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慈善
第九小節 Black 6
「這樣很好。」亞利克斯微笑著看向自己的死靈騎士，後者無聊地捲起了嘴唇。
「湯姆說錯了，我從5歲就開始上台表演了。」
亞利克斯輕輕地按住了自己的嘴唇，彷彿那個微笑會泄露自己最大的秘密。
「抱歉，」米高甚至有點臉紅：「我以為你是天使，不過不是拉菲爾，而是雷米爾……（拉斐爾：『施治愈之術的光輝使者』，意為治愈者、醫師等；雷米爾：『神的慈悲』、『等待復活之日的魂之王』，將人的靈魂引導向最後的審判）你說你不是來帶我走的？那麼……你還會再來嗎？很久沒有人可以看見我了……」
***
這太可惜了。
湯姆對於米高的拒絕沒什麼感覺，他原本就是敷衍莉莉而已——但他立刻就發現自己腳下的地面綻裂開一道可怕的傷口，黑暗從裏面流淌出來，如同泥沼一樣地在他的雙腳下蔓延——某種心有靈犀的衝動讓他猛然抓住了面前的米高。
黑暗猛然翻卷上來，幾乎是本能的，莉莉與米高同時抓住了孩子的一隻手，但那個黑暗就像是惡魔的胃袋那樣抖了抖，將他們摔了出去。
「米高……」
「怪物」含糊地說道，他並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孩子，一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孩子，圓臉，圓耳朵，圓眼睛，圓鼻子，圓嘟嘟的嘴唇，黝黑的皮膚，圓滾滾的髮型，圓滾滾的身材……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
他最後的一聲尖叫被黑暗吞沒，連同他的靈魂。
她曾經想要收養湯姆——即便發覺他只是在想辦法利用自己，欺騙自己——但並不意味著她會任由他去傷害別人，雖然這個孩子
「我無法原諒他們！」
「米高……你好。」坐在輪椅上的湯姆小心地從眼睫毛下面偷偷地看著米高·布萊克，這個被他害慘了的傢伙。
「是的。」米高高興地說：「如果你不覺無聊的話——我現在什麼都能說……你看，我死了……」
「不，我不是來帶你走的。」莉莉連忙搖頭。
湯姆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現了那種被人們稱之為絕望的東西。
米高·布萊克是一個相當出色的人類，沒有任何魔力的他有著將近10億甚至15億之多的信徒——這個數字可以讓費倫的任何一個強大神祇瘋狂——而他自己毫無所覺。
「……我會的。」莉莉點頭，她沒什麼能做的，那麼就儘力而為吧：「不過我不會唱歌……聊天？」
「我從來沒有機會玩小孩子玩的那種有趣的東西，」米高說，「我沒有聖誕節，沒有任何節日慶祝，所以，有了錢之後我會嘗試著彌補一些損失，我建造了一個最大的遊樂園，然後邀請那因為窮困與傷病而失去笑容的孩子和一起玩過山車或者海盜船——難道看著孩子們天真的笑臉獲取的快樂也有罪嗎？難道從他們身上獲得我失去的童年也有罪嗎？我只是想做些除了捐款之外還能令他們快的事情而已！」
……悲哀的呼號在空曠的草地上席捲而過，它掠過樹林，樹葉窸窣作響；它掠過街道，掃起一張灰白的收據或者一根禮品袋上的綢帶；它掠過
「……但是，」米高指著自己的胸膛，心臟那裡出現了一個很大的空洞，流著黑色的血或者是別的什麼液體，好像被什麼無法看見與捕捉的東西啃噬了：「那麼多的傷害，也比不上那些我以為愛我的人給予我的。」
莉莉的聲音低了下來，她想到自己在翡冷翠做出的愚蠢事兒……
這就是米高·布萊克，他唯一的過錯就是始終沒有長大——他的童年長達五十年。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他會怎麼樣？」米高問，他有點迷惑，表情痛苦，好像是個莫名其妙挨了揍的孩子：「他會下地獄嗎？對不起，我沒有原諒他。」
「在接受警察調查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強迫我脫光，而且還拍照，直到我懇求他們允許我穿上衣服，他們把我關在衛生間里，並且毆打我。」
「還有……我的皮膚，我從來沒有漂白過我的皮膚。」米高展開雙手，「一種遺傳性的皮膚色素消退疾病。」他身上的衣服消失了，不過赤裸的軀體沒有什麼值得莉莉叫喊以及害羞的東西——只有刺目的白色與深褐色塊狀的拼湊——醜陋的斑駁皮膚讓他看起來甚至不怎麼像是一個人類：「我不敢承認，一直不敢，因為它讓我看起來個怪物——不過他們最後還是叫我怪物。」
「說原諒我！」他尖叫：「你不懂，你完全不懂，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8歲的時候就是大明星，要什麼有什麼，你不懂我吃了多少的苦！你
他說的當然就是孌童案的調查，莉莉不自覺地吞一口唾液。
「我也是在貧民區長大的，我的父親是個性情暴躁的人，他原來在鋼鐵廠工作喜歡採用極端的暴力來管教我們，磨剃刀的皮帶、尺子、鞭子、拳頭……他不毆打我們的時候，就盡情地痛罵我們，任何失誤都會成為責罵的借口，他致力讓我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尤其是我，他說我的鼻子就像大蒜，皮膚太黑，眼睛太大，他總是嘲笑與譏諷我。」米高捲起袖管，褲腿，拉開夾克，扯高背心，各種傷害留下的痕迹正逐一地浮現出來：「這沒什麼，那時候所有的父親基本都是這樣對待孩子的，但我總覺得——他是不愛我的，他從來沒有擁抱過我，也沒有帶我去過遊樂場或者看電影。」
「我很痛苦！」
他永遠不知道自己曾經掌握著多麼強大的力量。
米高看著他，堅定而緩慢地退後了兩步——
曾經的國王邀請莉莉坐在自己的舞台——也就是墓碑邊緣——他顯然很久沒和別人暢所欲言了，哪怕是活著的時候。
「我不知道。」莉莉誠實地說道，她只是隱隱約約知道，那個黑暗並非其他，它來源於湯姆自己。
「我曾經以為自己是個國王，而你讓我成為一個罪犯。」
「對不起……米高。」他乾巴巴地說道：「我從沒想過要說謊，更沒有想到自己會毀掉你的生活，但是，我的父親讓我說謊——我不得不那麼做，他威脅要揍我，把我賣了……停止我的治療，看著我死掉……對不起……我誠懇地向你懺
他停頓了一會，「我和我的哥哥們登台演出，通常都是大人們娛樂的周末。有時，一個周末演出十幾場，直到星期一的凌晨四五點鐘，父親才載著疲憊不堪的我們回家，後來和公司簽約出唱片，白天要到學校上學，晚上一放學就要進錄音棚錄歌排練演出到深夜，第二天還要繼續上學……如果沒幹好任何一件事情就會被父親揍，這也沒什麼，我喜歡唱歌，也喜歡跳舞——後來我在廣告的時候受了傷。」米高轉過身，後腦上的焦黑傷口深可見骨，「後來，一位醫生跟我說，我能活下來真是奇迹，我的腦袋後面三度燒傷，差點損傷到顱骨，這給我來了不少麻煩，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使用鎮靜劑，不然我根本就睡不著，但我仍算是夠幸運的。你看，我還曾經和舞台的布景從十幾英尺的地方一起摔倒，那次可真痛……我也不知道怎麼堅持下來的，不過到了後台我就無法忍耐地放聲大哭，最糟糕的是我在跳舞的時候還曾經弄斷了自己的鼻樑骨。」他又轉過身來，鼻子奇怪地凹陷下去，「真難看，對吧，不過我得到了把它弄的好看些的機會。」
但這個場面讓他們感到非常熟悉，在5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這樣——當然，那時候他們還是活人，然後……湯姆想，米高不會再把自己抱起來舉上肩膀了。
「……」米高沉默了一會：「不能。」
舊約公教的信徒有少？
「呃……」
「哎呀……」維爾德格感嘆道：「似乎談得很高興啊，沒問題嗎？亞利克斯？」
「不，不是你的錯，使我還抱著幻想……我以為他真的會因為那
13.2億。
「米高……」
莉莉伸出手，顫抖著將那個形容可怖的「怪物」抱進懷裡，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眼眶發熱，有液體從眼角流下來。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很難過……」
「你好，湯姆。」米高如同覆蓋面具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眼神平靜，看不出正在想些什麼。
米高的笑容消失了。
……
當莉莉帶著湯姆再一次來到那個因為地域廣闊，風景秀麗而不顯得那麼陰森的草坪墓地時，米高正和那些在他之前死去的大明星在一塊兒，他們和米高一起擺幾個照片動作，他的或者自己的，他們摸他頭髮，打他屁股，彈他腦門兒……但當一個生人與死人突兀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時，他們便迅速地消失了。
「我理解你，但貧困與痛苦，以及年齡都不是犯罪的理由。」米高平靜地說道：「我太痛了，所以，我不能原諒你，就是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