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持政》女神的婚典 紫牙烏

第十八小節 餘音

女神的婚典 紫牙烏

第十八小節 餘音

只要有著靈魂——維爾德格不易令人察覺地嘆息了一聲,他繃緊的心弦驟然放鬆了下來——無論怎樣強大,怎樣完美,一具沒有任何情緒,感情的軀體,那隻能說是一種惡毒的詛咒。
蛻變過程中宿主自己的體組織將由靈吸怪的所替代,當變形過程結束,原先的宿主將不復存在,「驅除疾病」,「接觸詛咒」,「復活死者」,「複原術」,「完全復活術」或類似法術都無法逆轉這個過程。此外,在蛻變后這個靈吸怪不會從犧牲者那裡繼承到任何共通之處,也不會獲得其性別特徵。
「我覺得——你可以和煦德也這麼說說——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
亞利克斯露出一個真正的微笑,解除了維爾德格的迷惑與煩惱的同時,他也得以撕開了自己始終無法穿透的迷霧——「兄弟,我愛你。」
「我從來不會混淆現實與幻覺。」亞利克斯面前的畫面不斷地跳躍變化,他騰出一隻手去拿溫熱的黑咖啡,另一手在電腦邊上的便箋上做著計算,這是他來到這個位面后養成的新習慣——這些便箋紙為了這個需要都被裁減成普通的13×17英寸的信紙大小,而不是平常的3×3英寸見方,用金屬圈裝訂,金屬圈末端拴著一支削好但不是很尖的木製鉛筆——亞利克斯並不怎麼喜歡塑料,橡膠這些人造的東西,這一點現在很多人都知道。
不死者有點驚訝地看著「似乎」是被自己正面情感的表達直接打擊倒地的養兄弟,他記得維爾德格經常把「兄弟,我愛你」當作早安與晚安來說,這一點即便轉化為死靈騎士,以及亞利克斯成為王儲之後也沒變過。
他不知道這個話題比前一個更加危險。
他成為巫妖的兩百年裡也從來沒有感覺自己會像一具「行屍走肉」,雖然這個詞語從表面意義上來說確鑿無疑,他還是認為,自己要比某些人類存在的更有意義和「生機勃勃」。
「還有……」維爾德格向後方的艙室抬了抬下巴,莉莉正在自己的房間假寐,這次她的精神受到了不小的衝擊:「鼓勵一下,嗯?她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免疫以強韌為檢定的精神攻擊,以意志為檢定的精神攻擊不在此範圍內。」亞利克斯合上了攜帶型電腦的顯示屏,將便箋與鉛筆推到一邊,雙手在腹部自然地交叉,他的黑眼睛盯著自己的死靈騎士:「那麼,我們可以試著來談談,」他平靜地說道:「它對你幹了點什麼?」如果維爾德格或者莉莉不提起,他不會追問或者使用別的方法探究,但他們如果有這個意願的話,他也很有興趣滿足一下自己的研究慾望。
「雖然某些感情會因為感覺而產生或者引發,但感覺並不是感情的源頭——能夠產生情感的只有靈魂。」亞利克斯認真地說道,他確定自己對於薩利埃里的情感絕對不是源自於卡梅媽媽的烤香腸和碎肉餡餅。
「不行。」
也許情感會是一個致命的弱點,但並不意味著它必須被無視或者拋棄。
「以聖哲的名義,費力是沒有辦法變成一隻老鼠或者蟑螂的。」除非是自己向他釋放變形術,亞利克斯靠在柔軟而富於彈性的座椅里,信手打開面前的攜帶型電腦查看今天的新聞,「我假定你並未因前幾天的事情受到什麼多餘的影響?」
維爾德格從座椅下面爬起來,他感覺有點頭暈——不過死靈騎士畢竟有著極為強悍的自我恢復能力,他快速地爬了起來,坐好,從空酒杯里喝了一大口空氣。
這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巫妖有著自己的驕傲。
「不會發生。」亞利克斯再次強調:「你所說的事情,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那麼也別把自己說得好像一個靈吸怪蝌蚪寄居的類人生物宿主(註釋1)。」亞利克斯慢吞吞地說道:「我能夠了解你的身體狀況,情緒,感覺,以及由此產生的靈魂波動,但沒辦法知道它們是由什麼產生的,譬如說,你在看到裸女,汽車和手槍時的波動都非常相近,我可以知道你正處於喜悅之中,但如果我不能確認你所看到的東西的話,我是無法知道究竟是哪一種事物引起了你的正面情緒的。」
「嗯……是的,我相信。」維爾德格高高地挑起一邊的眉毛,他不得不對亞利克斯的話表示贊同——事實上,他在幻境之中也一直保留著這樣的疑竇——亞利克斯這個小混蛋,與其說是小心謹慎倒不如說是刻板多疑,他討厭脫離掌控的任何東西……當然也包括薩利埃里,也許有人認為這是一種監視與控制並且為之不快,但薩利埃里顯然不會——完好地生存著比什麼都好。
「呃?」
註釋1:蛻變(Ceremorphosis)是靈吸怪蝌蚪變成成年靈吸怪時所要進行的一種恐怖的變形過程。這個作為機密被靈吸怪所嚴密保守的名詞來自古代口語——「cere」意為「腦」,「morphe」意為「形態」。蛻變過程開始時,成年靈吸怪將把一條發育完全的蝌蚪植入一個處於無助狀態的類人生物的耳朵里。靈吸怪蝌蚪將鑽入犧牲者的腦部,迅速吃掉其灰質並以自己那污穢的體組織取而代之。在其影響下,蝌蚪將與犧牲者沒被吃掉的下腦幹融合,抹殺所有殘餘的人格與靈魂,當這些東西從肉體中徹底消失后,靈吸怪蝌蚪將把它作為自己的軀體使用。一天之內,犧牲者的肉體在形態上也將開始發生變化,直到完成一個成年奪心魔的創造過程。
「別把我說得好像被一個該死的混蛋猥褻的未成年少女,」死靈騎士撇嘴:「我以為你對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雖然緊接著他就因為一場狂亂的位面風暴而意外地來到了這個低魔位面,他失去了原有的骨頭架子,長袍,法杖,儲物腰帶以及其他一些重要的東西,只有靈魂——但他從薩利埃里……以及其他的生者那裡得到了不少以前的自己沒有察覺與尋找到的東西,不僅僅是指骨關節中的寶石——各種各樣的情感與思緒在他的靈魂中堆積起來,空虛的地方被逐漸填滿——他不知道這些是否就是他原先所缺失的。
維爾德格眨了眨眼睛,他一時還不能把這句話與眼前的人聯繫起來。
隨後他補充道。
亞利克斯仍舊保持著那種溫和淺淡的笑容,但維爾德格覺得它比前一刻少了某些東西。
「只是有點意外,」他說:「我很高興。」
***
「我愛你們。」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確實是缺少了某些東西,一種無法從人類的腦漿與靈魂中掘取的東西——他遵從導師的命令離開亡靈塔,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追索可以彌補這些缺失的事物。
死靈騎士滿懷誠意地建議。
維爾德格直接從寬大的座椅上跌了下去。
亞利克斯發現自己在某個地方太過疏忽了,也許是維爾德格的表現一直不錯的緣故,巫妖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紫牙烏終究還是對死靈騎士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它找到了他所恐懼的,只是沒有抓住。
維爾德格打開一個酒瓶,確定裏面沒有藏著費力之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把自己拋到距離足有十五英尺之遠的座椅上去,真皮座椅在他的體重下發出唧唧的響聲,但杯子中的深紅色液體紋絲不動——暴徒原本就很擅長控制自己的身體,而死靈騎士的加成則是錦上添花:「不,當然不是那個——只不過你要理解,這是一種本能反應,就像做夢的時候在蘋果里吃到了一條蟲子,在這個記憶尚未消失的時候,你在現實中吃到蘋果一定會想要先切開看一看的。」
維爾德格在座椅下蠕動——太可怕了!他幾乎以為自己還停留在那顆寶石製造的幻境中——從嬰兒期就足夠緘默、含蓄、安靜、內向甚至可以說是冷漠的亞利克斯……聖哲啊,這簡直就是另一場噩夢!
「不會發生。」
「啊,只是感覺有點無聊罷了。別那麼一本正經的,亞利克斯,你這樣會讓我想起我的歷史課老師。」維爾德格嘿嘿地笑起來:「四十三歲,女性,未婚,處女。」
「有什麼問題嗎?」亞利克斯拿起自己的咖啡,有點冷了,他歪了歪頭,思考了一下,遺憾地皺眉,他以為維爾德格會很喜歡——嗯,這種比較直白的表達方式。
他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出現。
死靈騎士為他的譬如聳肩,然後簡明扼要地將所有的事情複述了一遍:「不過我並不覺得那是我會為之恐懼的東西——薩利埃里不會恐懼自己的選擇所帶來的後果。」在選擇了接納你,保護你,支持你之後,我們可以接受任何一種由此而來的結局,「當然,這並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雖然它也許確實會發生。」
「她不行。」
不死者的語調平淡而客觀,不帶一絲感情。
維爾德格對不死者的理解,或說大部分生者對不死者的理解有誤,他們認為,不死者在失去了種種感覺之後,感情也會隨之淡漠甚至消失,這讓他們感到悲哀與恐懼——這一點巫妖持謹慎的反對意見——他那位高興時會跳舞憤怒時會唱歌鬱悶時會磨爪的半巫妖導師也許可以被歸入特別範疇忽略不計,但最少那些亡靈塔內外的不死者仍然有著極為豐富的情感,他們一樣會生氣,會哀傷,會暴怒,會沮喪……雖然站在生者的立場上會很難弄明白那些情緒的來源與表達方法。
雖然他提的建議也許真的很不錯——有時候會變得相當惡劣的不死者想道,相比起維爾德格,煦德的反應有著更大的可供想象空間。
踏上撒丁王室專機的時候,維爾德格左右轉動著腦袋看了看,雖然不死生物的感知已經告訴他費力並不在這裏,但他還是從駕駛艙一直走到了行李艙,連卧室的床底下與衣櫃里都去查看了一遍,只差拆開天花板以及機艙內裝飾板了。
……
但他很願意擁有和保留它們。
回答他的是一隻夾帶著勁風的鉛筆,在維爾德格的前額中央準確地留下了一個直徑一毫米的黑灰色印記后跳回了亞利克斯的手中,「連這點都很像,只不過她用的是粉筆。」死靈騎士摸著自己的腦袋咕噥,在亞利克斯作出任何一個標準手勢之前調換話題:「有沒有興趣聽聽我的冒險經歷?……非常有趣,亞利克斯,非常真實——我記得你說過我們可以免疫大部分的精神攻擊?」
「不……沒有問題,什麼問題也沒有。」
「還有,不死者一樣是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