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戰在野》第八卷

第十五章 長橋夜雨

第八卷

第十五章 長橋夜雨

龍鷹心中大懍。他向張柬之等說出此事時,沒想過正冷眼旁觀的寧采霜可看出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來。
真的如他的猜想般會拂袖而去嗎?無計可施下,龍鷹生出姑且一試之心,但必須謹慎行事,勢色不妙時立即懸崖勒馬,以免釀成大錯。
抓頭道:「夫人不是說以後再不管鄙人的事嗎?因何這邊說罷,那邊又來看鄙人會到何處去?」
他龍鷹尚有何處露出破綻呢?
寧采霜一雙美眸如煙如霧,顯示她正處於異乎平常的狀態,櫻唇輕啟的道:「要侵犯早侵犯了,太醫今晚特別愛嚇唬采霜,是否怕與采霜親近,會泄出太醫瞞著采霜的事呢?」
寧采霜柔聲道:「太醫又如何呢?難道真如太醫說過的,必須當官來化災擋劫嗎?太醫家裡尚有什麼人?」
寧采霜白他一眼,微嗔道:「太醫是因采霜沒有反感而苦惱。對嗎?」
嘆道:「夫人因何如此關心鄙人,是否想……嘿!」
恐怕連閔玄清和寧采霜本身亦弄不清楚在懷疑他什麼,只是因他的神秘古怪,拿著他說不出到了哪裡去的小辮子鍥而不捨的尋根究底。此事可大可小,後果難測。
天氣的變化,尤其是這麼一個雨霧難分、細雨迷茫的晚夜,會惹人愁思,不過龍鷹的心情非常輕鬆,皆因法明一手包辦為他解決了兩道難題,使他放下心頭大石。
他如果令她曉得是看錯了他,會怎樣反應呢?
龍鷹差些兒吻她香唇,苦笑道:「只是突然而來的想法,衝口說出。」
另一法是伸手去逗起她的俏頷或撫她的臉蛋兒,只恨如若寧美人任他得逞,難道立即收兵,豈非明著告訴她是虛張聲勢嗎?
寧采霜像沒聽到他的說話般,目光重投洛水,徑自道:「年多哩!我終於明白不同的人,以不同的理由,戀棧朝內的權力和名位而不去的感受,因為我已成為了其中的一分子,異日太子登基,采霜功成身退,重歸平靜淡泊的生活,或許須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其中一個很重要原因,是再沒有了可吸引我心神的人和事。以上是采霜肺腑之言,但希望太醫明白,而太醫雖為首個能惹起采霜好奇心的男子,卻與男女私情沒有關係,采霜對此是心如止水。」
誰都可以向他說這兩句話,是撒嬌,獨不該出自眼前佛門美女之口,等若當了王庭經是她的情郎,感覺香艷刺激。
法明的「房中術」是從魔門的「奼女大法」領悟回來,配上從天竺傳過來的「歡喜秘術」,另出機杼,成其獨門異法。有他就這方面傳藝符太,加上這小子精通《御盡萬法根源智經》,又有三真妙子這難得的「練功」對象,肯定符太可變成這方面的絕頂高手,怎都該有自保的能力。若再能從自己處悟通「神炁分離」之道,柔美人不但再不可怕,且會變成他的幸福和快樂。
龍鷹暗忖幸好不是人人像寧美人般留心自己和打聽一切有關的事,否則立即須捲鋪蓋返回高原,想冒充一個人絕不容易,去冒充一個子虛烏有的人是難上添難,隨隨便便的一句話,足教他沒法招架。
忽然記起剛才在飄香樓的一個念頭,就是胖公公那一套應付閔玄清的手法完全行不通,閔玄清並不怕與他的「丑神醫」發生肉體關係,若換過是寧采霜,肯定吃不消。
沉聲問道:「夫人究竟在懷疑什麼呢?」
美人兒顯然猜到他不敢說出來的話,白他一眼道:「關心太醫不可以為別的原因嗎?太醫有何隱瞞呢?采霜只會為太醫分憂,絕不會損害太醫。」
最直截了當是湊近點吻她香唇,看她的反應,過程須慢,使她有足夠拒絕的時間,問題在只要兩唇相觸,雙方的男女之防立告朋潰,龍鷹更清楚自己會失控,這類事發生在有情的男女間,開始了將沒法煞停。
龍鷹卻誤會了她,忍不住間有出言挑逗,弄得她芳心大亂,難以抗拒,真真假假,終發展至眼前微妙的處境。說沒有男女之情嗎?恐怕她自己亦不相信。像龍鷹和魔種,二而為一,怎分得開來?
這或許是唯一應付美人兒的辦法,寧美人肯放下身段,憑其直覺未卜先知似地守候他,是因認為王庭經一直在虛張聲勢,壓根兒沒有侵犯她的意圖,故有恃無恐。
龍鷹獨自漫步返宮城,神都仍下著綿密的雨絲,整個城市給水氣籠罩著,寒慘慘地充盈秋意。路上人車明顯減少了,掛在馬車作照明用的風燈、家居店鋪透出的燈火,變成一個個如有實質的光蒙,層雲壓頂,上空被緻密的毛毛雨填滿,人們可活動的空間有種被濃縮收窄的感覺。
寧采霜白他一眼,柔聲道:「小敏兒乃太子妃座下眾婢之冠,又不是要你娶她為妻,為何太醫寧願花錢財光顧女觀,而拒眼前絕色于府外?」
寧采霜終再露羞態,沾滿雨水的玉容抹過紅暈,美目現出凄迷之色。輕輕道:「但願采霜知道。」
龍鷹嘆道:「夫人好像不曉得自己不時向鄙人露出動人羞態,教鄙人怎會相信沒觸及男女之情。縱或花不迷人,但人已自迷,而男人一旦動了愛慕之心,將失去自制力,故此鄙人才指夫人在玩火。」
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將見不到法明,明天法明離開神都,龍鷹猜他去找席遙之前,會赴杭州見妻兒。
只要肯設身處地為大才女想想,便知她絕不可以開罪武三思,此卑鄙之徒已和韋妃聯成一氣,李顯則牢牢控制在韋妃手中。如果上官婉兒變成了武三思的敵人,等於與韋妃為敵,那李顯做皇帝時,宮內豈還有上官婉兒立足之地?盡失現時所享的權力和地位。
龍鷹不解道:「有何問題呢?」
龍鷹道:「既然如此,夫人該明白鄙人給閔大家這麼一搞,變得意興闌珊,情願早點回府睡覺。」
沒說出來的是「下嫁於他」,但終被她端莊清秀的氣質所懾,話到唇邊硬咽下去。
佛門美女以帽子掩遮如雲秀髮,穿上男裝,正倚欄眺望煙雨迷濛的洛水,神情專註。
這一刻的寧采霜,不論風姿神韻,均可以迷死任何男人。他卻須苦苦克制,個中苦況,實不足為外人道。可是任何男女關係,於此時的他是有害無益,只會煩上添煩,更有泄露身份秘密的風險。如果他是絕情無義者,反不會是問題。
法明變了很多,但真正改變他的是仙門之說,當他聽得端木菱回靜齋請示,雙目射出來自深心的喜悅。
這句話由小魔女說出來是理所當然,她說嘛,是不合乎她和王庭經間的關係。
如此心態不用任何表面的道理,純然出自天機感應,自然而然。
過橋的人車幾近絕跡,神都最著名的跨河大橋,成了談心的好地方。
寧采霜沒不經意的道:「太醫介意讓采霜知道嗎?」
她目前與王庭經的關係,是一筆糊塗帳,沒有任何詞語可貼切描述。
也再不用擔心符太,至少是不用那麼的擔心。
龍鷹有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滋味,憂喜難分,他比寧采霜更明白她自己。
寧采霜以耳語般的聲音道:「太醫無話可說嗎?」
龍鷹心中一熱,逼近少許,更是氣息可聞,寧采霜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秀眉蹙攏,有點受不住似的。
他低估了寧采霜的佛法修為,低估了魔種對她這類長期修行者的觸感力。
指控並沒有任何憑據,只屬符太「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他在態度上卻出了漏子,瞞不過美人兒的法眼。
當日初抵神都,他在觀風樓門遇上剛見過女帝的端木菱,似乎給她那雙仙目一瞥,立即觸發魔種,使他表面像失去意識,事實則晉入魔種因道心倏地壯大下的結合過程。其中的內情,絕不如表面般的簡單。
接著別過俏臉來,美眸生輝的打量他,道:「太醫怕我嗎?怕什麼呢?太醫縱然手握鐵證,又說得天花亂墜,但采霜仍曉得太醫有至關重要的事在瞞著采霜,對吧?」
龍鷹駭至差點額冒冷汗,終於曉得岔子出在何處。
龍鷹不解道:「鄙人可以隱瞞些什麼呢?鄙人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小太醫。」
寧采霜淡淡道:「只是下不過那口氣的負氣之言,太醫怎可以當是真的。」
寧采霜仰首觀天,似盡泄郁藏心裏的怨氣般,悠然道:「皇城快關門哩!采霜先走一步。」說畢轉身去了。
龍鷹暗感不妙,她說話的語調隱含豁了出去的某種決心,令眼前美女予他無從捉摸的意味。我的老天爺,還以為可一了百了。
出奇地寧采霜沒有因自己不住在王庭經前臉紅的事實而再度霞燒,輕柔的道:「采霜可以解釋嗎?我承認每次見到太醫,總能牽動心內的某種情緒,怎樣說才好呢?這種奇異的情緒遠超,一般男女間的愛戀,廣闊至似可與天地同游,逍遙自在。太醫的眼內包藏著很多采霜不明白的東西,但不似其他人般,並沒有情慾在其中,便像現在這一刻。太醫又在唬采霜哩!」
寧采霜嬌軀微顫,終於往他瞧來,在不到一尺的距離內面面相對,四目交投,于美人兒來說極可能是與家族外男性最親密的接觸,目現訝色,道:「太醫何出此言?」
龍鷹心叫救命。他可瞞過任何人,卻瞞不過寧采霜靈銳的直覺。
唯一仍可慶幸者,是她尚未見過、接觸過「龍鷹」。
她的話令他想起來俊臣,正是戀棧權位財富的好例子,冒著殺身之險,且下過牢獄,仍要耽在神都當官,掙扎求存。接著想到上官婉兒,忽然間明白了她,明白她因何一直不肯和武三思劃清界線。
問題來了。
寧采霜輕描淡寫的道:「采霜感覺不到太醫情緒低落,也感覺不到太醫心內的欲魔。」
龍鷹來到她身旁,大訝道:「我的老天爺,怎會在這裏遇上夫人的呢?」
龍鷹嘆道:「因為鄙人這劣徒是等同鷹爺般的高手,他會說令人不堪或難入耳的話,但絕不說謊。」
法明透過三真妙子耍的這一手爽脆漂亮,徹底將事情解決掉。只是與寧采霜得來不易的動人關係大概會完蛋,自己在她心中所建立起風骨錚錚的形象勢蕩然無存,不過是另一個愛尋花問柳的好色之徒,但比之武三思之流更有不如,因光顧的是比青樓低上幾級的女觀,與來俊臣看齊。
龍鷹的魔種觸動的是她靈修的心,使她對王庭經生出沒法形容的感覺,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的確是「心動」了,她乃修禪的人,肯定為此而在心內掙扎,欲舍難離。
龍鷹壓低聲音、煞有介事的道:「夫人有所不知了,鄙人天生有強烈的責任感,光顧土窯子后揮袖立去,不會有負責任的問題。人家小敏兒又怎同呢?好好一個黃花閨女從了你,睡醒便逐她走,鄙人怎可以如此狠心?記得鄙人的禁忌嗎?鄙人是為小敏兒著想呵!」
龍鷹心想當牽涉的是政治,沒有人是可靠的。嘆道:「誰沒有難言之隱?有些事是夫人不宜知道的,例如鄙人前晚到了哪裡去,不知道會比知道好。」
今次是兩人相識後龍鷹對寧采霜所說的話里最大胆露骨的,目的不在情挑美女,而在令美人兒知難而退,除非不介意向王庭經獻身。
寧采霜冷冷道:「為何肯這麼早回來?」
她肯定千方百計欲壓下芳心內因王庭經而起的衝動,現在明顯是鬥不過佛心與魔種間的牽引力,否則今晚不會現身天津橋之巔。
正因此微妙精況,使佛門美人兒的心神全系在他身上,丑與不醜再無關痛癢。
龍鷹悠然步上星津橋。此刻尚未到亥時,少了從皇城駛出來的馬車,疏疏落落,令長橋與平時感覺上迥然大異,別有股說不出來的味道。
舉凡是活人,便有氣場,氣場的強弱好壞,可從氣色、神采、光澤間接觀察到。死去的人除呼吸斷絕外,總像缺少了點什麼,正是因失去了這個生命的氣場。修鍊先天氣的高手,更可以將氣場與真氣合之為一,成為感應對手氣機和攻敵制勝無影無形的利器,機兆乎動。
龍鷹壓低聲音道:「夫人可有在玩火的感覺,一旦火勢蔓延,休怪鄙人對夫人無禮,今次輪到夫人須向太子妃解釋徹夜不歸的原因。」
不容她將心中疑問逐一詰難,反攻道:「夫人對鄙人愛尋花問柳的事,竟沒有反感?」
來到天津橋登橋處,生出感應,使他不知該驚還是喜,心情矛盾。
寧采霜仍然沒有看他,一雙美眸如此時的天氣般蒙上化不開的雨霧,徐徐道:「我一直在跟躡太醫,在飄香樓外遇上閔天女,請她代我問太醫幾句話。」
她是專誠在這裏等他嗎?怎猜得到自己舍尋歡而返宮睡覺呢?
龍鷹聽得頭大如斗。
寧采霜淡淡道:「為何太醫對令徒指控河間王深信不疑呢?照道理該像張相般一笑置之才對勁。」
龍鷹暗忖既不敢輕舉妄動,說話該可以吧!湊近少許細審她清雅的玉容,道:「不怕鄙人一時衝動下侵犯夫人嗎?」
只是他們間不到一尺的近距離,已是于禮不合,只可以發生在有關係的男女身上。
龍鷹再湊近點,離她晶潔玉白的耳朵不到半尺,看到沾在耳輪的幾滴水珠,發香滲鼻,輕柔的道:「夫人離開這裏吧!宮廷的生活絕不適合你。」
在她玲瓏剔透的禪心下,他是處處破綻,唯一可慶幸者,是她會把一切密藏心內。
人與人間的接觸,有可見之形,亦有不見之形,後者便是互相間氣場的交感,江湖上便有旁門左道之術,專用來竊奪生氣。有時與某些人或病患者接觸,特別容易情緒轉壞或勞累,便因氣場受到不良的影響。
自他在年多前初遇寧采霜,雖只限於幾句客套話,可是女的方面在佛法上修為深湛,男的擁有獨步天下、秘不可測的魔種,加上異性間的天然吸引力,龍鷹和佛門美人兒的了解已遠超一般人。一時間寧采霜該仍未意識到,可是經一年的靜修,深埋的感覺逐漸浮現,例如不時在靈修深處本應是萬念俱空之際,竟心不由主地想到丑神醫,故此今次再見到他,已沒法將他如對其他男性般視如陌路人。王庭經在言詞上稍有逾越,她不但不以為忤,還因此心湖波動,現出羞態。氣場是互動的,龍鷹亦因而被惹起魔性,明知她是不能碰的美女,仍忍不住出言挑引,但于龍鷹來說,算是非常克制。
各種念頭湧上心田,最後竟發覺自己不敢動半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