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之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各人抉擇（下）
「殿下上個月為了菩提寺的事，一天之內處決了一百多人……」
這些處刑的理由，雖然嚴酷了些，卻也說得過去，而且可以說是向寶心院作出了交待。但最重要的，是避開了一向宗的關係，可以削弱在領內引起的反彈力度。
「因為他們不是本地的人，而且以前是水軍，或者說是海賊，所以做起來會比較堅決。」我回答說。
這一果斷的反應，起到了良好的效果。一直到月底，再沒有發生任何事態。而且根據初步統計，登記的一向宗信徒不足領民的三成，比竹中重治他們事前估計的七成足足降了一大半。
他們有什麼不可饒恕的罪孽可以清算啊……
「殿下先前有些不一樣……似乎變了一個人。」於加不無幽怨的說。
既然下了這樣的命令，我就必須明白這個命令的殘酷，從而謹慎的處理這樣的事情。不然的話，這樣的命令於我將只是一紙手書，甚至一道口令，說不定會越來越習慣的發布類似的命令，成為一個毫無憐憫之心的人……
「主公英明。」前田玄以服氣的說。
三天之後，依據信長的命令，我不得不處置了監禁中的那些人。
……，……
而我也終於放棄了完全開明的政策，開始施行打壓一向宗的方針。
——反正我連自家的菩提寺都燒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做的？
其中，菜菜收留的幾戶人家，我實在無法下手，就安排渡邊正次送他們去了熊野尾鷲城。那裡幾乎與外界隔絕，而且三鬼定隆正在開發領內，能夠讓他們安全的獲得謀生之所。
「沒有，是別人的血。」我順手摘下「五胴切」，脫下外衣，一起遞給她說，「幫我拿一件乾淨衣服來，這件拿去丟掉！」
可是，既然我希望她能有自己的性格和主見，那麼就要尊重她的意志，不能再隨意擺布。
「大殿下了這樣的命令？難道燒掉菩提寺還不夠嗎？」直虎看上去很有些氣憤。
懷著這樣的決心，七月上旬的時候，當甲賀組的山岡景宗前來報告，說千種家的中川原發生小規模的一向一揆時，我立刻命令安宅信康帶人強行鎮壓下去，並且燒掉了附近的正覺寺，將那些和尚流放到熊野地方。那裡的熊野神社信仰根深蒂固，而且處於群山之中，地廣人稀，他們翻不起浪來。
可是，雖然十分難受，我依然強忍著在主位上觀刑。
我抱著她進了卧室，反手帶上了房門。
「再想相安無事就難了
隨著最後一聲慘嚎戛然而止，整個行刑過程終於結束。我吐出一口長氣，感覺幾乎將劇烈跳動的心臟也吐了出來。
「如果殿下沒有教導過妾身，妾身自然是唯唯諾諾，任由殿下安排。可是殿下讓妾身明白了事理，自然就要依事理行事，不然就辜負了殿下的期望啊！」
「妾身是想住在這裏……」菜菜微微低下了頭。
「那麼我就放心了。」我欣慰的點了點頭，同時也徹底作出了決斷。
看著這樣的場景，我感覺非常的不適應，他們是我的領民，為我繳納稅負，照理該獲得領主的護佑的，正如我一直所做的那樣。恍惚之間，我似乎看到是自己的領民正在被強盜殘殺，甚至於忍不住想抽刀砍翻那些強盜，救助這群毫無反抗能力的可憐人。可是，手一摸到腰間的「五胴切」，就立刻苦澀的想起，自己就是這些強盜的頭子啊！下命令的人，不就是我自己么！
也就是說，信奉一向宗的家庭，按照六公四民的比例收取年貢；而信奉其餘宗派的家庭，依然維持五公五民的比例。
對了，是菜菜，她現在依然住在凈琉璃院。可是寶心院明明已經完全恢復，連小夏前幾天都搬回來了。菜菜和寶心院的關係，絕對趕不上小夏的程度，為什麼現在還不回城呢？
「大約有五百左右，是之前為了封鎖領地而徵召的，伊賀的仁木、福地兩位幫了大忙，」井伊直虎回答說，然後又加了一句，「都不是信奉一向宗的。」
第二個作用，是在一定程度上，將一向宗寺院和一向宗信眾對立起來。自願獻出的供奉和強行攤派的年貢，在心理感覺上是完全不一樣的，部分信眾或多或少會對寺院方有些怨氣。但我敢保證，即使明知這一點，那些貪心的一向宗和尚肯定不會拒絕，反正他們本來就從沒真心為信眾打算過，所謂的「洗清罪孽」、「極樂凈土」、「地上佛國」，不過是他們聚斂錢財的幌子，就跟現代炒作的一些虛擬概念類似。
「收拾一下吧，不用在河灘曝晒了。」我澀聲說道，轉身緩慢的離去。
「算是相安無事，」直虎點了點頭，她明白我說的是一向宗的事情，「領內一向安定，領民們對現狀都還滿意，雖然信眾不少，卻很難煽動起來；而且殿下沒有對一向宗大肆打擊，那些和尚也相應的保持了克制。」
這一步有兩個作用，一是
等到陰霾發泄出去，注入她的身體，我長吐一口氣，抱著她翻過身來，感覺好受了許多。
隨身護衛的幾個近侍默默的跟在身後，心情似乎也都非常壓抑。他們不是沒有跟我上過戰場，可那是戰鬥，而這卻是單方面的殘酷屠殺。
我搖了搖頭：「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最重要的是應付領內可能發生的一向一揆……直虎，你現在有多少人？」
我連忙趕去了凈琉璃院。
「你是寺社奉行，這件事情要由你來主導。我會派人協助你的工作。」
「是啊，每個人都會變的，」我撫摸著她光滑的背脊，「只有我的於加沒有變，還是那個老闆娘。整座天守閣就是你經營的宿屋，我們就是你的住客。只不過，你不僅收不到住宿費，還要無償的為客人侍寢，甚至生孩子……真是虧大了啊！」
「妾身想每天跟著母親念經拜佛，既為殿下祈福，也為自己贖罪。」她的頭依然低垂著。
「回去以後，也可以每天來拜望啊！」我不以為然的說。
我愕然了：「贖罪？你有什麼罪需要贖的？」
其餘受到煽動的人，已經無法再打折扣了，我只能全部予以處決，並且在町奉行所前面貼出了告示。告示上公布的罪行，是侵犯領主家的菩提寺，在根本堂內擅動刀兵，導致多處建築被燒毀，而且損壞了領主先祖的靈位。
因此，我有恃無恐的警告了領內的一向宗寺院，要求他們協助我維護穩定。如果平安度過秋收，那麼徵收年貢時，可以派出一名僧人，跟隨領主或村頭收取當地一向宗信眾額外繳納的年貢，然後按市價向津屋兌換相應的錢財；如果期間當地發生動亂，無論是否有關聯，一律燒掉附近的一向宗寺院。
我燒掉菩提寺的苦衷，她是可以明白的。在她看來，用這樣重大的犧牲表明立場，已經是夠鮮明了。菩提寺對於武
「殿下！」於加嗔怪的輕砸了我兩拳。
我接過衣服，卻忽然不想換上了，於是直接橫抱起於加，往樓上而去。於加驚叫一聲，死死的抱住我，把頭埋到我的胸前，不敢看走廊上那些跪著的侍女們。這樣大胆的行動，在我在她都是第一次。
不得不說，她這個樣子很好看，比那些毫無性格、遇事毫無主見、宛如大號布偶娃娃的武家女人有魅力得多。這樣的妻子，是我教導出來的……一時間我忍不住感到有點自豪，然後又有點傷感，因為我會部分的失去她。
回到三重城的天守閣，於加迎了上來。她皺著眉頭，抽動鼻子，慢慢的就湊到我身上，眼中滿是驚訝和擔憂：「殿下身上有很濃的血腥氣……是不是受傷了？」
「妾身想過很久，已經決定了。」菜菜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卻非常的堅決，「妾身曾經非常彷徨，但是現在內心很安寧。」
「好吧，既然你已經有這樣的覺悟，那麼我就不勉強你了，」我站起身子，「如果改變了想法，務必告訴我一聲。」
我一次處決上百人的消息，很快就在領內傳揚了開來，自然也能傳到信長的耳里。這樣一來，我對他的命令算是有了交待。
「你這樣……難道不累？」我搖了搖頭。
「殿下才從岐阜回來……是大殿要求的嗎？」直虎猜到了原因。
「妾身明白。」菜菜嚴肅的回答。
按照慣例，行刑時間設在黃昏時分，行刑場設在城外的三瀧川河原，以便於讓死靈儘快到達分隔陰陽兩屆的三塗川，然後在地獄中清算生前的罪孽。
「這又是為什麼？」我差點就吼了起來。
……，……
走進正廳，寶心院和菜菜都在，兩人對坐在佛像前，正輕聲的交談著。
「為什麼要讓熊野的人來做？」井伊直虎奇怪的問。
「妾身想多陪母親大人一陣。」菜菜回答。
這個時候，我只想發泄心中積蓄的陰霾。
「恩，伊賀曾經是南都的寺領，自然是信奉南都六宗了。這樣很好，」我點了點頭，「但是這樣還不夠。所以，我會遣人通知熊野的安宅信康和三鬼定隆，讓他們派一千人過來。到時候你依然負責封鎖領地
「只是，有很多一向宗信眾會瞞報吧！為了逃避那一成年貢……」前田玄以擔心的說。
我首先問候了寶心院，然後拖長了聲音：「菜菜——」
「那就讓今天早點結束吧！」我把她放到榻榻米上，幾下剝掉外衣，然後沉入她的體內最深處。
「擔負著責任，自然是累的。可是那樣才有意義……」菜菜居然露出了微笑，宛若一支帶露盛放的鮮花，「這也是殿下的話哦。妾身很感激殿下的教導。」
當然了，前田玄以可是豐臣政權的寺社總奉行啊……
「是。」她上樓去了。不一會兒，就雙手托著一件乾淨整齊的便服過來。
他們也許會後悔，也許還不明白，一向言出如山的領主不是已經饒恕了他們嗎？安宅家的人行刑時，看見前面的人身首異地，後面不少人哀聲長嚎，痛哭流涕，也有人掙扎著求饒，條理不清的哭訴著自家的可憐，卻還是被堅決的處決了，砍下頭顱面容扭曲，在血泊中滾動。整個河原上瀰漫著絕望的慘叫，大小便的臭氣，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宛如修羅場出現在人間，而被鮮血染紅的三瀧川，就成了真正的血河。
「殿下……今天還早。」於加紅著臉說。
這樣不教而誅，是非常暴虐的事情。
主犯都已經伏法，他們只是被人煽動，懷著保護所尊敬的人這樣樸素的願望。他們無法完全理解菩提寺的重要，更不會想到我會拿他們做法，火燒自己的菩提寺。監禁一個月，已經是非常合適的懲罰，絕對達不到需要以性命贖罪的程度。
諷刺的是，聽到這個消息，寶心院居然漸漸的恢復了健康。唉，該怎麼說這位老人家呢？心狠的是我，手辣的是我，她只不過是因為我表現出了對菩提寺的重視，對她本人和所提意見的重視，所以才會安心下來，不再疑神疑鬼的了。
「那和你沒關係！」我打斷了她的話。
等待處決的一百零三人，全部都出自三重町，有作坊僱工，有部屋夥計，有普通漁民，也有小掌柜或小工頭，基本上都處於壯年，是一個家庭的頂樑柱。每處死一個人，差不多就是讓一個家庭陷入困境，甚至摧毀整個家庭。
「是啊！大殿已經下了嚴令，必須將這次鬧事的人全部殺掉，包括菜菜收留的幾戶人，」我嘆了口氣，「這件事情一傳開，估計領內要開始動蕩了……這北伊勢一帶，可是一向宗信眾分佈最多的地方之一啊！
「好吧，是我說了過分的話……不過，菜菜，希望你能切實的明白。即使發生一些難以接受的事情，也不要忽略自己的責任。」
回到天守閣，我忽然又覺得有點不對勁。這種感覺，近期已經出現好幾次了，只是因為過於繁忙，所以常常忽略了過去。如今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我也有了多餘的注意力。
「沒關係，」我笑了笑，「這次登記的戶籍，將會成為領內的唯一正式資料，然後按照宗派交給附近的寺院或神社。以後，無論是婚姻、合同還是財產繼承，都必須經由戶籍所在的寺院主持，並通過寺社奉行所管理，否則視為無效……這樣經過一段時間，他們就離不開戶籍所在的寺院了吧？然後也就真正的改宗了。」
六月月末，我在領內發布了命令：由於一向宗各寺院已經殘破，需要一筆經費來修繕，所以，我將代一向宗向信徒收取一筆費用。自即日起至秋收止，由各領主、村頭在領內以家庭為單位進行宗派登記，凡登記為一向宗信眾的家庭，本年需多繳納一成年貢，由我指定的津屋出面換成現金，然後交給當地所在的一向宗寺院，作為修繕寺內建築的經費。
「我說的話，你倒記得挺清楚！」我露出了一個苦笑，「那麼，你現在就再聽我一次，放棄這些不合時宜的主意如何？」
「這又是為什麼？」我覺得很奇怪，「天守閣住膩了？」
我點了點頭：「你的能力，我是非常信任的。」
「最近還安穩吧？」
「是。臣下一定不辜負主公的期望。」前田玄以欠了欠身。
「謝謝殿下。」菜菜起身把我送出了凈琉璃院。
看到她這個樣子，我也輕鬆起來，坐在菜菜身前問道：「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對不起，弄痛你了吧？」我柔聲向她道歉。
「你們夫妻倆聊吧，母親先去剪幾束花來。庭間的七草開得很好呢。」寶心院心情不錯，笑著吩咐阿茗去取花剪。
離開凈琉璃院，我直接前往三之丸，找到了井伊直虎。她最近政務比較多，為了方便，就回到了以前居住的井伊屋敷。
「可是，燒掉菩提寺，不就是因妾身而起的嗎？這就是妾身的罪啊！」菜菜抬起頭望著我，眼中已經含著淚花，「殿下教過我，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位置負責，為自己的行動負責，可是卻要由殿下來替妾身善後……我知道殿下心裏不好受，因為殿下從沒做過這樣的事，而且以前就說過，要懷著憐憫之心對待領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