就沒換過墜子,她一把抓住黎嘉駿的手臂,急得聲音都發顫,看著那少年卻不知道說什麼:「這,嘉駿……」
簡直就是落荒而逃。
黎嘉駿看張龍生在和大嫂瞎聊,便湊近她:「寶押在他身上了?」
又叫劉金丫又誇眼線,夜霓裳抽動著嘴角笑也不是罵也不是,最後扭曲著臉撅著嘴用她那魅人的眼線橫了黎嘉駿一眼。
在火車上發了許久的呆,她終於沉澱下了翻湧的情緒,拿出雜誌和報紙看起來,雖然知道希望不大,但她還是緊張的翻了一遍新的大公報,果然還是沒她的那篇文,可她又不想按原計劃往別處投,總巴望著在上海等著她的不是退稿信,而是改稿信。
陳學曦一攤手:「道上有規矩,到手的沒當場還的道理。」
這兩天和大嫂一唱一和的,原本可能因為無法結親而形成的尷尬已經消去了不少,張龍生一直不樂意她去看劉金丫,打的什麼主意很明顯,但是在明白黎嘉駿的意願后,大嫂就開始陪著她以對待朋友的姿態和張龍生相處,什麼揭老底爆黑歷史都來,總之就不把你當相親對象,效果怎麼樣,今天張龍生帶來了劉金丫就知道了。
劉金丫為了嚴肅表示對皮條客黎三小姐表示不屑,一邊聽一邊從手包里取煙,等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往煙嘴裏塞煙的動作卻頓住了,紅唇微張,有些發愣的看著她。
晚上孩子例行哭鬧,前半夜大嫂都自己搞定,後半夜了就是誰忍不住誰起來抱,金禾,黎嘉駿,甚至有兩次蔡廷祿都看不下去,從頂著黑眼圈的黎嘉駿懷裡接過小孩兒哄到了天亮。
沒把遇到榮祿班的事告訴大嫂,她知道大嫂在生下孩子后,有多開心,就有多難過,這孩子至今都不知道會不會有爸爸。所以她有時候下意識的放任自己像個女漢子,她當然沒法給俊哥兒父愛,但她可以作為黎三爺給點兒叔愛,至少得努力讓缺少父愛的俊哥兒像個爺們兒。
黎嘉駿只能望向陳學曦,一臉怎麼辦的樣子。
到了這份上,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黎嘉駿覺得照他這麼說,其實她倆最應該做的,是回去謝謝老爹。
車子緩緩駛入夜上海。
偏偏如果南京陷落,不幸的是百姓,死;更不幸的是這群姑娘,生不如死。
「有勞您了。」大嫂笑道,「這陣子虧您照顧,實在感激不盡,若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務必不要客氣。」
此時牛皮地圖上已經線線圈圈劃出了不少,她在多方指點下把關外四省大致畫了出來,黑龍江那塊的時間線在離開齊齊哈爾後又被二哥加入東北抗日義勇軍的消息給延續了下去,但是這句話打了一個括弧,因為她們都不知道二哥活沒活著,只是心裏這麼希望著罷了。
車裡的人幾乎是眼都不眨的望著車外,黎嘉駿只覺得心撲通撲通跳,她看到扣子拉開兩顆,露出精緻鎖骨的女人身姿窈窕的在街上走著,對每一個路過的男人暗送秋波;衣衫不整的少爺被穿著華麗的女子從夜總會半扶半抱出來,他指來指去,臉頰酡紅,不知道在說什麼;有個衣衫襤褸的醉漢剛喝進去一口酒,就連著嘔吐物一起噴在了牆角,腳踩在自己的污穢上而不自知,吐完又靠著牆喝進一口酒;一個青年穿著死角短褲光溜溜的被人扔出來,他在賭場外打了個滾,站起來正迷茫的往四處望;兩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穿著精緻的洋裝手挽著手在路邊對著其他人指指點點,掩嘴歡笑;還有一群穿著短打衫子的男人,手裡舉著各式管制武器從一個陰暗的街角匆匆跑過……
除了逃難,她從來沒有那麼急迫的想離開一個城市,這兒古景恢弘、秀美莊嚴,每一處都凝聚著人文和自然的靈氣,但是每一個行人的鮮活都好像在嘲笑著她的無能。
如果不去西北,在七七事變后,她是不是要準備迎接淞滬會戰了?
看著眼前比奉天的黎公館只小了一線的房子,黎嘉駿只覺得,黎老爺這般的爹,雖然不能呼風喚雨權傾天下,但是就憑他這手賺錢的本事,這種千里轉戰還能在上海買公館的本事,他就值得三千兩百個贊!
但願她能在此之前把老爹勸去重慶……
劉金丫不咸不淡的恩了一聲:「我們靠身段吃飯的,哪那麼容易被你砸廢了。」
大嫂大概想到自己一直無知無覺的脖子上的東西就讓人動了,臉更白了,她緩了緩氣,問黎嘉駿:「嘉駿,你站得不近,怎的會覺得不對的?」她是指黎嘉駿剛才莫名其妙看了她一會兒。
他們在上海北站下的車,接站的人喧喧嚷嚷的,大燈下好多人舉著牌子,大多穿得很正式,就像陳學曦那樣一看就知道是小弟,來接的還是陳學曦,另外一個助理開了車專門運行李。
南京到上海只要八個小時,他們下午出發,走走停停的,快深夜也到了。
「啊?這!」
那少年一身短打汗衫,短髮被微微汗濕了,小臉居然挺清秀好看,此時沒什麼表情的盯著陳學曦,眯了眯眼。
「哎。」大嫂很惆悵,她時不時抬眼看看開車的陳學曦,想說又說不出口。
仁至義盡,黎嘉駿也不再多說,摸摸她卷得毛茸茸的頭,笑嘻嘻的上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