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之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何種立場（下）
「我說的是你的態度啊！要說幾次你才明白？」他居然嘆了口氣。
隨著一聲令下，柴草被引燃了，火焰很快騰起來，不久就吞噬了仿唐式帶著精緻三角破風的山門。然後是前殿，這次費的時間多一些，但是火焰也更大，並且蔓延到了兩邊的偏殿和廂殿。
「……那就只燒根本堂吧！」為了照顧寶心院的情緒，我放棄了燒掉整座菩提寺的打算。
經過兩天的思考，到達熊野時，我大致有了一個處理方案。
「兄長想必能了解宣景殿下的這番決心吧。」他安慰道。
「早該這樣啊！一群混蛋！」藤堂高則大罵，連刀帶鞘向為首的兩人抽去。
「……臣下明白。」我蒼白著臉色回答。顯然，信長是要我把那些人全部殺掉，包括先前菜菜允許避難的幾家人，包括那幾家人中的婦女和孩子。
「……是！」藤堂高吉終於還是領命了。於是，士兵們立刻開始行動，就近搜集了不少柴草木頭，堆積在山門之前。
最鮮明的，自然是和菜菜離緣，或者勒令菜菜出家。可是，菜菜作為家中正室、景次郎作為家中嫡子的地位已經根深蒂固，我不在的時間里，母子二人就是家臣們效忠的對象，而且她向來端莊嫻靜，沒有什麼失德，遇事也頗有主張，深得家臣們的敬重。
不是說菜菜？我暗暗鬆了口氣。
「是。燒了山門、前殿和偏殿，正要燒根本堂，逆黨就被迫出來投降了。」我臉色黯然的說。
「領內信奉一向宗的人有不少吧？像你這樣改宗的人多嗎？」我問道。
好在他只是用拳頭砸，不像對某隻猴子，從來都是一腳踢翻的。
不僅如此，她在領民中的口碑也非常好，領內的一向宗信眾沒有起事，除了生活安定、重治和直虎控制得力以外，菜菜的民望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這個節骨眼上，即使我能狠下心來，不顧十幾年的感情，拋棄這麼一位賢內助了，家中喧嘩不說，領內肯定也有所動蕩。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我搖了搖頭。
「詳細情況就是這樣。」最後渡邊正次說。
「是。都是小夏的錯。」小夏低頭說。
「這麼說，你的菩提寺被燒啰？」他貌似很關切的問道。
「主公，臣下想替石谷夫人求個情，夫人真不是故意的。」渡邊正次忽然跪在了地上，「其實臣下原本也是一向宗信眾，今年才改奉真言宗，在下能理解石谷夫人的
你看，為了逼出一向宗要犯，我連自家的菩提寺都燒了！夠不夠悲情？夠不夠堅決？全日本有沒有第二個？有木有？
兩天之後，我立刻帶著這個叫大助的傢伙趕赴蟹江城，把他交給織田信包。
「這是一把五胴切的名刀，是我前一陣命人打造的……知道五胴切的意思嗎？」他問道。
他搖了搖頭：「我說的還是這件事情！你覺得，這件事情，現在這個程度就算完了？」
「是誰說要燒根本堂的！」一個憤怒的聲音從外圍傳了過來。
以信長對一向宗的痛恨，死都是輕的！
「西養寺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實在是不好意思！」織田信包稍稍愧疚的說。
他這是要做什麼？我忍不住有些忐忑。
「別燒了！我們投降！」他們大喊著。
「三重殿下！實在不必做到這個地步！」看到我這麼堅決，連織田信包派駐在三重城、負責後續事宜的重臣田中五郎兵衛都不忍心的勸阻道。
由於這種試刀方式不是任何人都有條件進行的，而且太過野蠻，後來的刀師就以葦席代替真人了。他們將葦席橫排層疊到一定厚度，然後以特製的刀鞘裝上刀身，從高處跳著斬下作實驗。實驗的結果，依然以「胴切」來衡量和稱呼。
他忽然迅速起身，一拳砸在我頭上。
「小夏你陪著母親大人。」我吩咐道，向寶心院點了點頭，帶人前往根本堂，準備捉住那些將從火中出逃的傢伙。
「那麼這柄五胴切名刀就賞賜給你了。現在知道怎麼做了吧！」
「那麼，知道怎麼做了嗎？」他喝問道。
誠然，我有很多方法逼出踞守根本堂的一向宗信眾，作為家主也可以率兵進擊。可是那樣都不夠堅決，不夠鮮明，遠遠比不上放火焚燒自家菩提寺的效果。
「是。」我只好回答。說真的，這個名字我不是太喜歡。
我平時佩帶的是名刀海月，怎麼會不夠鋒利？那才是怪事……可是信長既然這麼說了，我只能恭謹的低頭表示同意。
好在他沒有什麼出格的動作，只是重新坐了下來，把刀放在了兩人中間。
「高刑，住手！」我阻止道，望向隊列最後的蘆名兵太郎，「大師，這是怎麼回事？」
這樣一來，信長也沒有話說了吧！也不會追究菜菜了吧！
「主公……從……從哪燒起？」率領軍勢的藤堂高虎兄
「剛才是誰說的？」寶心院推開攙扶的阿茗，「要不是阿萩和我說，我還不知道要燒菩提寺吶！……剛才誰說要燒根本堂的？」
「如果你還做不到，那麼就切下自己的脖子吧！」信長虎著臉說。
菜菜收留一向宗信眾，是五月下旬初例行前往菩提寺參拜時的事情。如今已經是六月十七日，距離織田信包來三重城都十多天了，信長肯定已經得到了消息。這個時候，我必須鮮明的表達立場才行。
我只好繼續前移一段，幾乎要到了信長的面前。
到了岐阜，我和織田信包把人犯和案卷移交給問注所奉行，前往天守閣晉見信長。在信長面前，織田信包稟報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並著重強調了我為了抓捕人犯，不惜火燒自家菩提寺的事情。
是寶心院來了……我帶著小夏、前田玄以迎了上去。
前田玄以低著頭，不敢回答。
我搖了搖頭：「母親大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然無法對主家交待……事後我一定重建一座更好的。」
「母親大人。」我喚道。
能夠達到五胴切的程度，這把刀的確夠鋒利了，再砍幾個出名的人，由某名將保有十幾二十年，肯定會成為傳世名刀……只是，想到信長會拿真人試刀，我似乎感覺面前的刀上正散發著濃厚的血腥氣。
我厭惡的看著他，高聲吩咐眾人：「把他帶下去！其餘的人，監禁一個月後逐出領內！」
……，……
信長揮了揮手：「你知道叫『五胴切』就行了……不要辱沒了這個名字啊！」
「臣下明白。」我點了點頭。
「如果信包殿下允許，我想一起押著人犯前往岐阜參見，這可以嗎？」
過了幾天，織田信包捉住了法泉寺的空玹。空玹是法泉寺上任住持空珍親弟，現任住持空明的親叔父。他向來在寺外信眾中活動，是法泉寺和信眾間最重要的聯絡人。被捉住后，他供出了三重城外西養寺這個聯絡點和其中的聯絡人，於是織田信包親自帶幾十個侍從走海路前往三重城捉拿。
「很好，你近前來。」他點了點頭。
「宣景。」信長叫了我的名字。
「……你這狡猾的禿驢！」中年人明白再無倖免治理，乾脆破口大罵說。
「敢問主公，這把刀叫什麼名字？」我雙手接刀，勉強問道。
「是，臣下聽說，整個北
所以我準備做另外一個驚世駭俗的事情：放火燒掉自家的菩提寺！
果然，在西養寺外聽到我的命令，無論是家臣還是士兵，幾乎都驚呆了。
懷著這樣的打算，我一回到三重城，稍稍安慰了一下菜菜，就很快開始了行動。
「主犯在這裏。貧僧護住了他，好讓殿下能夠有所交待，」蘆名兵太郎讓開身子，露出一個形貌瘦小、瑟瑟發抖的中年人，「發生這樣的事，貧僧實在慚愧！好在根本堂無恙，不然貧僧真沒辦法面對殿下了！」
「辛苦你了。」我點了點頭，嘆了口氣。
事情發展成這樣，可以說誰都沒有想到，也不是菜菜的錯。把這些人安排在本家菩提寺，不僅是保護，也是一種監禁，或許隨風也是這樣考慮的，因為菩提寺一般只有本家的人來參拜，或者招待非常重要的客人或盟方使者。可是，誰知道這幾家人中有個一向宗的聯絡人？會趁著不多的機會蓄意拉攏領內的信眾？
「臣下已經下令監禁那些從逆的人……」我心裏一咯噔，難道他要我處置菜菜？連忙又加了一句，「臣下回去一定令菜菜深刻反省！」
那麼該怎麼表達才好？
「……看來你是沒辦法明白了。」見我沒有回答，他搖了搖頭，起身從背後的刀架上取下一柄連鞘太刀。
說完這些話，我對士兵們吼道：「還愣著做什麼！動手啊！」
怎麼忘記信長是什麼人了？那是在父親葬禮上抓香灰砸靈位、敢於火燒比叡山的人啊！
「你……唉！」寶心院跺了跺腳，長嘆一聲，放棄了阻攔的打算，「我知道你不會胡亂行事……可是，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啊！」
「母親大人，是我的主意，」我解釋道，「不然沒法逼出那些犯人……」
「是。我先去看望母親。」織田信包明白信長有話要和我說，知趣的向信長告退。
「主公！實在不必如此，要逼出那些負隅頑抗的人，只燒根本堂就好了！」身為寺社奉行的前田玄以勸說道。
這樣一來，連直虎也沒轍了。無論是她還是家中眾人，甚至菜菜，都不可能帶軍勢進入菩提寺，更不用說攻打根本堂。無奈之下，她只好叫來巡察伊勢灣的渡邊正次，
「這和信包殿下沒關係啊！」我表現得非常大度，「發生這樣的事情，主公面前，怎麼也該有所交待的。」
「大師，你說承諾饒過我等性命的！你不能失信啊！」中年人慘聲大叫道。他明白「有所交待」的意思，也知道落到信長的手中，他會受到什麼待遇。
這倒是真的，她過世后肯定會葬在菩提寺中，然後供奉在根本堂。以她現在接近五十歲的年齡，對身後的事自然考慮得多一些。
也是，家中畢竟是我在做主，我的態度才是關鍵。而且我和菜菜畢竟是由他主婚，他是菜菜在本家的保護人，幾次去我那，都是由菜菜出面接待的，總會稍稍顧惜一些。
但是，信長絕對有條件拿真人試刀，問注所里抓獲的一向宗骨幹多得是。而且依他的性格，絕對願意採取這種方式的。
「那麼你就回去吧！」信長把刀遞給我，然後下了逐客令。
我橫了她一眼，很懷疑她能否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只是難得能有機會吐槽菜菜，所以才會這麼說。
小夏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終於還是沒有告菜菜的狀。
「再近一些。」他繼續道。
對於別人來說，燒自己的菩提寺絕對是驚世駭俗，足以表達堅決的態度了，可是在他來說，做到這個程度還不夠。
「是。」前田玄以受不了寶心院的哀戚神情，主動離開去傳達命令。
到了這時候，直虎才知道本家的菩提寺中收留了這幾家信眾，並且還有個要犯，她連忙前去捉拿。可是，這幾天時間，那個聯絡人已經在領內拉攏了一批信眾。在織田信包到達三重港時，有聯絡上的信眾看見織田家的旗幟，知道情況不妙，立刻組織了百餘人前往西養寺護衛。他們挾持了作為住持的隨風，護著那個聯絡人佔據了根本堂。而菜菜收留的幾家信眾也跟從了他們，還從寺中搜集了不少的清水和食物。
「能有宣景殿下同行押送，當然最好不過了。」織田信包爽快的同意了我的要求。
「阿彌陀佛！」隨風宣了一聲佛號，臉上寶相莊嚴，「貧僧當然不會失信。可是，貧僧承諾的，是饒過從逆諸人的性命，你卻是主犯啊！」
「臣下在。」我恭謹的應答。
「你的主意？」寶心院詫異的看著我，然後變得更加的憤
「從山門燒起，前殿、正殿、祭殿、客殿、根本堂一路燒過去！」我大聲吩咐。
「田中大人，你不用勸阻，」我滿臉都是痛惜的表情，「這段時間，真要感謝信包殿下對本家的大度……但是發生這樣的事，是我的失職。無論是對大殿，還是對信包殿下，都要有所交待才行！」
「你個滑頭的傢伙！為什麼又是避重就輕！就不能直接一點！乾脆一點！別這樣拖泥帶水如何？」他沖我大吼道，「燒掉菩提寺有什麼用！我知道你有錢……我要的是逆黨的性命！不是燒剩的那些殘垣！」
「是。請原諒！」我只好平伏了下去，心裏暗暗叫苦。
沒想到才在兩邊堆起一半引火物，中間根本堂的大門就打開了，幾個人高舉著血淋淋的首級走出門外。
……，……
「菜菜實在太不小心了！」小夏評價道。
所謂的「胴切」，就是把人並排懸在樑上，然後揮刀橫斬的試刀方式。切斷一個人就是一胴切，兩個人就是二胴切……流傳後世的記錄中，最高記錄是七胴切，由刀師「兼房」所制名刀創下，並且鈴刻在刀身上留記。
「是。臣下一定在領內嚴查，保證絕不再出現類似的事情！」我低頭答道。
反正，我不是真正的吉良景次郎，也不是真正的日本人，做這樣的事情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大不了以後再重建一座，甚至建得更好，錢的方面不是問題。
所謂的菩提寺，是供奉先祖遺迹、奉養先祖英靈的寺院，地位相當於我國古代的祖墳兼祠堂。這個時代，即使是敵人，也不敢隨便破壞對方的菩提寺，因為那意味著不死不休，也意味著暴虐無道。所以當初本山茂辰燒掉西養寺，立刻招致吉良領內離心，很快就被迫退回了自家的舊領。
「是他們自相殘殺的，」蘆名兵太郎、或者說是隨風和尚雙手合十，「貧僧斗膽，替殿下作出了承諾，只誅殺為首的人，饒過從逆諸人的性命。」
「是這樣么……你先下去吧！」我吩咐道。
「是。」我撐著地板，前移了一段距離。
「正該如此，大師處置十分得當，」我點了點頭，「雖然主犯死了有點可惜……」
信長繼續說了下去：「你沒有斬殺那些逆黨，是因為佩刀不夠鋒利。我可以這樣認為嗎？」
「真是辛苦了。你先下去吧！下午再來晉見。」信長簡單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