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持政》女神的純潔

第四小節

女神的純潔

第四小節

最後他開槍自殺,穿著檢察官的袍子,戴著假髮,坐在檢察官的位置上。
煦德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
亞利克斯緩慢地,詳細地描述其昨天發生的一切,他的記憶力相當好,就連胡安娜兩次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離開都記得很清楚,說的話,做的事,按照順序一一道來,毫無遺漏——煦德頭也不抬地聽著,但什麼也沒說。
「這裏沒有薩利埃里家族要找的人。」
亞利克斯離開的時候,沒有讓胡安娜送出門,這對她不好。
「對不起,那是我的姑婆,她有點老年痴呆症了。」胡安娜疲憊地說道。她似乎想給客人倒茶,可是客廳的茶几上空空蕩蕩。
那麼說是羅密歐和朱麗葉?巫妖搖搖頭,不,按照十條綱領的要求來看,胡安娜和維爾德格簡直就是班恩信徒和托姆信徒(費倫的紛爭之神:班恩和忠誠之神托姆是不折不扣的死對頭),不要說死在一起,就算是燒成了灰,兩個家族也會運用各種手段把他們分開,帶回去狠狠踐踏一番也說不定,想要雙方因此握手言和更加不可能,倒有可能塞萬提斯們提起了針對薩利埃里的上萬條起訴,而薩利埃里們則舔著兒子、兄弟的骨灰發誓向塞萬提斯復讎吧。
「你們昨天遇見了胡安娜?什麼樣的情況?你說吧,我聽著。」煦德·薩利埃里在他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前忙碌著,在一張又一張紙條上寫下姓名、數額,紅色的筆寫下的名字需要立即處死,數額代表賞金,黃色的代表需要收買,藍色的代表需要教訓,名字下面的橫杠代表著不同的懲戒方式,而紙條上的花色代表著不同的日期,還有些其它顏色的亞利克斯不是很懂……這是薩利埃里家族的家長慣用的手法,不止一個人知道這一點,不過又有哪一個檢察官可以憑藉這一張沒有日期,沒有署名,除了一個彩筆寫下的名字之外沒有其他任何訊息的紙條來證明薩利埃里家族的人有罪呢?
堂·何塞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喜歡的是哪個女人——但如果薩利埃里的兒子真的娶了薩萬提斯的女兒,毫無疑問,西撒丁的大小家族們只怕不會再聽從堂·何塞的任何一個命令——說不定還會為薩利埃里家族招來滅門之災——西撒丁人最憎恨的就是和敵人媾和的叛徒,無論你是為了愛情還是生命。
「但薩利埃里家族知道這件事情,對嗎?」
「不是,」煦德平靜地回答道:「薩利埃里家族只會殺死塞萬提斯。」
亞利克斯很聰明地當作什麼都沒聽到。
「萬福瑪利亞,你充滿聖寵,主與你同在。你在婦女中受讚頌,你的親子耶穌同受讚頌。慈母瑪利亞,你是羔羊的避難所,請為我們祈禱,使我們因你聖子的功勞,幸獲天父的寬恕。
亞利克斯點點頭:「我們經常受傷,」他把剩下的藥物推給胡安娜:「沒事就擦一擦,指甲只要再過幾天就會長好。」
亞利克斯環顧四周,這是個撒丁中等家庭中最為典型的小客廳,茶色的小木條地板,褐色的牛皮沙發靠背上蓋著白色鏤空三角巾,彩色條紋的靠墊擺在一旁,玻璃檯面的,木框的圓茶几上面只有銀灰色的金屬打火機和空的煙盒——據亞利克斯所知,撒丁的女人最多喝點酒,但很少有抽煙的——在早晨的陽光下,一些隱蔽的角落積著的厚厚灰塵都能看得很清楚,看來這裏的主人不是太不用心就是無能為力。
第二天上午,巫妖冥想完畢,用早餐的時候接到煦德的傳召,於是好孩子亞利克斯用完早餐之後就乖乖去了兄長的房間。
還有一樣東西令巫妖有些意外,關於胡安娜——昨天的咒罵與網頁上的留言相比可真是小巫見大巫,無論是支持或者反對塞萬提斯的,都無一例外地將胡安娜視為一個天生淫蕩無恥的女人,一個勾結外人背棄家庭的叛徒,一個應該早早下地獄,以免給自己家族蒙羞的下等娼妓……這是令巫妖最為困惑的地方——胡安娜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她沒有自願與別的男人苟合,沒有破壞別人的家庭,傷害另外一個女人以及她孩子的身心,也沒有為了薩利埃里家族出賣過自己的父親,或者為了自己的父親出賣薩利埃里,沒有盜竊,沒有殺人,沒有放火,沒有攜帶汽油或者沙林毒氣上地鐵……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她也不是什麼需要他人關注,甚至不介意被辱罵的影星,而且就算是巴巴拉最為糟糕的時候,也依然有著百分之十幾的留言表示支持與讚美,安慰——針對胡安娜的所有評論全都是負面的,為什麼她會受到這樣激烈刻毒的指責,匪夷所思的詆毀?只因為她沒有在被傷害后立刻自殺以證明自己的靈魂還是純潔的?或是因為她不但活著,而且還活得好好的,會去參觀博物館,和人自然地說話,討論,大笑,深夜換上一身紅裙去跳「撒丁」,而不是在一個墳墓一樣的黑暗房間里度過修女般的一生?
最好把那個漂亮小子的鼻尖撞塌,她惡狠狠地詛咒著,罪犯就應該有罪犯的樣子,罪犯不應該有一張漂亮的臉。
胡安娜把亞利克斯帶進客廳:「別想打電話報警,那是自取其辱。」她向打開的門外喊道。
盥洗室里的鏡子裏面倒映出一個邋遢,醜陋,虛弱的老女人,身上還臭烘烘的,胡安娜自我解嘲的一笑:「活該,你早就知道碰到薩利埃里家族的人就沒好事不是嗎?」她向鏡子裏面的女人撅起嘴:「你是個蠢貨,胡安娜。」
胡安娜本來想去上課,她現在在一家私人俱樂部里擔任撒丁舞教師,學生們都很喜歡她。
沒想到回到家裡她那兩根只剩下半截指甲的手指就開始腫脹起來,她不想去醫院,找了點朗姆酒沖洗,但沒有效果,一整夜她輾轉反側,疼得根本無法入睡,四周寂靜無聲的時候那份痛楚特別清晰強烈,以至於她得咬著毛巾才能不至於傷害到自己的舌頭和牙齒。終於捱到陽光投進窗戶的時候,她連那隻手都變得青腫不堪了。
「讓他進來……」胡安娜慌慌張張跑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說得太晚了,亞歷山大·薩利埃里已經一臉平靜地站在了門廳里——她嘆了口氣,薩利埃里家族的人非法入侵從來就是一把好手。
她在嘮叨著想要插上門閂的時候才發現一隻手正抵著門,很好,我要把你的骨頭壓扁,老太婆的身體幾乎全都掛在門把上,嘿呦嘿呦地向前沖。
老太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正準備尖叫的時候,那雙冰冷的黑眼珠子就像子彈一樣貫穿了她的心臟,她立刻閉上了嘴巴。
「薩利埃里的特效藥?」
「我今天來是為了解釋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亞利克斯開門見山的說法讓披著大披肩,臉上很明顯只是胡亂擦了一把的胡安娜虛弱地笑了笑,她舉起左手阻止了他:「不用說了,」她說:「實際上我昨天回來的時候就明白過來了,他指的不會是床上的事兒,是我太敏感了,抱歉,——那個混蛋讓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她閉上嘴巴和眼睛,伸出右手胡亂地摸索著煙盒,卻因為碰到傷處而痛得發出嘶聲:「可惡!***!」她本能地咒罵了一句,下一刻卻因為亞利克斯的動作而猛地睜大了眼睛。
不到半年,他曾經做過的一切努力就像小孩子在沙灘上玩耍時留下的塗鴉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塞萬提斯?這個姓氏很有點熟悉。如果亞歷山大·薩利埃里的記憶不曾出錯,那麼遠在撒丁東部的都城,有著一個費爾南多·德·塞萬提斯總檢察長,他似乎對薩利埃里家族不抱任何好感。
是啊,我承認,可你隨身帶著這麼一盒巧克力幹嗎?別告訴我你殺人之後會感到精神抑鬱——那是正常人,不是有著薩利埃里姓氏的家族成員。胡安娜看著亞利克斯也拿了一根叼在嘴裏,又把剩下的推給自己,胡安娜覺得自己的神經在輕微地抽搐。
時隔6年,胡安娜的歸來是無意,是有意?
甚至有人放上了胡安娜被凌辱時的照片。
亞利克斯當然是尊老愛幼的好孩子,不過,在這個位面,除了一些非人類,沒人能比他更「老」了吧。
亞利克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來的,但他並沒有多加解釋,而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裡拿了一個煙盒,抽出個白棍兒遞給胡安娜,胡安娜接過來,把一頭放到雙唇間,另外一頭湊上打火機的火苗,用力的吸了兩口,只有一股甜味兒,她這才發覺那不是香煙,而是一根做成香煙形狀的白色糖衣巧克力棒,還是香蕉芯的。
您虔誠的信徒向您祈求,求您讓胡安娜的手指爛掉,讓她不能為罪惡打開門;求您讓胡安娜的眼睛爛掉,讓她不能再看到罪惡的人;求您讓胡安娜的耳朵爛掉,讓她不能再聽到罪惡的話;求您讓胡安娜的鼻子爛掉,讓她不能聞到罪惡的氣息;求您讓胡安娜的嘴巴爛掉,讓她不能和罪惡交談;求您讓胡安娜的腳爛掉,讓她不能再走到罪惡的路上;求您讓胡安娜的腦子爛掉,讓她不再記得那些罪惡的名字;……」
那個階段亞歷山大·薩利埃里和自己家族的關係正處於最低潮,他經常幾個月幾個月地躲藏在自己的小別墅里和一些維維所指的「豆芽菜」創作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藝術品——後面不得而知,不過按照以前維爾德格和他的惡劣關係來看,維維應該還不會無聊到主動將自己的隱私暴露給這個陰陽怪氣的兄弟,而其他能夠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當然也會對根本無法起到任何正面作用的人閉緊嘴巴。
「讓煦德·薩利埃里放心,我不會再去找維維了,」胡安娜突兀地說道:「這本來就是我的錯,一個愚蠢的女人,因為接了個電話,一時衝動就回到了聖南西亞,還以為可以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對不起,現在好像很混亂?我聽維維說了點事,他現在不怎麼好過,我以為他……是被家族放棄了的,我……」她再次去抓那個空了的煙盒:「……你看,我只是以為可以讓他和我一起離開聖南西亞,僅此而已。你看,就我一個人,沒有陰謀,沒有陷阱,什麼都沒有,我很快就會離開,我不想……再遇到那種事兒……」她發泄似的地揉碎了那個煙盒。
胡安娜·庫魯斯或者胡安娜·塞萬提斯,雖然亞歷山大的記憶中並沒有記錄這個女孩子曾經和薩利埃里家族有過什麼關係,從那個一路鬱悶到自己房間的維爾德格·薩利埃里那裡看來也問不出什麼,但這個位面中有著一個很便捷的東西,那就是無所不在,無所不包的網路——巫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胡安娜·塞萬提斯,她的父親是費爾南多·德·塞萬提斯檢察官的兄弟,也是一個發誓要將正義貫徹到底的頑固派人士,他在2051年在聖南西亞市擔任檢察官,最大的夙願就是看到堂·何塞,薩利埃里被送進監獄,而在此之前,他藉助政府的力量強迫西撒丁當地的警局甚至軍隊大肆抓捕中小家族的成員,一時間整個西撒丁被他弄得混亂不堪——他堅決認為這隻是暫時的,等到那些被家族掌握的生意被真正的守法公民接手之後,一切都會變得美好而光明,——或許這一切真的可能發生,可惜的是那些家族的家長可沒那麼好的耐心,雖然東撒丁的阿涅利家族對這個頑固分子青睞有加,他身邊的警備力量堪比女王首相,但他在聖南西亞大學讀書的女兒身邊只有幾個保鏢,於是很順理成章的,胡安娜·塞萬提斯有一天徹夜未歸,第二天一早她親愛的父親發現自己的女兒赤身裸體的躺在法院的大門口,被注射了毒品,昏迷不醒,身上到處都是污濁的痕迹,四周灑滿了她被輪暴的照片。
***
亞利克斯想了一下,提出一個看似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問題:「所以你們覺得莉莉很不錯?」
「如果要抗抑鬱的話,巧克力和香蕉都能起到很好的作用,而且沒有煙草的副作用。」亞利克斯醫生說。
咬著巧克力,端詳著自己受傷的手指,她不自覺地輕輕嘀咕了一聲:「薩利埃里的男人啊……不知道溫柔和刀一樣會殺人的嗎?」
亞利克斯很自然地握住了那隻傷痕纍纍的手,男子寬厚的手掌,微冷帶著薄繭的皮膚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幸好亞利克斯很快地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了一管唇膏一樣的東西,在輕輕塗抹了一層之後,胡安娜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手在發熱,腫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下去,那種噩夢般的抽痛也幾乎不再感覺得到了。
圍著灰褐色的大披肩,佝僂著身體的,瘦小的老太婆狠狠地關上了那扇木門。
亞利克斯輕鬆自如地把門和人一起推開:「謝謝。」
***
看樣子不去醫院不行了,胡安娜堅持著做完個人的清潔工作,最艱難的是換衣服和洗澡,她沒辦法在不把自己弄得更痛的情況下脫下那身緊繃的舞裙——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昨晚沒洗澡,更衣,甚至沒卸妝。黑色的眼線被眼淚弄得一塌糊塗,沿著慘白的面頰流下來,留下難以擦拭的痕迹,好像小丑故意在面頰上畫下的淚痕。
煦德苦笑,再次點了點頭。
「胡安娜的事情是薩利埃里家族做的嗎?」亞利克斯問道。
這是家族慣用的警告方式,不過塞萬提斯顯然足夠鐵石心腸,他把女兒送進了醫院,增加警衛力量,然後一口氣起訴了包括堂·何塞·薩利埃里在內的一百多名家族成員。但令人悲哀的是,他的做法沒能得到任何一個西撒丁人的支持,審判期日,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檢察官的位置上,沒有法官、陪審員、副檢察官、審判書記員、證人、鑒定人、被告、辯護人、旁聽、庭警……而前一天,他的妻子堅決地和他離了婚,帶著女兒離開了聖南西亞市。
老太婆撇著嘴放下剛拿起來的電話。
經過門廳的時候,胡安娜的老姑婆正在一側供奉著聖母的壁龕前祈禱,她的聲音不小也不大,亞利克斯聽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