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之章
第五十三章 竹中重治
「那就打擾了。」我說道。然後和蜂須賀正勝隨他一起進屋。
「正勝，我們走吧！竹中殿下可能有其他的打算，只能說是無緣了。」我站了起來。
「……在下知道，兩位前來，是有延攬之意。但是，請恕在下不能從命。」竹中重治沉默了好一會，才這樣回答說。
「三郡大概是淺井家的底線了……反正咱們儘力就行，至於成與不成，還是要看主公的意思的。」我說。
「真是太過分了！不過是出兵牽制而已，就要求西美濃四郡二十萬石，怎麼可能答應！」回到驛館，瀧川一益極為不滿。他目前正處於西美濃前線，日後攻下西美濃，功勞簿上肯定少不了他。但是淺井家一下就要求四郡，那麼還能有多少落到他的嘴裏？
想到他即將荒廢的四年光陰，走出房間之前，我忍不住回頭，最後勸了他一次：「我不知道竹中殿下的抱負是什麼。但是，無論如何，作為一個有能力、有抱負的武士來說，虛度光陰是最不可取的。明國有一句話，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這句話，就當做在下臨走時對殿下的告別語吧！」
孩子們紛紛控訴著。
「但是還是沒有說服竹中殿下，」我嘆了口氣，「其實，人只要成熟了，抱負便是一種責任。很多時候，僅僅是出於責任，就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竹中殿下奇襲稻葉山，也是出於責任。對於當時的他來說，是唯一可以阻止事態擴大的決定……或許，抱負就意味著負擔，而責任也算是一種無奈吧。像竹中殿下現在這樣，能夠脫離負擔，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後來才會盡心儘力的輔佐猴子，直至累死在姬路城吧！
三月中旬，我和蜂須賀正勝兩人到達了草野鄉。這是一塊山區窪地，位於西俁谷和飯山口谷之間，草野川橫穿整個領地，在今濱城附近匯入姊川。
竹中重治苦笑一聲，沒有說話。
「主公剛才那番話說得真好。」回去的路上，蜂須賀正勝由衷的說道，「臣下以前隱隱有一些感觸，卻沒有考慮得那麼清楚。」
說真的，這位年方弱冠的著名軍師如此頹廢，我實在
「那就這樣吧！我相信宣景的判斷。主公也交代過，結盟條件由宣景草訂……一益殿下你看如何？」丹羽長秀問道。
「竹中殿下？在下吉良宣景。」我含笑向他點了點頭。
「宣景怎麼說？」丹羽長秀問道。
其實，我知道這些都是虛的。信長既然會爽約，那麼三郡四郡根本就沒區別。但是，總要做出一個重視的姿態，那也是體現誠意的一個方面。
「淺井家畢竟打算替龍興殿下保留三郡之地……」
「那你們知道此地的領主住哪兒嗎？」我換了一種問法。
「既然主公有言在先，在下沒有意見。」瀧川一益沉著臉回答……
「那麼請向竹中殿下通報，土佐吉良宣景求見。」我上前說。
聽了他的話，竹中重治陷入了沉默。
「土佐？那是哪裡？九州嗎？那更不可能見了吧！」他嘀咕著。
「大人是問那個『懶惰領主』嗎，我知道的。」一個稍稍大一點的孩子說話了。
至於齋藤利三，石谷賴辰固然是他的兄長，但是齋藤龍興也是他的外甥。即使拋開這層親戚關係，所謂的武士義理也不談，他把把齋藤龍興交給信長后，除了一個逆臣的名聲和來自四面八方的圍攻以外，還能夠得到什麼？他的領地並未和尾張接壤，到時信長想救都救不上。
「難怪竹中殿下無心處理領內事務……原來是存著這般心事。」蜂須賀正勝嘆道。
「你們知道竹中大人住哪裡嗎？」我掏出十幾枚永樂錢在手上掂了掂。
「村裡的地頭去拜見他，他也推脫不見……」
但是他現在還轉不過彎來，看他的樣子，完全是無動於衷。
「在下雖然離開了齋藤家，但還是不願與美濃為敵。」竹中重治閉上了眼睛。
沒一會兒，一個身材瘦弱的青年就迎了出來。
這片土地位
「可是，竹中殿下可以阻止稻葉和氏家啊！為什麼非要向主家動手呢？」
「正是。當初吉良殿下對形勢的判斷之準確，實在是讓人欽服啊！」竹中重治點了點頭，「在下想了好一陣，才終於恍然大悟。」
「也就剛好養家罷了！在下身負川並眾上下數千人之身計，無論如何，是不敢像竹中殿下這般肆意妄為的。」蜂須賀回擊道。他指的是竹中重治奪下主家的居城，然後又離開主家的事。
「是呀，這位大人來了后，就很少出門……」
「當時安藤殿下被拘捕，稻葉和氏家兩位肯定不能坐視，大概會向稻葉山城出陣。如果任由兩方撕破臉，局面恐怕將不可收拾。竹中殿下及時拿下稻葉山，可以說是挽回了事態啊。」
一般來說，我不會去做這種挖牆腳的事情。但是竹中重治畢竟不是北近江出身，他出仕淺井家，只是權宜之計而已。而且，對他的性格和想法，我自忖是非常了解的。這樣的話，倒是有幾分把握。
「『懶惰領主』？」我反問道。
「倒要請主公指教。」蜂須賀正勝欠了欠身。
我一邊說著，一邊注意竹中重治的表情。而他黯然而出神的眼光，差不多就確定了我的這番猜測。
「這件事在下倒是聽說過，算來已經快五年了吧！」
「不知道竹中殿下今後有何打算？以竹中殿下的大才，總不能一直窩在這山窪里混日子吧？」我問道。
既然這樣，那就不好過於勉強。
「但是臣下覺得，竹中殿下不是那樣沒擔當的人……」蜂須賀正勝說道。
「可是本家目前的目標是伊勢國，倒是淺井家與美濃敵對著。」蜂須賀正勝提醒道。
美濃髮生了這麼大的變故，當然瞞不過信長。竹中重治才奪下稻葉山城不久，他就派出木下秀吉前去調略竹中重治。另外，收留龍
「……哦，真的是吉良殿下！」竹中重治看了一眼我身邊的蜂須賀正勝，立刻作出了判斷，「請進屋說話吧！」
「稻葉和氏家那邊是無法阻止的，面對龍興殿下的挑釁，他們不能後退，否則就會失去豪族們的擁戴。而在稻葉山城方面，龍興殿下當時並沒有多少軍勢，而且城內還有安藤家的人，只是暫時被壓制住了而已。從稻葉山城著手，相對來說要容易得多。」我詳細的分析道，然後嘆了口氣，「雖然這樣兵諫，對主家是不忠的行為，但是總比兩方正式兵戎相見的好——兩害相權取其輕吧。」
聽到竹中重治已經離開了齋藤家，我決定前去北近江，試著延請他為我效力。
「……吉良殿下真是在下的知己。」竹中重治向我深施一禮，又向蜂須賀正勝欠了欠身，「原來蜂須賀殿下拋棄領地，是投入了吉良家，可謂是重義之人。剛才出言唐突，還請勿怪。」
「請向竹中殿下通報一聲，就說美濃故人來訪。」蜂須賀正勝說道。
「承蒙錯愛，實不敢當。」我笑著搖了搖頭。
而後來的結果，也正和我估計的一樣。竹中重治拒絕了信長讓渡稻葉山城的要求，也謝絕了岳父安藤守就的挽留，離開美濃前往北近江；石谷賴辰的調略宣告失敗，他給信長帶去了齋藤利三的回書，然後前來蟹江城看望外甥。
守就之子安藤尚就正留守北方城，得知稻葉山有變，他立刻派人通知稻葉良通及氏家直元二人，並找來了義弟竹中重治。
「竹中殿下的苦衷，在下也確實的明白了。」蜂須賀正勝回禮道。
話音未落，另一個侍衛已經接過豆子金，飛快的跑進門了。
我知道，這兩件事都不會有結果。竹中重治隨後的行動歷史上早有記載，他謝絕了信長的條件，拋棄領地前往北近江，獲得了淺井長政賜予的東淺井郡草野鄉五千石領地。但是他只待了一年，就再次拋棄領地，回到竹中家舊領岩手村隱居。
不久，兩家正式達成盟約：阿市嫁入淺井家，成為長政的正室，兩方分別由丹羽長秀和安養寺氏久負責聯姻事宜；淺井家以佐和山城主磯野員昌（安養寺氏久之義兄，養子員次為安養寺氏久之子）為旗頭，負責牽制西美濃的逆臣；待攻下美濃后，將齋藤龍興母子送往北近江，返還石津、安八、池田三郡交與龍興。
「淺井家的心思，竹中殿下不會看不出來吧？就在前幾天，竹中殿下不是託病拒絕了小谷城的召請么？」我搖了搖頭，「難道竹中殿下難道就準備用這個謊言，說服自己繼續在這個山窪里浪費光陰么？……」
「聽說前兩天淺井國主派人來請他，他也裝病不去呢……」
剛一坐定，他就連忙開口說道：「在下素來敬仰吉良殿下。昔時曾經專程前往探訪，可惜緣慳一面，實乃憾事。」
「咦！」我忽然聽到了一陣馬蹄聲，回頭一看，正是竹中重治。在他的身後，兩個侍衛跑得氣喘吁吁。沿途的農民看到這樣幾個人，知道是自家的領主到了，紛紛恭敬的低下頭去。
「兩位大人請回吧。城主說了，不見美濃的人。」一個侍衛回答。
……，……
「那麼，竹中殿下，請多保重。」蜂須賀正勝說道。
「在下確實有這個想法。懇請竹中殿下能夠幫助在下。」我坦然承認。
「但不知此來所為何事？在下聽說，吉良殿下已經是織田家的重臣……還有蜂須賀殿下，似乎也加入了織田家？」他看了蜂須賀正勝一眼，話語中隱含諷刺，「當初承蒙指教，不勝感激。可惜未能長久相處啊！卻不知蜂須賀殿下投效之
沒想到他們卻紛紛搖頭，眼睛倒是都亮晶晶的盯著我的手上。
「只是，竹中殿下此舉，仍然有欠穩妥啊……原本三人眾是以輔佐役的名義處理國內事務的，表面上也維持著對龍興殿下的尊重。但是竹中殿下此舉，差不多就完全摧毀了齋藤家僅剩的威望和體面，今後國內的不少豪族恐怕會離心離德了。」我繼續分析著。
「這樣吧，」我掏出一粒豆子金，「誰先替我通報，這粒金子就是誰的。」
「即使是三郡也不可接受。」瀧川一益搖頭。
「好了，就是他，你們帶我去找他吧！」我和藹的把錢分給他們，正好每人兩枚。然後，在這些小孩的簇擁下找到了竹中重治的居處。
「儘力爭取一下吧，看能不能減到三郡。」我想了想。
這是一棟不太大的屋敷，稱呼為城實在有些勉強。門前的草地上，坐著兩個無精打採的侍衛。看到我們過來，他們慢吞吞的起身站起，擺出了執勤的模樣。
「吉良殿下！」竹中重治跳下馬來，深深的躬身一禮，「剛才殿下的話，實在讓在下汗顏不已……在下願意隨侍左右，聽從殿下的教導！」
「真不好意思，讓兩位白來了一趟。」竹中重治欠了欠身。雖然處於頹廢之中，他的樣子仍然十分文雅。
由於三年前聯絡諸豪族大敗織田家、解除稻葉山之圍的事，竹中重治在美濃名聲大增，此次稻葉山城變故，他的弟弟重矩也陷了進去。無論是岳父安藤守就，還是弟弟竹中重矩，他都不能不管。於是，在二月初六那一天，竹中重治帶領十六人前往稻葉山城，奇迹般的奪下了這座戰國時代僅次於小田原、石山（大坂）和安土城的著名堅城，救出了岳父安藤守就。齋藤龍興倉皇逃出，前往姑父齋藤利三的佑向山城避難。儘管隨後安藤守就和竹中重治就退出稻葉山城，並邀請龍興回到城中，但是齋藤龍興擔心三人眾的謀害，一直停留在齋藤利三的領地中，直到當年八月份才回去。
「正勝，不得胡言，竹中殿下此舉，也是出於無奈啊。」我連忙替他向蜂須賀正勝辯解。
「混蛋！」這個侍衛罵了一句，無奈的衝著同伴的背影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