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鷲擊長空（十八）

「說的不錯。」付二少爺咧嘴笑了笑，但眼睛里的寒光更甚：「把他綁了，送到縣府里去，公事公辦，會有人給咱們做主的。記住，綁結實點，這可是衛八！」

衛八的情緒又不穩定了，如果一個人陷入了必死的困境中，絕對沒有生存下來的希望時，他可能會漸漸安靜下來，因為心已經絕望，已經死了，再不會有什麼波動。只有在困境內看到希望的時候，他才會躁動。

「八爺，你手腳麻利點，時間不多。」

「膽子好大！」

「飯吃光了，你就明白了。」看守笑了笑，隨即就正色小聲道：「事情辦妥的時候，要和我言語一聲。」

屹立在李陵多少年的衛家，或許都要隨著衛八這次舉動被連根拔起。

「咱們不知道那麼多，總之，八爺你安心獃著。」看守擠擠眼睛。

他連覺都不睡了，不分晝夜的做著這件事，一直等到鐐銬被鋸斷的時候，他對送飯的看守示意，事情做妥了。

接下來的幾天，衛八和送飯的看守漸漸熟了，對方每天過來送飯時，都會簡短的說上幾句。從這些簡單的話里，衛八能分析出一些情況。他料想的不錯，付家確實在上下其手，要把衛家所有的人都牽連到案子里來，本來他們的陰謀應該進行的很順利，但真正情況好像不是這樣。案子在最關鍵的時候被頂住了，衛家的幾個兄弟一直沒被抓到，而且有人不斷的活動，在方城上下打點。

一句話幾乎把衛家僅剩下的幾個人都逼到了死地，衛八一個人做的事，會牽連到其他兄弟。這已經是說不清楚的事情了，誰也不能證明衛家其他人和衛八殺人沒有關係。

說完之後，看守就鎖門走了，衛八獨自想了很久，始終想不出個頭緒。他只能認為，衛同為人還算是和善，這麼多年下來，難保什麼時候無心做了件好事，救了個人，對方聞訊報恩來了。

衛八越來越奇怪，但看守只肯說這麼多，再多的情況就推說不知道，只讓衛八安心住著。替衛八活動的人似乎能量也很巨大，在死牢裏面，衛八不僅沒有受到虐待和刁難，反而頓頓有酒有肉。

更重要的是，這個小鋸片帶給了他更強烈的希望，如果不是外面的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會給他送來這個東西。

「二爺！」那個想要打死衛八的人介面說道：「活剮了他！」

可能連衛八自己都沒有察覺，他說話的時候，嗓音微微有點發顫。其實，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不怕死的人，只不過人和人面對死亡時的態度不同。衛八同樣不想死，他心底有活下來的強烈渴望。

「明白。」看守關上小門之前，小聲對衛八說：「八爺，好好睡一晚，養足精神。」

儘管這個想法連衛八自己都不信，但他只能這麼想。想的腦子都累了的時候，他乾脆不想了，抓起酒壺一口氣喝乾，然後就大口吃飯。

正在衛八暗中盤算時，牢房送飯的小門咔的一聲被打開了，幾個粗瓷碗依次被遞了進來。看到今天的飯菜時，衛八的眉頭猛然一皺。因為今天的飯菜很豐盛，至少比前幾天的飯要豐盛許多。有魚有肉，還有一小壺白酒。

「不不不。」付二少爺搖了搖頭，走到衛八面前，他的眼睛里有讓人不寒而慄的光，付家和衛家之間早就結了仇，這種仇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化解的開的，他想徹底整死衛家剩下的人：「現在不是前清了，是有法度的，殺人償命，衛家的八少爺膽子這麼大，孤身一人闖到我家來，必定還有幫凶，你們說，他的幫凶是誰？」

衛八說完之後，就等著看守的回答。他有點怕，他很怕看守會說出一句：最後一頓。

這個過程讓衛八意想不到，既然被送到縣府，不管怎麼說，相關的過程肯定要走，要有口供，有證據，之後才會被處決。但現在什麼都沒有，自己就這樣吃上了斷頭飯。

永生，徹底成為他一個夢想，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這種莫名其妙的變化讓衛八很煩躁，像是被蒙在鼓裡，懵懵懂懂。但這時候他也沒辦法了，這裡是死牢，不是衛家大院，腳上那麼沉重的鐵鐐，禁錮著他，一身本事無法施展。

衛八的眼神稍稍一瞥，又發現今天送飯的看守換人了。他扒拉開碗筷，湊到小門邊，壓低聲音問道：「今天怎麼有酒有肉？」

付家的人都很憤怒，被人闖到家裡殺了家主，這同樣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傳出去之後會遭人背後議論。付家一個年輕人當時舉著槍，就要擊殺衛八。但旁人拉住了他，衛八必死，不過不能讓他這麼輕鬆的死。按道理說，江湖上的事情，要用江湖的規矩去解決，不過付家人卻不想這麼做。

說話間，幾個人從付家正門那邊快步趕了過來，為首的一個三十多歲，是付佔山的二兒子。自己爹被人殺了，但他並沒有惱羞成怒，只是冷笑了兩聲。

「什麼意思？」

很多事情，可能都是這樣，在沒有發生之前，人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承受後果。但有的後果只有在真正降臨到頭上的時候，才會發現它是如此沉重。衛八突然有點後悔，他覺得不該這麼蠻幹。手刃仇人，這很痛快，然而痛快之後的結局，是什麼？

牢房裡根本見不到太陽，衛八隻能按看守過來送飯的機會來計算時間，他覺得付家人肯定會暗地裡插手參与抓捕衛家人的事情，之前找看守悄悄詢問過，不過對方不肯說一個字。算著日子，衛八認為衛家的兄弟此刻即便還未被抓住，也撐不了很久。

說完這些，看守就走了。衛八馬上抱著飯碗躲到牆角，扒開一碗白米飯之後，他的手指觸到了一片鋸片。衛八的精神隨即一振，有了這片鋸片，他就有辦法一點點鋸開腳上的鐐銬。

衛八頓時精神百倍，他三兩口吃完了飯，就靠著牆壁，慢慢的找到鐐銬上最薄的一環，用鋸片不斷的鋸著。這是個很枯燥的活，但衛八卻做的無比細緻。

但他明白了這一切，卻已經晚了。

「斷頭飯？」衛八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情緒頓時變得很複雜。在牢房裡，只有即將被處決的犯人才有機會享用人生中最後一頓豐盛的晚餐。每間牢房裡只要送進去這樣的飯菜，那就證明其中的人很快就要被處死了。

大概是衛八進入方城縣大牢的半個月，看守又來送飯的時候，用眼神對衛八示意了一下。衛八看到他朝自己的飯碗里瞟了瞟。

周圍幾個人頓時一愣，他們想不到付佔山剛剛死了，付二少爺還有閑心在這裏慢條斯理的說話，但是其中一個很老道的夥計稍稍一想，馬上明白了付二少爺的意思。

偌大的家族，就這樣很快破敗了。

這分明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讓他活下來的信號。

活著，是最重要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對於縣府里的那些貓膩，衛八很清楚。當他帶著鐵鐐，坐在牢房的牆角時，心裏那種悔意越來越重。人都是慢慢成熟的，隨著一次次經歷，一次次教訓，慢慢成熟。可能衛八之前經歷的事情讓他感悟到了很多，但這一次，卻是一次徹骨的教訓。他真正明白了，人，不能衝動，哪怕天塌下來了，有的事情還是要從長計議。一旦衝動做了後悔的事，那就真的沒有後悔的餘地。

「二爺，依我看，衛家已經落魄了，誰會幫他？如果他有幫凶，逃不出他那幾個兄弟。」

「八爺。」看守在周圍看了看，然後很小聲的說：「放心吃吧，這不是斷頭飯。有人在外面找路子，讓兄弟們照顧你。」

因為他還想活著。

衛八連夜被送到了方城縣大牢，付家在本地的勢力大，而且人送去的時候，又塞了大筆的錢。所以案子進展的很快，衛家幾個兄弟都被當成嫌犯，遭到抓捕。老六他們雖然沒被馬上抓到，但他們肯定要避風頭，從此之後，李陵再沒有衛家人落腳的地方。

「誰？」衛八愣了愣，他真的想不到，衛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還有人會頂風來關照他？要知道付家人花了很多錢，想把案子弄成鐵案，再加上付佔山確實是衛八親手殺的，這個案子翻不過來。

對於衛八來說，此刻就是絕境，他被逼到牆角，周圍幾支槍隨時都能要他的命。不可能有人救他了。

不過讓衛八欣慰的是，看守並沒有這麼說。衛八對方城這邊不是特別熟，這個看守很面生，不過看上去精明的緊。

牢房是陰暗的，不見天日，衛八是重犯，腳上帶著沉重的鐵鐐，他被單獨關在一間牢房裡，沒有人審問他，因為審問是多餘的。等到衛家兄弟都被抓到的那一刻，就是他們一起被逼供然後處決的一刻。

衛八沒有說話，也沒有反駁，他知道再多的話也是多餘。當他被繩索捆的結結實實的時候，他心裏的很多夢都瞬間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