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目玉琀
第一章 佛崖寺
少女瞪了他一眼，悶頭不言語。
「是你這要飯的在說話么？」有人粗魯的問道。
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愕然了。
胖和尚皺著眉頭吩咐說：「了去，帶這位施主到偏殿去用齋飯。」
有良手往山下指了指。
有良的心輕輕撼動了一下，他想起了妮子……
「師父，歇一歇吧。」女孩兒的爺爺李老漢同情的說道。
有良躊躇著沒吭氣。
「老夫就住在黑龍潭邊的破窩棚里，想好了去那兒找我吧。」老瞎子說完蹣跚著徑直奔東而去，山門外二里遠的松林中便是黑龍潭。
老瞎子恍若不聞，衣衫兜著幾個饅頭，伸出髒兮兮的手抓起來就往嘴裏填。
有良目光瞥向了住持，未渡老僧點點頭，示意他照做。
「陽間人少管陰間事，你就不怕折壽絕後么？」
「貴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老瞎子嘿嘿道。
「了去，那位盲眼施主呢？」偏殿門口，未渡老僧詢問道。
當年那個雨夜，黃河邊的一座破祠堂內，就是這個算命的瞎眼老乞丐告訴他往東方走會遇見一位貴人相助，可自己後來不但失去了妮子，而且雙手殘廢，蜷縮在這佛崖寺中度過漫漫餘生。
親屬們面面相覷，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少女緩緩轉過頭來，獃滯的目光落在了老瞎子的臉上，面上毫無表情。
「你若是不說，休怪老夫不客氣了。」老瞎子髒兮兮的手從懷裡摸出個小布包來，輕輕的展開，裏面插著一溜兒銀針。
「師父，我們是從漢中遠道而來的，再想想辦法吧。」
「阿彌陀佛。」未渡老僧誦起了佛號
「廖神婆么？」
「你這老東西幹嘛要多管閑事？」少女終於開口說話了，音質沙啞粗鄙，宛如老婦。
親屬們圍著二丫頭噓寒問暖，誰也沒有注意到老瞎子顫顫巍巍的出偏殿下山去了，他在山門外止住腳步，然後靜靜的等待著什麼，不多時便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啊，你原來是廖神婆！這關我們李家什麼事兒？那天夜裡正是農曆十五，月亮又圓又大，哪兒來的閃電？你自己突然倒地身亡，縣公安局都已經驗過屍了，害得李家白白倒貼了一副杉木棺材。」李老漢怒氣沖沖的質問說。
未渡老僧大吃一驚，這老瞎子眼框乾癟雙目已盲，認穴卻又是奇准，竟然不差毫釐。
「不錯，老和尚治不了的，別人未必就不能。」老瞎子嘴裏哼著。
「她不過是只小小妖孽，不足為道，你願意拜老夫為師嗎？」
未渡老僧淡淡一笑，說：「施主若是有良方，可否替這位姑娘醫治？」
「讓老夫來摸摸，」老瞎子猛然扣住有良的手腕，切下三關后大吃一驚，「你不但筋折而且手三陰三陽六條經絡俱斷，這是怎麼弄的？」
此刻的偏殿內聚集著一群老鄉，正在圍觀住持未渡老僧醫治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她是由漢中遠道而來的花痴患者，那裡是北方油菜籽主產區，每逢油菜花開季節，發病的人尤其多。
他抽出一枚細細的毫針比劃兩下，突然閃電般的刺出，扎在了女孩兒右手大拇指甲外側的鬼信穴上。
女孩兒雙眼迷茫，神情痴獃，據家屬說這種狀態已
大家懷疑的目光都投向了老瞎子，心道這乞丐若是能治病，又怎可能落魄到這種地步。
「沈才華，你等著，俺遲早會回來找你的……」此刻耳邊響起了當年自己悲憤怨毒的誓言。
老瞎子嘴裏咀嚼著食物，臉湊近了少女，彷彿在仔細端詳，眾人想一個盲人再看不也還是啥都瞧不見么。
在梅里雪山的那座山崖上，妮子不但用「斷臂立雪」毆打自己，甚至還放出大血蚤來叮他，令其傷透了心。因此當那群瘋狗撲上來噬咬自己時，心如死灰的他也不再反抗，寧可手筋俱斷遍體鱗傷，而且還拒絕了寒生的醫治，如今身體的殘疾都是拜那個鬼嬰沈才華所賜。
「你是什麼東西？」老瞎子突然厲聲喝道，嚇了眾人一跳。
一個拄著拐棍的瞎眼老乞丐顫顫巍巍的走進了寺中，儘管其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但僧人們還是領其去後面伙房，施捨了一些粥飯給他。
「針灸術醫人畜，十三針專門治妖鬼。」老瞎子解釋道。
春雨瀟瀟，清明到了，寺中的香客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每當清明前後，潼關佛崖寺就要真的忙上一陣子了，十里八村的花痴病人都送來寺中，請住持未渡老僧醫治。所謂「花痴」自古就有，大都是一些年輕女人迷戀異性或同性而神魂顛倒，嚴重者會精神失常。醫院里的診斷通常叫做「癔症」，很難查出病因，唯有開一些鎮靜安眠的藥片讓她們睡覺，等油菜花落了以後，病情便自然緩解
有良站起身扯了一下老瞎子，領著他走出了伙房。
油菜花開的季節，也是鄉村裡犯花痴最多的時候，因此俗話說「菜花黃，痴子忙」。
老瞎子再次抽出一枚銀針反手插在了她右後脖頸處的鬼枕穴上。
「嘿嘿。」老瞎子冷笑兩聲，陰沉著臉更不答話，手中的一枚毫針無聲無息的插在了少女頭頂鬼堂穴上，並且合攏起中指「噹噹」彈了兩下。
「但是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入老夫門下才行，既為師徒自然會醫治你。」
少女「嗚嗚」的哭了起來，淚流滿面，嘴裏告饒說道：「好漢手下留情啊，老娘不過是漢中留壩鄉下的一個神婆子，前些天在紫柏山下為李家招魂的時候被一道閃電擊中，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冤死了，老娘心有不甘啊，所以才附在李家二丫頭身上想要弄清楚自己的死因。」
啞巴小和尚來到老瞎子的身後，突然開口了：「貴人在哪兒？」由於在寺中幾年都未曾講過一句話，音質已經乾澀如金屬般的生硬刺耳。
「老衲已經儘力了，奇怪，她體內的邪祟之氣就是逼不出來。」未渡老僧氣喘吁吁，今天已經醫治了兩三名患者，真氣消耗過多。
「你？」有良忿忿道。
「老瞎子，你滾開……」二丫驚恐的向未渡老僧求救，「老和尚慈悲為懷，可憐可憐我這老婆子吧。」
「就像是七色彩虹一樣，直接打在了老娘的頭頂囟門上。」
「當然可以了，」老瞎子竟然滿口答應，隨即說道，「小啞巴和尚，請扶老夫
李老漢一把抓住孫女，高興得淚水直流：「二丫，你可嚇死爺爺了。」
「恕老僧無能為力。」未渡老僧嘆息道。
「世間果然有高人啊，老衲實在是慚愧。」未渡老僧感慨不已。
「廖神婆，什麼樣的閃電？」老瞎子聞言警覺起來。
「老和尚真是迂腐不堪，今日放過她，日後還會去害別人，唯有令其灰飛煙滅一條路。」老瞎子冷笑著捏開二丫的嘴巴，將三棱針刺入她舌下中縫處的鬼封穴。
「這不是二丫的聲音！」李老漢失聲叫起來。
「俺手已殘，你找錯人了。」有良盯著他緩緩說道。
「媽的，疼死老娘了。」少女頓時破口大罵起來。
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有良默默的沉思著，許久才轉身回寺。
「不過不礙事，可以醫得好。」老瞎子沉思片刻說道。
「師父，二丫難道就治不好了嗎？」李老漢焦急的問他。
有良根本不信這老瞎子。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還不如實招來？」老瞎子惡狠狠的問她。
少女沒有反應，仍舊是痴痴獃呆。
老瞎子沉吟了片刻，緩緩拈起那根粗大的三棱針說：「別瞎掰了，閃電劈人只是一瞬間，自己是根本看不見的。廖神婆既然已死，就別再在陽間逗留了，老夫這就送你上路。」
啞巴小和尚名字叫有良，幾年前一路乞討昏倒在佛崖寺山門前，被住持未渡老僧收留剃度出家，由於雙手殘疾就在寺中做了火工和尚，法名了去。
少女頭一歪昏厥了過去，李老漢及一乾親屬頓時緊張起來。
老瞎子緩緩的轉過臉，面對著灶台下燒火的啞巴
「了去是個啞巴，」燒飯的胖和尚告訴他，但隨即疑惑道，「咦，施主不是眼盲的么？」
「那也未必。」這時忽聽有人說道，大伙兒順著聲音望去，見一個雙目皆盲的邋遢老乞丐，正在角落裡狼吞虎咽的啃食著饅頭。
夜裡，他躺在床上，往事一幕幕的在腦中顯現。
「狗咬的。」
老瞎子轉過身來，點了點頭說：「不錯，當年也算不到你這小流浪漢竟會是老夫的『鬼門十三針』衣缽傳人。」
未渡老僧的治療則是依靠自己渾厚的內力，將患者體內的髒東西逼出去，那些女人自然就痊癒了，來年基本上不會再犯。如此一來，佛崖寺的名聲不脛而走，連遠在漢中的花痴患者都前來求診。
有良默默的看著他，沒有作聲。
未渡老僧端坐在蒲團上，雙手緊貼著少女的後背正在發功，額頭上已然沁出了汗珠，看樣子顯得十分的吃力。
「你是誰？」老瞎子和顏悅色的詢問道。
正當大夥疑惑之際，二丫忽然打個激靈兒睜開了眼睛，四下里望了望詫異的說道：「爺爺，咱們怎麼到廟裡來了？」
「你是何方神聖？或是哪位屈死冤魂？有什麼要求儘管對老夫說就是了。」老瞎子淡淡說道。
「施主，無形的魂魄其實是很痛苦的，冤魂無安身之地才來附體，涉及前世今生因果，就放她一馬吧。」未渡老僧憐憫的勸道。
「小師父，是你領人來治好我病的吧？二丫謝謝你。」那少女衝著有良甜甜的一笑。
「你終於來了。」他頭也不回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