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記》第六部 梵城

第三十章 龜兒子

第六部 梵城

第三十章 龜兒子

金棍裹著誅仙劍,安靜地躺在他的手中。這隻手因為握著金棍,防護最為困難,所以已被罡風將所有皮肉全部颳走了,露出森森白骨,兀自緊握,十分嚇人。
「我說小易,你能不能先放手?」真武大帝有些厭惡地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九陰白骨爪。
碧潭之旁,有一塊巨石緩緩移動起來,磨蹭著走到潭水旁邊,然後慢慢地滑入水中,入水的那一剎那,才發現這塊巨石是一個奇大無比的烏龜,龜殼之上滿是青岩覆蓋,所以和一方巨石無異。
眾人哄的應了一聲,趕緊刨著碗里的飯,夾著盤子里的豆豉鯪魚,而將青菜心全撥到了旁邊,又急著將杯子里的雙蒸酒喝下肚去,顯得十分著急。
一道幽光從房間里升起,照亮了這些人的面門五官與身體。
但很奇怪的是,房中的幾名人類只是昏厥在地上,衣服被燒成灰燼落在身邊,但肉體如常,眉毛都沒有焦灼,沒有被燒成焦屍。
「我從來沒有想過現在我會死,我如果現在死,是不合邏輯的事情。」
一隻白骨手狠狠地抓住了真武大帝的手腕。
「受了這麼重的傷,得整點兒東西補一補。」真武大帝自言自語道。說的聲音極輕,卻被下方大地上像磐石一般移動的巨龜聽入耳中,不由嚇得渾身打了個哆嗦。
令人驚恐的,是這片白色天幕的浩然巨大。
不用多言,這正是在冰河罡風中僥倖逃得一命的易天行。天界的構造果然是神妙至極,他明明是在雲光霧中往下墮去,但這層雲霧竟然是此間清妙世界的一道豎直天幕。
「砍手黨?五百年不曾下凡,何時多出這些小雜碎來了?下作,無比下作,一群龜兒子。」
「小點兒聲!」黑臉漢子罵道:「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
這句話似乎包含著許多意思,易天行閉上了雙眼,顯得十分疲憊,但他抓著真武大帝的右手還是沒有放開。
「揣好了。」黑臉漢子看樣子是這行人的領頭,四處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到自己這幫人,才放下心來。
窗外唰的一聲,落起雨來。
「你醒啦?」
「繳天之幸,諸位仙友,我們成功了。」
當的一聲清脆響聲,眾人齊刷刷停了腳步,發現一伙人里有一個人腰間掉下來了一把刀子,一把亮晃晃的,寒光四射的刀子。
天幕太大,所以只能看清楚那個黑點與一粒微弱的金光相依偎,這黑點本來是橫橫地飛著,但一出天幕,便受到了地心的引力,倏地一聲往下墜去,撲通一聲,沉入了碧潭之中。
伴隨著骯髒的罵聲,幾個人聚到了大廳里,開始痛罵供電局的物業。
無比巨大的白色冷霧天幕,無比狹長深遠的碧色幽潭,豎立在這個世界的正南方,就像一道令人心寒的強大屏障。
此時易天行的身體正在極快的修復,馬上胸口白骨便要被重生的新肉包住,所以真武大帝想把那個小袋子拿出來。
吃完飯後,這一行人便出了渝都飯館,從立交橋底下往員村那邊走,立交橋下風太大,從背後吹過來,讓這些人的後背感到涼颼颼的,不約而同地,眾人都將雙臂揣進了袖子里,佝僂著身子,縮小著被風吹的面積,看著十分懼寒。
……
半天沒有回答,易天行失血過多,終於再次暈厥過去。
閃電消失的卻很慢,完全不符合物理規則。
這絕對是已知的世界中最雄偉的一處景觀。
「哎呀媽喲!」這些人常年做壞事,心底里終歸有些害怕,看著天雷在打,嚇得不輕。
附身在黑臉上的那位仙人,細細端詳著自己的肉身,微微皺眉,似乎對這具肉身非常的不滿意,旋即一絲完全沒有人類味道的微笑浮上他的面龐。
他忽然輕噫了一下,蹲下身來,看著易天行殘破的胸膛中,被他的心臟遮掩著的一方米白色袋角,眼中青光一現,便伸手去摸。
此時他的身上遍體鱗傷,四處都有皮膚綻開,深可見骨。殘留著的肌肉糊著淡淡燃燒著的火血往外翻著,而在他的胸口處,更是已經被罡風刮的破出幾大片裂痕,露出裏面的內臟,白骨橫生,血肉模糊,臟器微顫,看著令人無比心悸。
其中一個舉起酒杯,罵了一句:「這廣東的酒真他媽的難喝,什麼狗屁雙蒸,比尿水還難下喉。」
巨龜爬到碧潭邊上,有些吃力地爬上岸去,龜嘴微張,似乎是一聲嘆息,吐出一大片白霧。
「我說親戚,別偷我東西。」易天行語氣冷冷的,充滿了陰戾之氣,「另外,有人已經下去了。」
他們的眼中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什麼異常,但感覺就是與先前的那些人不一樣了。
一個奇異的世界,山川河流都籠在緩緩飄灑的雪花之中,高天之上是一片純凈的幽黑,看不出來是什麼樣的存在。而這個世界最令人瞠目結舌的,莫過於正南方向的那道天幕。
上了七樓,擰開鎖鑰,數人各自回屋。家裡是狼藉一片,也沒有人收拾。
渝都是一家很便宜的川菜館子,就在華僑醫院對門,門臉不大,但菜式做的地道,而且價格便宜。此時入夜,裏面人聲鼎沸,辣香四溢,在靠著的廁所的小包間里,有七八個年輕男子正在沉著臉吃飯。
※※※
忽然,有一個黑點從那個巨大的白色天幕中飛了出來,速度異常迅疾,帶起後方的一絲雲卷。
如果易天行能醒過來,一定能認出自己這位親戚,但他此時昏迷不醒,自然也沒有辦法去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這個世界西方有座雄偉的山峰,但在這巨大的白色天幕的映襯下,就像是一個小土堆,由此可以看出這道天幕的遼闊。
……
過了許久,這幾個赤裸著身子的人緩緩坐了起來。
「流花車站最近管的緊,你們不要去那邊了。」
然後他看見了窗外的異象,看見了那一黑一黃兩道如龍般的氣息構成的圖形,看見了那個圖形中小點正在積累著的電力。
「好造化啊。」真武大帝讚歎道,自然知道這不是自己一己之力,想不到這廝居然體內藏有這麼多南海甘露,甘露乃是仙家至聖療傷葯,有此幫助,自然易天行性命無虞。
他個子有些矮,臉上卻是長著滿臉橫肉,看著戾氣十足,吼道:「老子們殺人放火,什麼沒做過,如果真有報應,早就該被雷劈死了,怕個雞巴毛!」
咔嚓數聲,幾道閃電從遙遠的天際劈了過來,毫無偏差地直直劈進廣州員村白馬花園二幢七樓的那個單位里。
真武大帝黑色袍袖輕輕一拂,一道清光閃過,易天行死死抓著他的右手便輕輕分開,放在了身側。
※※※
「誰?」
白馬花園外面是一幢大廈,裏面有打斯諾克的地方,這夥人酒足飯飽,便有人提議去打檯球,大家商量了一下,去了幾個打球,還有幾個人往右一轉,回家睡覺。
眾人喏了一聲,雙手仙訣一結,眼中青光大作,瞬息間將這具肉身原來主人腦中殘存的一切記憶抹去。
……
他強自壓抑住自己毫無來由的害怕,罵罵咧咧地轉過身去,對著天空吼道:「老子不信邪,有種你就劈了我!」
這群歹徒住在員村的白馬花園裡,這個社區比較安靜安全,所以他們選擇在這裏居住,也是為了防人耳目。
忽然窗外一道極亮的光閃過,過了少許,才有一陣雷聲傳來,「轟!」的一聲,震的玻璃窗搖搖欲碎。
聲音很輕,雖說驚訝,但語氣里卻感覺不出來。說話的,是岸邊的一位男子,正輕輕撫摸著巨龜低垂下去的頭顱,表示安慰。
……
……
真武大帝身形一虛,便出現在了龜殼之上,雙眉微皺看著他的情形,發現這小子身上的殘肉正在以一種十分緩慢的速度愈合著,只是如此重的傷,他的真元已盡,回復能力也變得很差,如果等他自己天然回復肉身的本事奏效,是一個很危險的選擇。
※※※
他愕然抬眼去看,只見易天行雙眼冷冰冰地望著自己。
龜首微微一頜,竟然說出了一句人話:「大帝,蛇湯滋養有奇效。」
……
易天行受的傷太重,殘破的身軀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白骨森然,亂肉四懸,看著又是噁心又是凄慘,雙眼緊閉,嘴唇烏青。
黑臉此時背對著窗戶,所以他無法看見身後的異象,而他身前的那幾名歹徒卻看得清清楚楚,嚇得渾身顫抖了起來,有膽小的,更是已經癱軟到了地上,身下漸濕。
夜風大作,寒意逼人,月入雲中,似乎十分厭惡這人世間的卑污與黑暗。
「噢,運氣不錯。看見熟人了。」
圖中黑黃兩點湛湛發光,似乎在醞釀著最後一擊。
那道天幕就像人間的瀑布,流動的雲霧像液氮蒸發后造成的效果一樣,打著卷,沉澱著,盤旋著,往天幕的下方滾動,一直滾到天幕下的一處深潭中,那處深潭水色碧青,寒意逼人,但很奇怪,在這樣寒冷的水霧不停灌注下,這個碧潭居然沒有結冰。
「你運氣真的不錯,生生從冰河罡風裡闖了過來,居然還留下了一條命。」真武大帝讚歎道:「如此肉身,實乃天地造化,命運眷顧。」
幾個本來已經上床,正在翻黃色小說的傢伙也發現自己屋裡的燈光先是一暗,然後又亮了起來。如果只是偶爾一次,也便罷了,但一直連續不停地這樣閃著,終於打擾了他們看小說的興緻。
毫無表情的眼神互相注視,似乎他們忽然間失憶,對於同屋而住的對方需要重新認識。很認真地看了許久許久,黑臉的眼神中終於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淡淡開口:
巨龜搖晃著龜頭,模樣憨傻,卻掩不住一絲憤怒:「又是我?蛇要冬眠,難道我們烏龜就不需要?」
真武大帝一揚手掌,掌上淡淡清光便往易天行身上飄去,清光點點落入易天行殘破肉身,迅即深入白骨,消失不見,反而激起白骨深處的一些無色純正氣息,只見骨上鮮肉緩緩復生,依附著的一些血管也開始以一種很難想像的方式重新連接起來……
旁邊一個有些矮,但非常精粗的黑臉漢子瞪了他一眼,譏諷道:「沒錢才喝雙蒸,等以後我們賺了錢,自然是想喝什麼就喝什麼。」
客廳的燈忽然閃動了一下。
……
閃電輕而易舉地擊穿了玻璃,瞬間佔據了整個房間,數道電流擊中了那幾個砍手黨的歹徒。
……
人世間,銀河系旋臂尖兒上,太陽之外的那顆藍色星球靠著大片海洋的陸地中,某個繁華而熱鬧的城市裡。
「操,昨兒在植物園兒,那娘們兒抓包抓得真緊……」
等於說,此間的空間構造與他來處的空間構造整個兒是向南傾斜了九十度。
「這幾個人是很卑污的人類,他的神識里藏著太多的邪惡和獸性,應該徹底毀滅。」
真武大帝踏雲而飛,身周仙光飄渺,輕聲道:「那蛇懼寒,還在家裡睡覺。」忽然微微一笑道:「千年王八萬年龜,說的便是你,一萬年的清修,只取你少許精肉,讓那小子早些治好,你個龜兒子何必這麼小氣?」
不知過了多久,潭水中一陣微漪輕盪,巨龜從冰冷的潭水裡浮了起來,龜殼之上趴著一人一棍,想來正是先前墮入湖中的黑點與金光。
房間中,無數道電弧在持續了兩分鐘的跳躍后,終於安靜了下來,牆上全部是一指深的可怕灼痕,露出裏面焦黑的磚石與被燒斷的鋼筋。
在閃電劈過的軌跡中,隱隱出現兩條不一樣的氣息,一道氣息純黑,在這夜色籠罩的廣州上空,依然黑的如漆刺目,而另一道卻是金黃貴氣無比。
他雙眼微眯,看著易天行胸口處漸漸合攏的血肉里那個小空間袋,臉上露出一絲凝重和驚訝的神色。思琢良久,終於還是沒有將那空間袋取出來,只是優雅地一聳肩,雙袖一揮,身上金甲微晃,整個人便飄了起來,凌然若仙,在巨龜前浮至半空,領路向極北而去。
黑臉漢子最為沉穩,揮手就是兩個耳光扇了過去,罵道:「操你媽的,打個雷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你們是娘們兒啊!」
眾人背著風往員村去,一路上低聲說著些什麼。
……
彼處的地面,便是此處的牆壁。
正是一年秋風勁時,廣州城中四處灌注著夜風,風力極強,從立交橋下穿過,吹得橋下的青色作物向著一面倒去。華橋醫院的霓虹燈還在閃著,只是有一個字缺了一個小口子。
——這是真武大帝,就是曾經在武當山上被小易朱燒成廚師的那位。
一黑一黃兩道氣息漸漸合攏,然後旋轉起來,慢慢形成一道太極八卦般的圖像。
雨如清光,灑拂全市,在夜色里緩緩墜落著,擊打在青青的樹葉上,滋潤著這座被水泥包裹著的城市,十分溫柔。
他瞳孔微縮,一聲慘叫,啊的一聲便往室外逃去。
白色天幕往上直入蒼穹,不知其頂,往下直入深潭。左右各自延展開去,看不到盡頭,似乎無窮無盡!
這位人物長發披肩,頗有古意,全身黑衣,大感肅殺,黑衣之外乃是貼身金甲,金甲之中正是如蟒玉帶,貴氣十足,在他的頭后,隱隱有一圈渾渾然的清凈之光,這是天仙之光,透露出了這位仙人可怕的實力與地位。
「居然還沒死,真是令人大感驚訝。」
黑臉覺得有些怪異,罵道:「還抖?」他忽然也感覺有些怪異,一股寒意籠上他的心頭,讓他後頸處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寧二,你他媽的太沒用了,居然砍了兩刀才把那女的手砍斷。」
往下墮落,便等於是穿牆而出。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長空,而這道閃電很長,映在人類的眼中,竟像是閃電的尾巴已經來到員村這幢建築之外十幾米的地方。
他看了看桌上的眾人,沉聲問道:「吃好了沒有?吃好了就回。」
「老在棠東那邊搶,那邊住的人也沒多少錢,要發財要等到啥時候?」頭前那人罵罵咧咧道。
「唰!」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