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夢》曜之章

第二百零五章 走勢如何(上)

曜之章

第二百零五章 走勢如何(上)

「宣景殿下的解釋,的確非常合理,」畠山義周沉吟著,「那麼,筒井殿下呢?以這次的功績,以及大和守護的身份,領有松永家全部的舊領也不為過吧?可是筒井殿下卻只得到了三萬石和信貴山城,這難道不是出於對外樣的壓制么?」
……,……
不過,據我看來,這些論據都實在過於牽強了:「柴田、羽良都是出鎮一方,沒看見他們都歡天喜地嗎?長秀殿下是要輔佐信孝少主,而且不是還有南近江的愛知郡么?波多野家受到征伐,是因為他們處在京都邊上,又是山陰的最東端,而且一直對本家若即若離,那麼無論是為了京都的安全,還是方便征伐山陰,都必須清除這一不穩定的因素……至於原田直政殿下,倒是的確有一些內情,只是限於和主公的默契,我不方便向外透露而已。」
想到歷史上「道糞」荒木村重謀反之後,家中一族人等的悲慘結局,我只能搖頭喟嘆。當然,歷史已經改變,織田家是否會受挫,荒木村重是否會反,甚至信長是否會遭遇本能寺,都已經是未知之數。但是,有一點卻是不變的,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鋌而走險的下場,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獄,這是很自然的事情。而心有多大,那麼並存的風險和機遇就有多大。
完成伊予攻略后,我把政事交給秀景負責,把水軍交給岩松經定騷襲擾毛利家,因而得到了一段閑暇的時間。趁著信長還沒有交待新的任務,我前往土佐蓮池城,陪著小夏住了一個月,同時也順便處理一些家事。秋津已經快十五歲了,按照安排,她明年年初要正式結髻著袴,嫁給蜂須賀景勝,而現在就應該開始作各項準備;羽良秀吉也為年初由我主持元服的羽良景秀提親,算算年齡,似乎只有小夏身邊的女兒海津和養女千手姬合適,但是海津性格溫柔怯弱,我的想法是安排在家中聯姻,以免讓她在別家不習慣,那麼就只能是千手姬了;還有美津,嫁給蒲生賦秀五年後,她終於有了身孕,目前分娩在即,我自然是非常高興,已經讓津屋準備好豐厚的賀儀。
「這件事情!你至少該和我商量下的!」我責備她道。
「他說,大納言殿下極為霸道,有意獨佔整個畿內,所以不僅把南近江的柴田趕到了北陸,還要把北近江的羽良趕到山陽;原田直政不過是打了一場敗戰,而且還以生命洗刷了恥辱,卻因為封地都在畿內,所以全部被剝奪;還有你吉良殿下和丹羽殿下,雖然主持中樞,在畿內卻沒有什麼封地……身為譜代和親信家臣都是如此,我們這些畿內的外樣恐怕難以善終,明智殿下征伐丹波的波多野家,就是收回外樣領地的開始……」
送走畠山義周,我陷入了思索。
雖然我對畿內沒有太過特別的感覺,可是,在畿內各大名和豪族心目中,卻非常看重手中的地盤。想想看吧,這裡是朝廷所在地,是幕府所在地,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自然可以非常方便的向朝廷和幕府靠近。連朽木家這樣的小豪族,家主朽木晴綱(朽木元綱之父)都能夠拜領將軍偏諱,成為幕府御供眾,並且娶朝廷從一位權大納言飛鳥井雅綱之女,丹波豪族赤井直正,甚至納關白近衛植家之女、近衛前久之妹作為繼室;而南近江的六角家,佔據河內的三好家,能夠擔任管領代,進而在畿內築起莫大的勢力,不也是因為他們人在畿內么?當初三好長慶首次上洛,不過只有兩千軍勢,結果就逼得將軍足利義晴出逃,管領細川晴元妥協,和他比起來,因為滯留京都而讓尼子經久坐大的大內義興,帶領兩萬五千軍勢卻死於半路的今川義元,該是多麼的遺憾和冤枉!他們兩人的勢力,要遠遠超過京都邊上的六角家和上洛之時的三好家,卻因為山高路遠而慘痛收場,簡直就該內牛滿面到無語凝噎了……
一直以來,畿內從來不缺野心者,也是爭鬥最為頻繁的地區(其次才是關東)。在眾大名的潛意識中,大概都以為自己的家族能夠成為下一個六角家或三好家;即使是那些豪族,也有柳本賢治、木澤長政、茨木長隆、三好元長、松永久秀等人作為榜樣,可以憧憬以大名家臣的身份出人頭地,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控制幕府,進而成長為實力大名。
另外,長野藤敦的女兒長野星姬兩個月前結髻,然後他非常熱切的把她推薦給秀景的次子、側室長野芳所生的桃壽丸。我明白他的意思,這是為今後的家族繼承作準備。他今年已經有三十六歲,如果再沒有子嗣出生的話,那麼桃壽丸就將成為他的婿養子,以保證家族的安定和延續。論血緣的話,桃壽丸是長野家最後一任直系嫡脈家督長野藤定的嫡女所生,和出身細野支族的長野藤敦之女結緣,然後回到長野宗家繼承家主之位,其餘的分部、川北、雲林院等諸支族都沒有話說。而且,桃壽丸還有吉良家的血脈,那麼依靠著吉良家這顆大樹,作為織田家的外樣眾,長野家的前途也能夠得到更大的保障。
好在這是我的地盤,而且除了養子佐竹宣秀以外,並沒有別人在場,不需要擔心什麼。不過,看見畠山義周擔心的神情,我還是揮手讓佐竹宣秀退下,然後壓低聲音問道,「那傢伙在信中這麼說的?」
「現在不能上交了,」我搖了搖頭,「如果是接到信時上交,自然是毫無妨礙,還可以得到主公的好意。但是,現在事情已經過了近一個月,再上交的話,主公就知道義周殿下曾經猶豫過,並且因為義周殿下立場不堅而心存芥蒂。」
「明白了,」畠山義周點了點頭,「我立刻將信件上交給大納言殿下……」
「是這樣嗎?」畠山義周顯得有些恍然,「難怪我鹿苑寺之前被三好家侵佔的寺領,至今都沒有恢復……或許就是這個原因?」
這種想法,在畿內可以說是根深蒂固。即使松永久秀如今兵敗自爆,也無法阻止眾人的野心……或許畠山義周也是其中的一個,心中隱隱懷著回歸足利家、重振室町幕府的企盼。
「宣景殿下的想法,還真是與眾不同啊!」畠山義周嘆道。
不得不承認,松永久秀的那番遊說,聽起來頗有一些道理。其中的關鍵,就在於信長一直以來的強勢,以及畿內這一地區的特殊性。
「這不就是了!」我呵呵笑了起來,「所以,筒井家的領地,可以說是興福寺的間接寺領。主公向來反對由寺社領有大量土地,自然不會加強這一勢態,讓興福寺控制整個大和國。」
「義周殿下儘快將信件毀掉,權當沒有發生這件事;之後主公若問起,就說當時已經將信函燒成了灰燼吧!……而我今天,也沒有和義周殿下談論這個問題。」我鄭重的向他建議說。
「這個問題嘛……我從來不認為,離開中心地帶有什麼不好的!」我笑了笑,「從前還在尾張時,家中的攻略重心是美濃國,家中的諸位重臣也都願意留在東線,只有我堅持攻略伊勢;後來本家的勢力擴大,諸位都儘力招募家臣,擴大自己的備隊,以求取得更多的戰功,只有我一個人在發展水軍。到了如今,結果如何,義周殿下也是清楚的……所以,主公願意讓我負責南海道事務,控制瀨戶內海,可謂是知人善任,而我也感覺非常的自在。」
「義周殿下,有沒有注意到筒井家是什麼身份?」我笑著問道。
「因為機會實在太難得啊!」她喜滋滋的向我請功,「卡布拉爾牧師剛剛晉陞為神父,露娜是最先接受神父洗禮的孩子,而且正值聖誕節,所以會受到特殊的恩寵呢!」
認為,對於這種可能性,信長肯定考慮過的。然而他稟性堅韌,並且銳意革新,所以即使明白這道理,肯定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強勢,反而可能趁機清理這些有異心的大名和豪族。
「宣景的這番好意,我義周銘記在心,」畠山義周鄭重的躬身致謝,「那麼,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被安排在貧瘠的四國,離開畿內的中心地帶,宣景殿下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再回到洲本城時,已經離開有三個月了,城中的大友簡妮特,又做了一件讓我頭疼的事。去年聖誕節,女兒冬津才過完周歲不久,他委託若昂·卡布拉爾牧師為她舉行洗禮,取名為吉良·德·露娜。
「卡拉布爾晉陞神父了?」我驚訝的問道。對於什麼神恩、神寵,我毫不在意,可是卡拉布爾晉陞神父一事,卻引起了我的關注。
於是,我又創造了一項紀錄:除開外樣的高山重友等人不算,織田家譜代之中,我是讓子女舉行洗禮、加入天主教的第一人。
「但是,我的確是這麼想的。」我簡單的回應了這麼一句。
「我想大概是吧,」我點了點頭,「總之,松永久秀這個傢伙,最擅長惑亂人心,實在不足以信任。當初的三好長慶,被他迷惑得殺掉了自己的親弟弟安宅冬康,使三好家水軍陷入極大的混亂;三好三人眾聽從了他,突襲令兄御所,以至於令兄蒙難,三好家也成為畿內側目的逆黨;三好義繼受他的矇騙,先是和三好三人眾反目,分裂了三好宗家,然後又進攻畠山昭高殿下,招致主公的怒火,最後合家自盡……這樣的人,無論他說什麼,義周殿下都完全不用理會。」
據我說知,牧師晉陞神父,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必須要取得正式的神學學位。卡拉布爾在日本傳教多年,以他的業績,早該晉陞神父了,唯一的障礙,就是他出身船員,未曾在果阿主教區的聖保羅神學院、或者歐洲的任何神學院取得神學學位。如今他忽然晉陞神父,實在很令人驚訝。
真是的,除非我願意當一個可恥的告密者,向信長揭發義周的這番猶豫;不然的話,讓信長知道了這件事,以及今天的這番密談,以他如今的強勢,畠山義周固然是栽定了,我同樣也會受到一定程度的牽連。
秋津在三重城,長野星姬在安濃津城,為了這兩件婚姻,年末的時候我不得不回了一趟伊勢國,然後攜著菜菜,前往徹底完工的安土城和信景匯合,一起參与信長在安土城舉辦的第一次新年宴會。
「那麼,該怎麼辦呢?」畠山義周有點急了。
「是大和興福寺一乘院的院家。」畠山義周回答。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如果政局保持平穩,信長和織田家繼續掌權,那麼安心的居於四國一隅,不去考慮畿內的風雲,對我吉良家的延續未嘗不是一件幸事。當初主動辭去下和泉守護代的職位,將重心從畿內轉移到四國,應該是非常合適的抉擇。
而以松永久秀在畿內的廣泛人脈,當初收到信件的人肯定為數不少。除了死敵筒井順慶以外,攝津的荒木村重,丹波的波多野秀治,波多野秀治的女婿、東播磨的別所長治,北近江的磯野員昌和朽木元綱,這些人應該都會收到類似的信函。而看到信中內容后,一定會有人懷著和畠山義周差不多的顧慮吧!但是和畠山義周比起來,他們既沒有和信長的親緣(雖然親緣不一定能夠影響信長),也沒有向我這樣的圈內人替他們解惑,估計只能把這顆猜疑的種子深藏在心裏,由著它生根發芽,結出不信任的果實,並且慢慢主導他們的情緒和判斷。那麼,一旦織田家遭到什麼重大的失敗,或者信長再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估計他們很可能鋌而走險,悍然向信長掀起反旗。
這番吐槽,還真是夠厲害的!難怪在後來的攻城作戰中,義周一直提不起什麼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