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本無心
第二十八章 情海生波
他又緩慢地轉身，想要看看身後的阿鄯，但這個身，終究沒能轉過去。
不過沒有關係了，因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中更有翻雲覆雨手。人們反水了一次又一次，都以為在自己那一次完結，卻不知笑到最後的，不是呂卓鴻，不是易國大王，不是這神秘組織，甚至，也不是他。
既然不肯露出真面目，就永遠別露吧！
「……啊！信上說，大王真的就在易水！」
聲音入耳，那男子肩頭一僵，未及轉身看易鄯，霍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哨，隨即混在軍隊和四周人群里的同伴，都衝天而起。
易一一卻顯得十分激動，遙遙對他伸出雙手，「阿鄯！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你，你為什麼不出現！你為什麼要和姦人勾結在一起來對付我？玉璽是你給他對嗎？為什麼？」
宮裡在專心烤鴿子，打麻將，風刮不進，水潑不進。
身後走來的是景橫波，她笑著揮了揮手，自己走入了內室，翻箱倒櫃，大肆搜刮。
「……你信，還是不信？」
「快死了都不肯放！當真權欲迷人心竅！」那人罵一聲，將玉璽私印交給易鄯，笑道：「如今易國王室可算真死光了，可就看皇叔的了。」
「是！」
「我如何不敢？」對面，呂卓鴻神清氣爽地笑，「我一直想做的，不就是這件事么？你一路追出幻都的，不就是我么？只可惜你追也追了個西貝貨，最後卻被正主給包圍了。」說完哈哈大笑，聲音痛快。
「主上。」
易一一離得極近，根本躲避不及。
「我接到了換防令，指令我往易水方向換防。阿鄯，你做好決定沒有？」
呂卓鴻則在低頭看著自己，他眼珠遲鈍地轉著，似乎不大明白，自己胸前為什麼多了一截槍尖？
眾人抬起眼，彷彿看見黑暗中生出光，或者高山的雪，降臨人間。
恢律律一聲長嘶，一騎拍馬而來，火紅披風身後倒卷似火焰升騰。
山頂忽然爆發一陣歡呼，似乎終於抓到了人，他心中一喜，剛策馬走上幾步，忽然又是一陣驚呼慘叫，隨即轟然一聲，一股煙雲滾滾而起，山上似乎出了事。
阿鄯伸手，平平靜靜將他捺住。
一槍之後，更有一槍！
他大驚，卻沒有立即上山查看，如果山上有詐，自己如何能自投羅網？
「自然是不敢忘記的。」易鄯平平淡淡地答。
易鄯忽然伸手，一把將他推下馬，易一一咕咚倒栽下去，他的馬被驚動，挪動馬蹄，眼看也要踩到他的臉，忽然一個人閃了出來，伸手將馬拉開，道：「可別壞了他的臉，留著有大用呢。」說著又從易一一的手中，將那玉璽和私印掏了出來。
他心中一動，回身喝道：「呂將軍，不必去易水換防了！本王有新王令，著你立即陪同本王，迴轉幻都。這任務你完成得好，本王賞你再升兩級！」
「易璽！」易一一驚得瞳孔都放大一圈，看幾眼那璽，眼光在呂卓鴻身後人群中掃過，忽然微微一頓。
「以後？有命才有以後！」
他因此笑得開心，對他的卧底功臣阿鄯溫柔招手，「阿鄯，多年不見，我很想你，快過來讓我看看你。」
「你……你敢……」
易一一稍稍放心，吐出一口長氣，對易鄯柔聲喚道：「阿鄯！」
「這條命令來得蹊蹺，據說大王出了幻都，往易水方向去，我接到的命令，是往易水方向換防。這簡直像瞌睡遇上熱枕頭，殺人有人遞刀把！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就算不能殺了易一一，最起碼我可以離開易山駐地，前往王城方向。我可以在抵達易水之前，派兵連夜趕路，從尖角山方向直逼王城，也可以抵達易水之後，直接舉起反旗，夜渡易水，進入幻都，打入王宮！」
然而這懷疑很快就被打消，因為發布完旨意后，眾臣又輪番上奏，都是些戶司調糧吏司派員刑司大罪勾決之類的事情，宮胤目光如炬，一眼看穿了浩繁調糧總賬中的貓膩，吏司
「好，好。」易一一冷笑，「算你厲害，當初那一場血洗，竟然被你逃掉。還能捲土重來，多年來以我戍邊大將的身份，潛伏在我身側。就是不知，你是我哪位兄長，或者弟弟？」
「砰。」一聲，他保持著那個半轉身的僵硬姿勢，栽落在馬下。易一一立即獰笑策馬，馬蹄子重重踏上他的臉。
易一一在易水城外的曠野上，駐馬四望，前方不遠就是城池，後方是貫穿易國的著名易水，他聽著那河水滔滔之聲，心中卻湧起一股煩躁之意。
血光之後，就是曙光！
「著令各地駐軍及邊軍，但凡在異地發現任何朝中臣屬，包括大王本人，一律判定為假，格殺勿論！」
易國的保養品有獨到之處，她打算把這批東西作為她的女性商場的首批主打商品。
那鮮血，自然是易一一的。
來不及對易鄯出手，他們只打算趕緊逃。
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滿是鮮血，一把透明的匕首，從他袖子間滑落。
「看，你這種獨夫，殺的親人太多，自己都弄不清誰是誰吧？」呂卓鴻譏諷地道，「我便露出真面，你還記得我是哪個嗎？所以還是算了，等你死了，我會在你墳頭告訴你的！」他獰笑一聲，手一揮，「上！」
室內屬下低頭，不敢接話。
……
「但願如此。」那男子笑道，拍馬準備離開。
「找死！」呂卓鴻一聲暴喝，手中金槍金光一閃，凌厲電射易一一心口。
大殿前的漢白玉廣場中，很快走得空空蕩蕩。一家老小人質被扣押的大相，在兢兢業業指揮著換防，一隊隊的士兵從廣場和宮內流水般撤走，再有新的兵員換上來。
「不然的話，就給你加大藥量，讓你看見太監都會往人身上撲，你試試一個有辱貞節的王太后，會不會被大王立即處死？他不讓你死，你也得羞死！」
那些人都在射程之內，剎那間很多人被射了個對穿，有些人運氣好，踉蹌衝出，但山下灌木叢里忽然掠出許多人影，將逃走的人截住，這些人正是先前易一一追逐的「偽王子」隊伍成員，這些身上刺著蛛網或者蜂刺的暗夜精英，將那幾人攔住，又是一陣乾脆利落的砍殺。
他迅速下令後撤，忽見前方道路上有火把光芒迤邐而來，最前面「呂」字大旗迎風飄揚，易一一大喜，隨即又驚住——呂卓鴻是易山將軍，怎麼會在易水出現？
人群中有人道：「王族凋零，天命所歸，正當遵大王旨意。我等還不速速跪迎我主！」
麻將嘩啦嘩啦，日夜響亮，其間有鴿子曾經飛入寧德宮，被景橫波和耶律祁以各種方式發現並打下，清蒸、紅燒、油烤，都吃進了肚子里。
「說起名正言順，你倒提醒了我。」呂卓鴻得意大笑，伸手入懷，掏出個東西一晃，「我有這個，其實比你更名正言順呢！」
宮外在專心調兵、換防、攆人，誘殺。
「做了那麼多年卧底，最後你出手時，沒給我留路。」阿鄯輕輕撫摸上他的臉，動作溫存，眼神卻冷，「我的妻、子、你答應我好好照顧，卻在我為你做卧底時，放任那些人將他們統統殺了。我流亡天涯，你忙於爭位。我在出國境時被你兄弟們的餘黨追殺，喪失一半功力，你忙於爭位；我寄人籬下這麼多年，你一直不找我，還是在忙於爭位，或者在鞏固王位，直到我放出玉璽在我手上的消息，你才開始找我。易一一，你的情意你的心，從來都排在最後一位，有了王位你才像人，有了王位你更不像人，你他娘
「易國的事情，好像不大對勁。」斗篷人遙望著易國方向，「天干第一星這次任務，做得不大漂亮。」
她搜刮完了好東西，也去佛堂，擺開桌子搓麻將。十幾位妃子，坐了三桌。沒多久耶律祁也到了宮中，他知道耶律詢如的事情之後，一言不發，和景橫波一樣，選擇了尊重姐姐的選擇。
那最後逃生的人，舉著滴血的長劍，猶自遙遙對著易鄯一指，眼底滿滿殺氣和恨意。
「怎麼著？」易一一勃然變色，「如何不動？你敢抗旨嗎？」
易一一迅速開始後退，他的護衛將他密密護起。
「那是假的！」易一一怒極大呼。
「易城公主當為我打開宮門。」
易一一盯著他，眼神若有所悟，眼底光芒漸漸暗了。
他怔一怔，忽然就有些心虛和唏噓了，半轉身撫摸著阿鄯的發，輕輕道：「就這一次了，以後再不會要你做卧底，以後你就在我身邊，我會好好地補償你……」
「現在，當務之急，是保住易國安穩，保住易國，就是保住易山，否則我們只能放棄那個基地。」斗篷人道，「易一一能保，就保。不能保，就棄了自己做。將來易國託付給誰，都不如在自己手中更安穩。告訴他們，這回不許再出差錯，否則，自己去易山沼澤修鍊吧！」
「我奉大王旨意，換防易水啊。」呂卓鴻一臉詫異，揚了揚手中的黃綾旨意。
「然也。」那男子笑得狡黠，「您就算忘記，您身上的藥引也會提醒您的。等您正式登位，我家主人會隨時和您聯繫，幫您去除藥引。當然，前提是您和我家主人彼此合作愉快，易山那裡的事，您適當保護便行。」
沒有了也便沒有了，大家都沒有多想，趕緊出差的出差，放假的放假。
那樣的歲月里他顛沛流離，一無所有，一開始靠感情支撐，總在等著苦盡甘來那一日，到後來多年後依舊孤身一人對燈火時，才驚覺當初的傻。
受盡了易國的惡氣，此刻她踢翻柜子，傾倒抽屜，把易國王宮徹底抄家。
「她以為我是她的面首之一，趁夜求見私會，卻不知道我是她的哥哥哈哈哈哈……等等，這是誰的信？」
易鄯遙遙對著他，唇角掠一抹微冷的笑意。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兆頭，他決定，今晚一定要把這些混賬解決在易水，然後，立即趕回！
「比如，」易鄯在他身後接上下一句，「殺掉你，我就會很愉快。」
他平平靜靜爆出的粗口，驚得易一一呆住，他慘白著臉，怔怔看著易鄯，半晌輕聲道：「也許我忽視了你……可我是愛你的啊……我愛你我才會殺了你妻子兒女啊……」
就是這個人，讓他得到了易國大王正在尋找他的消息，他為此給國師寄去了帶有自己標記的面具，以求轉移易國探子視線。之後這人找上他，也不知用什麼手法，給他下了葯，逼他離開帝歌來到易國，參与了這一場不動聲色的王權之爭。
「呂卓鴻，你敢叛上作亂！」
阿鄯走到他身邊，他一把摟住，把他拉到自己馬上，抱住他的腰道：「一別多年，你還是在幫我，你一直都在幫我，辛苦你了……」
易一一眼底光芒漸漸散了，手卻死死不松，那人摳了幾次都沒摳出來，最後踩著他的手腕，才把玉璽和私印掏出來，用力過大，易一一腕骨嘎巴一聲斷裂聲清脆。
追人一直追到了易水，然後那些人消失在易水背後的山中，他已經命人去包抄，按理說，那些人逃不掉了。
他唇角獰笑鏤刻深深弧度。
那勢力，他也不知道是誰，什麼性質，對方給他提供了不少好東西，只請求在易山中進行一些秘密實驗，並保證實驗不會對易國產生任何影響。他允准了。
他眼底光芒晶瑩，倒映多年流亡苦難歲月。
易一一一笑，一個「嗯」字說了一半，忽然變成了「啊！」
「阿鄯又做了一
然後他側頭，盯住了呂卓鴻身邊，那一直沒有說話的瘦小男子。
易一一臉色大變——果真出現了西貝貨！
「……我怕？我怕什麼？我卑躬屈膝對你這麼久，你還不是要弄死我？那還不如我先弄死你。」
「等等，不對！大王不是在幻都么？剛剛還下達了一大堆旨意。」
「卓鴻，你打算如何做？」
易一一今晚的臉色，已經輪番變了很多回，聲音聽來已經不吃驚，「你才是王族餘孽！你才是那個該死而未死的人！」
帶來的護衛已經在山頭搜尋，忽然山頂有信號旗幟搖動，滿山搜尋的人，都往那方向奔去。
風好像忽然靜了，血氣濃烈地彌散開來，呂卓鴻的軍隊本稍微散開一點，此刻發現主將被殺，都紛紛圍了上來。
「傳令所有嬪妃……聚集在寧德宮陪你念經……」
沉默的阿鄯，忽然道：「嗯，是很辛苦。」
情愛可以為一切犧牲，唯獨不應該為權欲，因為權欲總會將情愛改變。
最後只有一人，踉蹌衝出包圍圈，往黑暗深處奔去，立即便有人追逐而去，不死不休。
揚起的馬蹄紛紛頓住，再落地蓬起煙灰，將士們的眼神茫然，不知該信誰聽誰，但逼近的動作，已經止住。
人的聲音從斗篷里傳來，聽起來特別厚重沉凝。
天干第一星，就是這個勢力中的殺手，現在退走的這個也是。正是這些人，在剛才給了他暗示，告訴他，阿鄯看似和呂卓鴻勾結，其實一直在他們控制之下。
景橫波掌握住後宮。目的是怕有些宮妃看出大王不對勁，和外頭自己的娘家私下聯繫通報，牽一髮而動全身，就有可能影響整個全盤計劃。
眾臣又急忙凜然領旨，事關小命，不敢輕忽。都決定這幾天，大門都不出算了。
「你和她……」
「末將不敢！」呂卓鴻笑了笑，忽然伸手從懷中又掏出一卷黃綾旨意來，笑道，「末將這裏還有一份旨意，請大王聽完再說！」
他唇角忽也見笑。
「我們已經查明，」室內一人道，「天干第一星接受了易國國主的私下請託，將擄來的景橫波交給了易國國主，但易國國主並沒有接收到景橫波，反而在關鍵時刻出城而去，不知所蹤。」
「啊……難道他也被人李代桃僵？」
此時場中風雲突變變了又變，早已驚呆了所有人，易一一的護衛，以及易山駐軍都茫然站在原地，再次不知該何去何從。易鄯緩緩舉起手，手中玉璽和「祺祥主人」印，在火光中熠熠。
在後宮的寧德宮內，王太后在床上悠悠醒來，睜開眼睛好半晌，都沒想清楚發生什麼事，只是直覺事情不大對，連忙拍著床板喚人，喚了半天卻無人應答。好一會兒，才有著華貴宮裝的女子，裊裊從簾後轉出來，笑道：「王太后，你的宮人們都被調走了。以後，就換妾身來伺候您吧？」
易一一也驚道：「呂卓鴻！你不駐守易山，如何到了易水？」
易一一在山下必經之道守著，看著滿山的護衛如流水般匯聚往山頂，心中那種不好的感覺更加濃烈。
「我想，」易鄯緩緩道，「會愉快的。」
呂卓鴻獰笑看著他接近，眼神斜斜地吊著。
所以他才敢放膽接近，給呂卓鴻機會對他出手，再給阿鄯機會對呂卓鴻出手。
易一一滿心歡喜，他喜歡阿鄯這模樣，更喜歡這個看起來和順的阿鄯，在床上猛虎一般的姿態。正是這種和平時迥異的性格展現，多年來一直讓他念念不忘。特別的人，總讓人記得更深。
阿鄯收了金槍，慢慢地過來，垂著頭，眉宇和順。剛才一槍殺人他不動聲色，此刻收槍姿態竟然也還是溫柔的。這個人，一舉一動間，有種溫柔的殘忍，冷漠的甜蜜。
此刻他心情舒暢，這一場終究沒有白跑，解決掉了多年心結，潛伏對手，還拿回了玉璽。
「是。那麼景橫波那邊……」
外頭王太后自有李嬪整治，所謂一不做二不
「你才該死而未死！」呂卓鴻臉色一變，冷然道，「弒父殺兄，謀奪王位，你這種十惡不赦之徒，憑什麼安穩坐在王位之上？你的王位是謀奪而來，憑什麼別人就不能謀奪你的？」
「末將謝恩！」呂卓鴻在馬上大聲回答，卻並沒有下馬，也沒有召喚屬下，他和他身邊的騎士，一直就在馬上，靜靜盯著易一一。
那瘦小男子沉默著，一張平凡的臉，在火光中毫無表情。顯然也是戴了面具。
壓迫太久，終遭反彈，小人物也有顛覆世界的能力。
獰笑！
身後有輕輕腳步聲，他立即轉身，恭謹而敬畏地彎下腰去。
金槍如怒龍，欲噬心臟。
「你怎麼打開夜間一定關閉的宮門？強攻？」
易鄯似乎顫了顫，此時才將長槍收回，微微嘆息一聲。
暗室之內，黑色的斗篷，靜靜地垂落。
這是他和某勢力的聯絡人。
「私心太重，」斗篷人手指在虛空點了點，「都私心太重了啊！」
但他還是沒來由地不安，因為派回去傳遞消息的大統領，一去便如石沉大海，再無回報。他飛鴿傳書給宮中，也是有去無回。
也有些人，聽見這段話，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今日大王，似乎和往日頗有些不同，那麼，有沒有可能，假作真來，真作假呢？
「阿鄯，你……你……」易一一在快樂的巔峰跌落地獄，不可置信的感覺更超過了疼痛，他轉身盯著阿鄯，聲音嘶啞，「你……為什麼……為什麼……」
下一步，他們要借誰的手，殺誰呢？
於是也坐下來打麻將，幫景橫波看守住這宮廷。
「最好的時機已經失去了。」斗篷人淡淡地道，「天干第一星和易國大王合力，想出了最妙的法子，做出了最默契的安排，事情依舊變成了這個樣子。之後景橫波的後援已到，同樣的計策她不會再上當，你們以為還有下手的機會？」
「小時候的事，我忘了。」易鄯還是那麻木的語氣。
……
「啪。」一聲，一個清脆的耳光，將尊貴的王太后狠狠拍倒在床上，怒罵聲戛然而止，王太后撫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平常對她唯唯諾諾的妃嬪。
「可我沒忘！」易一一渾然忘我，張著雙手撲上來，「阿鄯，我多少年對你念念不忘，苦苦尋找，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而王太后被李嬪死死鉗制著，一步也出不了自己的寢殿。
「噗。」一聲，又一口鮮血，噴了易一一一臉，他擦也不擦，笑得開心，看著對面的呂卓鴻。
末了一聲「退朝」，驅散了殿中所有大臣，當臣子們戰戰兢兢從還殘存血腥氣息的大殿中退出來，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感受到溫暖陽光時，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欣喜。
她在寢殿里滿意地尋到了很多好東西，守財奴都有積攢寶貝的愛好，老太婆連床下都塞得滿滿當當，正好便宜她一網打盡。
「我怎麼會讓你死？我怎麼捨得讓你死？」易一一更加激動，竟然伸著雙手，就這麼策馬撥開人群，忘形地往阿鄯面前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一一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都是你扮新娘我扮新郎……」
「阿鄯！」他道，「是你，是你！」
那人在火把光芒下看清易一一，驚道：「大王！您如何會在此地！」
他永遠也不能轉身了。
屬下們激靈靈打個寒戰，齊齊垂頭。
呂卓鴻冷笑，「你才是假的！」手一揮，大軍湧上。
當年痛下殺手，十年夢魂不安，多年苦苦尋找，半輩子的難解心結，到今日，終可見盡頭！
他身子忽然向上一躥，力度之大，險些驚馬。
他想殺了這一次次反水，永遠讓人搞不清楚真正所屬的無間道，無比恨這個讓他功
易一一急速後退，厲聲道：「你便殺我奪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我會在我死去后，毀去所有王族鈐印和標記。你不過是呂卓鴻，就算恢復身份也是一個已死的人，誰信你？誰會擁戴你登位？」
「天干第一星此次任務失手，著將功折罪，加緊對易國大王行蹤的偵測，見機行事，如果辦不好，就不要回來見我了。」
他來不及搞清楚西貝貨怎麼能戲耍了他整個朝廷，也來不及追究呂卓鴻因為亂命而擅離職守，甚至來不及召喚還沒下山的部分護衛，立即掉轉馬頭。
「站住！」易一一手一抄，從呂卓鴻手中拿走玉璽，又從懷中拿出自己的「祺祥主人」印，對著火光一揚，「呂卓鴻叛上作亂，已被皇叔就地正法。念爾等無知盲從，不予追究。如若稍有妄動，便以大逆罪株連九族！」
外頭的王太后已經無法抗議，因為李嬪勒住了她的脖子，斷斷續續對話聲傳來。
「那就現在吧。」易鄯道。
有人帶頭，其餘人也便下馬參拜，口喚我主。易鄯立在人群中央，目光環視，眼神流動。
這個人，應該屬於某個組織，這個組織和呂卓鴻有勾結，不然不會潛伏在呂卓鴻的隊伍里，但同時也和易一一有勾結，在關鍵時刻，反水了一次又一次，借易國大王之手殺了呂卓鴻，再借他的手，殺了易國大王，推他上位。
但已經遲了，易鄯手一揮，軍隊里和山上灌木叢中，一陣勁弩爆響，唰地刺破黑暗，暗光連閃，血花爆現。
易一一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看了一眼人群之中，一道黑影，正無聲無息地從暗影中退去。
「大王往何處去！」呂卓鴻在他身後呼喚。
火光躍動，阿鄯那張臉卻依舊平靜，彷彿還是國師身邊那個平靜老實的易容高手阿善，平平淡淡地道：「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你自己最清楚。一一，做卧底的結局，一般都是被殺，而我不想死。」
「天都要變了，有什麼敢不敢？」李嬪狠聲答，轉頭對身後展開笑顏如花，「這老太婆交給我，放心便是。」
屬下們頭勾得更低。
「但凡在幻都以外，發現任何朝中臣屬，包括本王，一律判定為假，格殺勿論！」
他的聲音也沉緩莊重，「我，易鄯，義德大王之幼子，順成大王之弟，易國王族血統男子最後也是唯一一人。王族先祖有訓，持易璽者為我易國天命之主。但凡我易國臣民，不得有違，否則，視為大逆。」
「沒有標記，你先瞧瞧。」
黑暗帶著破碎的聲音降臨，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呂卓鴻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也有些細心的人，覺得退出來的時候，似乎哪裡不對了，想了很久，才想起來，殿頂「驗臉人」那種似有若無的格格笑聲，沒有了。
景橫波笑一笑，加快動作。
……
「嗤。」槍尖入肉聲響，細微卻驚心，一蓬血花爆射，濺了阿鄯一臉。
易鄯默默將東西接過，在掌心握緊。
「……世事絕無如此巧合，無論如何，我們終究要去易水，不妨一試！」
他身邊，忽然湊近一個黑衣半掩面男子，低聲笑道：「稍後，您便可攜易山軍隊，回歸幻都，君臨易國。還請大王不要忘記我家主人，出手相助之恩。」
王太后一看那華麗衣裳就覺得刺眼，再看那女子竟然是李嬪，頓時勃然大怒，指著李嬪道：「你這賤婢敢害哀家……」
「你敢向我宣讀旨意——」
……
宮中的宮妃被召了來，集中在寧德宮小佛堂念佛，由專人看守，不得王太后懿旨，一步不許出門。
當年慘遭迫害，十年隱姓埋名，四年認賊作父，半輩子的苦心隱忍，到今日，終可見盡頭。
「為什麼？」阿鄯還是那沒有波動的語氣，眼底卻忽然有了淚，「你問這句話，我殺你就沒殺錯。」
明明事情已經結束，明明可以和他在一起，明明他以後真的會對他好，為什麼要這麼決絕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