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傾城
第三十五章 白象吼
輕輕搖晃著腦袋，甩脫碩大頭顱上的積雪屑，白象忽然伸出長鼻曲而向天，張開巨口，一對尖銳如劍的潔白象牙向天空直刺，狂嗷了一聲！
那股精神力來到了雪峰之上，似乎是受到了普賢菩薩殘留佛性的召引，緩緩地鋪灑在雪谷間，佛性殘留的淡淡光點，被這股精神力量緩緩包融著，便要往東南方向移去。
易天行一驚，想不到那老僧竟然強到可以逆轉變神法門，反而要拘自己前往梅嶺。
忙碌完后，這「一家四口」上了汽車，便往城外開去。
「出來！」
所以易天行的首要任務，便是確保葉相僧能安全回到省城歸元寺中。
葉相僧坐在他的身後，輕宣佛號，一切諸外念勿近。
老僧雙目與易天行的雙目一觸而不能再分，就像被奇異的力量粘住了一般。
第一目標的普賢菩薩第一肉身已毀，接下來，大勢至自然要親自對付轉世后的文殊——葉相僧了。
「自己與大勢至之間的差距，大概比藏獒與京叭兒之間的差距還要大很多。」
那事物繼續往雪地上鑽出，慢慢顯出了全部身形，原來是只渾身瑩白，看著莊嚴莫名的大象！
城外一處忽然很熱鬧，汽車被人群擋在了外面。
「嗯，就是這種……我感覺好像有個兄弟正在離開我。」
邊緣處乃是懸崖。
易天行冷笑一聲道：「無量壽佛的凈土，他們倒不見得歡喜去，不要念了。」
鄒蕾蕾輕聲安慰道：「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啊呀，媽咧！」
易朱忽然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難受說道：「娘，我很難過。」
枯瘦的老僧緩緩睜開深凹的雙眼，目光清澈從那道空間裂縫裡望了過來。
……
它只是輕輕蹭了蹭葉相僧，便緩緩向雪峰邊緣走去。
易天行緩緩坐倒在雪地之中，默訟心經以寧神，雙手如蘭花展開，尾指微微翹起，接著輕屈食指，緩緩壓上大拇指，用大拇指尖輕掐丑紋。
……
得此一助，易天行雙眼中的寒光更盛，輾轉學自清靜天長老的上清雷訣終於派上了用場，兩道無形無色的光束從他的眼中疾射而出，直衝天穹。
高空之中，寒風撲面，易天行的心思更寒，飛行更速，二人的身影化為一道輕煙，極快速而決然地……逃離此地。
……
……
「人間疾苦，所以不去。」
雪峰之上，寒谷之間，大雪漸成粉雪，再緩緩化作滿天冷霧，如同從地底生起的雲一般，遮蓋了整座山谷。
怪不得除了普賢和文殊之外，其他的下界羅漢現在都沓無所蹤！
「菩薩果然算無遺策。」
易天行漸覺有些吃力，眉尖微蹙，下意識里想起了當年戰勝清靜天三長老的手段，便準備用三台七星鬥法召朱雀前來，憑恃它的靈
易天行閉目靜心，緩緩催動著自己新成的菩提心，細膩地感受著雪谷里那道從東南方向傳來的精神力量。
雪天頓時變色，一道深黑幽靜的空洞出現在了天空之中。
精神力量蠻橫而強悍地直接衝過那道黑黑的空間縫隙，剎那間來到千里之外的梅嶺。
易天行頗感吃力，不由生起一絲悔意，心想先前貿然出手確實有些冒險，想到自己有可能會輸，便不由想到了自己在人世間的親朋好友，良師美眷，心神一旦鬆懈，又是一陣恍惚。
因為在他於六處山谷中飛升之時，曾在虛空之上感應到過這股力量，當時便曾讓他隱隱恐懼。
白象從雪地里鑽出之後，緩緩走到易葉二人身後，縱是緩緩的走，每一腳步仍然震懾著二人的心。
易朱搖搖頭，他與易天行一樣，與生病無緣，他指著自己的心窩處，細聲細氣道：「這裏空空的，又酸酸的。」
那處遙遙傳來一股渾沌莫名的力量，一股極其強大的精神力量。
汽車緩緩開動，易葉二人不言不語，陷入沉默。
「南元阿彌多波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
葉相僧卻沒有那麼驚慌，輕步走向前去，撫摩著那隻白象的長鼻。
只是那些人剛剛恢復說話的能力，卻毅然選擇了自殺，不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
「不，這是捨身。」易天行淡淡說道。
……
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所以臉色鐵青，顯得十分恐懼，在心中碎碎念著：
風停雪消鬥法始。
雪礫利風之中，一股龐大而精湛的精神力量向著天空那個空間縫隙里衝去！
雪動的更厲害了，雪峰都似乎有些微微搖晃。
便在此時，峰頂異象又起。
無賴的話是如此說著，他的眼眶卻有些濕潤。
「什麼叫傷心？」
「助我。」
司機是藏胞，他下去問了兩句，回來之後神情有些異常，無比虔誠卻又有些驚恐說道：「扎什倫布寺里的上師還有幾位喇嘛都西渡極樂了。」
大勢至菩薩不見得會對易天行如何，畢竟不是誰都想得罪老猴，老猴被囚于歸元寺是佛祖的旨意，與西天凈土無關。
易天行眉角微抖，查探著黃光流來的方向。
亂神，然後趁勢……拘神！
之所以不飛，一是怕引人注意，二是若大勢至菩薩來了，自己在天上飛也逃不了，不如乾脆裝成凡人。
易天行卻來不及管他，只顧得拉著他的右手往日喀則方向飛去，好在他腦子裡各式地圖多，倒也不怕迷路。
一切的一切，只是建立在一種可能上，大勢至菩薩可能會通過他們而知道普賢菩薩解體的真相，知道那個秘密已經被
上天之後，他才發現，自己修成菩提心之後，體內天火入外后隱隱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他稍一作念，腳底下噴出的赤金紅流竟然漸漸變淡，消失在空中，但是那股熾熱與威勢猶存。
忽然間，他雙眼暴睜，雙目中寒芒突漲，望著東南方向，口中喝道：
汽車路過拐過某處山路，路旁一丘經幡，幡上五彩布條迎風飛舞。
不敢想像。
「普賢菩薩先前離開之時散體，肯定驚動了西天凈土，呆會兒大勢至菩薩就要來了。」
狠咬舌尖，生痛之中，易天行醒了過來，知道自己的心志終究不及那位老僧堅定，信心稍去，卻又是一障，身子晃了一晃，胸口一陣煩悶。
……
白象彷彿通人性，停住有些笨拙的腳步，回頭看了易天行一眼，眼中略多了絲溫暖。
他先前與易天行精神力量正在做著精密的絞殺，卻忽然被這天界異獸精神力直衝，縱在萬里之外，也是受傷不輕。
……
死亡。
回到日喀則城中，易天行接了蕾蕾姑娘與面色有些古怪的小易朱，四人高價租了一車，決定下午就開往拉薩。
只是稍一動念，他又黯然放棄——渾體通紅的小朱雀已經變成小胖子易朱了，且不說他現在能不能飛過那道深淵裂縫，只是這種危險，便讓易天行死也不肯喚他前來。
白象選擇跳崖殉主，另有深意，不過這與易天行無關了。
葉相僧雙手合什，面上十分平靜。
易天行終於醒過神來，瞠目道：「這難道是普賢菩薩座下的那頭白象？」
望向易天行的雙眼之中。
易朱扭頭望向南邊滿是積雪的山脈。
葉相僧合什，輕輕念著往生凈土咒。
易天行與葉相僧被這一吼之威震得摔在雪地中，玩了招狗啃泥。
……
他不知道這種變化有什麼作用，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沒心思管這些有的沒的。
※※※
象吼一聲，狂風大作，峰頂的冰雪都被這聲吼帶起，快速地在雪峰上激蕩著。
先前那蛇便是它的象鼻！
龐大莊嚴的白象緩步走到雪峰懸崖邊，然後一腳踏下。
歸元寺有老猴鎮寺，有天袈裟內壓魔猴，外御強人，正是保命第一妙所。
但好像那隻白象並沒有追隨他這位老大的興趣。
易天行疑惑道：「先前在密室里沒有看見，菩薩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白象怎麼又生了出來。」他忽然啊了一聲，明白了是什麼事情——原來這白象就是菩薩身上的那件白衣！——那件白衣先前被雪掩埋，直到此時才顯出真身來。
「人間疾苦，何時歸去？」
在他的幫助下，隔著一道空間裂縫比拼著精神力量的雙方漸成僵局，相隔萬里，亦不能分。
「大勢至菩薩有多厲
「小心！」易天行驚呼道，這高的懸崖，白象又沒有練過自己的跳台本事，這摔下去可還得了？
……
然後順序輕屈中指、無名指、小指，如蘭花漸攏。
「吼！……吼！」
黃光若土，緩緩流淌。
「操！」
不論是佛教的何宗何派，都認為自殺是罪。
「老子打不贏梅嶺的瘦和尚，梅嶺的瘦和尚打不贏普賢菩薩留下的白象，白象只是普賢菩薩的一件衣裳，而……普賢菩薩被大勢至菩薩打成那種慘樣！生生被逼著在西藏呆了五百年！」
那道來自梅嶺的力量。
直接望到萬里之外的雪峰之頂。
生死關頭。
裂縫裡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那是一株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大樹，是中國南方的植物，大樹約摸有十數人圍抱粗細，在離地面數十米處有一個極大的樹洞，樹洞大小將將能容下一個人。
上清雷訣中的雲雷訣漸成。
易天行能感受到剛才那股精神力量的強大，知道那個老僧受傷極重，估計半月之內再無法有大的動作，菩薩留下的佛性應該能順利消失在塵世中，不由微微笑容浮上面龐。
※※※
碎響之後，積雪漸漸被某樣事物拱開，一個渾身瑩白的蛇從雪裡鑽了出來。
過了許久，雪峰下面傳來一聲巨響。
高峰之上，落雪仍疾，片刻間淹沒了菩薩留在人間唯一的事物，那件白色的衣裳。
葉相僧輕輕頷首。
※※※
易天行的雙眼沉靜地望著那個黝黑的空間裂縫。
他猜忖那位老僧能有如此大神通，一定是天上的哪位人物，所以意欲用這句話亂其心神。
葉相僧恰到好處地將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送了一道至純至正的念力過去。
天空中那個黑黑的破洞消失了，就像它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就為了這種可能，所以那位九世噶瑪仁波切，還有那些世代供奉菩薩的喇嘛僕役們，選擇了最保險的那種方法。
如果普賢菩薩也遭此結局？
恍惚之中，曾在文殊院里見過的異象又再次復現眼前，道道清溪，野花，夾竹桃，如今又多了高原殘雪，經幡殘布……直覺那老僧目光中有諸多自己窮盡一生，都無法擺脫的羈絆。
「唉，真不知道上師是如何想的，這是罪業啊。」藏胞司機不知道為什麼汽車裡的氣氛有些怪異，隨口說道。
那股精神力量遙遙自遠天而來，並不顯得如何囂張跋扈，但讓易天行感到很不安。
縱使在葉相僧的幫助下，易天行也仍然只能與那老僧扯成平手，可見那位老僧的修為已經到了如何驚世駭俗的地步。
老僧目光清澈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只見梅嶺上的那株大樹猛然搖晃，樹葉如雨墮下，樹洞中的枯瘦老僧一聲悶哼，左手單掌一
「讓它去吧。」
易天行不知道梅嶺那上面的大人物是在想什麼，為什麼要把佛性收攏過去，雖然直到現在，他還不敢全然相信有世間人物能夠集佛性為己所用，也不知道那人是敵是友——但他不敢冒這個險。
老僧隱隱感覺到這精神力量的屬性並非凡間所有，卻也來不及收手。
但對於結下如海般深怨恨的佛祖身旁兩脅侍，想來大勢至菩薩不會輕易放過。
所以易天行賭了一鋪，他緩緩將自己的火元送入蕾蕾體內，再自她的眉心散發出來，再緩緩包裹住葉相僧的身體。
此時想起，先前菩薩離開這個人間前將白衣疊好交予易天行，果然有其深意，想來那時，菩薩便早知自己離去后，留下的佛性將會引來那梅嶺老僧的覬覦，所以埋伏了這個後手。
忽然間，感覺到了一些問題，易天行和葉相僧霍然轉頭，雙眼冷冷望向東南方向的天空。
易天行皺眉道：「出什麼事兒了？」
在這般用心的觀察下，那道精神力量的萬千異彩均現於他的眼前，只見一道黃色光芒覆于其間，雖柔潤，卻很堅定地包融著純白色的佛性點點。
易天行面帶驚佩地走上前去，仔細端詳那隻白象，只見它渾體瑩白，貴氣十足，唯獨是在象鼻上染著些許殷紅。
果然，那層淡淡離火被鄒蕾蕾的清靜之體過濾后，變得再無傷害之力，只是覆蓋著葉相僧的身體，易天行用心經細細查看，確認應該不會被人感應到他的異常，這才放了心。
枯瘦老僧身子又是一搖，終是不支放棄，本是蠟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只得緩緩收功閉目。
葉相僧輕輕合什道：「靈獸有德。」
易天行與他坐在後排，鄒蕾蕾抱著易朱坐在副駕駛座上，她一直沉默著。
「就是你喜歡的人離開你時候的感受。」
此為殉佛，也是為了保住秘密，更準確地說，這是為了讓自己沒有機會泄露易天行與葉相僧曾經進過密室，曾經與普賢菩薩交談過。
「這位怎麼辦？」
積雪中漸漸響起一陣簌簌碎響，易天行和葉相此時全副精神全放在與梅嶺老僧的對訣之中，全然顧不得身後。
葉相僧搖搖頭不理他，仍然在不停超度著。
正笑著，他忽然想到先前的異象，疑惑的轉過身來，卻赫然看著一個白色的龐然大物杵在自己眼前，不由駭了一大跳。
那樹洞里盤膝坐著一個容貌枯杭的僧人，僧人顴骨突出，身材極瘦，雙眼深凹，並未睜開。
※※※
易天行在雪峰之上深吸一口寒風，運起上清雷法變神訣，便是當年在文殊院講法堂中清靜天三位長老用來對付自己的那招，柔聲道：
易天行終於明白了是什麼事情，看來梅嶺
易天行皺眉想著，眯眼用心經觀察著雪谷間的異象，發現那股精神力竟然也是極為純正的佛宗法門，卻多了一絲吞噬的屬性，所以菩薩殘留的佛性與它的性質並不衝突，反而有些親近，緩緩被包融移動著。
易天行與葉相僧對視一眼，無比震撼，心情沉重起來。
白象輕輕甩著長鼻，輕輕繞著葉相僧的手腕玩耍，似乎十分親熱。
※※※
易天行看著白象龐大的身軀，輕聲問著葉相僧。
不料那老僧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張，輕聲說了一句話：
易天行與葉相僧獃獃地望著雪谷黑石間，普賢菩薩散去的佛性化作萬千光點，灑在谷間雪中，漸漸淡去，若淡至肉眼不能見，那便是真正的湮滅了，只待遙遠后的某時某刻才重入某軀。
想到普賢菩薩離去說的那話，看來他當時已經算出來是梅嶺方向的問題，那他為什麼不說？
畢竟現在世間的佛性應該是被那梅嶺上的人物收集去了，而且再也沒有重現人間。
……
葉相僧這是第二次上天，被迎面而來的寒風吹的眯眼皺眉，瑟瑟發抖。
易天行微喜，菩提心微微輕搖，將自身修為提到頂處，便要強行拘那老僧精神過來！
……
兩道極深沉的目光對衝著，代表著兩人的精神力量正進行著艱險的較量，弱的那方自然便會被對方拖了過去。
……
「那叫做傷心。」
縱是大威能菩薩，也無法從冥間找到已經消失的記憶。
他倒是不反對把這隻白象運回省城，雖然肯定挺麻煩，因為自己不知道怎麼把它變回衣裳，不過……先前那一吼已經讓易天行知道，這傢伙的戰力可真是可怕的狠，只怕恢復了全部修為的陳叫獸都不是它的對手——易天行美滋滋地想著，如果養這麼一隻寵物，那似乎真是帥的可以。
葉相僧靜靜地任它折騰，不言不語，還微有欠意。
易天行嘆息道：「可惜了，留下來幫我打架該多好。」
在雪峰之頂站了不過數秒鐘的時間，易天行面色一靜，牽住葉相僧微微冰涼的右手，悶哼一聲，兩道火流從他的腳下噴射而出，頓時融了山頂積雪，而他的人也被這反震之力，震的向天穹之上飛去。
好在葉相僧此時搭在他肩上的右手緩緩送過一道真元，護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菩提心，葉相僧雖未全然復醒，但天生佛息，卻最能助人清心寧神。
想來是菩薩以大神通在拉什倫布寺為那些喇嘛「續舌」時流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