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傾城
第二十六章 有生皆喜
「你不是陳叔平。」秦童兒給出了一個理由，「你比他有人味兒。」
「神仙的事兒，和我們凡人有什麼干係？」秦童兒終於開口說話。
青草漸黃，碎花漸落。
秦臨川施展的這門道訣毫無疑問已經達到了人類能力的巔峰，再加上那喇嘛手中經筒的奇異能量，易天行身處其中，一時間似乎無法動彈，體內火元受此一滯，自他身體皮膚的萬千毛孔中散散揮發出去。
「不想來殺我嗎？就像陳叔平。」易天行回頭靜靜望著他。
便在這時，便是此時。
易天行似乎還沒有從先前的境界中醒過來，緩了一緩，才回了一禮：「我的決心你應該很明確，我的實力你應該很清楚，我的性格你應該很了解，以後大家喝喝茶，打打麻將還可以，再玩什麼，我就不奉陪了。」
易天行的雙肩燃起了奇異的火苗，然後那團火苗離體而起，飄飄渺渺，化作一團火鳥，直衝天際而去。天上的群鳥齊聲一鳴，然後疾速閃開，讓開一條極闊的通道。
黑暗中，一個火人孤獨的前行。
「成交。」易天行說了兩個字，然後抬步往裡走。
遙遠的南海，一處無人小島沙灘上，秦梓兒正站在海邊看著將落的圓日，手指上輕輕玩弄著一枚貝殼，忽然她皺了皺眉，站了起來，身影一動，便消失在空中。下一刻她的身影出現在一公裡外的海面上，就這樣一逝一現，往著北面而來。
但他還是站了起來，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走到易天行的身後，行了一禮。
山谷里一片安靜，只有高天的群鳥悅耳之鳴聲，風拂林梢的簌簌響聲，溪水緩緩流淌的聲音。
山谷中一片酷熱，宛如剎那間來到了夏天。
很多年沒有這種事情發生過了。
……
秦臨川盤膝趺坐在地上，運起清心道訣，以自己恐怖的全力修為，開始為易天行護法——修士的天性，讓他不允許任何人阻撓這位少年的飛升之途——身邊還有一位九世噶瑪仁波切，高原上師，不知他會想些什麼。
六處大樓的那扇鐵門也出現在了眼前。
他看著秦童兒手裡的衣服，搖搖頭：「呆會兒。」然後往幽暗的通道里走
不知道看天看了多久。
……
羅馬的教堂內。
噶瑪上師合什行禮：「見著護法，自然便要開口。」
中年人忽然側側腦袋，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黑邊塑料眼鏡，回過身去，透過走廊的玻璃，望向海峽那邊，輕聲說道：「啊，看來你要走了，這樣也好，和你這牛皮糖打架可不好受。」
易天行身上受了不少傷，衣衫已經被砍的稀爛，加上先前雙肩火鳥縱天，上衣基本已經光了，赤裸著上身。
……
易天行往花園外面走去，也不回頭：「會去的。」
不知道他剛才看見了什麼，明白了什麼，這樣篤定會有藏原之行。
沒有人應他，因為那聲噫不是這些道人們發出來的。
說完這句話，三千美景俱逝，他抬步往谷外走去。
金殿正中的那位真武大帝的塑像眉角處，還殘留著上次被小朱雀燒后的可憐灼黑，沒有任何人看到，那黑眉此時不好意思地抖了一下。
滿天光點灑落谷中，幻作花瓣，幻作琉璃碎片，晶瑩寶氣內，隱有佛偈傳來。
老祖宗鄙夷道：「這小子六根不清凈，去俅！」
……
他輕輕說了一聲，然後便陷入了沉默，保持著抬首望天的姿式一動不動。
秦臨川面色一變，身上的衣衫無風大動，緊緊吹裹在他的身上。
鄒蕾蕾將他懷裡易朱的辮子解了，重新梳了一個，也不抬頭，輕聲問道：「今天出什麼事了？」
喇嘛也能動了，他將自己的經筒放在溪畔，然後撕了一塊身上的袍子，伸到溪里打濕，然後小心地潤著自己的眉角。
※※※
只見易天行先前站的地方，大約五六平方米的地面忽然一震，然後緩緩隆起，漸成一墳。
他靜然，收膝，落步。
喇嘛微笑著搖搖頭：「不是。」
易天行雙手自然垂在身側，微微眯著眼往天上看著，嘴唇微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這是梵文，直到今天，易天行還是沒有把梵文學會，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隱約明白這些字元的意思。
梅嶺之上，草舍之中，有一棵大樹，樹下有一個大洞，洞中很詭異地盤
掌教真人忽然感覺到了什麼，臉上閃過一絲欣喜，快步走出殿外，往省城那處望去，頓時忘了追究方才亂叫喚人的責任。
秦臨川和九世噶瑪仁波切在他的身後目送他出谷，正各有心事，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易天行搖搖頭：「偽禪。」
……
而那處那個垂死的殺手，也被這一震震的骨碎血迸，就此殞命。
易天行的眼光微微向下，正好落在自己的腳尖上——他的右腳抬起，卻還未落下。
在與仙人有利益衝突之前，所有修行人的目標就是飛升，對於登仙之路有無比的渴望，縱使如今，眼看這隻在傳說中的景象發生在自己的面前，他仍然無比激動。
兩個為老不尊的傢伙忽然同時住嘴，往省城外看去。
易天行微驚：「不是修閉口禪的嗎？」
「祖爺爺說話了！」整座梅嶺沸騰起來。
易天行沒有趁機出手，反而很古怪地柔柔垂下自己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身側。
笑聲之中，他的身上驟然噴出無數火苗，天火熊熊，竟似無法抑止！而他似乎也不以為意，就這樣燃著火，在幽暗漫長的通路里，慢慢往六處大樓的方向走去，沿途的石壁都被融的有些發軟。
「媽的，又沒老婆，去幹嘛。」
……
這一定是所有面臨飛升的修士所說過的最沒品的一句話，正在為他護法的秦臨川怒火攻心，險些暈了過去。
喇嘛執向上師三寶頂禮，開始念著咒文，為易天行祝福辟邪吉祥。
他看著喇嘛伸入溪水中的雙腳，那雙腳旁的溪水汩汩冒著小氣泡，顯然溫度極高，看來先前易天行的天火外泄，讓這位喇嘛也是好生吃苦。
易天行輕輕低頭，在她光滑的額頭上輕輕印了一吻。
「你別管人間的事兒，我就不管你的事兒，道理很簡單。」他接著說道。
音律之美妙，宛若仙國雲端有天籟之音渺渺飄來。
打破這種平衡的，是來自山谷外的鳥鳴。
噶瑪上師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痴痴地望著在林邊舉首望天的少年，面上忽然閃過一絲狂熱，雙手合什舉至頂樂輪，口舌不清讚歎道：「無量極樂上果。」
秦臨川
他知道今天看見的這一切對於修士來說意味著什麼——這是白日飛升！
繁鬧而親切的人間，展現在了少年的眼前。
斌苦大師也在歸元寺的後園里抖著銀白色的眉毛：「老祖宗，您說的那個1978年份的蒙塔榭，一是太貴，二來這省城根本沒得賣，孩兒我根本找不到。」
漸漸火苗淡了。
「有生皆苦。」
與易天行在高陽縣城初明道性時，在小黑池塘邊看見的字元一模一樣。
……
只是他每走一步，石板上便會留下一個火紅的腳印，石頭與他的腳板一觸即化，不知他的腳底究竟有多少溫度。
僧人容貌枯槁，雙眼深凹，顴骨突出，四肢瘦得有如麻稈，就像一個矇著層人皮的骷髏一樣。忽然間他一睜眼，眼中光芒暴漲，乾枯的嘴唇微微開合，仔細辨聽，原來在說：「又一個愚人，上去有什麼好的。」
「沒什麼，只是一不留神差點兒成了神仙。」
……
這句話蓋棺定了論。
艱險的法術爭鬥中，面對著人類修士里最強的那人，和那位神秘莫測的喇嘛，易天行就這樣輕輕鬆鬆，似信步一般隨意將自己的右腳踏下。
……
……
在谷中各以神通相抗的三位高手無法抬頭，卻是心生詫異。
走到溪水邊，九世噶瑪仁波切已經停了祝福，正在用濕布巾不停地擦著臉。
「是不是西藏來的和尚都喜歡洗腳？」易天行忽然好奇問道。
台北南陽街上，一位秘書小姐對著來應徵的中年人輕聲說道。
輕輕一步，踏在原處，沒有向前，卻已經踏下。
腳下是一片被灼的有些萎然的青青草地，草地前方有一個滿臉恐懼的垂死之人。
鳥兒們排成一大串的古怪字元，在高高的天空飄浮著，字元是那種燦爛到極致的金黃色，襯著淡紅的背景，看著煌煌洵爛。
北歐的森林中。
暮日從西邊打了過來，耀得人們滿心柔軟。
望著林邊那個傻
半晌之後，斌苦大師才小心翼翼問道：「護法此時去，會不會太早了些？」
然後他抬起頭來，望向天空。
麥加的清真寺里。
……
鐵門緩緩打開。
易朱從他的懷裡爬了下來，爬到車窗玻璃旁邊，將玻璃搖了下來，伸出胖乎乎的小腦袋，去看車外的風景。
……
不知過了多久。
送了易天行父子一人一條內褲的武當掌教真人吹鼻子瞪眼站了起來，暴跳如雷道：「剛才是誰？是誰？」
喇嘛輕輕張嘴，易天行這才發現他的舌頭已經被割去了半截，看著十分悲慘。
歷了此劫，易天行的心境與往常似乎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沒有人能理解這一幕，對於一個人類最強的修士的衝擊有多大。
……
「好了嗎？」秦童兒走到他身邊。
他身為人類修士的巔峰，站在仙路門口多年，卻是始終不得其路而上，本來將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大女兒身上，而梓兒似乎也並未讓他失望，隱隱有了上路的兆頭，但沒料到在今天……居然在今天，自己竟然能親眼看見一個修道不過兩年的少年白日飛升！
一陣聲音各異的鳥鳴嘰嘰咕咕響了起來，從六處大樓那側直飛谷內，鋪天蓋地，有如黑幕遮天。
※※※
……
易天行似乎受到什麼感應，體內真火命輪驟然一漲，天火苗柔柔燒融著附身其上的青青道蓮絲，瞬息間道蓮命輪融為一體，變成一輪紅紅燃燒的大日！
往山谷外走去，青草碎花之中是一條石板砌成的小徑，易天行走在石板上面，感覺身體有些輕飄飄，像喝了酒一樣，走了數十步才勉強走穩。
秦童兒沒有說話，沉默地接了過來，然後遞上一件新衣服。
易天行今天的情況有些古怪，與典籍里記載的飛升絕不一樣，但秦臨川知道，這一定就是。
鳥兒們飛舞著，在天空中漸漸組成幾行或濃或淡的鳥群，鳥群翔空排列，隱約排成一行什麼樣的字。
抬頭望去，只見高天之上，有許多飛禽隨來。
暮色之中，天空中萬禽齊舞，流翅如金，令睹者如痴如
※※※
易天行從她手中接過孩子，輕聲道：「我們回家。」
在這聲音里卻忽然有人驚聲噫了一下，頓時將這仙樂飄飄的情境給破壞殆盡。
「謝上師教誨。」噶瑪仁波切誠心誠意道，「闔寺子弟敬請護法前去說法。」
……
那隻火鳥破空而上，漸趨漸遠，只留下他痴痴傻傻地站在地上。
「建如補習班要求上述相關資質。」
「嗯。」易天行從他身上接過衣服，套在自己赤裸的身上，低頭看了看自己那條褲子，道：「牛鼻子們送的布料還真不錯，居然這樣也燒不爛。」
萬千飛禽飛到三人頭頂的天空中，展翅飛舞，清聲鳴叫，鳴叫之中透出生靈的愉悅之意，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事情的發生。
……
汽車行駛在回省城的道路上，路旁冬山盡禿，天上清高幽遠。
易天行蹲下身子，從自己的褲管里取出趙老先生送給自己的條幅，塞給秦童兒：「你先幫我拿著，我這時候太熱，體內的天火有些控制不住，總在往外泄，光靠腳底板散熱太慢。」
……
群鳥齊舞，于天穹之上排成兩行，一行是個B字，一行是個H字。
在花園的出口處，秦童兒接著他。
易天行輕輕將望著天的腦袋低了下來，嘴唇微啟：
秦童兒似乎並不吃驚，低著眉，左手拿著一件新衣服，右手拿著那幅書法，遠遠地跟在這個火人的後面。
三股不明的力量在山谷間交織碰撞，將將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
秦臨川苦笑一下，心想您連成仙都不願意，自然不在乎人間權貴，沒利益衝突，誰會來惹你呢？
離省城這處山谷幾百公裡外的武當山上，道士們正在修復回八九分的金殿里奏著道樂，吟唱道典，做著每日暮間必作的功課。
鐵門外面，蕾蕾正抱著易朱倚牆等著。
在這個小小星球上，所有能感應到山谷中所發生事情的人，都用不同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詫異。
一位僧人。
「不理不理不理！」老祖宗尖聲叫道：「那小子說過，這種果酒最好喝。」
一面走著，他忽然朗聲大笑起來，笑的是如此肆無忌憚，如此隨心隨意，如此天高雲淡，似乎要笑盡天下一切可笑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