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張志那花白的鬍鬚微微顫動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黃昏的細雨迷迷濛蒙，打濕了他的眼眶。

張志恍如做夢一般，喃喃地問著。汪百真激動地答道：「是真的，當然是真的，這是聖上的旨意，是聖上的旨意……」

「汪教諭，出了何事？你們這是……」

張志心中不禁暗嘆，因為池中的魚總是有限的，這來垂釣的人多了，難免僧多粥少……

南郊龍池出產的鯽魚肉質細嫩，十分鮮美，遠近聞名，但是價錢也比其它地方的鯽魚高出三成。

張志求告無門，絕望無助，正準備辭去訓導一職，回家再想辦法。最後還是一個家境較為殷實的學生回去求了父母接濟張志，才勉強支撐過來。

張志接過汪百真手上的公文仔細看起來，嚴格來說，這是一份通過朝廷發下來的聖諭，聖諭上開篇就以「天地君親師」來點明老師的崇高地位，細列了老師貢獻以及艱苦，最後張志的目光死死盯在「加俸兩石」的字眼上，手裡魚簍啪的一聲跌在地上，一簍的鯽魚落在泥地上亂跳著。

張志拿著釣竿來到龍池邊，拿出蚯蚓為餌，下了鉤，望著一池蒙蒙煙雨，蔥籠春景，緊了緊身上的蓑衣徐徐吟道：「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請恩師請下吧！」

一直以來，教諭與訓導這些學官都很得普通百姓尊重，他們傳播著知識，傳播著希望，但俸祿很微薄，生活過得很苦，和他們的地位形成鮮明的反差，這些老百姓都是看在眼裡；

現在俸祿突然加倍，變成了月俸四石，這都快趕上明代的知縣了，縱觀歷代，這都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張志一個個的去拜求同僚借錢，可同僚和他領著一樣微薄的薪俸，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哪有錢借給他呀。

月俸四石，月俸四石……張志反覆念叨著，和另外兩個訓導一樣，有感皇恩浩蕩，忍不住老淚縱橫，面京跪下三叩首，高呼萬歲！

他很想厚著臉皮，蹭到南邊的那株古柳下，因為他注意到，古柳下的那人釣上的魚最多，這地方應該是最好的。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麼？」

而無論是教諭，還是訓導、囑託都與地方行政、訴訟無關，沒有油水可沾，「奉薄儉常足，官卑廉自尊」是他們最真實的寫照。

「……」

從古柳邊站起來的，不是自己的學生李寓是誰？張志見他不顧地上潮濕，屈膝便拜下去。那些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在龍池邊釣魚的人，也紛紛站起來向他行拜禮，然後把自己的漁簍拿過來，把魚倒到他的魚簍里……

臨近梅雨季節后，天空時常是細雨茫茫。張志年過五旬，鬚髮已微微花白，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腰間系著一個漁簍，手上拿著釣竿，冒著細雨來到縣城南郊的龍池邊。

接下來，張志發現自己今天所在的位置大概是風水不好，下鉤許久都沒有魚兒上鉤，透過迷茫的煙雨，卻發現別人不時釣上魚來，急得他不時抽起自己的魚鉤，蚯蚓還在，可怎麼就沒魚來吃餌呢？

周觀的百姓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后，議論紛紛，多數也稱讚皇帝給學官加俸是聖仁之舉。

「請恩師請下吧！」

接下來，朝廷要對所有老師進行培訓考核時，阻力將會減到最小，而秦牧要推動數理並軌教學，也擁有了普遍的支持。

在明代，各縣分設「縣儒學」，是一縣之最高教育機構，縣學通常設教諭一人，另設訓導數人。

只是古柳處地方窄，除了一處水面比較乾淨，其它的多生水草，不適合下釣，張志只得作罷。捱到暮色將臨，他才釣起兩尾鯽魚，想起家中境況凄涼，張志拿起魚簍，撫著被雨水打濕了的鬍鬚，不禁感嘆：「江漢思歸客，乾坤一腐儒。片雲天共遠，永夜月同孤……」

如今龍池釣魚，也不是為了消遣，而是為了貼補家用。

李寓說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恩師家中有困難，學生等無力接濟，心中愧疚不已，這些魚，是學生等唯一能回報恩師萬一的，請恩師請下吧。」

訓導雖然是也官，但未入流，之前每月的俸祿只有兩石米，有時俸米還沒法全額拿到，日子過得苦哈哈的，一年到頭，連件新衣服都買不起，肉都吃不上幾回。

六合縣與帝都南京隔江相望，距離南京約百里左右，快馬半日可至。

「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提起釣竿，拿上空空的魚簍換了一個地方，還是沒釣到魚。

府學訓導以及縣學教諭、訓導、囑託則多為與金榜無緣的舉人或貢生，由地方官指派。

縣境除滁河下游和長江沿岸為沖積平原外，多屬玄武岩方山丘陵和黃土崗地。從南京走陸路往淮安、清江浦、海州、泗州等地的話，都要行經六合，因此六合的商貿也頗為發達，每天車馬熙熙攘攘。

這次得到加俸的，是大秦所有的學官，整個大秦，將會掀起一輪尊師重教的風潮。不難想像，成百上千個州縣，都會出現像六合縣這感人的一幕，數以萬計的老師，將會因此受益，進而對皇帝感恩戴德。

張志故作輕鬆地吟完詩，才注意到今天來龍池邊垂釣的人多了不少。細雨蒙蒙，加上大家都戴著斗笠，披著蓑衣，一時也看不出是些什麼人。

其中囑託是約聘教員，類似於後世的代課老師。

而朝廷每年在教育上不過多投入了三幾十萬龍幣。

不過附近的農人多數認識他，見了他總會停下，讓到路邊，恭恭敬敬的施上一禮，叫一聲：「張訓導。」

依靠他們微薄的俸祿，不過是勉強能養活自己而已，因此往往只能拋下妻兒一個人去就任，長期過著「妻離子散」的生活。甚至連堂上雙親，都無力奉養。

張志挽著衣袖和褲腳，因為池邊泥濘，連腳上那破舊的「千層底」也脫下來別在了腰間，不管怎麼看，他都像個鄉野村夫。

「張訓導，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來看看，咱們……皇帝聖明！皇帝聖明啊！」

張志和一群學生大驚，連忙跑過去。

張志在李寓等學生的簇擁下，頂著細雨，踏著泥濘，高一腳低一腳地回到縣學。遠遠就看到縣學前圍著一些民眾，而縣學的教諭汪百真手上拿著什麼，神情十分激動，另外兩訓導康莊和韋成更是跪在泥濘的地上，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其實他遠遠沒有詩詞中描寫的那麼愜意，他的髮妻留在老家奉養年過七旬的老母，原來妻子靠著織布勉強能維持著家中的生計，但半年前，妻子因勞累過度病倒，至今沒有恢復。

他們的奉祿極為微薄，而且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每天與四書五經打交道，也放不下讀書人的架子，多不善於經營；

「李寓，怎麼是你？」

「恩師，不光是我，其他同學都在，恩師在上，請受我等一拜。」

「落日心猶壯，秋風病欲疏。古來存老馬，不必取長途。」

因此現在皇帝給學官加俸，多數人都覺得是應該的。

府一級的教諭多為進士出身，由朝廷直接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