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二十九章 創新與發明
「我記得過兩條街就有一家刷子店。」少女對這個地方很熟。
馬內有很多任務場都是沿河而建，因為水路運輸快疾而又便利，運載量也大，費用也便宜得多，這些工場都有類似的簡易碼頭。
「地方？」拉佩一開始沒明白，不過他稍微一想，就猜到妮娜指的是什麼，道：「建造跑狗場的地方？」
「真的？」少女看著拉佩，要確認拉佩沒在騙她。
「是啊，我的父親也希望我能夠繼承家業。不過我對經商不感興趣，我喜歡藝術、繪畫。」拉佩一本正經地說道。
「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在馬內待久就明白。馬內有很多小的黨派，很多黨派只有十幾人。我組建的黨派稍微大點，總共有一百五十二個人，大部分是名流、作家、音樂家、戲劇家，當然也少不了畫家。雖然人數不多，影響力倒是不小。」多明尼哥簡單地介紹一下他的黨派，這隱含了邀請的意思。
拉佩記得這個人，昨天他在這個人的旁邊站了挺長的時間，這個人的繪畫水平算是比較高的。
只見青年用剪刀剪下其中的一段鼠須，正好是拉佩需要的長度。
拉佩的嘴角帶著微笑，他的動作越來越快，筆法越來越流暢，沒有絲毫遲疑，也不需要重複修改，每一筆下去都是他想要的結果。
此刻天已經亮了，廣場上的人也漸漸多起來。這麼早跑到聖帕爾戈廣場來的人全都是畫家，他們正是衝著多明尼哥來的，自然而然圍攏過來，同樣也都看到拉佩的那幅畫。
沒有絲毫的猶豫，所有的一切都早已映像在拉佩的腦子中，這想必就是多明尼哥所說的捕捉畫面。沒想到這麼簡單，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去做。
看到少女這副模樣，拉佩心裏頗為感動，他連忙扶住少女，道：「我沒生氣！我怎麼可能在意一個失敗者的吠叫？」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他們真的核查我的身份怎麼辦？」拉佩問道，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絕對不會隨便冒險。
當然，這也是因為拉佩選擇的樣式最為簡單。
「這樣不太好吧？」拉佩為難地說道，他不想佔便宜。
少女笑了笑，她又不是傻瓜，當然不會認為這是真的，這話如果出自一個同樣沒天賦的人的嘴巴，或許還能相信，但是出自一個天才之口，那就只可能是安慰。
對於這番嘲諷，拉佩並不放在心上，他和說話的人並不屬於同一個層次。
「他是本世紀最偉大的畫家。」少女搶著回答，她看上去異常自豪，好像說的是她一樣。
老人從盒子裏面拿出一把很小的刷子，頭很細，一根根鬚毛排列得整整齊齊，長度只有一公分左右，後面的握把也很細，甚至比畫筆更細，質地看上去像牛角。
這當然不是巧合，昨天拉佩對多明尼哥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暗中就用了催眠的手法。
催眠會留下痕迹，不久之前那個幕後黑手殺人滅口，就是為了消除痕迹。
青年仍舊不搭理拉佩，不過那位老人卻走過來，道：「沒問題。」
說著，少女連忙掩住嘴巴，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位恐怕也是另有目的而來，區別只是他確實有才能。
「我可賠不起！」少女驚慌地喊起來。
見少女真的很關心他，拉佩多少有些感動，他湊到少女的耳邊，低聲說道：「我的畫絕對不會受貴族階層的歡迎。」
「管它缺少什麼，趕快完善這幾幅畫，讓那個老闆幫你開一場個人畫展。我知道那個叫多明尼哥的人，這傢伙也算是個名流，他的人脈很廣，和各個黨派的高層都關係密切，到時他們肯定會到場的。如果馬克西米·弗朗索瓦、喬治·雅克、讓·保爾三個人中的任何一人能夠出現就更好，你只要上囊現出適度的敬仰和推崇，然後暗示希望能夠跟隨他們，肯定能加入賓尼派。」比格·威爾越說越大聲，神情越來越激動。
青年按照拉佩的需要，挑出相應的管子，然後把其中一根管子放在鐵貼，用一把小鎚子輕輕敲扁管子的一頭。
拉佩要組建黨派的話，肯定會以漢德那伙人作為骨架，所謂的黨派只是一層皮，頂多再發展一些外圍成員，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招人，然後替這些人洗腦。拉佩正想著這些事，馬車一拐，已經進了院子。
沒人比多明尼哥更清楚，拉佩的畫充滿新意，想要成名很容易，但想要賺錢就沒那麼容易，這種風格肯定不會得到貴族階層的欣賞，而得不到貴族階層的認可，價錢就起不來，也就不會得到那些把畫當作投資品的有錢人的青睞。
半個小時后，拉佩從菜市場的另外一頭出來，他背著畫板，右側的肩膀上掛著一隻很大的包，裏面放著畫筆、顏料之類的東西。
「你居然成功了……」比格·威爾看著放在床頭邊的那幾張畫，他不是畫家，但他是一個不錯的鑒賞家，自然看得出這幾幅畫的內涵，也看得出它們與眾不同的地方。
「在大的黨派裏面，想要一點點往上爬可不容易，還不如自己組建一個黨派，這樣一來就自己說了算。而且大的黨派內部勾心鬥角，反倒是那些小黨派能夠做到和睦融洽。加入大黨派還有一個風險，那就是會被其他大黨派擊敗，相反的小黨派總是被拉攏的對象，因為它們沒有威脅，特別是那些有影響力的小黨派更是活得很滋潤。」比格·威爾解釋著其中的奧妙。
「您什麼時候要？」老人很高興，他最喜歡這樣的客人。
「話也不能這麼說，雖然現在的時機不算很好，卻也不算太差。一個天大的機會就在眼前，要看你能不能把握住。」多明尼哥既是安慰，又是鼓舞：「有機會的話，我會把你介紹給一些人，像你這樣，小小年紀就創出一種全新風格的天才，肯定會受到他們的歡迎。」
多明尼哥認為，恐怕這個少年一輩子都只會是不得志的窮畫家，至於大師的名頭更是想都別想，只有等到他死之後，他的畫才會得到承認，變得價值連城，也會得到應有的榮譽，被追認為大師，在繪畫史上留下顯赫的名聲。當然，如果這個少年和他侄女最終能夠結合在一起，那就是另一回事。
多明尼哥思索著怎麼促成這件好事，突然他聽到少女尖叫一聲。
青年根本不搭理拉佩，而是打開另外一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長排鼠須，它們已經被粘好，有一尺多長。
和坐地收錢的地主相比，一個整天在外面跑的海商顯然要難查得多，不過有一個海商父親又容易讓人聯想起拉佩的另外一個身份。
「當然越快越好。」拉佩最缺的不是錢，而是時間。
今天絕對是拉佩的幸運日，各種收穫接連不斷。
拉佩知道自己禁不起查。
當然，多明尼哥也不贊成拉佩在政治上投入太多精力，那是本末倒置，浪費了自己的天賦，最正確的做法是表明自己的立場，然後置身於政治之外。
「現在還不夠亂。任何一個黨派貿然出現的話，都會被盯上，然後就會有人查你的老底。」比格·威爾朝著拉佩嘿嘿一笑。
「幫這位先生配一下這些刷子。」老人指了指拉佩挑出來的東西，道：「全部用鼠須。」
「沒錯，她曾經是帝國最好的間諜，也是最成功的雙面間諜。」比格·威爾嘆道。
如果拉佩真的是十八、九歲，他就應該順勢問：「你家的閣樓是不是已經租出去了？如果沒有，願不願意收留一個無家可歸的窮小子？」
拉佩選擇的樣式就是一隻四四方方的玻璃盒子，屋頂有些坡度，為的是下雨的時候能夠把雨水排出去，不過從外表幾乎看不出來。
拉佩一直覺得畫筆用起來很不順手，但是始終沒有找到原因，現在他明白了。
現在這裏卻凌空搭了一幢房子，這幢房子上、下有三層，樣子像階梯，下面一層的天花板就是上面一層的陽台，原本是碼頭的地方還停著一艘小船。
旁邊有一隻小罐子，裏面裝著熬好的魚膠，青年蘸了一些魚膠，將剪好的鼠須塞進紫銅管敲扁的那頭，一個筆頭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做好了。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拉佩又長見識了。
「間諜從來不做沒好處的事，出賣你對她有什麼好處？」比格·威爾看了拉佩一眼，道：「再說，她已經厭倦以往的生活，打算做一個好妻子，再生個孩子，成為一個好母親，過普通人的生活。」
「你得到了什麼啟迪？」拉佩轉頭向妮娜問道。
昨天拉佩對著同樣的景色畫了十幾個小時，所以對於眼前的一切，他已經再熟悉不過，閉著眼睛都可以把輪廓勾勒出來。
「這話怎麼說？」拉佩聽不明白。
「您是一個黨派的領袖？」拉佩大吃一驚，這個答案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不過這也讓拉佩感到頭痛，萬一多明尼哥邀請他加入黨派怎麼辦？拒絕的話，就太不給面子，如果事後他又加入賓尼派，多明尼哥會不會惱羞成怒？
「可以，不過不是現在。」比格·威爾搖了搖頭。
店鋪內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穿著背帶褲的矮個子老人，旁邊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在忙碌著。
「我想找一家做刷子的店鋪，那個傢伙不但沒刺激到我，還給了我極大的啟迪，畫筆的頭為什麼一定要是圓的？為什麼不能是平的？你的叔叔說過，畫家最初和泥瓦匠是同行，或許現在是回歸的時候了。」拉佩哈哈大笑起來。
院子裏面堆滿東西，有空心鐵管、丁字形的鐵條，不過更多的是木條拼成的格子架，這些全都是造暖棚用的。
「您想借房子的話，其實並不困難，我相信有很多房東願意把閣樓租給像您這樣的藝術家，這也算是馬內的一種時尚。」少女笑道，然後不經意地臉一紅。
這裏的河堤很窄，只有一尺多寬，走了大概三百多尺，就看到一片凸出的平台，那裡原本應該是一座簡易的碼頭。
「我……我……」少女已經徹底慌了神。
「放棄細節，不追求真實，而是著重意境……恭喜你，開創了一個新的流派。」比格·威爾突然變得高興起來，道：「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這種風格，它顯得太粗糙，不符合我的審美觀。不只是我，恐怕所有貴族對這種風格都會不屑一顧。但是說到創新，它絕對無與倫比，賓尼派那幫人肯定會推崇備至，不得不承認，你的第一步走得不錯。」
「雙面間諜？」拉佩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道：「她會不會出賣我？」
「他長年在海上飄蕩，我們父子倆一年難得見幾次面，他就算反對也沒用。」拉佩先打了一個伏筆，今後有人問起他的父親，他就可以用這當託詞。
比格·威爾頓時啞然失聲。
「地方有點偏僻，據說在哈伯特橋那邊。」少女看上去很不滿意的樣子，她顯然已經把自己當作女主人。
一旦以漢德的名義買下那片土地，將來建造起跑狗場，就免不了和拉佩這個身份搭上關係，想要讓賓尼派的人上當就難了。
老人轉頭朝箸拉佩問道：「您要什麼樣子的握把？」
多明尼哥的馬車在一片有些凌亂的房子前停下來。
這裏屬於市中心的邊緣，也就是比較沒落的地方，給人的感覺和塔倫的下等街區有些相似。
「我還要稍微大一些的刷子。」拉佩又提出要求。
在不知不覺中，拉佩的想法起了變化，他想活得更有意義。
拉佩連忙將一枚戒指戴上，頓時變成原來的模樣。
拉佩已經無語，覺得比格·威爾太過現實。
正因為樣式簡單，所有的框架幾乎都是一樣，那個設計師正好有現成的東西，因此
少女已經轉過頭，緊緊閉著眼睛，臉上滿是恐懼和悲傷。
「可惜，短了一些！」少女一臉遺憾，其他地方完全合格，唯獨握把只有三寸多長，實在太短。
「她也是做這行的？」拉佩立刻問道，雖然比格·威爾從來沒提自己的過去，不過和比格·威爾合作的不是秘密警察，就是間諜。
拉佩之所以敢這麼做，是因為他賭多明尼哥不會允許別人對他做這類檢查，這種檢查很容易挖掘出人心中最深層的隱私，沒有人會願意自己的隱私暴露在別人面前。
「最小的刷子？」老人微微一愣，想了想，轉身從身後的柜子裏面翻出一隻小盒子，道：「這是清理煙斗用的，也可以用來替火槍的槍簧、扳機上油，或者清理懷錶內部的灰塵。」
「本貝畫廊只有你一個店員？忙得過來嗎？」拉佩隨口問道。
拉佩下筆如飛，他在和時間賽跑。
「原來你和我叔叔一樣。」少女愈發高興起來。
少女毀了一幅名作，一幅絕對可以在繪畫史上佔據一席之地的名作。
「好吧，我要借用一下你的身體，寫封信給卡門，請她幫你圓這個謊。」比格·威爾很無奈，好在他有辦法補救。
少女臉色微變，不過她沒立刻勸阻，而是打算回頭再規勸。
拉佩做出這樣的決定，絕對和比格·威爾的想法相抵觸。
「能不能全都換成這種毛？」拉佩指了指第一把刷子，那上面的毛節纖細，而且是半透明的。
老人當然不會當真，那個青年則看了拉佩一眼，又看了看少女，眼神中多一絲嫉妒，不過他和那個戴眼鏡的人不同，注意力很快放回工作上。
但少女高興並不是因為她說的那個原因，而是拉佩的身份和她配得上，這樣她就用不著擔心父母的阻撓。
拉佩不是受不了侮辱才逃跑，對他來說，那個人的辱罵只是犬吠，還是一條喪家犬，他根本不在乎，他之所以失態，是因為那個人說他應該用刷子作畫。
看到拉佩和少女進來，那位老人感到很奇怪，來他這裏買刷子的人從來沒有這樣的，不過他仍舊站起身打招呼：「兩位要什麼？」
多明尼哥是個懂藝術的人，當然看得出這幅畫的價值，同樣也為那最後一筆感到惋惜。
「這裏的租金是多少？」拉佩沒有注意少女的反應。
「您是畫家？」老人又看了看拉佩，他剛才還在奇怪，要這麼多不同型號的小刷，做什麼？
「這送給你。」拉佩把畫取下來，他又拿出一幅畫框，開始往上釘畫布。
拉佩隨手挑了幾把刷子出來，都是他覺得合適的尺寸。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嘆息。
「這算什麼，是畫畫嗎？還是小孩子隨手塗抹的東西？不……我說得不對，小孩子的塗抹比這還要強一些。」人群中傳來一陣冰冷的嘲諷。
少女愣住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不解風情的傻瓜，不過轉念一想，她又覺得理所當然，越是天才，往往在某些方面越有欠缺，有時候甚至表現得如同傻子。
多明尼哥說這番話，證明他是一個真正喜歡藝術的人。
多明尼哥完全能夠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更在意的是少女的態度，胳膊肘往外拐也太明顯了，這還沒嫁出去呢！
拉佩當然不會去做刷子，他想到的是其他東西。
多明尼哥一邊說，一邊看著自己的侄女。
這是了不起的成就，足以讓拉佩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但拉佩從來沒想過在歷史上留名，哪怕有幸運金幣也一樣，幸運金幣的歷任主人並不是每個都有名，譬如前任主人比格·威爾就沒什麼名氣。
「走吧，得和叔叔說一聲，要不然他肯定會擔心的。」少女在一旁勸道，突然苦笑一聲，說道：「他原本還打算帶你去房子的。」
隨即比格·威爾伸出手，按在拉佩的胸口上，隨著白光一閃，颼的一聲，比格·威爾穿入拉佩的體內。
拉佩在一旁看著，這下子他長見識了。
「你帶的錢夠不夠？馬內的生活費用很高，但賺錢卻不容易。」少女換了個角度問道。
拉佩打開畫架，仍舊坐在原來的地方，開始畫起來，畫的正是黎明時分的景色。
拉佩轉頭看去，只見佛勒站在桌子邊，手裡正捏著一管東西，他的頭髮上、臉上全都變得五顏六色。
多明尼哥大笑起來：「為什麼要加入別人的黨派？自己組建一個不好嗎？」
多明尼哥下了馬車，在前面帶路，不過他沒走前門，而是從後面繞過去。
「這裏的治安還算不錯，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另外配一把門鎖，然後再讓人在河堤上加一扇鐵門，以防萬一總是有必要的。特別是隨著你的名氣越來越輕亮，說不定有人會起什麼心思。」多明尼哥善意地提醒道。
比格·威爾仍舊一言不發，反正冒險的不是他，所以他根本就沒考慮過。
只見青年走到一個工作台前，拉開一個抽屜。
「那是我的顏料。」拉佩異常鬱悶，他帶顏料回來是為了趁著晚上的時間完善那幾幅畫，他怕把裝顏料的袋子壓破，所以不敢把東西放在身上，而是塞在掛斗的角落。肯定是費德里克幫他拿過來，結果佛勒手癢，隨意亂動，造成現在這個結果。
「親愛的叔叔，就算您當初堅持下去，您能夠達到這樣的高度嗎？」少女朝著拉佩的那張畫努嘴。
和昨天相比，今天拉佩來得更早，到廣場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升起，天空中只是微微有些魚肚白，廣場上一個人都沒有。
「我在亞米爾的時候就聽說局勢非常嚴重，不過我們那裡還好，沒想馬內的情況如此糟糕。」拉佩搖了搖頭，突然他苦笑一聲，問道：「我來的時機是不是不太對。」
老人掏出一排鼠須，又挖一勺魚膠，然後從抽屜裏
「這樣說來，我也可以組建一個小黨派？」拉佩也動了心思。
「這……這裏不太好吧？」少女皺起眉頭，她在為自己看上的男人感到委屈，覺得這裏實在配不上一位未來的大師。
在不知不覺中，拉佩進入一種渾然忘我的狀態，他和手中的筆融為一體，不再是他指揮著筆，反倒更像是筆自己在動。
隨即少女又想到剛才的情景，剛才她覺得拉佩很怪異，精神好像不太正常，此刻她想起來了，那是一種特殊的狀態，一種讓所有畫家夢寐以求的狀態，一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狀態，她很清楚在這種狀態下畫出的作品是什麼等級。
旁邊突然傳來一道輕柔的呼喚聲，拉佩一驚，手不由得一劃，畫布上頓時留下一道刺眼的划痕。
「哈哈！」妮娜大笑起來，毫無風度地用手指著佛勒。
拉佩也想笑，不過他猛然間愣住，因為他想到一件事。
在塔倫的時候，漢德買下和老巢相連的兩幢房子，在靠大街的那幢房子底樓開了一家店鋪，經營的是旅行用品，不但有衣服、靴帽、箱包、登山用品，也包括火槍。為此，漢德還買下幾座工場。
「萬一他們不來呢？」拉佩問道。
少女早已滿臉通紅，一半是羞臊，另一半是惱怒。
這個少女本身就是學繪畫的，當她看清楚那幅畫，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錯誤。
拉佩曾經去看過那幾座工場，當時覺得還不錯，但是看到這個青年做事的方法，他立刻覺得那幾座工場的效率實在太差。
多明尼哥走得很快，他沿著河堤而行。
戴眼鏡的人頓時臉色蒼白，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一向以好脾氣著稱的多明尼哥對他如此憤怒，表示馬內所有的畫廊，甚至整個繪畫界都將對他關上大門，他完了。
「原來刷子是這樣做的。」拉佩還是第一次看到，感覺很新奇。
「給我一排這東西行嗎？閑著沒事我也做幾枝筆玩玩。」拉佩說道。
「就要這樣的。」拉佩從袖管裏面抽出一枝畫筆放在桌上。
跑馬場周圍全都是商鋪，那裡已經成為馬內最繁華的區域之一，跑狗場就算達不到同樣的程度，也足夠妮娜大賺一筆。
「您的父親反對嗎？」少女有些擔心起來。
「怎麼樣？還可以吧？」多明尼哥笑著問道：「這裡是鬧市區，走出去一拐彎就是商業街，要買什麼都很方便。但這裏卻很安靜，你作畫的時候絕對沒何人會吵到你，省得你的手再那麼一抖，讓一幅原本可以在繪畫史上留名的名作毀於一旦。」
少女卻無法容忍，怒目圓睜地喝道：「如果這是塗抹，那麼閣下的畫不就連塗抹都不如？」
此刻佛勒早已成了一張大花臉，顏料混雜在魚膠裏面，塗得到處都是。
說話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的痩高個，這個人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模樣，身上穿著粗布衣服，袖子、胳膊肘已經打了好幾層補丁，顯然境況非常糟糕。
「那也沒關係，得到他們的推薦進入賓尼派只不過起點高一些。就算他們沒來，你隨便找一個賓尼派的成員，表達一下對賓尼派的敬仰，再說一些他們喜歡聽的話，也會被邀請加入賓尼派的。賓尼派是一個鬆散的黨派，想要加入進去也不是很難。」比格·威爾說得很隨意。
「還可以，我家其實挺富裕的。我的父親有三艘船，其中兩艘船專門走東方的航線，另外一艘船專註于近海貿易。雖然這段日子市面不景氣，但對我家並沒有多少影響。」拉佩硬著頭皮說道。
可惜拉佩年紀沒那麼大，根本無法領悟少女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反倒真的思索起來。
「沒想到你的身世和我差不多。」多明尼哥恰好聽到後半段，拉佩的身世引發他的共鳴，道：「你比我幸運，沿著自己的路走下去。不像我，最終妥協。好在我繼承家業后，也沒完全放棄理想，只不過換了個方式追求藝術之美。」
「哪裡有做刷子的店鋪？」說著，拉佩東張西望。
身為一個喜愛繪畫藝術的人，還有什麼比這更能夠令人振奮的呢？
這招多少有點釜底抽薪的意思，拉佩真的不想讓妮娜被比格·威爾利用。
拉佩畫得比其他人好，這並不讓人嫉妒，因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水平，已經習憤別人比自己強，但是一幅花兩個小時創作出的繪畫也比他們好得多，就讓他們有些難以接受。
「這……這是魚膠，誰把魚膠放在裏面的？」佛勒不停揪著自己的頭髮。
「您是哪個黨派的？」拉佩越來越覺得多明尼哥不簡單。
「你這個王八蛋！」多明尼哥衝過去就拳打腳踢，他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一個未來的大師說不定就這樣硬生生被毀了。
緊接著比格，威爾得出結論：「這個叫多明尼哥的傢伙是一個聰明人。」
那個設計師的速度倒是挺快，早上拉佩剛把圖紙確定下來，下午東西就已經運過來了。
「魚膠？」拉佩這才想起，和顏料放在一起的還有那管魚膠，紫銅管子很軟，稍微一捏就扁了，用力一些的話，就會像這樣爆開，沾得到處都是。
現在不組建自己的黨派，並不意味著什麼都不做，拉佩可以先準備。
雖然比格·威爾沒有告訴拉佩太多的東西，卻已經指點他一條明路，那就是等到將來亂起來之後，再組建自己的黨派。
「你說得沒錯，你的畫風就決定了你只可能屬於這邊。」多明尼哥顯然很高興，他原本擔心的就是拉佩不夠成熟，會受到少女的影響，真的對政治不感興趣。在多明尼哥看來，
少女放心了，這樣的小事她當然可以幫忙，而且她也很願意幫忙，不只是為她喜歡拉佩，更因為這件事很可能會在繪畫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
「那您……」少女滿頭大汗。
「費德里克，這兩天除了接送我，你哪裡都別去！給我盯著佛勒，別讓他到院子閑逛，也別讓他亂說話！」拉佩轉身喝道。
「你叔叔？多明尼哥先生是你叔叔？」拉佩大吃一驚。
「如果你要算的這麼仔細，那麼我們來算一算這樣一幅傑作被毀，我的侄女應該賠給你多少錢？」多明尼哥吹鬍子瞪眼地問道。
「這是特製的魚膠，祖傳配方，絕對牢固，封存好后，就算放一、兩年也不會幹。不過每次用過之後，想要繼續保存的話，必須用蠟封上。」老人解釋道。
拉佩翻了翻白眼，當初說加入賓尼派不容易，打算拿妮娜做文章的是比格·威爾，現在說不難的也是他。
「這裏以前是工場，後來辦工場不賺錢，就改成住宅，所以看上去不太舒服。」多明尼哥解釋道。
「還有待完善。」拉佩聳了聳肩膀，道：「我總覺得還缺少些什麼？」
衝出去的人是拉佩，他走得很快，頭也不回。
拉佩和少女轉頭看去，就看到多明尼哥站在幾尺外的地方。
「明白了，主人。」費德里克正在停馬車，一聽到拉佩的吩咐，遠遠地應了一聲。
這招絕對陰毒，因為瘦高個的話勾引起眾人的嫉妒心。
天亮了，費德里克的馬車從別墅裏面出來，和往常一樣，他又去了菜市場。
拉佩的話音剛落，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道怒吼：「該死，這是什麼？」
「那就用它。」拉佩根本沒問價錢，和佛勒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他已經習慣各種魔法物品和樹料的價格，一般的東西根本不會讓他覺得貴。
「沒問題要多長都行，兩位如果對材質沒什麼要求，我弄根木棍鑽一個孔，直接把刷子插進去就行，只需要一天就能完工……主要是魚膠幹得太慢。」老人當然不想放過上門的生意。
「太感謝您了。」少女一反昨天的冷淡。
「為什麼？」拉佩不明白。
「看來我又可以發點小財了。」拉佩喃喃自語道。
「房子已經有了？」拉佩裝出一副驚喜的模樣。
「不需要租金，你把那幅畫壞了的畫修補一下，送給我就行。」多明尼哥很大度地說道。
妮娜興奮的不只是建造跑狗場的土地有了，她看中的那條臭水溝很長，將近兩公里，也就是說，她還有很多空余的土地可以利用。
再說，拉佩不是要標新立異嗎？還有什麼比用刷子畫畫更標新立異的？
多明尼哥笑了笑，並不打算解釋。
少女沉默了，她不知道應該為此而慶幸，還是安慰幾句？
「大一些？」老人轉身翻找起來，很快他就找出一堆刷子，都是比較小的，不過比剛才那把刷子要大。
「我和她曾經合作過，她還欠我一個人情。」比格·威爾有些神情恍惚，好像在回憶往事。
「沃斯先生，沃斯先生。」少女在後面拚命追趕拉佩，道：「你別放在心上。」
少女恍然大悟，看著拉佩的目光又多了幾分異樣的色彩。
「有自己的黨派？」比格·威爾瞪大了眼睛。
這枚戒指，是昨天晚上拉佩逼著佛勒做的。
「那就用人抵押。」多明尼哥開的玩笑愈發離譜。
「他們會不會核實我的身份？」拉佩問道。
在拉佩的印象中，這類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整天都被一大群青年圍攏著，大部分時間皆消磨在舞會和宴會中，哪有出來當店員的？
哈伯特橋是一座很舊的石橋，橋墩上積滿淤泥，很多植物生長在上面，就像一座座河中的小島。
多明尼哥很清楚，真正的畫家或許會留下一些不成功的作品，作為成長過程的見證，但是對這種近乎于完美，卻因為某種原因而廢了的作品，肯定會銷毀。
「河道也可以利用。」妮娜顯得異常興奮地道：「馬內有很多條河，其中的一些小河溝因為城市的擴建被截流，漸漸變成兩頭堵死的水溝，時間一長，水溝乾涸，被填平成為馬路。另外一些變成臭水溝，那絕對是無主的土地。而且河溝都是長條形的，做別的都不合適，所以價錢便宜，但是建造跑狗場卻再合適不過。」
戴眼鏡的人已經不在乎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大不了放棄畫家的身份，另外找一份工作，反正他也厭倦這種看不到盡頭的困苦生活。
看到眾人的嫉妒心被自己挑起來，那個戴眼鏡的人異常興奮，他以為自己勝利了，愈發得意地衝著拉佩道：「我看你根本證必畫筆作畫，你應該找一把刷子來，那樣速度肯定更快。」
此刻拉佩正躲在馬車的掛斗裏面，比格·威爾跨坐在掛斗邊上，輕輕拍了一下額頭，道：「妙，實在太妙了。」
拉佩痛苦地拍了一下額頭，他忘了佛勒那張大嘴巴，佛勒可不知道守口如瓶，那張嘴簡直是四面漏風，被妮娜聽到還算好，萬一被建造暖棚的工人聽到，那可就麻煩了。
「這怎麼可能？就算秘密警察也做不到每加入一個成員，就徹底核實他的身份，更何況賓尼派？賓尼派裏面沒人專門負責情報，別把他們想得太複雜，那隻不過是一群夸夸其談的人聚攏在一起的組織。」比格·威爾的語氣充滿了輕蔑。
拉佩卻不在乎，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位置，這裏離紅楓大道雖然有不短的距離，但河道卻是相連的。
這個戴眼鏡的人身體晃了兩晃，正琢磨著要不要先退避一下，然後再想辦法取得諒解，沒想到有一個人比他先衝出去。
「這不怪你，只能說我的運氣不好。」拉佩輕嘆一聲，最後那一筆就如向美女臉
「你們最小的刷子是什麼樣子？」拉佩直接問道。
「別忘了，你是被一群夸夸其談的人刺殺的。」拉佩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是的。」妮娜點了點頭，道：「我恰好聽到佛勒老頭在嘟囔，說什麼水道的事，這給了我一個啟迪。」
「沃斯先生，佩拉得·沃斯先生。」
比格·威爾不再解釋，顯然他不想多說什麼。
「您仍舊住在旅店裡面？」少女突然想起昨天拉佩提到過的事。
拉佩則裝傻，好在他有時候確實挺遲鈍的，多明尼哥已經聽過少女的抱怨，所以也沒在意。
到了大街上，拉佩招了一輛出租馬車，直奔聖帕爾戈廣場而去。
「我對政治感興趣。」拉佩連忙說道。
多明尼哥知道少女在擔心什麼，現在局勢不穩，不能排除國王翻臉的可能，一旦這種事發生，和那群人在一起確實很危險。
「叔叔，你和他們卷在一起也就算了，還要把沃斯先生也牽連進去，他對政治不感興趣的。」少女連忙在一旁阻攔。
雖然繪畫的技巧是從薩格·拉蒙特那位大師身上得來的，但開創出這種全新風格的卻是拉佩。
「沃斯先生……您不要放在心上。」少女已經追過來，大口喘著粗氣。
拉佩突然間覺得自己真的很喜歡繪畫，很想把眼前的一切全都畫下，讓它們永遠停留在畫布上。
「皮特，過來。」老人朝著青年招了招手。
「這是用老鼠的鬍鬚做的，比較貴。」老人看著拉佩。
拉佩明白了，他的臉陰沉下來，冷哼一聲：「開個人畫展的事以後再說。」
昨天拉佩是帶著目的而來，畫畫的時候，腦子裡面想的都是如何接近多明尼哥，如何得到他的賞識。今天就不同了，拉佩的腦子裡面沒有任何雜念，心中更是充滿自信。
如果說白天拉佩需要狂奔才能追上太陽的腳步，那麼此刻他就必須騎馬才行，因為黎明時分的變化更快，轉眼工夫，四周又亮了許多。
聽到多明尼哥這麼一說，拉佩也就不再堅持。
「這和你無關。」拉佩當然不會多說，畢竟這涉及到他的另外一個身份。
「地方已經找好了。」妮娜沒頭沒腦地說道。
拉佩在奔跑，他並沒有放開速度，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快一些，他也聽到少女的呼喊，但是他裝作沒有注意，一直跑出兩條街才停下來。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實在……」叫拉佩的正是本貝畫廊的那個女店員，她是來開門的，看到拉佩坐在那裡畫畫，只是想過來打聲招呼，沒想到造成這樣的結果。
多明尼哥這聲怒吼把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他給人的感覺一向溫文爾雅、從容不迫，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
「是的，多明尼哥先生幫我找好房子了？」拉佩裝出大喜的模樣，他不想多提旅店，這也是有可能露餡的一環。
拉佩等待已久的機會，絕對不能讓少女破壞，多明尼哥想要幫他介紹的。肯定是那幾個黨派的人，賓尼派的那幾個巨頭或許也在其中。
「所以我勸你不要住在河邊，最近這段日子，類似的事實在太多。」多明尼哥嘆息一聲。
「畫廊的工作其實很輕鬆，畢竟那種等級的顏料不是每一個學畫的人都有實力購買，來這裏的人大多另有目的，看到我叔叔不在，他們自然就走開了。」
「哈哈，這麼承受不起打擊，就算再有天賦，又有什麼用？」戴眼鏡的人滿心快意，他瘋狂地大笑起來。
那具屍體穿著筆挺的禮服，看上去是要參加舞會，而不是投河自盡。
痩高個被嗆得面紅耳赤，他知道少女的身份，因此不敢得罪多明尼哥，所以把矛頭對準拉佩，大聲喊道：「看看他的畫，都畫了些什麼？我們畫一幅畫少則一個星期，多則幾個月，他呢？兩個小時就是一幅，這是畫畫嗎？在牆上抹灰也沒這麼快吧？」
不等馬車停穩，拉佩早已悄悄地溜下來，剛一進別墅，他就看到妮娜正急匆匆地朝著這邊走來。
接下來就是光、影和色彩，拉佩用畫筆快速地塗抹起來。
「我和叔叔一樣，都喜歡藝術。叔叔要繼承家業，所以不得不放棄。我倒是沒這方面的顧慮，不過我缺乏天賦。」少女顯得有些失落。
「很不錯。」拉佩習慣性地讚揚一句，然後道：「既然地方找好，你可以暫時休息一下，等到我的僕人來了之後，由他出面買下那片土地。」
「你給我滾！」多明尼哥的臉早已脹紅得像豬肝色，他終於忍不住了。
「卡門·瑪拉瑞？」拉佩有些驚訝。他的身份正是比格·威爾幫他準備的，其中的關鍵，也是最有可能出問題的地方就是這個「家庭教師兼藝術顧問」。
「天賦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拉佩只能這樣安慰少女。
拉佩和多明尼哥同時轉頭看去，看到從上游緩緩飄過一具屍體。
「發財？什麼發財？」妮娜豎起耳朵，對於這個話題，她最感興趣。
「成名之後就有錢了，還怕沒更好的地方住？」少女有些不以為然。
抽屜裏面被隔成很多小塊，每一個小塊裏面全都放著一根根管子，看上去像紫銅。
「你怎麼沒睡覺？小心臉上起皺紋。」拉佩開著玩笑。
「那她還會幫你？」拉佩感到奇怪。
事實證明少女的記憶不錯，只走了幾百尺，拉佩就看到一塊掛著很多刷子的招牌，有圓刷、扁刷，還有羊毛刷以及豬鬃刷，靠著門甚至還豎著一根給大炮清膛的大刷子。
拉佩的畫需要的不是細緻，而是速度。畫筆的頭全都是圓的，一筆下去，中間深，兩邊淡，需要反覆修補。如果像刷子一樣是扁的，那就均勻多了，速度也會快上許多。
拉佩很痛苦，因為說得越多，破綻也會越多，但是他必須給自己製造一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