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小節 獵物（下）

這是個讓不死者很感興趣的問題。

教宗在心裏嘆息了一聲，正準備說些柔和的話來安慰一下這個忠誠而有些愚笨的朋友，卻在下一刻被黑沉沉的天際閃現的一抹柔和明亮的光芒阻截了所有的話語。

待教宗舉起聖體，在聖盤上擎開，並放了一小塊在聖爵之內的時候，人們唱起了「羔羊頌」：「……免除世間罪惡的羔羊，求您賜給他們安息……」

主教們異常整齊地抬起頭來，幾乎是出自於本能地口呼聖名，正在受領聖體的人們也隨之看向那個方向。

即便痛苦與憎恨可以讓人類力量倍增，安托增加的力量也未必太多了——刀刃劃破亞利克斯在視網膜上留下的殘影，沒有如願刺入敵人軀體的刀刃在慣性的作用下刺入殘影後方的樹木，連同刀柄以及持刀的手，看著安托低吼著撕開那棵不幸的植物，不死者輕噫了一聲，他靜靜地向後退了一步，隱入黑暗。並不是每一個法師都可以憑藉肉體施展潛行，而且現在的巫妖無法取得機能上的種族加值，但這個陰森幽暗的叢林卻能為他提供最好的地利——他滿懷喜悅地隱匿進黑色的葉子與樹榦中，看著安托一步步地走進來，略為恢復了一點柔軟度的身體在樹榦上捲曲起來，就像是一條等待獵物的巨蟒。

與寶石失去聯繫的那一瞬間，不死者以為那顆本質與名字完全相反的藍色鑽石與那些與之共鳴的力量所營造的，是一個類似於「死寂魔法區域」的所在——魔法網路在托瑞爾世界的某些地區有裂口或是破洞就會產生這種區域，或者大量持續集中的魔法能量猛然地潰散或是毀滅方——比如扭曲傾斜的迷鎖結界、神器毀滅的地點、以及神祇死亡的地點——也能形成這種對於法師來說無比可怕的地區。在這種區域是完全不能施展任何法術，或是使用捲軸，哪怕它們屬於陰影魔法網路——當施法者或是擁有法術型能力及超自然能力的生物進入死寂魔法區域之時，他們就會立刻察覺到魔法能量的中斷。一般的施法者通常都是通過魔法網路施法，因此他們在此區域內會感到十分不舒服。使用魔法網路施法的施法者只要耗費一個移動等效動作便可以精準得知此區域的邊界——不過這是在高魔位面，有著魔網與陰影魔網的托瑞爾，在這個魔力微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低魔位面……即便是因為布置了幾十年的迷鎖因此對死寂魔法區域了解頗深的巫妖也沒辦法預先在這個位面所有的海水中辨識出一克氯化鈉溶液來。

教宗在領受聖體前需要默念祈禱文，經過一系列複雜的儀式之後，率先領聖體，現在人們吟唱的是「領主詠」——然後主教們先後領過聖體之後，站在教宗身側的樞機主教之一從教宗手中接過聖盤，分送共融的聖體是需要教宗與上百名主教，司鐸一起來做的，如此之多的信徒，如果要一一在教宗手中領聖體那麼今天的彌撒就要延續上幾天幾夜了。

「他們……與我們毫無關係。」教宗的話語中帶上了一絲嚴厲，「你要記住，斯漓主教，試探與導致錯誤是兩回事，聖哲試探，但從不導致錯誤，試探是提供機緣供人選擇，而不是將必要性強加於人，而導致錯誤卻是使人有必要得出謬妄的結論並追隨這種結論——就好像『他們』所做的那樣，這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神的僕人應該做的事情。」

驟然出現的一陣狂風將他寬大的翠綠色祭披吹起，細軟的綢緞緊緊地貼在他的身體上，人們發現這個崇高無上的老人竟然已是瘦骨嶙峋。

「也與您的心常在。」信徒齊聲回應。

那是強大而純粹的信仰之力所散發出的光。

先前的推測有錯。

不死者順勢如同一隻最善於跳躍的細小昆蟲那樣落到安托的脊背上，挾制住他的腿和腰，將一塊尖銳的碎石拍入他的腦袋——頭骨的堅硬度超乎預期，石塊在雙重壓力下無可奈何地粉碎，安托痛苦地嘶吼，亞利克斯在他再一次爆發前跳離了他的身體，這個人類身體的堅韌度確實在不斷地增強，巫妖想，充滿了研究慾望地注視著安托的一舉一動——可惜的是那雙死氣沉沉的黑眼睛看上去除了空洞還是空洞。

***

「可是……他們找不到那兩個人……」

「不，」教宗嚮往聖盤中分發聖體的手停了一停：「願我主保佑，今天已經很晚了，默禱片刻就可以了——原先的安排就是這樣，不要改動。」

教宗向信徒伸出雙手，虔誠地念道：「願主的平安常與你們同在。」而後合掌。

也正如每一條獵食的巨蟒那樣，他憑藉著衣留申的體術毫無預警地滑向安托的身後，在半空中的時候提起膝蓋重擊他的後頸——如果不是身體依然僵硬，亞利克斯會用手臂或者雙腿絞殺他——膝蓋傳來的觸感雖然很模糊，但也已經成功地告訴他，在此之前安托已經警覺地向前傾下身體，這一下沒能完全地作用在他的身體上。不過此時亞利克斯已經看到那道銀亮的光芒——那把刀子從安托的手中脫離了出去，這很好，雖然他不會畏懼小型冷兵器造成的物理傷害，但這個身體在施法與自愈能力被剝奪的情況下也許會被破壞到讓他不得不帶著滿身傷痕裸奔的地步。

他略微低下頭，抵擋那陣狂風的突襲，然後又微笑著向教眾們微微點頭表示一切平安無事，並且加念：「請大家互祝平安。」接著便以身作則，與共祭的主教們互祝平安，一時間，「願主的平安與你同在。」「阿門。」不絕於耳。

能夠肯定的是，這顆被供奉在約櫃的頂端，鑲嵌在黃金天使拱衛的「救贖之座」中央的藍色鑽石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靈魂與智慧——它應該是在安托的要求下來設定這個結界的，所以才會在一開始剝奪他人與自己，自己與寶石的聯繫，截斷魔力來源，限制特殊能力——為了是向安托這個普通人靠攏，但它似乎無法剝奪巫妖的靈魂與這個軀體的存在，所以又不得不在安托的那端加上了一些砝碼。

他們什麼也看不到，不曾真正領受過聖哲賜予的人是看不到那抹動人的光的。

斯漓肥胖的面孔立刻變得通紅，他眨巴著眼睛，似乎連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但現在的種種表明這不單單是一個限制了魔法與特殊能力的結界，結合安托之前的話來看，這個結界還有著「平衡」的作用——正如安托所說的公平。

斯漓樞機主教慢慢地移動腳步，靠近教宗，一邊幫他扶著一隻又一隻的聖盤，一邊嚅動嘴唇：「這次彌撒結束之前是不是需要唱聖歌，或者聖詠？」

難怪安托那時候會像電影中的反派Boss那樣無聊無知地回顧過去展望未來，任憑自己慢慢恢復，想必他也是有所察覺——但他為什麼不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索性要求成為超越自己的非人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