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持政》最末卷——女神的王座

第八小節 警告

最末卷——女神的王座

第八小節 警告

王儲輕輕地捲起嘴唇:「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確實取得了極大的物質成就,自信心也空前膨脹——科學成為了你們最為犀利的武器,你們憑藉著外在的力量為所欲為,忘卻了自身的卑微和不足,忘記了自己是依託著什麼存在的,無視本源,無視規則,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成為你們的鋪路石——甚至是更新的技術與知識,或者發現——當它們不符合你們的需要時。」
阿庫仔細思索著亞利克斯的話,那些聽起來只是泛泛的話語中似乎暗含著某種不祥的預兆,或是一個警告,甚至是一種威脅……她站在原地反覆將每個詞語都剖析了一遍,但還是無法找出是什麼東西在令她不安——殘留在她體內的,屬於神祇的力量騷動著,呼應著法則的波動,因為它們也曾經是法則的一個分子,雖然不知道,也無法使用它們的少女同樣不能明確地辨析出它們所想要表達的意思,卻並不妨礙她做出正確的反應……乘著小船漂流在陌生河流上的人類也許會在無意間的一瞥中捕捉到水面下飛速掠過的巨大黑影,即便未必可以肯定那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正地看到了那個隱伏著的危機,但一樣會腎上腺素升高,心跳加快,肌肉緊繃,精神集中——兩者都可以說是一種本能反應。
撒丁初夏的明艷陽光與微帶著少許寒意的海風從三人(?)的面孔與身體表面滑過,他們走出的地方十分隱蔽,但也同樣普通——和任何一個軍事基地的地下設施出口一樣,也許尋常人會覺得好奇不已,但對於那些看慣了這些東西的「特殊人物」來說,這兒的一切都乏善可陳——以衛星觀測、無線電偵察、船舶補給為主要目的一個小型軍事基地,幾乎每個國家的內海島嶼都會有。地上基地佔據的面積並不是很大,原生態的島嶼上植被茂密,棲息著成千上萬隻海鷗和其他候鳥,亞利克斯他們走過的時候,棲息在基地邊緣的,粗嗓子的紅喉潛鳥和聲音尖細的海燕。還有小信天翁成片成片地飛起,旋即落下——除非萬不得已,撒丁人很少捕捉和食用海鳥,它們其中的大多數被視為海中死者的靈魂化身,確實,在廣袤的海面,孤單的島嶼,無盡的黑暗或者光明中,總是會看到海鳥在飛舞,一隻或者很多隻,找不到它們出現的端點,也找不到它們消失的盡頭。
朗巴爾夫人的被監護人並不是沒有感到那麼一絲委屈的——這是多少個研究者甚至國家夢寐以求的成果,但亞利克斯不僅僅是這個項目的最大投資者,掌控者,還是提供了至關重要的魯尼文字的主要研究者之一,雖然因為他的身份與義務,這個研究者很少能夠出現在實驗基地,但他的作用可以說是整個項目中最為巨大和重要的。
被海水沖刷風化的海岸,基岩裸露,礁石林立,海蝕地貌十分突出,不過既然是準備作為船舶補給的基地,一個安全隱蔽的港口還是必不可缺的,一艘體積小巧,塗裝成灰藍迷彩的作戰軍用艇正在靜靜等候。
亞歷山大·薩利埃里·費迪南德在信仰方面是一個令人難以作出結論的存在,大部分人都是如此認為的——他是撒丁國教未來的教首,雖然現在撒丁國教已經被舊約公教所承認,被視為兄弟教派,但不可否認的,無論在此之前還是在此之後,教首的繼承者都不會是一個無神論者,也不可能是一個泛神論者,他必然是個聖哲的忠實信徒,毫無疑問,雖然撒丁王室對於教堂以及其它一系列宗教事務,無論是屬於國教還是舊約公教,都無法以「熱忱」兩字形容,但聖跡的一再顯現足以駁斥任何一個指責——但從另一方面來說,王儲的表現令那些舊約公教的信徒們憂心忡忡,他似乎並不介意承認、肯定與尊重其它的宗教,即便他們所信仰的並不是聖哲,譬如說——東加的「野獸掌控者」,丹加的「活女神」,奧丁的「阿瑟神系」,西蘭的「真主」……或許是錯覺,但近十五年間驟然興盛起來的各類宗教背後與周圍都似乎有著這個男子模糊的身影。
如果任由他們繼續下去的話,也許「規則」會採用極端手法來結束這一切——相對於人類而言的那種,畢竟它已經不斷地,連續地向人類發出了如斯頻繁與明顯的警告——極地溶化,磁場紊亂,氣候變幻不定,海嘯地震火山災難頻頻,各種各樣的新舊疫病橫行……
「神學與科學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區別,它們都是知識。」亞利克斯淡然地回答道:「你令我失望,阿庫。」
猶豫了極為短暫的一會,阿庫決定還是從自己的導師那裡尋求更為清晰的答案,雖然她知道亞利克斯更希望他們能夠自己多多思考,但那個毫無緣由的緊迫感卻一再地刺激著她的大腦——重要的東西正在離去,且不可挽回——她立即小跑起來,亞利克斯與維爾德格的前進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和穩定,步幅30英寸,每分鐘122步,短短的幾秒里,他們已經走得足夠遠了。
不過她完全不必如此匆忙,要離開這裏至少需要通過三道隔離門,每一道門都有著各自的檢測程序需要一步步地完成——何況研究人員和訪客,也就是類似於亞利克斯之類的上層人物,在走進,走出實驗基地之前也會在第二道隔離門與第三道隔離門之間更換全身衣物——這既是檢查,也是避免與軍裝迥然不同的實驗工作服成為落在有心人眼中的疑點。
不過她並沒有急切地將自己的疑問一股腦兒地傾吐出來,而是抿緊了雙唇,和兩個男性一起離開了龐大的地下實驗基地——她和亞利克斯,維爾德格一樣,是有著特殊許可權的人,無須經過一系列繁瑣的申請與審核就能在這個已經被軍方列為軍事區的荒島自由行動。
「作為一個尋求知識與力量的學者,你不應該如此輕易地將限制思想與理念的枷鎖套在自己身上。」亞利克斯繼續說道:「『啟動對撞機,讓質子們相互對撞,就能依次重現『宇宙大爆炸』以及爆炸後幾微妙時間內宇宙的情景』——這個結論看似正確,但我無法尋找到足以支持這一點的證明——也許束流對撞的結果會產生不同的物質,但它並不能形成。如果說這就與宇宙的形成有關,未免過於虛幻,想從中知道物質的起源更顯得荒謬,因為『宇宙起源於大約150億年前一次大爆炸,當時所有物質高度密集於硬幣大小的一點,因為溫度極高發生大爆炸。爆炸發生后,物質向外膨脹形成宇宙,先後誕生星系團、星系、銀河系、恆星和太陽系,以及包括地球和人類在內的一切。』這原本就是一個假想與推測。」亞利克斯微笑了一下,而阿庫因為這個微笑而顫抖:「就像是所有的科學定理一樣,首先提出假說,然後研究者去想方設法地證明它——這也許在一個封閉,或者說你們可以了解的範圍內是可行的,例如說,在普通情況下,1+1=2,萬有引力或者其它諸如此類……的東西,你們可以通過手中掌握的東西來證明這一點;但宇宙並不是一個麵包或者蘋果,『宇宙象一個足球,直徑600億光年』,」不死者以嘲諷的口吻重複:「你們以自己制定的標準來衡量一樣你們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的存在——鑒於現有的可知範圍,你們甚至連一個穴居人都不如,因為在他發現一個小火把不足以探查整個洞穴的時候,他會積攢更多的火把,以便探索更多的地方,而不是就自己所看到的東西來推測或者確定整個洞穴的情形——而宇宙更有可能遠在你們的理解範疇之外。」強行按照自己的想法為一樣自己並不了解的東西作出解釋,在來自於異位面的不死者看來,非常的近似於一個無知且狂妄的幼兒。
這並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您所教導給我們的——究竟是神學,還是科學呢?」她簡單而明確地問道,看來這個問題纏繞在她的心裏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亞利克斯的打擊般的警告與否認只是個誘因而已。
但如果說亞利克斯是一個無神論者,或者科學教派的信徒——他又不止一次地公開確定自己對於聖哲的敬仰與尊崇,並且對那些近似於瀆神的剖析與實驗抱持著鮮明的反對態度——就像是他今天在阿庫面前所說的話……幾乎可以說是以一種強硬至粗魯的方式拒絕承認他們的成績。
為了取得看似近在咫尺的成果,甚至不在乎提前為自己,以及整個人類設定終點——這讓巫妖極其失望——對於知識的追求,人類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還是在這座耗費了數億資金的粒子碰撞機尚未締結出什麼出色的成績之前,一旦這些研究者取得了真正的「果實」並向王室與政府呈現的話,這裏的級別大概還會進一步上升。
「亞歷山大教授,」小姑娘在迎接的人尚未接近他們的時候終於提出了自己的問題:「我想要知道……如果您能夠回答我的話……」
最重要的,他真正地重現了「鍊金術」的輝煌——可以說是大部分近代科學的幼生態的鍊金術曾經被舊約公教認可過,但在一部分教士的堅決反對與另一部分教士的走火入魔中,這個學科在中世紀末期成為了魔鬼的象徵——這也許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讓人在意的,是亞利克斯對於鍊金術的解讀和利用,這種通過普通人可以理解與操作的方式來展示一些原本應該,也只能被極少數人掌握的東西的做法,不由得讓他們想起了某些科學家終其一生孜孜不倦地企圖以科學方式來解剖聖哲的行為,尤其是後者並未成功,而前者卻已經成功了。
那樣的迫不及待,那樣的膚淺,那樣的想當然……
喔哦——維爾德格想道,這個小姑娘的謹慎值得讚賞,問題是,如果她不再說些什麼的話,那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和亞利克斯說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