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本無心
第八十三章
他猛一咬牙，回頭低聲道：「備戰！」
對面也已經察覺，獸人目光如綠色幽火，沼澤中泥漿翻騰，汩汩冒著黑色的泡兒。
英白看看天色，天快要亮了，往帝歌去還有一段路，按照原定計劃，他該在明日清晨到達帝歌，現在已經快來不及了。
這樣的東西，怎麼對付？
果然下一刻，那群原本站立行走的獸一樣的人們，忽然都四肢著地，團身四散逃走，那些原本瞄準他們咽喉的箭頓時落空，大多射在它們皮糙肉厚的屁股上。
他們只是一群「人」，整個人縈繞在一團霜氣中，看上去特別蒼白，特別瘦長，也特別尖銳，他們直管直挺挺向前走，四面接觸到他們的人，便如被劍氣刺中。
只這一慢，他心中便一冷。
英白也在其中，一個最適宜觀測地形和出手的位置，慢慢地擦拭著自己的長劍。
英白臉色卻已經平靜，手中劍冷光粼粼，直指向前。
身後起了一陣緊張的響動。
四面沉默，戰士默然卸甲。
這冷意突如其來，身邊有士兵搓了搓胳膊，說聲：「好冷……」英白已經警覺地抬起眼。
士兵還沒反應過來，沖在最前面的一個士兵，忽然慘叫一聲向後倒射，撞入同袍群中，落地時滿身鮮血飈射，將前方霧氣都似染紅。
英白臉色也白白冷冷。
這樣的戰鬥，這樣的對手，一旦卸甲，難有生理。
那匯聚的巨劍之光，如此闊大，將英白整個人籠罩其中。
並不算很害怕這新的怪人出現，總有辦法解決，但憂心的是，對方會不會源源不斷地出現這種怪人？那這一路將怎麼行進？
灌木叢中動作一停，一陣死寂的沉默，隨後有人失聲道：「將軍，不能！」
無邊的沼澤，似黑色的海洋，在視野盡頭蔓延。
更多人驚慌于那些
更糟糕的是，旁邊林中簌簌響動人影飛閃，腳下沼澤黑漿翻騰軟骨扭動，那些好不容易被衝散的獸人和軟骨人，已經趁著這些新的怪人的到來，從林中和沼澤中，向那些霧氣中移動，那茫茫冷冷的白色霧氣，是最好的掩體。
如果給他時間，他會找出對付這三種怪人更好的辦法，但現在，不得不選擇衝鋒，不得不令麾下卸甲。
前功盡棄。
地形對雙方都不利，一邊是沼澤，一邊是密林或者灌木林，中間道路上，擁擠著數萬對峙的士兵，不能野戰，不能分散，只能衝鋒，只能拿命去拼！
來不及了。
這又是什麼奇怪的人？
他們本身就似一柄柄劍，如此鋒利，見人就傷，以至於那些躲入白霧中的怪物們，都和他們保持距離。
沉穩厚重的龍騎統帥緩緩站起身，一彈劍聲若龍吟。
沼澤岸邊深綠的灌木叢中，黑暗中隱約閃爍光點，微微似乎還傳出緊張的呼吸之聲，顯示那些茂密的低矮植物之中，潛伏著不少人手。
「哧哧」連響，白霧邊緣，忽然爆開一大片紅霧。
為今之計，只有冒險。
「開弓沒有回頭箭，闖不過去，死的人會更多。想想你們那些即將到達帝歌的兄弟。」
此時已經離得很近，他們清清楚楚看見，對方根本沒有武器，沒有出手！
英白剛要鬆一口氣，重新布陣來對付轉入偷襲戰術的敵方——軟骨人會在沼澤岸邊偷襲，獸人怪物會重新從叢林中撲出，都需要將隊伍重新整編。
雙方僵持已有半日，對方似乎並不急於發動進攻，而是將通往帝歌的道路堵得死死。似乎只要攔住了英白，
幾乎剎那之間，雙方便狠狠撞上，慘叫和怒吼之聲，也在一霎間爆開，嘹亮尖銳，驚破這黎明前的黑暗。
正在這時，他忽然覺得有點冷。
冷冷白霧逼近來，所有士兵都在拔刀。
白霧變成淺紅霧氣，淺紅霧氣里，那些人依舊直挺挺地、絲毫不改變路線地、向這邊行來。
命令迅速傳下去，灌木叢中簌簌微動。
「七營第一隊，著雙層甲，稍後從沼澤邊走，吸引全部軟骨人。兩人一組，一人誘敵一人出手；第二隊箭手埋伏，第三隊隨我，背荊棘以曲字形線路衝鋒，一旦衝過對方防線，第二隊射箭，記住，只射咽喉！」
兩軍相接，如雙矛將擊，火花將濺。
他知自己身為主帥不能輕蹈險地，但此刻已經沒有退路。
魚肚白的天空上青光一閃，似暴雨之前烏青的雲忽然蓋住了天空，空氣中呼嘯如鬼泣尖銳，獸一樣的人們，也像獸一樣蹲踞下來，傻傻望向天空，英白一看那姿勢，暗叫一聲：「不好！」
英白目光掠過身後灌木叢，黑壓壓的人頭令他稍感安慰，雖然在沼澤最後一段遭遇突然襲擊，遇見了一堆他想都沒想過的奇怪敵人，幸虧他反應還算及時，帶著士兵撤入了這片低矮灌木叢，在這裏，軟骨人無法滑入，那些像野獸一樣的人因為太過高大，也無法掩遁身形，雙方進入了僵持狀態。
他身後，是沉默休整的橫戟軍，這是橫戟軍第七營，號稱精兵營，全部由橫戟軍組成，早先由封號校尉們和裴樞手下的將軍們親自調教，是經歷過玳瑁戰爭，最早成長起來的一批士兵。
軟骨人不僅滑溜而且堅韌，第一隊只有穿雙層甲，才有可能抵禦他們的攻擊，為第三隊爭取時間開路，而第三隊也只有卸甲
英白暗罵一聲失算，失去了大好戰機，否則剛才那一陣箭雨，最起碼可以要了一半獸人的命，戰場上的壓力就會大大減輕。
前方忽然起了一陣茫茫白氣，白氣里隱約有直直走來的人影，這邊已經警覺地彎弓搭箭，那邊卻不管不顧，直挺挺向前，走到哪裡霧氣移動到哪裡，瞧上去似一群會走路的殭屍。
後頭的士兵一眼看見，「啊」一聲都呆了。
只要能斷其一鋒，就能重振軍心，就能讓士兵們知道，這些怪人，不是無敵的！
黑色的衣甲撞上白色的霧氣。
如果對方是劍，那自有折斷那一日，只要自己比他更鋒銳！
「嗡」地一響，又一撥利箭飛射，准准沒入白霧之中，眼看那些人不避不讓，萬難逃脫，士兵們正要歡呼，英白已經眯起了眼睛，喝道：「退後！」
從上方看，滾滾人流如三道洪水，三柄利箭，直射而出。一柄箭穿向沼澤岸邊，激起泥漿飛濺，黑色的長形人體翻滾不休，夜色中騰躍如一條條黑蛇。正中間則是英白親率，如無數帶刺狼牙錘，狠狠砸向迎面撲來的半獸半人怪物。第三組猶在原地，如磐石般沉默在黑暗中，淵渟岳峙，彎弓搭箭，等待著包圍圈被撕開那一霎的戰機。
還只在霧氣邊緣。
比先前的紅霧更多更艷，因為受傷的人更多，前面一批人如割草一般齊齊倒下，每個人身上都如被無數刀劍砍中，裂出無數血口！
「沖！」
英白沖在最前面，一出手便已經拍扁了一個最兇猛的怪物的頭顱，他雖向來率領騎兵，很少步戰，但馳名大荒多年的名將，對於戰術的選擇和戰局的把握，自然精準犀利，雙層甲的士兵，雖然難免受傷，
那團白氣中的白慘慘的人們，忽然齊齊向後一撤，再齊齊向中間一聚，他們貼得如此緊密，一瞬間給人的感覺，竟然像是無數利劍合攢在一起，與此同時，那劍氣也合攢在一起，四散的霧氣一收，再一攏，猛地匯聚成一團白色光柱般的霧氣，直衝雲霄之上，以及雲霄之中御劍下劈的英白！
此刻將近天亮，晨曦亦起，乳白色的晨霧和那種茫茫冷冷的白霧混雜在一起，令視線越發不清楚，那種暗昧混沌的白中，那群「人」有點僵硬地、步伐一致地、筆直地一步步走來，一步步走來……
對面，那些奇怪的「人」，在沼澤之側，也結成了長長一線，一些周身透著寒氣的人，在沼澤邊漫步，盯著這邊的灌木叢，身後樹林里，那些高大的似人似獸的人影，忽隱忽現，暗色中常有利爪的寒光一閃，或者林中傳來野獸凄慘的厲嚎，軟骨人看不見，但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們隱身在那些沼澤的淤泥之中，隨時等待著給經過的人致命一擊。
冰冷的寒氣滲出，籠罩天地，如此徹骨，英白的動作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他本可以掠開，卻慢了一慢。
此刻那些怪物受驚，都奔入四面叢林，面前道路終於被沖了開來，英白也不想戀戰，一聲令下，士兵們聚攏向前，不斷有副將猛喝：「快！快速行軍！不要靠近沼澤！那些軟骨人離不開沼澤！」
雖然保全了實力，及時撤出沼澤，但英白依舊心急如焚——從沼澤
景橫波對這支擔負秘密任務，悄然遠渡沼澤，進攻帝歌背後的軍隊十分重視，最重要的士兵都在這裏。
只有英白看見了剛才的一幕，箭確實射出，也確實靠近了那些人，卻齊齊擦那些人身邊而過，有些箭撞上對方身子，還發出彷彿金屬相擊般的尖銳之聲。
哪裡來的這樣一支可怕又噁心的軍隊？
最前面的士兵，受不了這種步步逼近的壓抑，嚎叫著沖了出去。
「沖！」
還沒遞出自己的刀尖。
空氣中隱約似有細微的吱吱之聲。
這回不用英白下令，所有人開始後退，令人心生窒怖的並不是剛才那士兵莫名其妙的死，還有那詭異的步態，那寒冷的霧氣，那霧氣中似乎不傷不死殭屍般的神秘人們，以及沉默中步步逼近，所帶來的巨大的心理壓力。
缺口一撕，英白大喝：「放箭！」
他並不解釋，只默默脫下護身甲，穿在了身邊一個少年的身上。
剎那之間，獨劈一劍的英白，變成了一人迎戰所有的劍人，一人迎戰一柄足可開山的巨劍！
英白臉色微白，注視著天邊微熹的天色。
身下劍氣滾滾，寬闊逾丈許，這不是世上任何高手能發出的劍氣，哪怕紫微來也不能，因為這是數百柄「劍」所匯聚成的劍氣，直衝他一人，下一刻，那冰冷鋒銳，一往無回的劍光，便會將他捲入、凍結，直至，徹底碾碎。
出戰，還沒找到對付對方的辦法，不出戰，貽誤的就是戰機，如果景橫波到了帝歌城下，卻沒能形成合圍，她就可能陷入被動。
他飛身而起，青衣在白色霧氣上一閃。
「七營第三隊，卸甲！」
士兵們開始不由自主後退。
灌木翻倒，針葉翻飛，兵分三路，直撲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