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寡人之疾

一身深色衣衫的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面的時候，似乎清減了一點，眉宇間似乎流轉著一種和她身份與年齡並不十分相稱的憂鬱。

看見一下子冒出這麼多人來，張易之頓時明白，今日的事情，恐怕是姜家的人對自己的試探。而從他們的反應來看，自己似乎是通過了他們的考驗。

話說回來，張易之的表現也足夠讓姜家的人滿意了。至少在他們看來，張易之選擇為了姜小玉而放棄自己的前程，這才這時代，恐怕是絕無僅有了。

「如此，多謝伯父了！」張易之笑道。

「臣張易之參見公主！」遠遠的，張易之拜了下去。

姜山「哈哈」一笑，道：「賢侄，看來你是不必去定州了，在我們這個家裡，你伯母最大。她的決定看起來似乎和我相反！」

小月也不顧有人在前，拉著姐姐跑過來，左手攬上了張易之的右臂，右手則是攬著姐姐的左臂。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又說道：「張郎，其實我覺得，你的才幹，應當不在此人之下，就是有一樣毛病，已經成為你飛黃騰達的阻滯。而且以後還會繼續在負面影響著你，你願意聽嗎？」

正思忖間，張易之抬眼看見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抬起頭來，淡然地看了張易之一眼，道：「坐吧！」

太平公主正端坐在正上方的案頭，低頭看著一本書。

張易之想起昨晚之事，連忙辭別了姜家的幾個人，在眾人關注的目光中出了門，被幾個士兵領著向驛館行去。

張易之略略一愕，卻聽太平公主又加了一句：「立即回答，不要思考！」

經這一拜，張易之和姜家，便成了一家人，相互間的談話也就融洽得多了。幾個人都在亭子里坐下來閑聊，倒也其樂融融。

像是感受到什麼一般，太平公主鳳目一凝，那種頹然之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肅然。

張易之跟著那婢女轉個彎，來到驛館的主房前停下。那婢女便在外面輕輕稟道：「啟稟公主，張少府來了！」

張易之倒也沒有勸解。畢竟，姜山家資不俗，不當官之後，下半輩子也是吃穿不愁。既然他無意宦遊，離去對他來說，未始不是一種解脫。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裏面傳來：「讓他進來吧！」

「那麼，你覺得，管泛此人如何？」根本不給張易之任何思考的時間，太平公主立即問道。

崔氏笑道：「女生外向啊！」

這夫妻兩個倒是配合默契得很。姜山唱黑臉，崔氏唱紅臉。雖然大家都知道他們這隻是試探，但他們還是很盡職盡責地把戲唱到了最後。

過不多時，便有下人來稟報，說道太平公主傳見張易之。

和昨晚去大牢時候那種忐忑不一樣，此時的張易之心情無比的輕鬆愉快。這不僅是因為方才恰好有一件最為鬧心的事情得到了圓滿的解決，也因為經過昨晚的聽審，他意識到了自己此次的功勞之大。有了這份功勞，張易之對論功行賞頗為期待。

不過，倒是有一件事情讓張易之還是有些狐疑。既然他這次功勞如此之大，先前太平公主為何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冷落他呢，那架勢，放佛是唯恐張易之不知道她在和自己過不去一樣。

「太過風流！或者，用不甚好聽的話說，好色！你有嚴重的寡人之疾！」

看著張易之失神的樣子，姜山笑笑，道：「我這十幾年來，不論是當官，還是行商，唯一的意願，就是一家人能夠團聚。現在，這個願望已經達成，我和你伯母商議了一下，也不願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官場之上再混下去了。所以，我打算今天掛印回鄉！」

「哦，他能潛伏在箕州十幾年而沒有露出任何破綻，最後尋得機會一擊致命，自然是能臣。可是，你為何說不宜用之呢？」

「哎，就算你身在皇家又如何？就算你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又如何？就算你權傾朝野，人人震懾，又如何？你還不是不能快樂，你甚至還不如我一個常人快活呢！」張易之有些同情地乜了太平公主一眼。

「能臣，但公主不宜用之！」張易之立即回答道。此言出口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不知道該不該說的實話。張易之在朝中沒有派別，若是嚴格論起來，因為狄仁傑曾經交給他那把扇子的緣故，他和狄仁傑為首的「李黨」要親近一些。可是，他和沒有決定加入「李黨」，所以作為李黨中另外一股勢力的太平公主在相人問題上，和他商量，還是有些不合時宜。

姜山又笑道：「不過，我們也不會今天就走。這次皇嗣駕臨箕州，官場劇變已經形成，賢侄你的未來，必然也要大變，我們也要也要留在這裏呆到皇嗣的車駕離開箕州，賢侄你的未來也明確下來，才能走得安心一些！」

「誰？」

張易之心下一跳，感覺自己丈母娘這個紅臉唱的有點過頭了。姜山畢竟是遼山縣尉，而且是正牌貨，不像張易之似的是個員外同正。張易之尚且要留在箕州，姜山自然更要留下。否則的話，萬一皇嗣或者公主召見，豈不是糟糕？

帶著這種狐疑，張易之來到了驛館外面的院子里，領路士兵前去通稟了，只留下張易之一個人站在那裡。張易之的心下不由又生出了狐疑：「這女人莫不是又發神經，專門把我抓過來罰站吧？」

「願聞其詳！」

張易之便在前面旁邊的蒲團之上跪坐下來。在這個離太平公主只有一丈多遠的地方，他感受到了前面這位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女兒心底的悲哀。張易之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但這種感覺卻是異常的清晰。

「昨晚的事情，你都聽見了嗎？」

好在，這個念頭剛剛興起，前面便來了一名婢女，向張易之道：「張少府是吧，請隨我來吧！」

到了這會，張易之哪能不明白崔氏的意思，連忙笑著說道：「岳父岳母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便要拜下去，姜山倒也配合，連忙過來扶住，道：「賢婿免禮！」

張易之點點頭，道：「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崔氏在旁邊笑道：「還叫伯父？你拐走了我們兩個女兒，怎麼也該換個稱謂了吧？」一句話把姜小玉姐妹兩個都逗得羞怯了起來。姜小玉低下頭去不說話，姜小月卻嗔怪地叫聲埋怨：「母親——」

張易之聽了，便信步走了進去。心下卻有些詫異地忖道：「怎麼這最中間屋子裡住的，居然是公主，而不是皇嗣？難道公主的地位，比皇嗣還高嗎？」這時代是極為講規矩的，而皇家更加講規矩。若沒有特殊情況，這正中位置的房間，自然要留給地位最高的皇嗣，而不是太平公主。眼下這麼安排，肯定有內因，但是這內因又是什麼呢？

張易之笑笑不言，心懷舒展了不少。他最近最為揪心，最為棘手的一件事，看起來解決得頗為圓滿。雖然還有一些首尾，大問題不至於有了。

既然第一句已經說了實話，張易之就知道自己只能繼續說實話了。當下，他說道：「此人讓臣想起一個人！」

小月昂著頭，對母親的這番評價照單全收，姜小玉卻是越發的羞赧了。

崔氏又轉向姜山，笑道：「老頭子啊！我看五郎暫時也不好擅離，不如咱們帶著女兒一起，跑一趟定州吧，把這件事徹底給抹平了。」

「來俊臣！此人有來俊臣的所有長處，卻沒有來俊臣的短處，一旦掌權，恐非人主之福！」張易之淡然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