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之章
第二十五章 騏驥之躍
「就和你以前做的差不多吧，或許就是和你學的。當時他家的境況非常糟糕，因為當初支持道三殿下的事，一直受著周邊小豪族的壓制，卻只能忍辱負重的苦苦支撐……」利家放下了飯碗，「去年四月份，和蜂須賀殿下談過一陣后，竹中重治一回家，就和父親竹中重元兩人起兵，趁著附近各家忙於春播，很快佔領了幾個村子，並討取了岩手城主岩手弾正，一共佔據了九千多石領地。後來又和附近的不破家發生爭鬥，兩方打成了對峙狀態……」
「是。」小夏答應道，出了酢菜屋。
「這……還真有我的風格。」我忍不住評價道。一個九千多石領地的中等豪族，對於正整合美濃的齋藤義龍來說，算是一條不錯的魚了。以顯示實力而自薦，進而向齋藤義龍臣服，的確和我當初的策略類似。
「我回去看著吧。」我稍稍收拾了一下，和丹羽長秀說了一聲。長秀一向很欣賞利家，聽說后立刻催我回去看看。
「是，臣下一定帶到。」他施了一禮，向母親阿信點了點頭，跑出了門外。
想到猴子，我忍不住一笑。他現在已經正式更名為木下藤吉郎，對丹羽長秀和我都非常尊敬傾慕。他只是新晉武士，而長秀目前已經是家老身份，誰會料到二十年幾后，長秀反而成為他的臣下呢？當然，現在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日後太閣的風采，他只不過是一個長相滑稽、動作誇張的小武士罷了。這是地位的問題。人說居移氣養移體，的確是很有道理。
正是由於不斷學習他人的長處，吸收他人的經驗，這個目前才十五歲的少年，將來才會成長為優秀的軍師和智將。
「哦，叫什麼名字？」我很有興趣的問道。說不定會是一位知名的人物啊。西美濃是整個美濃的精華部分，美濃一國幾乎所有的優秀武士都出自那裡。
「殿下，妾身不是這個意思……」菜菜低聲說。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大力的拍門聲：「景次郎，開門！是我，藤八！」
「殿下對妾身一直非常客氣，可是，妾身是殿下的妻子啊……」菜菜說著，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其實妾身很羡慕阿松夫人……雖然今天的事情，實在有些可怕。」
「在下想通知又左回來看看，希望長秀殿下能夠讓主公通融通融。」我拜託道。
「這……能夠說一說嗎？」我撓了撓頭。實話說，這一年我根本沒聽過他的消息。以我現在的一點勢力，對於別國發生的事情不可能得到什麼情報。而且作為侍大將，我也沒有立場去特別關注鄰國的事情，那是作為國主的織田信長所需要的，是作為目付頭目的瀧川一益所負責的。
「可是，孩子還不到九個月哪！」
「他當時自稱是虎御堂屋敷竹中家的少主，剛剛元服不久，名叫竹中半兵衛重治……」
「殿下，妾身呢？」石谷菜菜小聲問道。
從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見他成長的軌跡。作為雜役的日吉，作為下級武士的木下藤吉郎，作為重臣的羽柴秀吉，作為天下人的豐臣秀吉……當初他剛成為織田家重臣時，出於對丹羽長秀和柴田勝家的尊敬，從兩人苗字中各取了一字作為自己苗字。誰能想到，不久以後，他就將柴田勝家踩到了腳底，將丹羽長秀收到了手下。
「怎麼回事！」我連忙追問。
「你說竹中重治在岩手城？不是菩提山城嗎？」我忍不住問道。
從剛才聽說竹中重治去蜂須賀家找我開始，我就有點恍惚了。雖然見到了好些戰國名人，但是竹中重治可是號稱戰國第一軍師的人啊，他居然想向我請教？這對了解戰國歷史我來說，當真是匪夷所思。
「這樣的名氣，我寧可不要。」利家笑了笑。他的臉上有些苦澀，但是氣色還好，比起以前的英氣外露，似乎更多了一些沉著。
「你？」我看了看她，「我送你回新居吧。」
「那可能是早產……先別說了，救人要緊，去請大夫了嗎？」
「是，現在的松倉村九百石由利定殿下支配。這小半年，多虧利定殿下照顧……對了，聽利定殿下說，去年你來尾張不久，從西美濃來了一位武士，說是來專門拜訪你，並向你請教的。」
「稟大殿。臣下和父親只去過西美濃……不過，要去中美濃的話，臣下也可以問路過去的。」他恭恭敬敬的答道。
「哈哈，也是！利家
「喜太郎？喲，這小子倒出息了！」我感到很意外。
「哪有這麼容易，」前田利家苦笑，「當初的確是太孟浪了。主公那裡……大概不會輕易原諒我的。」
「看來景次郎是聽說過他了。」前田利家看著我。
利家夾起酢菜，仔細品嘗了一番，「不錯，很美味。」
提到祖父江一秀，我想到了要通知前田利家的事情，就吩咐小夏道：「小夏，去把一秀叫來吧。順便告訴一豐，說我讓一秀去美濃一趟。」
日後維新四藩之一的土佐藩初代藩主，現在還是我的家臣呢。
在這個時代，許多人的際遇實在是不可思議啊。
「阿松呢，還好吧？」利家連忙問。
我雖然自認有一定能力，再加上見識的話，面對大多數武將都不會感到弱勢。但是，任何時代都會有出眾的智者，在個人素質方面，他們的學習能力、推理能力放在任何時代都是非常優秀的。竹中重治則是這段歷史中處於頂尖的幾位智者之一。在某些方面，和他相比我只能甘拜下風。
……，……
酢菜屋已經停止了營業，房間里傳來阿松的大聲呻吟。我發現石谷菜菜居然也在這裏。看到我來了，她迎了過來：「殿下，已經沒事了。醫生說是早產，但危險不大……阿信說以前她小產過，現在正在裏面幫忙。」
「哦？我剛才看見門上寫著『酢菜屋』，就是賣這個吧？沒看到你家的名牌，差點都不敢認了……」
在路上，石谷菜菜忽然問我：「殿下，家裡還沒有孩子吧？」
「不會真有什麼事吧？」於加抱起美津，我們三人加快了步子。
我叫過祖父江一秀：「去過中美濃嗎？」
果然：「……今年年初的時候，趁著義龍成為幕府相判眾的機會，竹中家通過西美濃筆頭安藤守就和不破家達成了和睦，然後向齋藤義龍請求降服，把家中的次子竹中彥作送到稻葉山城作為人質，拿到了安堵文書……」
「有啊，美津不就是。」我順口回答。
「
「那有什麼關係，美津很可愛，我很喜歡她……也請你務必把她當自己的孩子看待好不好？」
「你還小，以後再說吧。」我搖了搖頭。
利家搖了搖頭：「前野殿下不在松倉城，現在的城主是坪內利定殿下。」
「那麼在下替又左謝過長秀殿下了。」我欠了欠身，帶著於加和小夏離開了奉行所。
「在第一間客房呢。前一會喝了米粥，現在已經睡了。夫人恢復得不錯，孩子很可愛……」於加說。
「噗！」我口中的米飯全部噴了出來。
「是不是要生了？」我想了想。
「殿下，阿松夫人出事了！」她神色慌張的喊道。
聽到他弟弟成為人質，我已經能夠確認，這個人的確就是記憶中的那個竹中半兵衛。但根據我的記憶，竹中重治應該是菩提山城城主啊。
「你喜歡的話，回去時我送你一木箱，也好讓長康他們嘗嘗。」我說。
石谷菜菜笑著點了點頭。
今後的我，又會是什麼樣的人，創出什麼樣的格局呢？
「是勘左衛門家的，一秀的母親……」於加回答。
「可是畢竟不是親生的孩子嘛。」
「你啊，到我這裏還講什麼客套，這可不像你又左啊！」我回頭吩咐於加，「再去拿一碗酢菜來，利家殿下以前還沒吃過呢。」
「你遠道而來，先歇一歇，吃過飯再去探望吧。」我勸道。
石谷菜菜低著頭，跟我離開了酢菜屋。
我站住腳步：「菜菜，你想說什麼？」
「阿信是誰？」我問於加。
「想必也該聽說一點，雖然兩國是在敵對中。」前田利家點了點頭「近一年來，他可是美濃最閃亮的人物啊。」
「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我摸了摸菜菜的頭髮，「先好好長大，別想太多。」
「額……聽說過。」我臉色古怪的回答。竹中重治，當然聽說過！號稱戰國第一軍師啊。這個人，居然專程去松倉拜訪我？還要向我請教？這個世界，是不是太混亂了一點？
「怎麼，難道還要離開嗎？」佐脅良之驚訝的問道。
「阿松夫人提著一桶泉水，不小心滑了一下，結果肚子就痛了起來……都是妾身
六月七日的上午，我正在奉行所處理公務，於加忽然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
「太好了！」於加拍了拍胸脯。
第二天傍晚，我們一家人在酢菜屋吃晚飯，前田利家出現在了門口。他仍然背著木箱，拄著那支三尺長槍。在他的身後，跟了好一群町眾。不時還有人議論著「前田家的阿犬回來了」「是不是國主原諒了他」之類的話。我連忙迎出門外，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回來得還真快啊！身後還有這麼一大群跟班……又左，在咱們清州，你可是大名人嘛！」
不一會兒，兩人從外面進來。而這時候，房間里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祖父江家的阿信從房間里出來，高興的對眾人道：「是個女娃，母子平安！」
「主公賜了一所新宅，回頭請你去看看……先吃飯吧，嘗嘗這個。」我接過於加拿來的酢菜，連碗放在他面前。
於加連忙放下了飯碗，前去開門。
笑了笑，我收起了思緒。
「阿松夫人也是十四歲。」菜菜紅著臉爭辯。
接下來的事情，他不說我也能猜到，該找個機會見好就收了。
「也好。今天我們幾個值夜，就要去北天守了……明天聚齊了人，再和利家兄長好好敘敘吧。」佐脅良之也站了起來，向我告辭。
趕回酢菜屋的半路上，我和於加看到美津跑了過來。她一把撲進於加懷裡：「伯母流了好多血……美津好怕！」
「這你也知道？！」前田利家驚嘆了一聲，「最近竹中家正在岩手城附近的菩提山上建築新城……」
「真是的，大白天的關什麼門啊！」佐脅良之走了進來。他掃了一眼飯桌，目光越過低頭吃飯的小夏看見了前田利家，立刻眼睛一亮：「利家兄長，你果然在這裏！聽到町里有人說你回來了，我一時還不相信呢。」
而能夠成為竹中重治成長中的學習對象，那麼即使在這個時代的嬌子們面前，我也用不著妄自菲薄、有什麼退避三舍的想法了吧。
「我長秀一定向主公請命。如果只是回來看看的話，主公那裡應該沒問題。」丹羽長秀點了點頭。
恩，前幾天是猴子，今天是半兵衛，利家在經過一番磨
「得好好謝謝人家啊。」我吩咐道。酢菜屋現在完全是一屋子女人，我最近很少在這邊休息，經營的事情都交給了於加。這段時間，她又要經營酢菜屋，又要時不時的過去新居陪石谷菜菜，真是辛苦她了。
於加點了點頭，阿信也躬身答應。我吐出一口氣，終於沒有辜負利家的託付啊。
「是。」於加的語氣非常輕快。
「正好在吃飯呢，先進來吧！」我一把拉他進門，然後在門外掛了「休業」的牌子，把大門關上。
「去請了，但妾身實在安不下心來……萬一阿松夫人或者孩子有個好歹，妾身怎麼對得住利家殿下呀！」於加皺著眉頭。
「那好，你去一趟蜂須賀家配下的松倉城，有一位前田利家殿下在那邊。你告訴他，他夫人生了，是個女孩，請他回來一趟，見見夫人和孩子。並告訴他館主那裡不會有問題，長秀殿下會替他通融。另外，順便替我問候前野城主。這裡是兩百文錢，作為你路上的花費。」我吩咐道，從懷裡取出一串永樂錢叫給他。
「麻煩於加夫人了。」利家雙手接過，然後又望向石谷菜菜，「這位一定就是夫人了。聽一秀說，宣景殿下已經結婚。這次回來得匆忙，沒有補上賀禮，真是失禮……」
「清州估計是住不了的，但絕對不會離開尾張，即使作為野武士在外流浪也沒關係。回來之前，我就已經向利定殿下辭行了。」前田利家臉色十分堅定。然後他放下了飯碗，站了起來：「我吃飽了……你倆不是外人，我就先失陪了啊。小半年沒見阿松，心中實在是挂念。」
這麼說來，也許對於竹中重治的事我也不用太驚訝吧。他去年才元服，現在只是個聰明好學的小武士而已，向我請教，並不是什麼不能想象的事情。而且，他所用的策略，和我當初在川並眾所使用的如出一轍。聽說他回去前和蜂須賀正勝一陣，那麼大概是從正勝口中知道了我當初的那一番分析。
「於加，照顧好阿松夫人。還有阿信，也請你盡心了。」
「所以才關上門嘛。不然，總有人在門口縮頭縮腦的探視，實在讓人不舒服！」我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