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十二章 好事變壞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大江聯心知肚明難以阻遏他在神都展開拳腳的勢頭，遂來個順水推舟，藉安樂的「造就」，將他塑造成另一個「妖言惑眾」，只懂吃喝玩樂的份子。如此的諂媚之輩，怎會被世家大族和正直的朝臣放在眼內？懂術數者如楊清仁能備受尊崇，因他確有真材實學，且術數自有其文化歷史的淵源，朝內亦不乏涉獵之輩，容易被接納。可是「范輕舟」這個天竺星學家，卻是不學無術，全賴胡謅，相去何止千里，有識之士聽幾句便知他是來胡混的。此招殺人不見血，厲害至極，虧霜蕎仍可裝出事事為他的款兒。
出乎武三思和宇文破料外，李顯主動揚聲，道：「范先生平身。」
宇文破不說話，龍鷹惟有閉口，事實上也沒什麼話題可供東拉西扯的，此位來自關中最大門閥的年輕高手，神采飛揚，顯然事事順心，得李顯重用。
龍鷹學宇文破般不敢直視李顯，隨他過門檻后，下跪叩首，請安問好。
霜蕎嗔道：「你在聽嗎？」
楊清仁、無瑕和霜蕎就是在此時調整對「范輕舟」的策略，從郡主入手，耍幾手便弄得龍鷹人仰馬翻，無計可施。
霜蕎這麼著緊自己今趟見李顯的成敗，另一部分的原因是要對安樂有所交代。從這一點，可見安樂在太子集團內的重要性。比之太平公主于女帝，安樂對李顯的影響力大多了。
霜蕎破嗔為笑，白他一眼。
映入目的情況又與龍鷹首次到重光殿不同，李顯高踞殿北高起三階的石台上。武三思居右下首的太師椅，兩邊禁衛林立，做足護主的工夫，並不因是郡主推薦的人，有絲毫鬆懈。
龍鷹謙虛問道：「小子有哪些見得人的本領呢？難道因我武功高強？」
接著頭痛的道：「連真人也為之束手，古怪之極。」
楊清仁為何肯在此事上出力？在飛馬牧場，他尚明言不容「范輕舟」與安樂進一步交往。這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龍鷹暗嘆一口氣，在這樣的狀態下，李顯何來興趣敷衍「范輕舟」這個閑人？
龍鷹長身而起，曉得秘法奏效，喚起李顯的注意。
龍鷹知機的朝宇文破瞧去，後者神色不變，但肯定心內大罵武三思，微一頷首，示意龍鷹依話而行。
龍鷹失聲道：「觀天之學？我的老天爺，是否太過分了？」
還以為霜蕎一方這般為他著想，盡心儘力，事實則不安好心，且策略高明至極，上當仍要表示感激。
龍鷹朝前邁腳、自有其龍行虎步之姿，同時暗運魔種精神奇功，將心中的震動情緒，送往李顯，隨距離收窄不住加強。
又道：「郡主一心造就你，你才有眼前人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龍鷹隨宇文破起立，垂頭。
霜蕎余怒未消的道：「現在沒時間和你計較，之所以勞煩妲瑪夫人來見我，是有些事不可傳入其他人之耳。說服太子見你並不容易，太子妃難管太子這方面的事。想見太子嘛，先經有資格的人推薦，再由東宮官署審核，然後看太子意思。」
耍籠絡一個人，首要是對此人的了解，貪名好利的人易被收買，更穩妥的莫如能抓著不可告人的把柄，當這個人在名利場愈陷愈深，至乎沒有回頭路可走，就能將此人置於絕對的控制下。
龍鷹裝出被皇城官署的肅森氣象震懾的神情，深吸一口氣道：「這麼多宏偉的建築物擠到一塊兒，確是奇觀，花了多少時間和人力物力？」
宇文破落後三尺許，亦步亦趨。
霜蕎正容道：「現在妾身說的每一句話，范爺須留心聆聽，否則如出岔子闖禍，神仙難救。」
天從人願，李顯正和武三思對話，中氣不足的道：「神醫何時回來？其他人差遠了，竟沒法說出個所以然來，言人人殊，該否找神醫的徒兒？他若有神醫一半的本領，已強過太醫局那群庸手。」
宇文破又耳語道：「今次因由郡主推薦，故屬特別安排，還由梁王陪太子一起見客。給范兄一個提點，這幾天太子精神欠佳，今早本要推掉接見，全因郡主為范兄說項，太子勉強答應，所以如見太子揮手示意，我們立即請安離開。」
「望、聞、問、切」，醫家四大斷症手段，龍鷹剩憑聽聲，已掌握到李顯脈氣混亂，上氣不接下氣，受著活罪。
霜蕎湊近耳語道：「今早妲瑪夫人親來找妾身，說安排好了你去見太子，這是任何人最大的殊榮，沒有郡主出力，絕辦不到。」
白石長階在望，由廣場邊緣停車處，走至
想出此絕妙奸計的可以是無瑕，又或霜蕎，但可能性微乎其微，因她們在熟悉東宮的情況上，遠及不上楊清仁，惟此奸鬼想得到在這方面使他栽個灰頭土臉的手段。
龍鷹心忖自己的反應實過火了些兒，然不如此又顯不出自己布衣草芥的定位身份。霜蕎並不曉得，只從由妲瑪來通傳，他立即掌握情況，非只是安樂在背後發功般簡單，而是韋武集團、大江聯兩大勢力同時在作用著。其中細節，錯綜複雜。
龍鷹透了口大氣，展現心內緊張，俯首道：「小弟知罪，請都大家指點活路。」
武三思和宇文破大為錯愕，因他們完全看不見「范輕舟」有震驚的神色。
霜蕎瞪他好半晌后，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洋洋自得地道：「范爺該感激妾身才對。為了讓太子見你，煞費思量，郡主不肯動腦筋，只好由妾身去想。你不是擅長胡謅嗎？今趟正是你大展所長的機會。」
龍鷹暗忖能否下這口被楊清仁惡整之氣，還看此刻。
霜蕎續道：「為打動太子，范爺除富甲一方外，還有兩項專長，一為精通天竺的觀天之學，另一為香料的專家，都是投太子之所好。」
霜蕎語帶諷刺的道：「除她外，誰對你這個江湖強徒有興趣，更怕負上責任，被太子妃責怪。在宮廷內，沒有事是小事，最微不足道的事，可令你誅家滅族，永不超生。看你還敢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范輕舟」的情況遠較複雜特殊，就看楊清仁視他為哪一類人，認為他是個野心漫無止境的人便成了，讓他打進神都的權貴圈子，沾上權力的邊兒，正是使他泥足深陷的妙略，因為他並非沒有把柄在楊清仁手上，且是互相挂鉤，楊清仁的秘密曝光，等於「范輕舟」自身難保，大家乘同一條船，共濟是唯一生路。
李顯惶恐的道：「會否中了邪術？」
再往前就是東宮的正大門重光門，此時成了虎口，進入后，范輕舟再不是以前的范輕舟，而是來尋找機會，追求名利權力的「江湖騙子」。
雖沒直視，一瞥之間，看出李顯狀態不妙，臉泛灰白，比初見他時好不上多少。
宇文破墜后少許，與他並肩，面無表情的
宇文破雙手抱腳，昂然立在他後方，如龍鷹有任何異動，此子可在眾衛搶身護駕前，予龍鷹致命的一擊。
他們在廣場下車，出乎料外霜蕎沒隨行，另有人接待她到近處休息等待，龍鷹在宇文破的帶領下，朝重光殿舉步。
想是這麼想，也知大不利「范輕舟」在神都的發展，被楊清仁一擊舟覆。政治就是這個樣子，他的地位由李顯對他的態度決定，如果不到十句話立被李顯攆走。武三思如何看他？經宇文破傳開去，他還有顏面見人嗎？北幫田上淵怎樣評定他？凡此種種，他都不可以硬咽即將臨身的厄運，更不可以讓楊清仁這個死奸鬼得逞。
到離李顯階台三丈許的位置，龍鷹在宇文破提醒下，止步下跪，再叩一個頭。比起見聖神皇帝的三步九叩，禮節上輕鬆多了。
低聲下氣道：「都大家勿生氣，小弟的問題是見不得大場面，給嚇得失去方寸，致語無倫次，請多多包涵。」
武三思不論如何飛揚跋扈，本仍不願搶李顯的鋒頭，卻因曉得李顯隨時揮手趕客，不得不來個喧賓奪主，特別關照。
重光門檢查的嚴格尤過之前皇城、宮城的兩大關卡，且由東宮禁衛頭子宇文破親身伺候，他當然不像對「丑神醫」般對「范輕舟」畢恭畢敬，仍算客氣有禮，但態度冷淡，與「都鳳」說話用另一副臉孔。
龍鷹心中喚娘，他的苦況並不止此，是在不適合的時間見不情願的太子。不過這樣有這樣的好處，根本沒時間建立起「天竺妖人」的形象，撒謊的時間一律欠奉，雖無功而回，卻是全身而退。
「平身！」
果然李顯訝道：「范先生因何事震驚？」
龍鷹失聲道：「什麼？我還以為是去見郡主，怎會變成見她老爹？見他來幹嘛？何不早點兒說？」
武三思呵呵笑道：「終於見到於飛馬牧場技驚天下的馬球高手，輕舟你走前一點，讓太子看清楚。」
所以不要看安樂刁蠻，其手段遠比以前圓滑成熟，懂得玩政治。
安樂曾因「范輕舟
龍鷹點頭答應，懷念著當「丑神醫」時的風光，揮灑自如，管他娘的宮廷禮節。
李顯對「丑神醫」是期望過高，現在「丑神醫」回來了，也像他口中的其他「庸醫」般百思不得其解，不明所以。依道理自己離開前，已理順好他的經絡，又加贈魔氣，捱個一年半載該沒問題，怎會不到半年，變成了這個樣兒？難道武三思又在他身上做手腳？如此武三思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想到這裏，邊點頭應是，同時氣貫雙耳，嵌入殿內的波動去。
跨過門檻，門官唱報道：「大江范輕舟到！」
諸事妥當后，馬車續行，多了包括宇文破在內的十多騎前後「押送」，人人精斂氣藏，莫不是內家高手，就這批人，來攻門的縱是精說的羽林軍，怎都可頂上一陣子，康老怪和方閻皇重臨，硬闖他們的一關並不容易，肯定負上不輕的傷勢。見微知著，東宮的實力默默茁壯。
霜蕎道：「郡主的事，誰敢怠慢，所以今早給批出來。今次太子肯見你，基於你兩方面的本領能耐，可是如不合他的眼緣，恐怕你尚未有機會坐下，已給他攆走。因此開始的幾句話，非常重要，應對得好，太子視你為貴客，決定了你能否立足神都。」
妲瑪並非韋妃的普通義妹，地位超然，她不願做的事，韋妃不敢逼她。故此沒有楊清仁點頭，妲瑪絕不插手此事。她既然為「范輕舟」出力，正顯示大江聯一方策略上的改變。
霜蕎光火道：「你到神都不是想大展拳腳嗎？得太子接見，該求之不得，你的膽識到哪裡去了。你曉得妲瑪夫人是誰？她乃太子妃的義妹，太子妃沒點頭，誰使得動她？」
馬車在應天門前轉右東行。
龍鷹收回觀賞窗外奇景的目光，別頭瞧她，點頭道：「不會漏掉半句，這麼多羽林軍，如犯事勢插翼難飛。小弟別的不行，對自己
韋妃確不宜在這些瑣事上管李顯，因要擺出不干預的姿態。
今次「陰溝裡翻船」，全無防範下被楊清仁算了或許使「范輕舟」永不能翻身的一著。
如此看來，安樂並不像表面般簡單，懂培植勢力，不由記起胖公公「宮內沒一個有權勢的女人是正常的」那句話。
如何可扭轉眼前對「范輕舟」絕對不利的形勢？
龍鷹道：「推薦小弟的該是郡主吧！」
過端門，馬車越過鴻臚寺后右轉，兩邊官署林立，車馬往來，熱鬧如皇城外的街道，當然沒有喧嘩之聲。
武三思該坐在李顯右面台階下的位置，聲音偏往另一方，嘆道：「三思早著婉兒去探聖上口風，仍未有神醫的消息。」
香料專家更荒謬，亦是霜蕎狠報被他強奪「縛神香」的一箭之仇，想想自己因而變成的形象，是多麼的令他難堪。如果李顯要他調製香料，他可以怎辦？
龍鷹暗責自己不夠老到，過份天真，還以為安樂郡主超出了對方能控制的範圍，豈知楊清仁一邊警告他勿要去惹郡主，另一邊由霜蕎向安樂做工夫，建立起在「范輕舟」一事上的夥伴合作關係。安樂亦樂於有霜蕎做中間人，穿針引線，既可問有關「范輕舟」的所有事，也可由霜蕎去干不宜由她出手的事。
安樂郡主可私底下與他往來，但因著名義上是武家媳婦，與武延秀關起門來胡天胡地沒人理會，不虞傳出風聲，可是若與一個外來人交往，出師無名，定招閑言風語，於此李顯尚未即位的非常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如見他的是太子本人，「范輕舟」立即「一登龍門，聲價十倍」，再非閑人一個，而是像香霸的「榮士」般，在神都的權貴圈子取得席位。
若實情果然如此，「范輕舟」頗有機會避過安樂的「色劫」。
長階盡，兩邊門衛肅立敬禮。
馬車進入通往東宮和東城的宣政門，再次停下，接受羽林衛的檢查。
霜蕎氣煞了的道：「在這裏，最沒用的是武功，好勇鬥狠者沒有好下場，自詡武技的勢成眾矢之的。不論你在江湖上如何了得，到這裏只看你依附的是誰，站在哪一方。明白嗎？」
心內大嘆倒霉。
表面看來簡單不過的事，內里包含著不知情者難以想象的情況，龍鷹亦只能想出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