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夢》曜之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教派之爭(中)

曜之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教派之爭(中)

我忍不住心下一樂。看來,卡拉布爾似乎同樣期望著能夠看到海神級護衛艦誕生呢!對於曾經鍾愛航海的他來說,海神級大概就相當於他的孩子吧。
「誠實而謙卑……說得好啊!」信長忽然感慨起來,「但是這裏卻有一群人,他們說謊、狂妄、傲慢,以欺世盜名來為自己牟取私利。有時候,我真想將他們統統除掉!」
「是有兩個用意。」我也決定向他坦白。由於我的問話往往出乎他們意料,他們說話時常常需要互相協商,而且有時候還得來回翻譯一下,這種交談實在很考驗耐心:「第一,我聽說九州的天主教徒們常常和本地的神道、佛宗信眾發生衝突,所以希望各位在我的領地布教時,稍稍約束一下教眾,避免發生大村領內的事情;第二,既然葡萄牙的戰艦可以為日本人而戰,我希望能夠得到商會和教會在武器方面的幫助……例如船上的大炮。」
收到這些禮物,信長顯得非常高興。尤其是地球儀,簡直令他愛不釋手。他對照著上面的地圖,詳細的問明了葡萄牙和日本的位置,又找到弗洛伊斯的祖國西班牙,連聲感嘆世界的寬廣,以及傳教士們不遠萬里而來的艱辛。
「是……請右大將殿下垂詢。」朝山日乘無奈的答道。
「只要這裏還有一個基督徒,為了照顧他,任何一名神父都願意終老於此,」弗洛伊斯的回答十分堅定,「而且,上帝會仁慈、公正而憐憫的對待他的信徒,吾人會誠實而謙卑的對待每一位教友,我想,任何正直和努力的人,都不會拒絕這樣的教派和教義吧?」
「這樣吧!」我趁熱打鐵,「奧爾格基諾神父不是要在我這裏和京都兩處建立教堂嗎?那麼,我願意提供全部資金,作為對貴教那位上帝的敬意。而作為回報,就由貴教和那位印度總督協商,看是否能回贈給我相應價值的大炮?」
朝山日乘無言的低了低頭,有些狼狽的起身離開。
「或許,可以稍稍變通一下?」他插話道,「據我所知,領主大人的岳父豐后之王,就曾經兩次從印度總督閣下手中獲得大炮,用來保護府內港,以及領內的教堂和教眾……」
同時,作為協議的附加條件,我於二月回到京都,將弗洛伊斯介紹給信長。
……,……
「關於這件事情……」弗洛伊斯犯了躊躇。
但是,自稱是和平使徒的說法,明顯就有失厚道。在日的葡萄牙商會和天主教會,兩者之間聯繫得非常緊密。當初首位抵達日本的傳教士聖弗朗西斯·沙勿略神父(耶穌會創始人之一,利瑪竇的老師,死後封聖)拜訪府內時,葡萄牙商會把他包裝成葡萄牙王國的正式使節,在港的商船掛滿彩旗,艦炮不停地轟響禮炮,船長和船員們身著盛裝,簇擁著沙勿略肅穆前行,為他和大友義鎮的會面造足了聲勢。之後葡萄牙商會的每一次行動,都會接受當地教會的指導,包括選擇和哪些大名進行交易,都由教會決定,永祿年間從平戶轉到長崎,以及炮擊松浦家水軍,都出自教會的授意。相比起來,倒是澳門方面的商會還有一些自由度。
至於海神級,只好等澳門設立主教區,從印度果阿主教區獨立出來再說了。那時候,日本的三個教區將從屬於澳門主教區,澳門葡萄牙商會也將由澳門主教區指導,並且成為澳門主教區最倚重的力量,而以我和澳門商會的合作關係,得到大炮會容易得多。
正在這時,門外的近侍前來報告:「稟主公,日乘上人在門外求見!」
由於我向信長說明了弗洛伊斯在畿內天主教中的地位,這次的會面比卡拉布爾的那次要更加正式一些,弗洛伊斯也精心準備了禮物。其中最珍貴的是三支描金燧發小手銃,一件精美的天鵝絨緞子披風,以及一具半人多高的地球儀。地球儀是從一艘商船上搬下來的,原本是船長的私藏。由於體積較大,地球儀稍稍顯得有些笨重,上面亞歐大陸、非洲大陸和美洲大陸的輪廓有些粗糙,但大致還算確切,在海洋的中心,還畫著相關的星座和海妖等形象,給地球儀平添了一些藝術氣息。
「不用說了,我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就不容其他人質疑,」信長揮了揮手,「還有,你來得正好,我正好有一件事想問你一下!」
信長微微點了點頭。這個答案,他似乎十分滿意。
「這些貪婪的和尚,真是信任不得!」信長余怒未息,「還有堺町的那些人,居然試圖插手本家事務,實在有些過分了!」
很快,朝山日乘就走進了廳中。他看見弗洛伊斯,又看見我,稍稍變了下臉色。
弗洛伊斯微微皺起了眉頭,臉上顯出斟酌的神情。顯然,他確實知道這件事,只是因為事情有些敏感,他拿不准我的用意,所以暫時不好回答。
「是這樣么?」我點了點頭,表示有限度的同意他的答案。
「你倒是有心啊!」信長微笑著說道,語氣中不知是讚賞還是嘲諷。
「自然是我允許的。怎麼,你有什麼意見嗎?」信長道。
只不過,我雖然知道這一點,卻不方便直接指出來。否則的話,這次商量肯定要泡湯。
結果是卡拉布爾幫了說了話。他是「海神級」護衛艦的設計者之一,我一提到大炮的事情,他肯定就已經知道了我的目的。
「領主大人,作為上帝誠實、和平而謙卑的僕人,我有必要澄清一下,」弗洛伊斯這次沒顧得上向奧爾格基諾神父翻譯,很快的做出了回答,「關於第一件事,我覺得可能有什麼誤會,吾人從未鼓勵教眾們使用暴力,大村領內的事,吾人也非常遺憾;至於第二件,我只能表示歉意,吾人是和平的上帝使徒,不是武器販子。」
弗洛伊斯以手撫胸,向信長躬身致意,不慌不忙的回答:「讓吾人前來日本,是這世界的創造者、人類的拯救者上帝的意願。而激勵並催使吾人完成使命的目的,是為了告訴日本人,怎樣才能獲得拯救。除了傳播聖教的熱望,吾人別無所求,自然也不追求任何世俗利益。」
大村領內的事,的確是大村純忠自已腦殘。為了討好天主教,他做得實在太過火了,不僅包庇領內的天主教徒,而且主動搗毀領內的寺廟,甚至還燒毀了自家的菩提寺和歷代家主靈位(反正他是從有馬家過繼到大村家的,燒的不是自己的祖宗)。最後一件腦殘的行徑,終於引起了家臣團和領內民眾的大規模反彈。元龜元年(1570),先代家主大村純前的庶子后藤貴明討伐大村純忠,大批家臣和領民群起響應,一把火燒掉了整個長崎;去年的時候,后藤貴明又和同族西鄉純曉等率一千五百人包圍了大村純忠的居城,若非忠於他的家臣突出奇計(三城七騎籠,余者皆馳援),並且重傷了支援后藤貴明的同族西鄉純曉,擊潰西鄉家軍勢,大村純忠恐怕已經完蛋大吉。
「不敢!」朝山日乘態度非常恭敬,「只不過,京都乃是神佛聚集之地,貿然興建南蠻寺院,恐怕會有傷神佛的眷顧,對殿下的大業不利啊!……還請殿下三思!」
「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
「這個,」朝山日乘稍稍斟酌了一下,「貧僧只是考慮到右大將殿下和丹羽大人公務繁忙,恐怕會有照顧不到的地方……貧僧認為,堺町很早以前就為細川家負責過這樣的事,一定不會讓殿下失望。」
「謊言!都是謊言!」信長忽然站了起來,將手中的摺扇向朝山日乘扔去,「分明是你接受了堺町納屋(倉庫業)十人眾的好處,所以才為他們說話的!以為我不知道嗎?」
我這樣問,自然也得到過確切的情報。這是永祿八年(1565)年的事情,當時弗洛伊斯剛好離開九州。不過我認為,以耶穌會嚴密的體制,他肯定收到過相關的消息。
沉吟了片刻,他繼續問道:「如果,你們的教義不被民眾接受,不能在這個國家中得到弘布,你們是否會離開呢?那些葡萄牙商人,又會不會離開呢?」
這番寒暄之後,信長意味深長的問道:「各位的努力,以及這幾個月來布教的熱情,我已經有所見聞。只是,各位來日本布教的目的是什麼呢?」
弗洛伊斯又斟酌了片刻,才答覆我的詢問,而且眉頭依然微微皺著:「關於這件事,起因是松浦侯的兒子褻瀆了錫制的基督聖像,而松浦侯答應的道歉遲遲沒有到來,所以葡萄牙商人都非常憤慨,這才將商船開出平戶,轉往大村領主的長崎港……然後,松浦侯非常不滿,出兵進攻停靠在長崎的商船,為了保護商人和家眷們的生命財產安全,商會方面才不得不出港阻擊。」
弗洛伊斯和奧爾格基諾商量了兩句,終於點了點頭,「吾人願意促成這件事情。」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我和弗洛伊斯達成了協議,由我出資五千貫興建兩座教堂,然後教會說服印度總督,許可澳門葡萄牙商會提供三門大炮給我。這用來列裝「海神級」自然是不夠的,只能先裝在三艘吉良船的船首,加強其攻擊能力。
「你先下去吧!」發泄完自己的不滿,信長向朝山日乘下了逐客令。
「上次你曾經勸我,要把勘合貿易的貨物徵集之事交給堺町,是為了什麼呢?」
「原來有這樣的先例啊!」我很快接過了他的話頭,「那麼這裏可否採取同樣的方式呢?」
想了片刻,弗洛伊斯側身和奧爾格基諾神父說了兩句,奧爾格基諾神父簡單的回了幾個音節,似乎是讓弗洛伊斯自己決定。
他這樣突然發作,不僅是作為當事者的朝山日乘,就連我這個旁觀者都嚇了一跳。不過,這麼一來,我也就明白,為什麼信長會有之前的那番感慨了,原來是針對朝山日乘說的。這位法華宗名僧,曾經深受信長的信賴,負責織田家和皇居方面之間的聯繫。前年因為修繕皇居,還被正親町天皇賜封為「日乘上人」,但是他此番的行徑,顯然對不住這一稱號,也辜負了信長的信任(日本耶穌會年鑒《耶蘇通信》中稱他為異教徒和欺騙者)。
「既然這樣,」信長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個笑容,「我已經允許各位在領內布教,為什麼還要謀求和我見面啊?而且還送上這麼珍貴的禮物?」
事情很明顯,這隻是傳教士轉移貿易港的借口而已。與天主教徒們經常搗毀佛教偶像的激烈行為相比,松浦鎮信兒子的舉動實在是小事一樁。我想,大概是利益方面的問題談不攏吧!當時的山口和博多港因為捲入了大內家和毛利家的戰火,已經不適合作為駐地,葡萄牙商人能夠利用的只有平戶港,因此松浦鎮信很可能是依仗這一事態提出了一些過分的要求。
「前來面見殿下,是吾人的一致意願,也是上帝對吾人的指引。吾人認為,應該前來接受殿下的這番垂詢,讓殿下理解並認同吾人的心意,」這些場面話,弗洛伊斯說的非常嫻熟,「至於這些禮物,乃是由商會委託我轉交的。作為上帝的羔羊,得知殿下允許建立教堂,讓他們在異國也能享受到上帝的榮光,商會的所有人都非常感激。」
「為右大將殿下分憂,乃是貧僧義不容辭的責任。」朝山日乘順勢回答說。
「領主大人提起這件事,是否有什麼用意呢?」卡拉布爾牧師和我已經十分熟悉,於是直截了當的問道。
「呵呵!」信長忍不住笑了,「讓他進來好了!」
「右大將殿下,」他在往常的位置坐下,雙手合十向信長致禮,「貧僧方才經過本能寺外圍,發現那裡正在破土動工,聽說是要修建一座南蠻寺院……如此敗壞京中風水之事,不知可曾得到殿下的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