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九章 半死

正文

第九章 半死

不暇多想,我仍然連人帶馬衝出了叢林,朝著軍號響起的方向馳去。
……
然後我啞然,惻然,戚然。
不,我的心真的很亂。以往的軍旅之中,不論有多麼艱險,但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標和方向:為了神器、為了聖杯、為了打敗死靈、為了拯救埃拉西亞……可我現在卻似乎要迷失在自己的旅途之中了,而這一次,神不會再用信仰來指引我,而一貫支持著我的他……雷,他也不會再給我任何支撐下去的勇氣。
我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心口。為什麼我的心還在跳,為什麼我的靈魂還在我的心跳之中?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但為什麼,我還擁有靈魂?淪落為一個無牽無掛、百無禁忌、任意為非作歹的死靈英雄豈不幹凈?沒有靈魂就不會有良知,不會有道德和責任,也就不會再有象我現在這樣的痛苦了吧?
這些強壯然而蠢笨的傢伙們,怎麼會是埃拉西亞冠軍騎兵的對手?我不由得搖頭。唯一的擔憂是,它們的數量確實相當多,騎兵小分隊在這樣的混戰之中並不能充分發揮衝鋒的威力,他們會不會有所折損呢?
面對那一泓塘水,面對那水中的影像,我茫然良久。不,雖然形銷骨立,然而我還是沒有「完全」死去。
尼根人,這些尼根人啊……戰士們詛咒著。埃拉西亞的上一次失陷,就是尼根的領主們同意死靈族借道過境,讓埃拉西亞的死敵穿過尼根地下王國的隧道,才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的……現在,尼根人難道是變本加厲,完全倒向死靈了嗎……
「請將軍振作起來,揭破這可怕的陰謀!」騎兵們鄭重地表示,「我們願意跟隨你鞍前馬後。以往您帶我們渡過了無數難關,蘭若將軍永遠是我們最信賴的領袖。」
呵,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
一種真切而強烈的感動讓我的眼睛濕潤了……然而,我帶領這支部隊合適么?是的,憑藉他們的力量,我就可以不必在故鄉苦守翠兒,期待她帶回些許微茫的希望了……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沿著埃拉西亞大道,重返菲尼克斯山地。歐靈的軍力雖多,但只要仔細謀划,善用魔法,這個一勇之夫還不是我蘭若的敵手。我只要有一支能夠造成聲勢的力量,露娜將不難找到我,說不定她就能為我開解自己的生死疑團了……我甚至有機會直接回師王都,向卡特琳「兵諫」一切,讓她停止在我身上無謂地花費那許多力氣,追殲仍然擁有神器的凱瑟瑞和小心雷的偷襲仍然是這場戰爭的關鍵所在……
我忽然很想大哭,又很想大笑。夠了吧?命運把我玩弄了那麼久,到頭來還是把我推進了這無情的真實里。現實為什麼會對我如此殘酷?神已經完完全全地放棄我了。
敵人們很快敗退了下去,有的戰士掛了彩,但他們並沒有遭到什麼不可挽回的損失。我鬆了口氣。
日頭西斜的時候,我的小部隊來到了一片碧草如茵的湖畔。戰士們迅速地紮下了營盤,我因為生死之迷而一度顛沛流離之後,那熟悉的軍旅生活似乎又這樣開始了……
因為我明白了我方才所看到的一切,我知道那一切意味著什麼了……
直到騎兵們向我圍攏過來之時,我才在惝恍中驚覺過來。我不由得按住了我腰間的劍。
神啊,你既然不願意照看我的靈魂,為什麼不把它徹底毀掉,你為什麼要讓一個靈魂在死人的軀殼中掙扎,你已經毀掉我了,為什麼不毀得更徹底一些呢?
我用手指輕輕試探著月光下的塘面。水很涼,但清澈純凈。我舒了口氣,開始仔細地處理那個頑固的傷口,這個創傷已經給我帶來了太多的痛苦了……然而,就在這時,就在此刻,我在明鏡般的水光中驀然看到了那個異樣的影像……誰,誰在那兒!?我猛然拔出了劍,騎士本能的警覺已經讓我顧不上考慮那創傷。
陰謀?真的存在這樣一個陰謀嗎?那麼是誰製造了它?難道,是雷?……我又感到了心亂無比……騎兵們已經在等待我的命令,我嘆了口氣。
「是蘭若將軍!」戰士們有些愕然。
然而此刻這些偏好黑暗的地下生物竟然出現在了埃拉西亞燦爛的陽光下,竟然正在與我英勇的戰士們殊死對決么?
這隻是一個徵兆,一個警告……是連續地受傷流血耗去了我的元氣,是連日的擔驚和憂愁讓我的身體顯現了死相。但我仍然可以觸摸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我竟然,竟然還沒有徹底死去……「半死?」我苦笑著自語。
無論如何,這些騎兵的目標並不是我。這場在森林邊上打響的戰鬥,於我而言只是一個巧合罷了……唉……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應該悄悄地離開了呢?
我感到無力,我感到不能呼吸,我感到生命正在離我而去。我被那樣一種絕望深深地包圍著,牢牢地捆縛著。
那是我的戰士,他們正在與敵人作殊死的戰鬥啊……
一夜我從一場惡夢中驚醒,一陣莫名的疼痛讓我滲出了冷汗。方才那不安定的睡眠中我竟然又不小心蹭破了肩頭的傷口,現在我的半邊衣襟已經被血污沾染了。
這隻是一支有十幾名騎兵組成的小分隊罷了,而他們正面對著的,則是一整片黑壓壓的敵人陣容……我觀察著這些敵人,它們不是死靈族的兵種,那些被死靈英雄驅役的骷髏、殭屍、幽靈、吸血鬼、屍巫和恐怖騎士,我早已熟悉。但眼前的這些敵人,它們有著粗糙的皮膚、滿身鱗甲和倒刺、佝僂的軀幹、碩大的頭……如果我們把那個部位仍然稱為頭部的話……儘管在它們的頭上,我根本找不到清晰的五官。它們似乎連雙象樣的眼睛也沒有……
我在凄惶中潛回了營地,將我的身體迅速包裹在戰盔和鎧甲之中,暫時不會有人能察覺我那副真容了。我只想今生今世都不會有人知道,蘭若最終是落得如此下場……
天色已經不早,戰馬也已經疲乏,先找一個接近水草的地方紮營吧。
這些洞穴魔的悍然入侵,只是大戰的一個小小前奏罷了,尼根的參戰,必然會使埃拉西亞的這場戰爭變得更加艱險和漫長。
曾幾何時,雷就警告過我,其實我一直知道,他的那警告絕不僅僅是恫嚇……我知道這個結果一定會來的,我只是沒有想到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沉住氣,保持住隊型啊。我向沖在最前面的騎士釋放了「堅固盾牌」的魔法,再用另一道咒語為戰士們祝福。不幸中的萬幸,加在我身上的那許多噩運折磨,還並沒有使我喪失魔法的能力。
「蘭若將軍,我們已經聽說了您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難道是真的嗎?……」
這是洞穴人嗎?我依稀記得雷在生前曾經同我提到過關於它們的故事。它們是地下王國尼根的基本力量,這個種族有時看來比埃拉西亞的死對頭——那些亡靈們更加地喜歡黑暗。只是,由於生存空間的差別,尼根與埃拉西亞之間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一直相安無事。
「然而我們可不相信那些謠言!」一名騎兵介面道,「我們都看得很清楚,現在我們面前這位英姿颯爽、威風凜凜的蘭若將軍,怎會同那些陰惻惻的死靈英雄是族類呢?」
真的開始了嗎?可這一回,我們的行軍目標何在?先去我的故鄉等待翠兒,直接去菲尼克斯尋找露娜,還是回首都拜會卡特琳?我希望我的部隊不要同卡特琳她們起任何衝突,我們之間的誤會有什麼理由不能和平解決呢?只是,如果一旦造成衝突,我是否真的下令應戰!?
然而,我知道,此刻埃拉西亞的騎兵正在戰鬥。曾幾何時,我也是這隻騎兵中的一分子。我的心同他們一起跳動過,我的血同他們一起沸騰過……此時此刻,雖然遭逢著諸多的變故,但我還是發現,自己放不下那一份關注的心情。
※※※
「蘭若將軍,這不是犯罪!」騎兵提醒道,「那個製造陰謀的人才是在犯罪,我們難道不應該阻止他嗎?」
無論如何,我已經不能同我的騎兵們待在一起了,我已經沒有「資格」同他們待在一起。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這樣的狀況,更不想讓他們看到我可以想見的那個結局……
「這不是玩笑,蘭若將軍。」騎兵認真道,「一位象你這樣的英雄卻遭受那莫須有的罪名,是埃拉西亞的大不幸。一定是有什麼誤會,一定是死靈們在編織一個可怕的陰謀。如果叛國的罪人真的存在,那他一定就躲在這陰謀的後面……您可以不計個人榮辱,但你不能坐視內奸得勢,死靈的陰謀得逞啊……」
我不由得苦笑,有的問題連我自己都辨不清是真是假了。
正如他毫不憐惜地放棄了盧西奧卡,還有雷那樣……
雷已經離開了,除了雷,難道還有其他亡靈英雄的部隊,有本事順利潛入埃拉西亞的土地?
片刻之後,我和我的老馬已經遠離了騎兵們的營盤。那一夜,只有明月在無言地照亮我寂寞的靈魂。然而,我的靈魂,又能夠在這副沉重而不再與我相稱的甲胄下,在這行將枯朽的軀殼之中,安放得了多久呢?
可是這樣的「半死」和真正的死靈之間還有多遠呢?我知道,這個過程已經不可逆轉,而且,它的發展速度之快,也超過了我最悲觀的預期……
我掙起身子,走出了帳篷。藉著營地中的篝火,我辨認著通往附近水塘的方向。守夜的戰士因為白天的戰鬥而打著瞌睡。唉,也好,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這副狼狽的模樣了。
可是,這樣做首先意味著背叛,意味著埃拉西亞因我而內戰。讓真誠忠勇的戰士們在自相殘殺中流血?那是犯罪,是親者痛、仇者快的最不可原諒的犯罪……
我衝進了混戰中的戰場,沒有時間再容我顧慮和猶豫。
正前方猛然傳來了軍號聲,那是埃拉西亞騎兵衝鋒陷陣的軍號聲……可此刻我還沒有穿過那一片叢林,騎兵們應該還沒有發現我呢——那他們又是同誰在作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