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圍城
第二十六章 農民
「還忍不？師哥。」
……
「師弟，二十幾年沒來，省城東西的味道還是這麼香。」
一腳震起的雨水便能將磚牆打成麻子臉，好可怕的力量！
鮮血緩緩流了下來，染紅了他花白雜亂的頭髮。
於是他們忍耐。
「忍！」陳三星咬著那嘴被旱煙熏黃了的牙。
巷內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渾身血洞的死人。
兩位老農民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中的憤怒。
陳三星臉上的皺紋深成了問號：「啷個恁貴噢。」
自然，這二位面相樸實的農民伯伯便是清靜天派出的高手。
聲音停時，巷內的雙側牆壁上全是坑坑窪窪的小洞，洞內可以看到新鮮的磚頭渣子！
兩位二十多年沒有進過城的老農民相攜著離開了這裏，沿著省城漂亮的馬路緩緩向前走著，背有些佝僂。
「噢，那我們走吧。」
梁四牛趕緊上前扶著，憨厚問道。
「迸」的一聲巨響在小巷內響起。
好巧不巧，旁邊桌上坐的恰好是染紅髮穿單夾克在溫柔春天裡戴墨鏡的那類人——俗稱混混兒。
春天到了，省城忽然下起雨來，一陣雨攜一陣寒，街道上的空氣頓時顯得寒冷了數分。陳三星和梁四牛兩個人已經在人防工程改的小旅館里住了兩天，這兩天里他們餓了就吃兩個饅頭，渴了就喝點兒自來水，日子過的挺苦，但卻沒有想過要回去。
一干小流氓們傻了眼，有的掉落了手上的磚頭，有的提著正準備解褲子的雙手發獃。
一會兒后，「砰砰」兩聲炮響，兩碗紅油麵條被那中年婦女扔在了桌子上。
這雙在田地里行過萬里路的大腳板，跺在了小巷裡的地面上！
「師哥，又要買鞋咯。」
……
※※※
巷外一胖一瘦兩位老農民走進了省城的層層雨霧中。
……
巷子里傳了一聲女
「砰」的一聲，一塊磚頭在陳三星老爺子的頭上碎了。
「冤有頭，債有主，我兄弟是明眼人，這事兒跟你沒關，快滾開。」流氓一把將陳三星推的老遠，明知道這些老農民身上榨不出什麼油水來，自然不會願意浪費時間。
……
陳三星牙齒很好，五十多歲的年齡了，還喜歡啃豬肘子，這時候他領著師弟在省城著名的好吃街上走著，看著旁邊攤販吆喝的食物，不禁咽了咽唾沫。
因為他們此行是受清靜天之請是來除魔衛道的，而這些天在省城看見的諸多不平事愈發讓這兩位老人家相信，如今這世道果然不太平，如果不能在省城除去那兩個殺人如麻的魔頭，不知這世間百姓還要受多少苦。
中年婦女手上本來還端著只客人吃剩后的碗，這一抖便抖出了問題，碗中的冷剩油湯全部潑在了旁邊桌的客人身上。
「欺凌婦孺，忍無可忍！」
陳三星又緊了緊身上的單衣，衣裳上的青黃之色已經被洗的糊成一團：「最近這幾天一直有人盯著我們。」
※※※
陳三星吃法又與他不一樣，用黑木筷尖小心翼翼地將麵條挑起、微微捲動成一團一團的小面圈，然後再在麵湯里蕩蕩，沾上些蔥花紅油，再美美地送入唇齒間，細細咀嚼著，半晌之後吐一口熱氣，面上回味良久，竟像吃鮑魚龍蝦般享受。
在省城的大街上走著一胖一瘦兩位農民伯伯。
梁四牛悶聲悶氣地應了句，兩個人便扛著編織袋往攤上走去。
離開了二十多年，才發現原來的人民旅社早就不見了，才發現如今的招待所都流行標間了，才明白自己身上帶的盤纏已經不夠找到處住了。
「師哥，有個男
二人走進巷口，頭頂上的天空有一架飛機掠過。
「還忍不？」梁四牛碗大的拳頭捏地咯吱作響，緊張地盯著師哥。
陳三星有些困難地想了想，把手伸進自己黃綠上衣里，捏了捏裏面用回形針別著的手絹厚薄，嘴唇微張道：「給我們來兩碗麵條吧。」
二人有所感應，同時抬頭，對視一眼，極憨厚地笑了。
「師哥，我忍不住了。」
陳三星和梁四牛明白自己平靜的生活結束了，上一次他們出山還是二十幾年前，那一次他們也是來這座省城，這座有個文殊院的省城。
流氓看了這瘦巴巴的老頭兒兩眼，極輕蔑地笑道：「你這鄉下老頭，要賠嗎？我這衣服可是名牌，兩千塊錢一件，你拿錢來吧。」
陳三星從內衣里摸出手帕，慢慢打開，從裏面取出三張一元錢遞給了中年婦女。中年婦女餘光里看著他手指甲中的黑泥，像看見蟑螂似的神經質一抖，這三張錢就飄到了地上。
那名崑崙弟子便是驚才絕艷的上三天首任門主。
……
陳三星一手扶牆，一手捂著額頭，輕聲喚道：「胖牛兒，忍到，忍到……」
將已經昏厥過去的一男一女放置在巷外一個避雨處，兩位衣著破爛的老農民便背著編織袋迎著雨離開。此時雨漸漸大了，一片水霧中的省城高樓像是奇形怪狀的怪物，似乎想要吞噬生活在這裏的所有人。
他嚅嚅說著，就是一個在村口講古的老頭兒。
之所以這次會別了家中結髮妻子，放牛孩兒，來到這繁華銷骨的省城，全因為數日前這二位隱於鄉間的高手接到了一塊千里傳令。
「兩位吃點兒啥？」攤主是位中年婦女，看著面前這兩個窮酸的農民樣，說話有些陰陽怪氣。
「師哥，不要了，我們先去找住的地方
如果易天行在旁邊看著，肯定要問問她，你家天天在攤子上和小強跳舞，在這扮啥純潔呢？
這天中午，為了省錢的兩個人主動出了地下通道，背著兩個編織袋，蹲在街旁的報亭下啃著饅頭，看著從天而降的雨水，陳三星又咳了兩聲，緩緩說道：「應該就是這兩天了吧？」
令牌是木做的，上面紋著一面清靜天境。
中年婦女演技絕佳，馬上從不屑一顧避之不迭轉成驚駭莫名聲嘶欲裂：「不關我事，是這兩個人。」
他們等的妖邪，清靜天長老們鄭重告知的妖邪已經坐飛機到了省城，他們馬上就可以開始除魔衛道，然後回家種田養豬，離這古里古怪的省城遠些。
木牌在上三天首任門主兵解后，便歸清靜天長老掌管。
流氓還不肯罷休，要這中年婦女賠償損失，陳三星好不容易擠了過去，腆著老臉道：「這位小兄弟，這件事情我們也有不對，要不然洗衣服的錢，我們給出了吧。」
這兩位農民伯伯，胖的那位姓陳名三星，瘦的那位姓梁名四牛，二位均是川中人士，世代居住卧牛山中，習得祖傳功法，練的是鐵板硬橋，以養豬為業，以種地為生，腳踩黃土背迎天，汗滴下土且肥田，小村寡民的日子過了幾十年，身子康健，生活樂無邊，吃飯不缺鹽……咳咳……總之是很幸福的兩位老人家。
憨厚的梁四牛眼睛圓睜，便想上前，卻被他師哥拉了下來。陳三星輕聲說道：「忍。」
「這幾位小兄弟，行善積德……」
※※※
「噢？那我們去勸哈。」
因為梁四牛跺腳了。
看著人群里被推搡地無助哭泣的中年婦女，陳三星咳了兩聲，有些黯淡地說了聲：「忍。」
這時，聲音才響了起來。
梁四牛疑惑問道：「蹲哪兒也要管？」
梁
吃的秀氣，速度卻也不慢，不一會兒功夫面碗也見了底，他端起碗來，一仰脖將碗中的剩麵湯一滴不漏地喝了。
麵條從紅油里露出白生生的腰身，似乎在嘲笑著窮人的寒酸，上面星星點點的蔥花倒是頗為誘人。梁四牛聞著面碗里的香氣，極憨厚地笑了笑，拿起筷子便開始風捲殘雲，不過是四筷子，一海碗又麻又辣的麵條便被這位仁兄吞落肚裏。
腳板與地面一觸，剎那間時光彷彿停止，右腳上套的那隻解放鞋寸寸裂開，露出裏面那隻滿是老繭皮的腳板，鞋下的水泥地也彷彿變軟了，扭曲著吱呀著變著形，盪起水泥地面上的水泊。
……
想到這些，兩個人很高興。
「師哥，有人打架。」
梁四牛幾口吃完了這面，便眼巴巴看著師哥慢條斯理地享受，陳三星放下碗來，溫和笑道：「胖牛兒，要不要再來一碗？」
他們二人無門無派，打小便跟著村子里的一個老人家學習道法。七十年前，他們的師傅還不是老人家，是川中意興飛揚的高手，和崑崙派殺出來的一位高手大戰三天三夜，一招惜敗，就此隱於伏牛山不出，那崑崙弟子惜他大才，邀他出山，他堅決不應，只是答應若以後若有事，可以木牌傳令，不論自己或是門人弟子絕無二話。
即便是農民，這也是修行后的農民，縱使亂雨迷人眼，梁四牛仍然一眼穿透層層雨簾，看見巷子里一間自行車棚里正熱鬧著，有人叫著有人打著。
人一幸福，老天便不開心了，兩位農民伯伯正在巷子口相視傻笑，裏面便跑出來了幾個流氓。
「嗯。」梁四牛一口塞進去了半個饅頭，含糊不清地應著，頭髮上面滿是灰塵。
「滾遠點兒！」
「能忍則忍。」陳三星把被水星濺濕的頭髮往後胡
渾身被潑滿了冷油湯的小流氓可不管這事兒，甩手就一巴掌扇了過去，中年婦女臉上挨了一個耳光，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巷中響起了密集的噼噼啪啪的聲音，就像機關槍一樣。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機會露出驚愕的表情。
地面上積著的雨水都被這一腳給震了起來，化為無數渾圓的水珠，挾著呼嘯的破風之聲在巷內四處橫行，風起處，正由天而降的雨絲似乎也被這一腳之威嚇的倒流，在巷內胡亂擊打著。
巷內所有的流氓只來得及悶哼數聲，便身上血花四濺，帶著無數細細的血洞死去！
陳三星想到這些天來看見的不平事，心頭火起，終於不肯再忍。他一腳踩在小巷的牆上，下一刻人卻不知為何到了巷內，一手提著正被毆打的年輕男子，一手提著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兩隻手上泛著淡淡的黃光，黃光由上向下流淌，將這兩名被害人牢牢地護住。
「你娃兒遭捶！」梁四牛暴跳如雷，睜著一雙牛鈴大的眼往手上拿著半截破磚的流氓逼了過去。
「喂喂，那誰，快起來，不要蹲在這裏。」有披著雨衣的城管隔著老遠呼喊著這兩個老農民。
梁四牛抬頭看了一眼正坐在街對面咖啡廳里的一個年輕人，點了點頭：「師哥，現在壞人太多，我們要忍到什麼時候？」
「城裡的規矩是多些。」陳三星牽著他的衣袖站起身來，走入了雨中，雨水漸漸大了起來，冰涼的雨水混著省城的氣息淋濕了他們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