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章 道左相逢
熱魅人霸佔著古道的水源，當龍鷹一方來取水的一刻，驟然發難，配合埋伏附近的薛延陀馬賊，確有盡殲精兵旅的可能性。
他目光投往古道，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道：「在古道上走，難得才遇上其它往來的商旅，碰頭時大家都很高興，互相揮手喊叫，但雙方都不會停下來，邊走邊不住問好聊天，交換道路消息，直至聽不到對方的聲音。」
忽有所感，道：「有人來了！」
騎士進入視野。
此時谷地內營帳處處，生起數十堆篝火，如果沒有桑槐這個深悉熱魅人伎倆者，龍鷹一方很有可能中計，因為從表面看，駝隊確一如由各族組成的正常商旅，不露任何破綻。
龍鷹止步，故作愕然的道：「你們不是像我般是路過的嗎？為何卻似是將此處當作自己的地盤？到這裏來當然是喝水。不要攔住老子，惹火了我有你們好看。」
達達頹然道：「沒得去幹掉熱魅人，我當然失望，但也知沒人比我更適合當跑腿。唉！」
沒一個人懂做出適當的反應，想到的是如果刀子不是切肉而是殺人，自己將變得身首異處。
他已準備大開殺戒，故隨口亂吹，不怕被揭破。
原來五人離開鬼洞山是出來探路，給虎義發現剛有駝隊經過，一路尋過來，遇上龍鷹兩人。
又遞煙給龍鷹，笑道：「在旅程上，將煙留給自己獨自享用，在道義和相處上是不可能的。做任何事都是群體的，包括祈禱在內。」
風過庭探手摟著他肩頭，安慰道：「還怕沒動手的機會嗎？去吧！」
桑槐道：「兄弟的遇害，令我沒法像其它人般安分守己，或許宰掉熱魅人後，我會安定下來。」
龍鷹遂將眼前形勢扼要的道出來。曉得他完成任務，找到勝渡，風過庭等歡呼雀躍。
風過庭道：「既然曉得商旅隊是熱魅人扮的，我們是否該去先來個下馬威呢？」
荒原舞道：「要對付熱魅人，須將邊遨計算在內，問題在兩股馬賊是否已成功會合？」
桑槐一手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包煙絲，小心翼翼捲成紙煙，點火深吸兩口后，遞給龍鷹道：「我在沙漠走路時，最能使我不感孤單的，就是這種好東西。」
賊
桑槐已弄清楚情況，道：「任熱魅和薛延陀兩股馬賊間的聯繫如何密切，薛延陀人接到消息后又立即趕來，至少還需三天至五天的時間，邊遨方可及時趕來，那時我們已到了鹿望野。」
眾人跳下馬來，逐一與他擁抱。
他已多天沒刮鬍鬚，加上風塵僕僕，眾賊哪認得他是龍鷹。
風過庭洒然笑道：「如果我開賭盤賭會在路上遇上龍鷹，包保人人下相反的注，那我就可賺個盆滿缽滿。」
離山區后，兩人乘駝再走天半，切入著名的雀河古道。
龍鷹循他手勢瞧去，一邊山壁陡峭高起，是谷內的絕地。笑道：「你誆我嗎？老子已嗅到水的氣味，不是在那裡。」
覓難天長身而起，伸個懶腰道：「先喂馬兒喝水，然後到我們動身哩！」
地平處曙光初現，眾人趁機到一邊的丘坡說話，好讓馬兒吃草休息，由於地勢起伏，一個時辰內仍不虞有被炎陽直接照射之苦。
龍鷹向背著他烏刀的覓難天誠懇道：「『寶劍贈俠士，紅粉送佳人』，我的烏刀以後便是覓兄的哩！辛苦你了。」
桑槐閑話家常的道：「主要是鹽塊，一匹駱駝可馱運四塊，分別放在駝峰兩邊，每塊約三尺長、尺許寬、半寸厚，是依買賣的規格以人手切出來，重量介乎八十至九十斤之間，以生牛皮編成的繩子捆牢。鹽塊很易碎，但我們有辦法將碎鹽合攏。」
對面另一人喝道：「閉嘴！柔然人都像你般多嘴多事嗎？」
來者赫然是風過庭、覓難天、荒原舞、虎義和達達。
龍鷹繞了個大圈，單獨一個人從西面接近木燃谷，還包著頭臉，以柔然人的偽裝，去騙想以偽裝誆他們的熱魅人。
另一漢不懷好意的笑道：「老兄何用這麼大火氣，水是大家的，老兄請！」
覓難天笑著道：「難得你見異思遷，便宜了我。烏刀我是愈用愈稱手，拿起以前的劍，已完全不是味兒。哈！兄弟不客氣哩！」
眾賊都看呆了眼，沒人能瞧清楚他的動作，見到的是刀光一閃，龍鷹手上已多
離木燃谷不到半里，給對方的前哨發現，並沒有惹起慌亂，因不論他是友是敵，對方亦不相信憑他一個人可以起作用。何況他從孔雀河的方向走過來，更令他們戒心不大。
但百密一疏，被桑槐看破其偽裝。
達達道：「我聽過皇甫常遇這個人，在漠北非常有名氣，有人還認為他是漠北第一高手，聲譽相當不錯。」
進入谷口，七、八個袍內暗藏兵器的熱魅人攔住去路，其中一人以回紇語道：「朋友何人？想到哪裡去？」
龍鷹笑道：「公子是決定了動劍哩！」
兩人為駝兒卸下負載，讓它們自行去尋找醫肚子的植物，然後到一邊的斜坡坐下，好好休息。
虎義吁出一口氣，道：「這麼說，你已宰掉包括默啜旗下大部分高手的高手團近一半人，又在山南驛重挫丹羅度，且逼退柔然人。我的老天爺，回去告訴各位兄弟，包保沒有人相信。」
搶前兩步，大模斯樣的直走進被二十多人圍著的篝火圈內。
龍鷹毫無戒心坐入騰出來的空位去，向賊頭目道：「怎稱呼老哥？」
龍鷹聽得悠然神往，可想象雙方友善地錯身而過，直至對方人、駝逐漸消失在地平之下的動人情景。
眾人開懷大笑，情緒高漲。
荒原舞皺眉道：「你干過什麼事呢？比我們最樂觀的估計，至少快上五天。」
看情況，兇殘成性的熱魅人，因怕他壞事，決定不理會他是否柔然人，下了殺人滅口之心，所以放他入谷，教他插翼難飛。
龍鷹傲立篝火旁，環視呆瞪著他的眾賊，挾著他來的七個賊子則獃頭獃腦的站在人圈外。
虎義分析道：「形勢的變化，早出乎邊遨和丹羅度估計之外，他們原本的定計，是將我們逼入大沙海的絕地，斷去我們進退之路，然後憑十多倍以上的軍力，盡殲我們，豈知卻反被我們狠挫，致進退失據。熱魅人該是一直守在這一邊，以防我們有人能逃到這裏來，到曉得我們夷然無損的北上至鬼洞山，猜到我們會取道孔雀河，遂到孔雀河必經之路，布下陷阱待我們去上當。最佳的位置，莫如離此三十里的『木燃井』
彎刀離鞘回鞘，他已從燒烤著的鹿腿割下最肥美的一片，不顧儀態的吃著，任肉汁滴下。
虎義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道：「這小子進步神速，前途難以限量。」
眾人一陣鬨笑。
雖以古道為名，卻沒有絲毫「路」的影子，只是概指從大沙海東面，沿蜂窩狀荒漠邊緣，及礫石和岩質荒漠間地勢起伏不平的丘陵區，橫過荒漠從東面走到孔雀河的一條路線。最得天獨厚是沿途有三個地底水源，形成水井，成為旅人續命的活泉。
豈知無心插柳下，竟鎮著了眾賊，坐著的其中一漢該是這批人的頭目，向旁邊的賊子打個眼色，該人立即離開。
荒原舞答道：「不但聽到聲音，還看到火光，才曉得敵人離我們只半天路程，可是等了十天仍不見有敵人來，經商議后決定起程到鬼洞山去。」
龍鷹好整以暇的道：「柔然人有兩種說話方式，一種是動嘴皮子，另一種是動刀子，你想聽哪一種呢？」
雀河古道還有另一個優勢，是沿途長有零星的荒漠植物，可供駝和馬果腹。故而雖沒有道路之實，卻是輪廓清晰分明，因處處布滿駱駝的足跡、糞便，至乎駝屍、駝骨，部分區域全被沙粒覆蓋，仿如冒起了一座座的巨型沙丘，景色奇特。
龍鷹毫不猶豫地穿過他們，進入木燃谷，眾漢前呼後擁地挾著他入谷去。
人人瞪眼瞧他，氣氛緊張起來。
風過庭道：「如果真有薛延陀人埋伏在附近，怎瞞得過我們的鷹爺？」
他故意掛在肩頭的月形彎刀，成為最容易讓對方誤以為他是柔然人的標記。
風過庭冷哼一聲，道：「殺這樣的人，我絕不會手軟。」
龍鷹問道：「你們聽到爆炸聲嗎？」
眾漢相視而笑。
桑槐道：「力退柔然族的戰士，是我親眼目睹的。」
桑槐跳下駝背，檢視駱駝遺下的糞便，向來到身旁的龍鷹道：「熱魅人扮的駝隊，昨天黃昏時路經這處，朝西去了。」
鬼洞山便
覓難天道：「現在這條雀河古道危機四伏，丹羅度只是欠缺運道，又摸不透鷹爺的底細，才不住吃虧。他是絕不容我們到天山去，怕我們壞遮弩的事。所以我們必須雙管齊下，一方面趁兩股馬賊未能會師的有利時機，狠挫熱魅人；另一方面則由達達回去知會各位兄弟，立即動身到這裏來，與我們會合，然後改道到鹿望野去。良機稍縱即逝，我們不可以錯過。」
以肉眼觀之，約一百二十頭駱駝，二百多頭驢子，人數在四百人間，但龍鷹卻感到帳幕內藏有敵人，總兵力超過八百人。
龍鷹又向他們介紹桑槐，達達則與他早有一面之緣，知悉來龍去脈后，大家一見如故，沒有半點隔閡。
龍鷹左顧右盼，笑道：「你殺過多少個人？能成為如你老兄般有地位者，殺的人肯定不少。十個！二十個！哈！難道是一百個？」
龍鷹解下月形彎刀，恭敬的遞給達達，道：「請老哥過目。」
覓難天問桑槐道：「桑兄最熟悉熱魅人，對他們有何看法？」
龍鷹心中又湧起「擒賊先擒王」這句話，且是名副其實，上次對著柔然人功虧一簣，今次能否成功，答案即將揭盅。
龍鷹接過，學他般深吸一口，差些兒嗆咳，咋舌道：「很濃很香！」
又再吸一口，方送回桑槐手指間，道：「桑槐兄不是居住在草原上嗎？為何說起話來仿似奔波各地的行腳商。」
桑槐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聲道：「熱魅人是薛延陀族的旁支，是遊民里的遊民，居無定所，自稱『本士尼人』，意即『天之族』，因其在沙漠神出鬼沒，來去如風，故被稱為『熱魅』。熱魅人既難以明白又難捉摸，桀驁不馴，掠奪成性，像猛獸多過像人，手段殘暴，族內以曾殺多少人來論尊卑高低。」
不過圍著篝火進食取暖的熱魅人，看他的眼光卻露出本性，充滿殘忍的意味。他還感到跟在身後的熱魅惡徒，手撮成刀狀在他後方看不見處，做出斬他頸項的手勢，惹得遠近的人笑起來。
龍鷹翻開罩頭的布，笑道：「你們要看！老子便讓你們看個
桑槐對他的超凡靈覺已是奉若神明，道：「難道是薛延陀馬賊？」
問道：「桑槐兄也有走貨嗎？」
谷內營帳林立，駱駝處處，在篝火映照里，表面確和平安寧，不覺險惡，且正燒烤羊肉、駝肉一類的東西，煙火帶著肉食的氣味，瀰漫谷內。
「鏘！鏗！」
達達嫩臉通紅，不敢去接，風過庭一手抓過去，抽出彎刀，登時寒氣凜凜，令眾人讚歎，傳來傳去，把玩觀賞。
木燃井之得名，皆因木燃谷是古道上植物最豐茂的地方，足供大批駱駝食用。
得他提醒，龍鷹留意遺留下來「大雜燴」般的氣味里，果然夾雜著一種煙草般的氣味。
龍鷹用袍袖抹嘴，心滿意足的道：「認不出我沒打緊，快著你們的頭子出來見我。老子奉有丹羅度之命，到這裡有事來和你們商量。想殺龍鷹嗎？乖乖的為我去通傳。你奶奶的！勿要花我們柔然人的時間。」
龍鷹閉上眼睛，道：「頂多是馬賊的探子，有五個人。噢！竟是騎馬的。」
日歸西山，陣陣寒風，不住颳起雀河古道的塵土，于離孔雀河六十里處，高起的丘陵形成窩下去的廣闊谷地，不但是避風的好地方，更是方圓百里內唯一水源所在處。
眾人轟然應喏，戰意高濃。
龍鷹深吸一口煙，看著地平上露面的晨星，感到放鬆下來。
眾賊人人色變，於民風強悍的塞外民族來說，龍鷹的話等同公然挑釁，如非見過他可怕的刀法，肯定已拔刀相向。
龍鷹高興得跳起來，喊叫著迎上來騎，向桑槐招手道：「是自家兄弟！」
達達領命去了。
有人指著一邊道：「水井就在那裡！」
龍鷹說的是突厥語，回紇語和突厥語屬同一語系，適應和習慣下，龍鷹已能聽懂一般簡單的回紇語。
荒漠的最大敵人就是平凡和欠缺變化，沒有界標，光禿、平坦，什麼都像原封不動似的，但入肚的煙氣卻能給人稍許寬慰。
此確為天衣無縫的陷阱，唯一的先決條件是猜得精兵旅北上的路線，猜對了，不愁龍鷹一方不上當。
足音傳來，接近的超過十個人，人人足音輕巧，帶著節奏感，顯然來見龍鷹者，除熱魅人的大賊頭外，隨行的全是一流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