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終究醒悟

她的閱歷太淺，在這些不知經歷過多少事情的高階修士眼裡，她就好像一碟清水，一張白紙那樣容易被看透，容易被引導，容易被掌握。若非如此，她也不至於好心辦壞事，讓五熾仙子暴露在蛟王的視野中。雖然葉希晨說得很篤定，蛟王暫時不會對五熾仙子動手，可若是自己無法開啟禹宸仙府第六層的大門呢？五熾仙子會面臨怎樣的命運？面對可能會給自己造成威脅的人，斬草除根不是最好的做法么？

是的，她不會往危險地方走，卻也不會往熱鬧的地方走。

到頭來，她才發現，她依舊是這樣的軟弱。就算她以為自己很堅強，但那不過是裝出來的，在心底的深處，她依舊渴望著溫暖，渴望著有人依靠，渴望自己有個停泊的港灣。

這一次，她終於清楚地認識到這個事實，並且，銘記終生。

這一點，已經開始把人往壞處想的曲寧萱也明白了，葉希晨可能會對偶爾見到的陌生姑娘指點一二，卻在涉及到他利益的時候，從對自己最有利的角度出發，毫不顧慮她的死活。不單單他，君千棠、蛟王，乃至整個修真界的人，其實都是一樣的。

看出曲寧萱的沮喪，葉希晨的態度更溫和了，他安慰曲寧萱：「別太難過，你也是出於一片好心，五熾仙子聰明至極，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優勢，短期內不會有問題。這時候，你應該隱忍不發，別讓他們清楚你知道他們的算盤，七年之後再做打算便是。」

曲寧萱，你要記住，你一定要記住，你永遠是孤單的，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能給你依靠與溫暖。你在這個世界沒有親人，沒有愛人，別人會靠近你，不過是你能給他們帶來利益罷了。

「葉公子，我的心很亂，請讓我靜一靜。」徹骨的寒冷蔓延至全身，彷彿要凍結她的靈魂，在這痛苦剖析自己的時刻，曲寧萱竟出乎意料地清醒，所以她對葉希晨說，「我……」

可是，葉希晨又是什麼人，作為一個散修，他怎麼會知道那麼多散修不應該，不，應該說，除非頂尖勢力核心人物，否則絕不應該知道的內容？他口口聲聲說，她身上的某種特質才是他所重視的東西，曲寧萱稍微想了想，覺得問題應該出在她能聽見蛟王心聲上，比如無功利之心什麼的。問題是，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冒著自己知道真相后心靈蛻變的危險，也要將事情告訴她？難道就像他說的，她會倒向君千棠，所以他要賭一把？葉希晨這樣做事深謀遠慮，走一步看十步，永遠在關鍵時刻出手，攫取最大利益的人，怎麼可能會將希望寄託于虛無縹緲的命運之上？相信她？說笑吧，像葉希晨這種孤狼一樣的人，真正相信得只有他自己。

這一切的一切，曲寧萱都無力追究，她甚至不願花力氣去分辨到底騙她的是誰，就算葉希晨說得是謊話又如何？心中的毒刺已經種下，想要拔除談何容易？

「走到哪裡算哪裡吧？」曲寧萱輕輕地說，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葉希晨問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所以補上一句，「葉公子請放心，我只是心灰意冷，外加有些看不起自己，卻並未厭倦塵世，也不會輕易捨棄自己的性命，往危險的地方走。」

「一定是我……么？」曲寧萱輕輕重複這句話，臉上既沒有喜色，也沒有疑惑，她不想追問葉希晨，為什麼他會得到這個結論，因為她已經不再想相信別人了。

但是，不肯融入又如何呢？她已經回不了家了。

曲寧萱，你真是個傻瓜，竟然這麼多年來都沒認清這個事實。如果不是你資質好，如果不是你還有點小聰明，如果不是你有利用價值，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別自欺欺人了，你就是個怪物，不是么？既放不下前世，又融入不了今生，唯一的同類百里婉柔也早早死去……旁人修仙，不過是品味孑然一身的孤獨，而你修仙，則是將這份孤獨擴大到雙倍，可是，除了修仙，你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嗎？

真可笑，她玩仙四的時候，曾經那麼厭惡雲天青與夙玉，認為他們就為了心中那一絲負罪感，害了整整兩代人，可現在呢？倘若蛟王不守信用，她這個舉動何止害兩代人？曾經高高在上地指責別人，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比他們還不如。

曲寧萱知道，君千棠為什麼同意她跟葉希晨走，因為葉希晨極巧妙地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愛慕著她，卻不好意思說出口，更不願平白矮了君千棠一輩的高階修士。這樣一來，本著多一個助手多一份力量的君千棠很自然地將徒弟送了出去，為他們製造機會。誰能想到，葉希晨一介散修，竟知道如此多的秘辛呢？

雖然知道葉希晨話里離間的成分很重，曲寧萱也點了點頭，內心卻一片空茫茫的。孤零零來到陌生的世界，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縱然嘴上說著我本來就是一個人，我一個人過一定沒關係的，心中卻還是無法克制想獲得溫暖的感覺。所以她總是將前世與今生做對比，從而越發厭惡今生這個血淋淋的世界，思念前世的和平與安定。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為了證明自己依舊還是那個曲寧萱，沒有變過，她每每抨擊這個世界之人的做法，總說如果換了我，我會怎麼做，所以明知讓蛟王死掉才是最好的選擇，她卻依舊放出了蛟王……這難道不是一種另類的自私嗎？

就算力量到達巔峰，破開空間回去，父母已經有了別的孩子，他們記憶中沒有她的存在，她完全就是個多餘的人。而且，當了這麼多年的修真者，縱然嘴上不說，曲寧萱內心裡也是有點瞧不起普通人的，難道回到曾經的世界后，她還能忍受與旁人結婚生子，日日環繞柴米油鹽醬醋茶，一面為工作煩心，一面為家庭操心，過著普普通通的一生？

從前的曲寧萱覺得塵世太骯髒，難尋一片凈土，現在的曲寧萱卻只覺得自己太過軟弱，又太過固執。人應該接受環境，適應環境，從而更好地生活下去，而不是像她一樣，至今都排斥著這個世界，不肯融入其中。

這兩種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搖了搖頭，很是疲倦地說：「葉公子，給我一個你的聯繫方式吧，如果我清理好心情，自然會去找你。我做下的承諾，就一定不會反……」

聽見他這樣說，曲寧萱比較給面子地微笑了一下，輕輕道：「禹宸仙人的衣缽……葉公子想的真遠。」

她依舊不願意做這樣的人，但是，她也不會像從前一樣軟弱而天真，想利用我，行啊！任你舌燦蓮花，我就是油鹽不進，不畏懼死亡，不抱有無謂的善良，你能拿我怎樣？到時候，咱們見招拆招吧！

曲寧萱，你始終要記得，堅持自己的理念可以，卻不能拿別人的性命去為你的善心做賠償，倘若蛟王沒遵守承諾，死得就是整個中州南部的百姓，若你不是那麼傻，傻到人家借你的口不斷傳話，定下盟約你都不知道，又怎會害了五熾仙子？想批判這個世界，可以，用自己的行動來證明吧！這個世界正道和魔道早已混淆，關係好得和一家人似得，所以魔道的傷天害理，魔道拿旁人性命魂魄祭練法寶的事情，沒有人說一個字，就連百姓也都認了命。真想盡自己所能的話，為何不將這些喪盡天良的畜生全部廢掉，讓他們沒有機會再去戕害百姓？

葉希晨見曲寧萱的表情似悲似喜，心緒波動極大，不由挑了挑眉。他絕不會小瞧任何人，更何況君千棠與蛟王心機智謀均不遜於他，如果曲寧萱依舊信任他們，註定會被他們影響。禹宸仙府第六層能進去多少個人，誰都說不準，競爭對手弄掉一個算一個。再說了，與天下為敵雖然刺激，卻不是目前的他所希望的，既然如此，他就只能先下手為強。至於這番話可能讓曲寧萱蛻變，從而喪失資格……葉希晨性格偏激，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寧願毀掉也不讓別人得到，進不去禹宸仙府第六層，拿不到那樣東西也沒關係，反正他已經找好了替代品。

這一局，是君千棠失算了，失算在長久以來，世家子弟對散修高高在上的俯視之中。

葉希晨見她的神情，就知她沒將自己這句話放在心上，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問：「你接下來想去哪裡？」

想到這裏，曲寧萱低下頭，既難過又惆悵，卻還帶著一絲自嘲。

想到這裏，曲寧萱簡直想大笑，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無知。

葉希晨揮了揮手，對她的話語不以為意：「我知道你暫時無法接受事實，但我也清楚，你與君千棠一樣，擁有能屏蔽旁人追蹤的能力，所以我想問，這七年內，你是想與我一道旅行呢？還是被我種下一個印記，以便到時候好找到你？」

「好啊！」出乎曲寧萱意料，葉希晨極為痛快地答應下來，竟沒有多糾纏于這個問題，發現曲寧萱微微睜大眼睛，他微笑著回答，「別這樣看我，我可是要討好你啊！如果你繼承了禹宸仙人的衣缽，全天下橫著走都沒問題，以後還要麻煩你多多照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