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夢》曜之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宇喜多家(上)

曜之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宇喜多家(上)

「若說征戰或者治政的本事,臣下確實不怎麼樣。但是,說到察言觀色,趨利避害,臣下還是有一些自信的,」石谷賴辰也笑了,略略帶著些自嘲的意思,「主公讓我留在安土輔佐信景,不就是這個原因嗎?」
「父親大人正當鼎盛之年,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信景顯然是大吃了一驚。
「就是這麼回事,」我點了點頭,「所以也只好繼續掙命了……過兩天我就回四國,對毛利水軍發起進攻吧!」
那一年,大內、細川兩家都向大明派出了堪合貿易船,結果是大內家比細川家先行抵達寧波,按照慣例應該在細川家之前交易。然而,主持市舶司的太監賴恩,卻接受了細川方的賄賂,讓細川家後來居上,並且在宴席上給予其遠超大內家的禮遇。大內家的宗設謙道為此極為不忿,趁夜幹掉了細川家的所有使團人員,然後以五十三人的兵力(據胡宗憲幕僚鄭若曾的相關記錄,另南京翰林院孔目何良俊記錄是七十二人),深入明境追殺幫助細川家行賄的宋素卿(明國人,細川家船隊副使)。他們沿途殺散多股官軍,擊殺備倭都指揮劉錦、千戶張鏜,擄走指揮袁璉,一直打到了江西蕪湖一代,甚至還試圖攻打南京城。《明史日本傳》的記載中,對此描述的非常生動:「突犯會稽縣,流劫杭州,突徽州歙縣,至績溪、旌德,屠掠過涇縣,趨南陵,至蕪湖。燒南岸,趨太平府,犯江寧鎮,直趨南京。」
六月下旬初,我回到今治城,集合麾下的本部、鹽飽、安宅、來島、村上諸水軍,直接進攻備后國小早川隆景的三原港。整支艦隊,共計九千餘人,大小艦船合計八百余只,包括定海、寧波、安瀾三艘護衛艦和伊勢丸、熊野丸、淡路丸三艘鐵甲船也盡數出動。小早川隆景自知不敵,搶在水軍到達之前令水軍避往他港,然後緊閉三原城城門堅守。我自然不會客氣,直抵三原港大肆破壞了一番,並且炮擊岸上的三原城,將天守閣打出了好幾個窟窿,連閣頂都打塌了半邊。
「那麼,你覺得怎麼樣呢?」我反正沒事,也就向他請教道。
「你就回答我,是否有信心籠絡住家中的各位重臣?並且守住目前的家業?」我繼續看著他問道。
「臣下領命,」石谷賴辰欠了欠身,目光炯炯的看著我,「可是,主公自己是否也有什麼壓力呢?……臣下覺得,主公似乎有徹底退隱的打算?」
「守城的事,基本上是輝太郎在主持,臣下主要負責作戰,也曾經出城幾次,討取了宇喜多家的好幾名武將,」宮田光次咧了咧嘴,「幸好三重備傷亡不大,不然,臣下還真沒辦法和主公交代……另外就是,宇喜多家的鐵炮雖然不多,卻打得很毒,臣下幾次都差點中招。」
「你說得不錯,確實是這麼回事,」我努力的坐好了身姿,「看來是我自誤了。」
「是。」信景恭敬的走了出去。
證實了我方的身份,宮田光次和城戶一輝立刻打開城門,將我和秀景一行迎入天守閣。
與此相比的話,信長想廢黜天皇家族的事,我倒不怎麼在乎……
在離開安土城返回吉良陣屋的路上,我仔細想了想,覺得他這種想法,應該是鑒於嘉靖二年(1523)的寧波爭貢事件。
信景認真的思索了一會,抬頭看了看我,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如果父親大人是想看孩兒的志氣和器量,那麼至少現在,孩兒確實沒有這個把握,能夠讓家中諸位歸心,並且在亂世中守住這份家業。想要做到的話,還需要更多的歷練才行。而且,和父親大人比起來,孩兒實在差得很遠,或許一輩子也趕不上,畢竟您太過耀眼了……這樣說,您是否會失望?當然,若是您覺得兄長比我更加適合,那麼孩兒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臣下覺得斷不可行,」石谷賴辰斬釘截鐵的回答,「其一,信景資歷尚淺,完全沒有做好準備,主公突然放手,只會引起家中的混亂,也讓諸位大人無所適從,對前途失去信心;其二,除了主公以外,無論是剛即位的信景,還是征戰多年的秀景大人,都沒有足夠的威望來統合整個水軍和四國,而且本家目前正面臨著海上和備前的挑戰,這也只有主公才能夠應付;其三,即使主公想退,內府殿下會同意嗎?……以內府殿下的性格,除非是他的意思,否則是斷不能容忍臣下無故撂挑子的,輕則將主公叫去訓斥一頓,強迫繼續為他征戰;重則沒收部分領地,並且疏遠吉良家……雖然情況不同,原田直政殿下的事情,卻不能不讓主公警醒啊!」
五十三個像野豬般流竄的武士,居然能夠攪起這麼大的風浪,實在是匪夷所思。這充分的暴露了明廷內部軍事上的薄弱,也讓之後的少量真倭和大量假倭們深受鼓舞,開始頻頻襲擊大明沿海地方。
難道我這些年努力擴展領地,發展水軍,結果就是為了積蓄實力和功績,然後成為攻擊中朝兩國的先鋒和炮灰?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感到有些懊喪。
「這幾個月,真是辛苦你們了。」我看著他們,話語中既有關切,也透露出不少欣慰。經過這番磨練,兩人明顯的成熟許多,已經有了當仁不讓、堅毅嚴明的將領風采。
……,……
「主公,少主剛才告訴了我一些事情。臣下聽了,覺得非常疑惑,想向主公確證一下!」他非常鄭重的說道。
「這樣的事情,信景也告訴你了嗎?」我稍稍吃了一驚。但是想了想也就釋然了。他畢竟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從小就由家臣輔佐著,有事情的話,向身邊的重臣請教並不奇怪。而且,石谷賴辰還是他的親生舅父。
「其實,主公肯定明白這些事情吧!只是這些事違背了的心情,所以主公在內心不願接受而已。」石谷賴辰向我指出。
而信長,肯定也聽說了這件事情吧……他卻不知道,那些武士能取得這樣的戰績,乃是因為當時承平日久,明國內地武備極為鬆弛、兵將素質極差之故。然而,在大明的邊地,還是有非常精銳的軍隊存在的,即使是江浙一帶,經過長期抗擊倭寇的戰事,也已經有一批精銳的武將和部隊成長了起來。如果真的和大明發生戰事,很可能將是兩敗俱傷的結局。
另外,他的口氣之中,很輕視明廷的戰力,似乎覺得即使明廷出兵支援朝鮮,也能很輕易的將其擊敗。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事情,他並未和明軍接觸,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這件事情,震動了整個浙中,明廷聞報大怒,很快就關閉了寧波、泉州兩處市舶司,宗設謙道等人也被蘇松提督曹邦輔、副使王崇古率領僉事董邦政、指揮張大綱、把總婁宇等麾下的數千官兵包圍,然後全部予以剿滅。
「但是,備前國不要緊嗎?」石谷賴辰擔心的問道,「喜八和輝太郎在菜菜身邊擔任了好幾年的護衛。聽說他倆被困在備前,受到宇喜多家的圍困,她也很有些擔心呢!」
這件事情,既向整個瀨戶內海宣告了我的回歸,也表現了吉良水軍的強勢。事後,等我率直屬軍勢和水軍主力來到兒島灣時,之前叛離的兒島水軍早已逃散,而我們也很順利和常山城守軍匯合。
回到吉良陣屋時,我的心情依然沒有平復下來。看到出迎的信景,我若有所思的問道:「景次郎,據你看來,我們吉良家現在情勢如何啊?」
「做得不錯,」我點了點頭,「你不妨還告訴他一句,就說不要有太大的壓力,不必和帶領土佐眾征戰的周景相比較,也不必試圖向我靠齊。如今天下將定,他的責任,和我們這一輩是不同的,不在於平定天下,而在於如何治理本國或者中樞,這一點,他從小就學得很好。」
「居然被你看出來了啊!」我笑著搖了搖頭。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希望主公能夠振作起來,」石谷賴辰有些擔心的望著我,口氣既像是在勸諫,又像是在感慨,「畢竟,每個人,只要身處紅塵之中,就無法逃避自己的責任啊!……例如說我吧,生性疏懶,愛好山水之樂,也沒有什麼志氣。可是,因為和主公的信任和菜菜的囑託,也只好打起精神,勉力輔佐信景了。」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我嘆了口氣。也難怪信景會這麼想,關於家業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於敏感了一些。在這個時代,即使是親生父子和親生兄弟,為了家業而產生矛盾、甚至反目成仇的事例也有很多。
在原本的歷史上,秀吉後來侵入朝鮮,最頭疼的對手是朝鮮李舜臣的水軍(大寒冥國所謂的六千年歷史,真正值得一提的其實僅此一人),以至於連軍需和補給都無法順利運送過去,給作戰帶來了極大的困難。等到他本人一死,就不得不撤了回來,並且被大明和朝鮮兩國在露梁海逮住,于海戰中遭到極為慘重的損失。
「全仗諸位同心協力,努力堅守,才擋住了宇喜多家的進攻,」城戶一輝欠了欠身,「這也虧了主公平日的威嚴和仁德啊!」
之後的事情,我的記憶稍稍有些恍惚,似乎是拿勘合貿易的事勸過信長,想讓他有所顧忌,但是他的態度卻十分堅定。在他看來,征伐朝鮮之事,並不是要不要的問題,而是什麼時候的問題,一旦時機成熟,則勢在必行,即使和明廷交惡、失去那筆勘合貿易的收入也在所不惜。
反正他控制著安土町、堺町、京都等繁華商町,經營有撰錢屋和錢座等,還有大量的領地和寺社收入,不用擔心會缺什麼錢。不僅如此,在安土城建好后,他現在甚至沒有需要特別花錢的地方。
他顯然沒有領會到我話中的意思。
「不是這樣的,」我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只做到目前這個程度,停止擴展本家的勢力,你覺得,是否足以對得住本家的家名,並且對得住跟隨我的諸位大人了呢?」
我坐在正廳之中,繼續自己的思考。沒想到過了一會,石谷賴辰忽然就走了進來。
如今的態勢,和歷史上有了很大的不同。最大的變數,就是多了我手中這支強大得多的水軍,大概不用再擔心補給方面的問題。而按照信長的預定安排,一旦發生戰事,我將會作為總大將侵入朝鮮,並且和大明對上。這無論是從個人情感,還是從家族前途上來說,都不是我願意接受的。
「父親大人的功業,自然是極其顯赫了,」信景的語氣中滿是崇敬,「即使是遍觀全天下,也難以找出幾位像父親這樣白手起家、攻取數十萬石領地的武士吧?家中的各位大人,還有我們兄弟幾個,自然都是心悅誠服,哪還有什麼不滿呢?」
「沒事就好,」我點了點頭,「接下來的事情,就都交給我吧!」
「本家是家中的第一門閥,按照當前的趨勢,等到主公平定天下之後,自然也是僅次於主家的顯赫武家吧!」信景很快的回答說。
「這個你儘管放心,」我露出一個笑容,恢復了平日的幹練和明智,「宇喜多直家是個聰明人,既然他之前花了好幾個月,也沒能攻下常山城,那麼現在我回來了,他就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突然發力的。」
「但是,還是要謝謝你這番話的,」我微微嘆了口氣,「雖然這些事的確讓我有些為難。」
「總之,你繼續努力吧!」我只好這樣說道。
「是的,」石谷賴辰在我的對面坐下,「信景似乎有些擔心,認為主公對他的表現有所不滿,但我知道主公並沒有這樣的意思,並且也這樣寬慰了他。」
好吧……我換了更加直白的說法:「如果我現在將家業交給你繼承,你覺得怎麼樣?」