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圍城
第三十五章 一應皆是浮雲啊
在楓林路上中段，有一個最大的院子，前方是個單行道合成的半庭院，中間的青青的草坪，草坪對面是一幢老式的大樓，樓外涮著白漆，間層卻是實木，式樣有些西式教堂的感覺，加上頂樓那個大大的符號，更讓這幢建築多出了幾分肅穆的感覺。
粗拙老梁難得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莫殺悶哼一聲，十指吐出妖異金火，突破天火結界的包圍，直燎對方全身。發現對方境界厲害，接著將腦袋一甩，滿頭赤發就像萬千火針一樣往那扎著馬尾辮的姑娘身上刺去。
上了二樓，給自己摻了杯茶。樓下的保姆阿姨來問他夜宵吃些什麼，他微微一笑，摸摸自己額頭的白髮，想到今天下午省城發生的那件事情，便沒了胃口，淡淡說了聲不用，便端著茶杯往自己的書房裡去。
「好的，謝謝領導理解。」黑暗中的那人站了起來，「在我看來，這些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以後也沒有必要發生。」
易天行怪叫了一聲，似乎是為了讓自己更加堅定一些，怪叫之後，他一棒擊下，金光閃閃的棍兒臨到周逸文頭頂上時，倏地化作了一片瀰漫金光。
「早知道你們六處對周逸文有防備，我何苦做這惡人。」
他先前在大院里妄自代六處的秦處長小小威脅了一下對方，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也算綁了個同夥：「你是秦梓兒的妹妹？我沒有聽說過，我一直以為她就是老幺。」
「那六處可能會怎麼辦？」
阿琪姑娘視而不見，專心以道術控制著面前的那株虛梅，不知為何，面上的表情卻是份外傷心。
天上有幾朵雲，一朵像海盜，一朵像馬克思，一朵像王朔，嗯，還有一朵像小周周。
「你們一直知道愛委會是什麼角色嗎？」
此時夜已深，大樓里只有機要處還有工作人員留守，淡微的燈光耀在站口那五個紅黃相間的書法大字上。
「難道你哥哥，秦處長知道了，在自己的處里隱藏著這麼個監視部門，難道不準備動手清洗？」易天行有些吃驚。
……
萬千火針險之又險地在阿琪姑娘的面前幾厘米處停了下來。
「老梁啊，你們以前來過省城吧？」
秦琪兒聽見在說正事，強抑著心裏的感覺，回答道：「有察覺，但不是很
戒備森嚴的楓林路大院，這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知道陳三星和葉相僧在屋裡敘著舊，易天行雖然隱隱猜到二人談的是些什麼內容，對當時的險惡過程仍有些心癢，但又不好意思去偷聽，眼珠子一轉，和憨憨的梁四牛碰了個杯兒，狀似無意問道：
易天行看到阿琪使出虛梅弦縛住脫體的周逸文時，便猜到了這點。他看著跪在周主任身旁眩然欲泣的阿琪，雙眼裡沒有什麼表情，語意卻有些陰冷：「人算天算不如不算，你們這些人都是他媽吃多了撐的。」
很安靜的地方，很有權力感的地方。
一口氣喝光了瓶中的啤酒，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點，抹抹唇邊的白沫，看著桌上分坐兩側的姑娘家，輕聲道：「別像兩個鬥雞一樣，我今天心情不好。」
「那便好。」黑暗中的那人似乎笑了，「寶通禪寺能夠有一千萬的善款進行維修，我代斌苦大師多謝領導關心。」
那個幽暗的角落裡是一個老式的單人沙發。
葉相僧連道了兩聲阿彌陀佛，便捧著飯碗，夾了兩筷子青菜，進了裡屋，陳三星略想了想，也慢慢挪著傷余的身子，跟著他進去。
※※※
「那你想做什麼？」自從上三天與政府開始合作后，修行者的存在，對於某些高級官員而言已經不再是秘密，而對面黑暗中的這個人既然能夠突破防禦，進了自己的書房，那便有能力隨時來取自己的性命——這個事實讓老者有些震驚。
梅花似雪，雪似梅花。
「我不需要承諾。」黑暗中的那人微微一笑，似乎有些鄙夷，「政治人物的承諾，就像中國男足一樣，臭且不可信。」
「小和尚你們也下得了手？」易天行扁扁嘴，裝出不屑的模樣。
原本漸漸淡化的周逸文的身影又漸漸變回實體，知道自己中了靈弦三法中的「虛梅弦」，體味著身上宛如被萬朵億朵無數朵梅花粘粘包裹的無力感覺，再看向結界外的阿琪，臉上滿是大悟之後的絕望和黯然。
他走了過去，翻開小本子一看，是六處的工作證。只見這本工作證左側的面面上貼著張照片，上面周逸文滿臉笑容，無比純真。
在第一個小院子里，有
鍋里煮著酸菜臘肉鱔魚，大鮮大油之物。
「事情都結束了。」黑暗中的那人很輕聲地說道：「一切都結束了，我想您也不願意重新開始。」
易天行點了點頭，若他處在秦梓兒哥哥的位置上，估計也只有這一個辦法。
「六處的秦處長托我向您問好。」
易天行看著那頭顱黯然許久，搖了搖頭。
秦琪兒的眼圈卻還是紅的，身上拿著個包裹，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麼。
不知為何，知道這丫頭是秦梓兒的妹妹，易天行有些以兄長自居的想法，不料這一聲吼出去，秦琪兒眼圈又紅了起來，手掌輕輕撫著懷裡的包裹。
「不怎麼辦，就當沒有這件事情，就當不知道愛委會的存在一樣。」
易天行苦笑了兩聲。
莫殺聽見師傅發話，才把滿是敵意的目光從秦琪兒的身上收了回來。
梅花雪裡站著位姑娘，姑娘的手中有一株梅花，靈氣十足，梅朵片片脫落而下，卻不墜地，反在空中繞著梅株曲枝緩緩流動。
時光如水，洗拂記憶的能力總是那樣的強，漸漸沒有人再記得那位有張小孩子一樣純真笑臉的人。
看來六處早就知道自己的體系內，被某些方面安插了人員。
易天行往峰壁處走了幾步，沒有回頭，靜靜問道：「阿琪姑娘怎麼稱呼？和秦梓兒什麼關係？」
周逸文牽扯著發白的嘴唇笑了笑，不再言語。
「是啊。」
他對易天行說道：「明天我和師弟就回卧牛山。」
秦琪兒沒有答他，反而走到周逸文的屍身旁，蹲了下來，將他的頭顱與身體拼在了一處，右手輕輕撫摸著那張漸漸冰涼的孩兒面——眼圈漸漸紅了。
回到小書店裡，葉相僧已經備好了飯菜，上桌之後，易天行便開始苦臉，滿桌的青水菜，一水兒的素凈色，怎看著也沒啥食慾，陳三星無所謂，反正醫生一直叮囑著，要清淡清淡再清淡。
那天夜裡處理完所有事情之後，陳三星便被送到了醫院的特護病房，老爺子的生命力果然夠頑強，康健能力更是令人咋舌，不過這麼些天，便接到了主治醫師面帶
……
……
易天行默然，心想今後六處內部一定又會有一場清洗與反清洗的行動，忽然笑道：「反正不關我的事。」
「扯蛋。」易天行知道這扎馬尾的小姑娘在想些什麼，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要不是你幫忙，我還不見得殺得了小周周，你在這兒扮啥哀怨？」
「父親早就知道你是被清靜天長老養大的，你卻總是騙著哥哥，說你沒有見過長老。我一路從西山陪你到了省城，二師兄啊……我提醒了你很多次了，你為什麼一直不肯聽呢？」
黑暗中的人繼續說道：「我來是要表明態度，我不想與政府作對，所以也請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本來是示弱的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卻多了分威脅的意思。
「住手。」易天行道：「阿琪姑娘不是敵人。」
權重者的生活也很寂寞，他的子女們都在北京的學校里當老師，白天他要來往于會場辦公室，寬闊的額頭上閃耀著忙碌卻充實的光芒，一至晚間，一切安靜下來，他卻有些適應不了。
※※※
老者的身體一僵，卻馬上回復了平常，心志的堅毅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較。他坐在了自己的書桌後面，喝了一口茶，看著那個沙發上黑暗中的人。
在卧室之中，仍然滿地堆著書。
他指了指書桌上的旗子。
「不用明白。」黑暗中的那人應道：「我只是想知道這次的事情那裡知不知道？」
在這個大院的後方，是生活區，沿著幾幢標準住宿樓往裡去，約摸走出一里地，便能看見一個菜園子，像老農民們生活的地方，菜園子里側是些架著葡萄藤的行廊，行廊盡頭，是五個單門獨戶的小院子。
他往時在秦梓兒的真蘭弦上吃過數次大虧，此時見著這漫天虛梅，便感覺到了其間的聯繫，雖然不知道這是靈台三弦真蘭、霧柳、虛梅中的一種，但知道這深藏不露的小姑娘在上三天里一定不簡單。
金光閃過，周逸文頭顱落地，無頭的腔口上，卻沒有鮮血噴出。
易天行嘆了口氣，求助般向莫殺望了一眼，發現短髮火妖此時光顧著啃脆骨，竟根本不在乎對面女生手上捧著一捧新鮮骨灰——易天行無奈何，只好轉著話題。
易天行再
……
「殺妖怪。」
……
葉相僧將碗放到桌旁，合什微微一笑，低下了頭。
「請講。」老者坐穩了身子，僵硬的表情卻透露了一絲緊張。
工作證漸漸化成灰燼，周逸文的照片也燃為無形，似乎宣告著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但梁四牛年過半百的人能有如此體重威勢，那自然都是吃肥肉吃出來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自然明白什麼意思，賊笑著出了書店，一會兒之後，便端了一大鍋回來。
他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便蹲在痰盂旁邊點著了。
「找塊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葬了。」易天行看著她手裡的包裹，包裹里是周逸文的骨灰，「這件事情敗了，他本來就沒有活下去的可能，就算我不殺他，相信你哥哥也不會放過他。」
老者微微閉目，沉忖少許，判斷著自己的回答所能帶來的是利益還是被動，許久以後，才搖了搖頭。
今天，易天行便是來接老爺子回家的。
楓林路走到盡頭，再穿幾個小巷子，便是一片夜市，燒烤攤子上的孜然香味飄拂其中，誘得食客滿口生津。易天行面無表情地在食客們身間穿行，好不容易擠到了一個清靜的攤子上面，坐下喊老闆遞了一瓶啤酒來，手指輕輕一捏，便啟了啤酒蓋子，也不用杯，一仰脖兒便灌了下去。
「我知道。」沙發上的那人將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兩隻手收攏回來，極細膩地並在自己的腿上，「我只是來向領導彙報一下工作。」
楓林路那條大街是省城最安靜的地方，那裡不是郊區，反而離省城最繁華的商業區也沒多遠，之所以這麼安靜，是因為那裡乃是省城的首善之地，諸多省直機關包括軍區大院都散散分佈在那裡。長街之上，走不了幾步，便能看見一個簡樸卻大氣的門，而這些門外毫無疑問都有武警站崗。
秦琪兒抬起頭來，眼中全是幽幽恨意：「你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嗎？」
※※※
周主任的頭顱骨碌骨碌滾到結界旁才停下，那張滿是童真的臉上，竟有了一絲解脫的淡淡笑意。
秦琪兒極冷淡的嗤了一聲：「那你要看這是誰在監視我們，明
「什麼事？」秦琪兒微微好奇。
「你應該知道你擅自進入這間書房所會帶來的嚴重後果。」
「來省城幹啥呢？」
陳三星和葉相二人從裡屋出來了，不知道葉相僧說了些什麼，老農民的臉上沒了皺紋，海闊天空，浮雲已去。
梁四牛嘴裏正含著塊豬肘，呆在那裡，半晌后才道：「……是個小和尚。」
「你需要什麼？」老者不認為這些可以高來高去的修行者如此好說話。
老者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書房裡的燈忽然暗了下來，再猛然一亮，老者的眼被刺了一下，再睜開眼時，發現沙發處已經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了，只是在沙發的扶手上，多了一個綠皮的小本子。
書房裡一片黑暗，他擰開檯燈，昏黃的燈光一下散開，將書房那個角落裡的幽暗比照的更加明顯。
結界一消，外面的滿天梅花雪也停了。
……
此時，那個沙發上坐著個人，因為燈光太暗，那個人的上半身都被黑暗包圍著，只看得見他蹺著二郎腿，雙手平穩放在沙發的扶手上。
老者點了點頭。
老者雙目一睜，不怒而威，旋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合攏雙手，握住微燙的茶杯，說道：「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阿琪輕輕梳理了下自己的馬尾下擺，輕聲說道：「我的真名叫秦琪兒，六處里沒有人知道。」
周逸文的死亡並沒有在省城裡造成什麼影響，六處除了極少數人外，其餘的職員都很怪異地從不同的渠道收到很隱秘的消息，消息里說：自己那位愛跳舞，肩上總別著個晾衣夾子的周大主任，是因為保護林氏商貿集團，從而和神秘的清靜天長老力拚而亡……嘆息了幾聲英勇，紅了幾次眼圈，去拜了一次衣冠冢，這事情便淡了。
半晌后他才抬起頭來，坐禪三昧經一運，體內真火命輪逆轉而行，右手手掌輕輕一招，殷紅的天火結界頓時塌陷，化作滿天淡淡紅粒，遊走著，急速鑽回了他的手掌心。
易天行把眼光從白白如棉花糖的雲朵處收了回來，將手上那本《純情卷》放回書包里，便進了省人民醫院。
「妖怪啥樣啊？」
陳三星看著葉相僧的眼光漸趨柔和：「你知道我們見過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