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四章 逝者如歌

正文

第四章 逝者如歌

繞過藤蔓叢生的低矮籬笆,穿過長滿蒲公英和金錢草的濕泥小徑,在一棵蒼老的槐樹下,我看見了那位吹笛的老人。
蘭若將軍!真的是蘭若將軍!戰士們的臉上寫滿了詫異。
流雲逐漸消散,細雨變得稀疏。……我把這不知名的老人葬在那棵古槐樹下。我至今不能領會德魯伊教徒的法術和信仰,但我可以確信,是他拯救了我。而為了救我這一命,這位無名的老人竟然付出了自己的全部,付出了他的靈魂和血肉……願在那另一個世界里,他所信奉的無私的「自然」,會給予他最妥善的安排罷,只有那樣,我的心才能稍微感到一點安寧……
※※※
「克里斯蒂安!」遠遠地,我看到那一隊英姿勃勃的騎兵正朝我的方向飛馳過來,他們的旗號我早已經太過熟悉。
露娜,露娜沒有同您在一起么?
也許,那位元素王國的祭司長,有著太多的使命等待著她吧……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聽到了耳畔的雨聲。一陣清新的涼意襲過我整個軀體,我霍然驚起,而周圍的一切是那麼的令我迷惘和遲疑……這裏,是一如我童年生活中的農家木舍,屋檐的茅草正掛下一串串明亮的雨珠,半開的柴門外交織著細密的雨線。門外的泥地已經變得綿軟,滑膩的青苔上閃爍著碧油油的光澤……這一切對於我而言是多麼遙遠,又是多麼親切啊……
「別再作杞人憂天了,關心一下你自己吧。」老人肅然道,「你躲得過末日的焚燒,但你躲得過末日的詛咒嗎?」
老人說得沒錯,埃拉西亞並沒有在末日中被摧毀……那麼雷呢?哈米吉多頓的恐怖威力幾乎把我吞噬,等待著雷的,又是怎樣的命運?毀滅,真的只是讓雷「回家」嗎?那,又是怎樣的一種「回家」啊……
我飽含著激動的心情迎上了我的部隊,在長期的戰鬥之中,我們之間已結成了超越生死的堅強友誼。這次劫後餘生的感覺,不由得溫潤了我的眼睛。
可是,我怎麼會來到這裏呢?我的記憶在末日的火光中驟然中斷,在恢復意識的第一刻,我本以為自己已經身在天國……是誰救了我,誰又能在那末日的火光中救起我?我站起身環顧四際,猜測著、尋找著。這,應該是一所已經荒棄的農舍,戰爭的災難已經帶走了它昔日的主人……然而,又是誰把我帶到了這裏呢?我的心忽地砰然作響……
我們相視一笑,共同的朋友在無形中拉近了我們的距離。
你是誰,是你救了我么?
※※※
德魯伊!在埃拉西亞,流傳著許多關於這些中立善良的魔法師的神秘故事。他們信奉沒有名字的神祗,從無限的自然中獲得生生不息的力量……為了我那個受到詛咒而無法愈合的傷口,露娜也需要求助於這樣一種力量。
「不用謝我,你也並沒有得救。」老人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在這多災多難的世界上,很多人都難以得救……」
我靜靜地等待了許久,老人才結束了那一段如夢如幻的笛聲:「我,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德魯伊。露娜,是我的朋友。」
詛咒?墮落?我再一次想起了雷。只是在埃拉西亞戰局最危急的時刻,在萬般無奈、別無選擇的關頭,雷才選擇了哈米吉多頓……然而,他終究無法逃避那種墮落……
我有些聽不懂老人的話了,但我分明感到了他話中的不祥之兆。為什麼?我好象感到,那方才還活躍不已的生命正從他的軀殼中一點點失去,他的生命之光,已如同一支燃盡的蠟燭,在努力作最後的輝煌!?我忽然感到自己的舌根殘留著一絲淡淡的腥甜,難道,在我剛剛喝下的酒水中,這位高深莫測的德魯伊已經做了什麼安排?難道,老人那芳香的生命似乎已經同我融為一體了?難道,老人是在犧牲自己的所有,來「拯救我的靈魂」??
「小女孩,用你的靈魂聽我這最後一曲吧……」老人的聲音回復了平靜,「記住,今後無論發生些什麼,相信自己擁有靈魂,守住自己擁有的靈魂……」
老人只是搖了搖頭。一陣悵惘頓時包圍了我……「無論如何,真不知怎樣能夠感謝你……」我努力讓自己定了定神。
看到我放下手中的空杯,老人的神情才變得欣慰:「直到遇見你,我才知道,我的靈魂終於得救了……僅僅拯救生命是不足夠的,只有拯救靈魂才能為靈魂贖罪……」
我從那用黃泥和蒲草鋪砌的床榻邊坐起身來,竟然已經感不到右肩的疼痛。是的,那讓露娜也束手無策的惱人創口,那個看來彷彿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此時竟然已經結痂收攏。精力又回到了我的身上,這真是太神奇了……
痛楚其實並不長久,痛楚過後,長久的只是寧靜。末日的火光從我的意識里消逝,我只是感到身子在無力中下沉,下墜,無限地下墜……不,在那個夢境里,絲毫沒有痛苦,只有那解脫般的舒適。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悠然的笛聲。我感到方才忽然激蕩起來的心潮在笛聲中重新回復了平靜。追隨著這神秘而美妙的笛聲,我走出了農舍,走進了那綿密的細雨中。
然而雷呢……您有沒有看到雷?
「很遺憾,我還是來晚了……」老人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神情望著我,「已經,有太多善良的生靈在這一戰中毀滅。哈米吉多頓的火光讓我找到了那裡,而僅僅是因為那一場驟然降臨的大雨,你才沒有灰飛煙滅、形神俱毀……即便如此,在這兩天兩夜裡,我也沒敢期望你必定能被笛聲喚醒……」
老人遞給我一個枯黃的竹杯,裏面的飲料殷紅如血。這時,我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渴。我捧起了竹杯一飲而盡,一股熱流頃刻流遍全身。這時候,我發現老人如竹杯般枯黃的臉色泛起一陣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冷。雨一直下著,這場寒冷的雨也已經下了兩天兩夜了么?
這已經是第三杯紅酒,我忽然發現老人的臉色變得紙一般蒼白:「末日的詛咒!我曾經被這個詛咒追逐了一生,為了避免墮落我才求助於那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自然』……」老人的眼中閃爍著驚恐,「有好幾次,我認為我已經做到了,但只要我稍微放縱一下對靈魂的管束……那個永恆的詛咒就會糾纏上我……我遊歷整個大陸醫治受傷的生命,其實不過是在想醫治自己受傷的靈魂罷了……」
「你也許聽說過,哈米吉多頓最大的恐怖,並不是毀滅,而是詛咒……」又一杯暗紅色的酒遞到了我的手中,老人才繼續著他的話題,「詛咒,可怕的詛咒……關於墮落的詛咒……」
近了,近了。我已經看到了埃拉西亞的城垣,看到了那場地震留下的裂隙和末日燃燒的焦痕。但是,城頭依然飄揚著蔚藍色的旗幟,那是我們埃拉西亞的旗幟。
在雨光陸離的曠野里,我終於找到了返回都城的大道。初霽的天空碧藍如洗,恢復了元氣的我也終於放下了那沉鬱的心情。我必須振作起來,還有太多放不下的心情等待我去面對:關於埃拉西亞,關於這場戰爭,還有,關於雷……
然而,在克里斯蒂安的臉上,我看到的竟然是一種意料之外的複雜表情。不僅僅是克里斯蒂安,戰士們的臉上都堆積著驚訝、惶恐、疑慮和警惕,而唯獨沒有友愛的欣喜……難道,這是我的錯覺嗎?
不是雷,其實我早猜到不是雷,我從來沒見過雷吹奏樂曲。然而,我多少還是感到有些悵然若失。那實在是太神奇的樂曲,它是那樣地讓人感動,已足夠把我心中隱藏最深的感情喚醒……
「蘭若將軍,」克里斯蒂安用一種莫名奇妙的古怪語氣向我說道,「兩天以前,我們剛剛參加了您的葬禮。」
不!我想要阻止他,但我該如何去阻止啊「太遲啦,」老人淡淡笑道,「我只是釋放過哈米吉多頓的罪人,要說死,我幾百年前就該去死啦……然而,你是無辜的,你不應該被末日的魔法詛咒和傷害……埃拉西亞不會因末日而滅亡,等待著你的命運是不平坦的,但這條路你註定要走……」
那一曲笛聲再次悠然而起,它始終有那樣一種神奇的安撫能力,讓一個不安的靈魂回復寧靜……它的聲音,曾經撫平了我的心跳,此刻,又拭盡了我的眼淚。我感到了,老人的靈魂正隨同這一曲翩然而去。那漫天的浮雲,正同他的靈魂一道踏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