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六章 堂審（下）

想到這，秦牧接著問道：「楊柳氏，你家後園可有圍牆？」

于成龍暗吁一了口氣，堂外不但有三百民眾看著，背後還坐著當今天子，讓他倍感壓力，他再次翻看起桌上的宗捲來，看看還有什麼遺漏。

小太監洪保按照秦牧的吩咐，拿著一張白紙，讓楊觀把十指壓在印泥上，然後分別印到白紙上。

秦牧不置可否，對堂上衙役說道：「把楊觀的衣服脫下來。」

秦牧讓小太監洪保把那把殺人的匕首拿上來，仔細察看著，匕首不但刃面染有紫黑色的血跡，連柄上也有，秦牧用白絹仔細包住鋒尖，然後拿起來仔細察看匕首的木柄。

關培見皇帝態度有所懷疑，額上冷汗直流，心中惶恐不安。

「是，陛下。」于成龍懷著疑惑的心情走到御案前。

那楊益財連忙答道：「回大人，草民當時正按王楊氏所說，帶人向兇手逃走的方向追，到楊家附近時，就看到楊觀一個人過來。」

于成龍見王柳氏傷心欲絕，轉而問關培道：「關知縣，死者身上可有抓痕？」

于成龍此時再次問道：「楊觀，聽到王柳氏叫喊后，你是不是立即起床趕往案發現場？」

如果一個人是第一次殺人，而且當場被發覺，驚慌逃走時，手上的血跡不沾到身上的衣服上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秦牧淡淡地問道：「如果楊觀有時間把作案的衣服換下處理掉，會把殺人的匕首留在自家後園里嗎？」

「也沒有。」

「啟奏陛下，微臣算過，楊觀殺人時如果衣服染了血，他一定得先回家換衣服，除去換衣服花費的時間，一盞茶功夫他絕對跑不出兩里遠再折返……」

于成龍再次頗眉，如果真是楊觀殺人，一盞茶功夫，三十五步距離，足夠他換衣服了，但如果他換衣服，說明他作案時穿的衣服一定染了血，一盞茶功夫，雖可把衣服換下，但卻不夠把衣服藏匿，除非真如關培推定的一樣，他殺人的時候，衣服上並沒有染上血跡。

「你看到楊觀時，離案發時間過去了多久？」

衙役立即上去，把楊觀外層的冬衣脫掉，于成龍看了，眉頭皺得更緊，露出的這套衣服上血跡斑斑，破破爛爛，不難想象，這是他屢次受形時留下的。

「楊家四周都仔細搜過了嗎？」

秦牧接著對小太監洪保說道：「小保，拿張白紙，讓楊觀把十個指印都清晰地印到白紙上。」

楊觀略有些猶豫地說道：「是的……不是，大人，小人聽到有人高喊殺人啦，驚醒過來后，正要出門，就聽到我家後面有腳步聲，小人又跑到後院查看了一下，沒有看到人，又向西追了一會兒，沒追上，這才返回來，就看到里正帶著人過來……」

秦牧對他確實很不滿意，關培忽視了個非常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窗口上的血跡，既然可以確定那血跡是兇手留下的，那也就是說，兇手當時至少手上沾有血跡，所以才會在翻窗逃走時，在窗口上留下血跡。

關培肯定地答道：「沒有。」

匕首作為最重要的物證，保存得不錯，雖然時融幾個月，還能從匕首柄上的血跡中找出指紋。這年頭，還很少有人用指紋來斷案，因此指紋往往被忽略掉。

現在要重新勘察已經來不及了，案件發生在幾個月前，屍體沒法留存這麼久，早已下葬。

于成龍不禁向關培投去一抹懷疑的目光，按正常情況，一個良子女子，被人入室糟蹋的過程中，多少會有所反抗，于成龍很懷疑關培當時有沒有詳細勘察這些。

「回大人，楊觀他穿的就是現在身上裡層的衣衫，小人看得清楚，絕對沒錯，隨小人一起去追兇手的還有十多人，他們都可以作證。」

堂外的圍觀的百姓不明就裡，還以為皇帝就這麼讓楊觀認罪畫押呢，雖有禁衛警告過不準大聲宣嘩，此時還是禁不住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

于成龍再傳里正楊益財上堂，詢問道：「楊益財，案發當夜，你是在何處看到楊觀的？」

楊柳氏慌忙答道：「回陛下，民婦家的後院，只有一道半個高的籬笆牆。」

「來啊，把楊觀的冬衣脫掉。」

關培額頭冷汗直冒，緊張地答道：「啟奏陛下，微臣察看過，當初……當初確實……楊觀袖口確實沒有血跡。」

秦牧這時突然說話了：「于卿，你親自查看一下，楊觀兩個袖口處可有血跡？特別是袖口裡面。」

秦牧小心地拿起匕首指著柄上的指紋對他說道：「看到柄上的指紋沒有，你立即找人，把這柄上的指紋給拓印下來，記住，不可破壞匕首上的指紋，這指紋是最重要的證據。」

從一系列跡象來推斷，如果當時楊觀身上的衣服沒有血跡，那就基本可以斷定人不是他殺的了，因為如何他有時間換下血衣並處理掉，就不可能把殺人匕首遺留在自家後園的草叢中。

等小太監把按了指印的白紙拿下來，秦牧將匕首擺上去，一個個比對白紙與匕首柄上的指紋，光線不太好，而且匕首柄是圓的，上面的指紋也是彎曲的，不利於比對。

從匕首柄上乾枯的血跡來看，當時兇手手上不但染了血跡，而且絕對不少，因為整個匕首柄部幾乎都被乾枯的血痕覆蓋著。

看了關培的表現，秦牧失望的同時，心中感到沉甸甸的，不難想見，舉國之中，大部分知縣不會比關培強到哪裡去。

這個時代的知縣，集行政、司法、財稅、文教、治安等權力於一身，一個縣的事情基本都歸知縣管，在偵辦案件方面，有專業知識的少之又少。

「這……所以微臣斷定楊觀殺人時，衣服上並沒有染上血跡。」

秦牧轉頭問關培道：「夏知縣，你當初用刑之前，可看查看過楊觀袖口，確實當時沒有血跡嗎？」

整個案件審到這裏，秦牧下詔暫時退堂，來日再審。

「陛下，楊家村周遭微臣都派人仔細搜過，沒有什麼發現。」

突然聽到皇帝發話，于成龍連忙起身，抱圓一揖道：「是，陛下。」

「啟奏陛下，楊觀袖口裡外都有血跡。」

秦牧嘗試了一下，發覺這樣比對很困難，容易出現錯誤。於是對於成龍說道：「于卿，你過來。」

于成龍接著問道：「那死者指甲縫中，可有何遺留物？」

于成龍走到楊觀面前，讓他伸出雙手，稍一查看就發現，他袖口上不但有血跡，而且不少，袖口裡面也有。

于成龍謹慎地應下了，這年頭，民間的拓印技術還是很高的，要拓下匕首柄上的指紋不成問題。

秦牧再次拿起那把匕首，迎光細看匕首的柄部。

「回大人，從聽到王柳氏大叫，再到我等趕到王家，再到追出來，大概過去了一盞茶功夫。」

「關培，一個人在一盞茶功夫內，如果全力奔跑，往返的範圍有多大，你知道嗎？」

而就是這樣一群毫無偵緝經驗的人，經辦著各州各縣發生的案件，那這其中有多少冤案錯案？想想就讓人心頭髮涼。

看來要完善大秦的司法體系，還是任重而道遠啊！秦牧此時想到，宋代的官員宋慈，曾著有一本《洗冤集錄》，看來以後必須讓從事案件現場勘察的人，熟讀此類的書籍，而且要經過考核后才能上崗。

「楊益財，你看到楊觀時，他穿的是什麼衣服？」

「是，陛下。」

其實，這也是秦牧急著推動地方司法改革的原因，不能再讓知縣又當爹又當娘了，司法審判，案件勘查，必須交由專業的人來做，各州縣的仵作也必須重新培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