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十三章 下馬之威
千黛的語氣仍是那麼平靜，道：「邪帝終於開竅。」接著輕描淡寫的道：「朕本還有些話，想說出來，可是實沒法支持下去。謹記你的情況，盡在『功高震主』四字，你既可以千人之力，打得突厥人七零八落，自然也可推翻新的政權，尤其得民心者，是鷹爺而非李顯，這就是功高震主，以前不成問題，現在則成逼在眼前之禍。自古以來，功高震主者，沒一個有好的下場，除非邪帝能取而代之。」
二張聽到最後一句，知被愚弄，怒視符太。
檀霸、年平生等一眾二張隨員，無不現出驚疑之色，像首次認識凌岸般在打量他。
符太令二張一方所有人非常討厭的聲音再度響起來，懶洋洋、沒好氣的道：「若鷹爺要殺個人，次次須先提供真憑實據，早曝屍大漠。不過！各鄉各例，處處不同，我也奉勸鷹爺一句，須將就點，來個先斬後奏如何？」
眾人目光自然而然，追隨龍鷹朝此人瞧去。
二張一方全體呆在當場，感覺窩囊，沒法作出適當的反應，因根本不曉得怎樣反應方能切合情況？
符太滿不在乎地卸下分掛兩肩的長條形革囊，依龍鷹指示而行，解囊的聲音如若弓弦不住繃緊，兩截奇兵接合為接天轟的剎那，乃弓滿成月的一刻。
龍鷹打出著他不要說下去的手勢，道：「大將軍見諒，待龍某先為聖上處理一件小事後，再向大將軍交代聖上的情況。」
二張的注意力回到他處，龍鷹好整以暇的道：「任何東西均可隱瞞，獨武功瞞無可瞞。這位仁兄表面的身份是『沒影子』凌岸，可是誰見過凌岸的真面目，怎知凌岸是否早給他幹掉，再冒充凌岸來歸附兩位？」
「凌岸」首次現出驚惶之色，來不及收回索鉤，就那麼當暗器的射向龍鷹，另一手拔出腰刀，卻已先機盡失。
「鏘！」
符太陰惻惻的笑道：「鷹爺厲害，竟連這位仁兄曾溜了去方便，致玩忽職守的事也一清二楚。」
龍鷹嘆道：「龍某是為恆國公和鄴國公好，怕你們給人害了，仍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借口去方便，竟潛入殿偷聽聖上和龍某的對話，是否罪該萬死？只是牽連恆國公和鄴國公，已
張易之皺眉道：「敢問鷹爺，發生何事？」
眾人終曉得這個表面平平無奇者，竟然是大名震北方的「沒影子」凌岸，看二張的表情，知龍鷹所言屬實，絕非隨便冤枉人，硬要和二張過不去，龍鷹至少曉得二張瞞著檀霸等人的秘密。
符太雙手環抱，唇角逸出笑意，他最熟悉龍鷹，知他在耍把戲，剩從他位處階台高處，已大致掌握他想幹什麼。
李多祚狂喝道：「截著他！」
在殿前靜待的人分為三組，左邊是二張兄弟和三十多個隨員，中間為李多祚、武攸宜、李鋒，右邊是代他肩負接天轟的符太和田歸道。
龍鷹與接天轟合而為一，化作漫天光影，氣機重新鎖定「凌岸」，從天空猛撞向仍往後退的敵人。
千黛淡談道：「孩子，你明白朕為何初喚鷹爺，后又改喚你為邪帝？」
就在眼看「凌岸」得逞的一刻，只有龍鷹明白的奇迹出現在眾人眼下，「凌岸」竟無緣無故的身形一窒，速度減緩。
龍鷹微笑答道：「恆國公問得好，讓龍某以實際行動，答此一問。」
龍鷹沉聲道：「今次是真的明白。」
「房州事件」后，大江聯全面入侵神都，楊清仁、妲瑪和洞玄子空前成功，分別打入李氏宗族、太子集團和武氏子弟的核心去，當然不會忽略二張集團，成果就是「東宮慘案」。以「李代桃僵」之法，殺凌岸后以人頂替混入二張集團，乃最具效益的方便捷徑。可憐真正的凌岸，死了仍要做其胡塗鬼。
驚呼四起。
話猶未已，「凌岸」動了。
田歸道喝道：「誰都不準動！」
隱隱里，兩兄弟均感龍鷹的說話和行動，衝著他們而來。
張易之乾咳一聲，道：「鷹爺可否看在我們兩兄弟的情面上，多多包涵？」
凌岸仍想抗辯，田歸道喝道：「真金豈懼洪爐火！聽鷹爺說。」
龍鷹恨不得以魔氣為她打通脈穴，亦知於事無補，很大機會弄巧反拙。
龍鷹很難想象張柬之殺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用的是舊思維。是那套即使張柬之不眷念舊情，不看在狄仁傑份上，本身仍是懂大體的人，明白自
龍鷹悠然道：「這位兄台高姓大名？」
他是「女帝」指定在玄武門值勤的禁衛指揮，對宮城的保安擁有決定權，二張亦無權干涉。
雨雪停了，仍是層雲低壓。
凌岸身份揭露，仍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冷然道：「士可殺，不可辱，鷹爺如無實據，勿要含血噴人。」
眾人見他沒有繼續拾級而下，均感奇怪，目光集中往他身上去。
龍鷹輕輕鬆鬆，臉掛若有若無的笑意，舒展筋骨。
劍拔弩張。
一股以「凌岸」為中心的陰寒之氣，倏地擴散，本站於他前方的幾個同僚，立告東歪西跌，混亂漣漪般擴散。
在禁軍將領里，以他的資歷地位最高，此時此地，數他最有發言的資格。他是明幫龍鷹，以「女帝」壓著二張，如二張敢輕舉妄動，給當場格殺就是咎由自取。
張昌宗、張易之和其他隨員，因此人站在隊伍最後排的位置，為想曉得龍鷹在看誰，紛紛別頭后望，情況古怪。
目光落往兩人後方的隨員里，個子比其他人矮瘦，卻神采奕奕、冷靜自信的人處。他年紀在三、四十歲間，外相毫不起眼，不像檀霸和年平生般惹人注目。
直至此刻，大部分人仍未曉得因何事起爭端。
他先將扛在肩頭的接天轟拋往高空，翻滾著落往龍鷹的前方，然後斜沖往疾退著的「凌岸」，兩手朝他隔空探抓。
張昌宗沉不住氣的道：「鷹爺的指責非常嚴重，未知有何真憑實據？」
守在武成殿和長生殿間十多個禁衛持戈執戟的布成陣勢，不過眼力高明者，均瞧出禁衛們因位置關係，瞧不見他手裡拿著的鉤索，沒法因應做出有效的攔阻。
他終於明白了。
符太動了。
在目前守衛森嚴的情況下，即使以龍鷹的靈動，也沒有神不知、鬼不覺，從外潛進長生殿來的把握。故此如有人能進入殿內範圍，就該屬在廣場內等待的人之一。千黛認出對方是「沒影子」凌岸，那此人應是雜在二張的親衛里進來，而他的確瞞過龍鷹，可見他掩飾的功夫多麼到家高明。剩從此點，知他屬頂尖
在這樣的情況下，惟有視神都為戰場，目標是要將千黛和武曌同時送入關中的帝陵，然後「功成身退」，所有不利於此明確目標的事均避之，始能有成功之望。
李多祚忍不住問道：「聖上……」
龍鷹故意在台階上止步不下，做些奇怪動作，乃引蛇出洞的招數，務要對方因心中有鬼，驚疑不定下現出精神的波動，雖是一閃即逝，迅即回狂鎮定，龍鷹已心裡有數。現在得睹二張的神情反應，曉得凌岸是受二張指示去偷聽，更是智珠在握。
「鏘！」
與領著四婢的榮公公擦身而過，交換個眼神，龍鷹走出殿門，傲立階台上。
張易之神色凝重，張昌宗則忿忿不平，一副要和龍鷹入殿由「女帝」還他們兩兄弟一個公道的款兒。
千黛的聲音傳入耳內道：「邪帝明白了！」
接著向二張道：「我的確是為恆國公和鄴國公著想，請兩位平心靜氣，聽我龍鷹說幾句話。」
兩邊三個一排的禁衛，提戈致敬。
縱然在場者集齊宮城、皇城和上陽宮的禁軍大頭頭，竟沒有人敢出言阻止，可見鷹爺的威勢。
龍鷹既喜又驚。
呆坐片刻，悄悄離開。
眾皆駭然，不明所以。
凌岸確是不凡，不露絲毫懼色，迎上龍鷹的目光，不亢不卑的答道：「鄙人是不足以令鷹爺掛齒的小人物，但卻因有任命在身，須得敝主點頭，方可向鷹爺報上名字。」
整個宮城的防衛，對外而非對內，如讓他逸出武成殿的範圍，又有索鉤之助，龍鷹亦沒有十足把握追得上他。
龍鷹罵道：「太少口不擇言，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竟敢耍我。」
李多祚用神打量凌岸，沉聲道：「此事可大可小，若然屬實，等若宮城出現保安上的漏洞，可危及聖上，故須從嚴處理。依鷹爺估計，凌兄出身何家何派？」
有綽號給你叫的，就是「沒影子」，連影子都沒有的人，肯定乃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就像當年的「影子刺客」楊虛彥，名氣雖大，見過他的卻沒多少個人。凌岸當是以另一個身份在集仙殿出入，扮作二張其中一個普通不過的隨員，還瞞著其他人，如此才可解釋凌岸其他同僚
廣場靜至落針可聞，沒人放透口大氣，氣氛愈趨緊張。
他記起狄仁傑臨離神都之前，向自己說過的那番話，指張柬之等在大造他們的「大唐夢」，言下不勝感慨，當時並不在意，可是現在被千黛「當頭棒喝」，頓然大有不同的含意。
假設李顯再登太子之位后，女帝對何時傳位作出明確交代，兩年好，三年也好，可大大紓緩武周與李唐支持者間的矛盾，可惜情況非是如此，且因武曌包庇二張，使關係由壞轉劣，到「東宮慘案」不幸發生，雙方的對立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龍鷹好整以暇的道：「勿問我怎會知道，如果我沒有看錯，此人出身魔門陰癸派，精擅『天魔大法』，不信……」
符太將接天轟斜托肩膊處，看著龍鷹，眼尾不瞥凌岸半眼。
接著現出心力交瘁的神情，聲音變得更黯啞，微僅可聞的道：「找小榮！他保管著重要的東西。」說畢閉上眼睛。
對他龍鷹的顧忌，絕對可以理解，且不論他做任何事，仍難改變他們的想法，如千黛所言，是一種「集體的想象」，落後現實的真正情況，充滿自以為是、謬誤偏差的想法。
自己愈能左右大局的發展，愈成被誅除的目標。
龍鷹特別留神，見兩兄弟知他看的是此人後，均臉色驟變，知找對人了。
二張臉色一變再變。
同一時間，他往後抽身退走，迅似鬼魅。
腳底發勁，龍鷹彈空而去，投往退至離他二十丈外時「凌岸」，以其高速，可在龍鷹趕至前，逸出龍鷹三十丈的彈射極限。
「大唐夢」就是盲目相信，只要能將武周勢力連根拔起，復唐國號和舊制，讓李顯登上皇座，一切將重回正軌，恢復大唐昔日的光輝，其中還含著對女帝深刻的仇恨。在這樣的情況下，張柬之會對自己也曾是李顯支持者一事視而不見，何況張柬之可能並不曉得，他龍鷹在李顯回朝一事上，出過大力，因為武三思不會把當時的情況說出來。狄仁傑雖然清楚，但因牽涉到與武氏子弟的秘密交易，該緘口不言。
龍鷹目光緩緩掃視全場，最後落在二張處，話卻是說給符太聽，似說著無關重要的事般，悠然道：「麻煩太少將兄弟的接
龍鷹從容道：「因為政治鬥爭是無所不用其極，聖上以稱謂上的改變，提醒小民必須拋開鷹爺的迷思，從邪帝的定位，面對現實，認識到眼前之爭，實為再不存在的聖門，最後一場硬仗，使聖門有一個完美的終結。」
接天轟接合為一，如鳴戰號。
人人知他說笑，卻沒法笑出來。
聽他這麼說，李多祚等均感龍鷹非是無的放矢，因此人對答得體，將燙手熱山芋交回二張兩兄弟處，等於將雙方的命運挂鉤，龍鷹若要對付他，先要對付二張。
喜的是心戰成功，逼得「凌岸」露出底細，驚的是此人的「天魔功」在他估計之上，其身法更是出類拔萃，即使勝不過真正的「沒影子」，至少可與之並駕齊驅，至厲害是當他發動「天魔場」的一刻，竟高明至切斷自己對他的氣機，令龍鷹慢上一線。看到他從懷裡掏出「天遁神抓」般的工具，更是心叫糟糕。
塞外魔門，高手輩出，實力深不見底。
他現在展手、挺腳、聳肩的動作，誰都有間中做著，卻不會在公眾的場合做，更絕不會在如此時地氣氛里，做出只會在家裡做的動作，看得人人不明所以。
「凌岸」的頭顱飛上半空。龍鷹全力出手，對方慌惶應戰，接天轟又是攻堅神器，奇兵里的奇兵，連串密集的兵器交擊聲后，光影斂去，重現龍鷹偉岸的身形。
如果自己改變思維，明白政治鬥爭里不單無人情容身之所，更不講天理，大部分人又認為他龍鷹代表的是武周的舊勢力，那去舊迎新，剷除任何與武曌有關的人和事，殺自己勢成唯一的選項。
除凌岸外，二張眾隨的手全按到腰掛的刀把劍柄去，二張一聲令下，保證他們毫不猶豫動手，檀霸臉現殺氣騰騰的笑容。
凌岸木無表情，不為龍鷹的指責動容。際此非常時刻，精神不露絲毫波盪，此人修養之深，已臻驚世駭俗的地步。
遠近禁衛齊聲應諾。
龍鷹猜眼前的凌岸是冒充的，純屬憑空想象，卻非常合理。凌岸成名近二十年，除非台勒虛雲能未卜先知，怎可能在二十年前部署了凌岸混進二張集團的事，且那時二張尚未「入宮」。
田歸道、李鋒同時追去，遲卻一步，落後符太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